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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男子扶着棺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意料之中。

    随着一道石破天惊的炸雷声响,闪电劈到棺盖上,吓得盗墓贼们四方逃窜,摔进泥地里,照亮那棺木里的情形,空空如也。

    这是具空棺-

    “轰隆——”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落,敲击在窗纸上,炒豆似的作响。

    沈茹直直地坐起身来,抚着胸口喘个不停。

    喜儿被她惊醒,急忙安抚她,替她抚背顺气:“小姐,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茹脸色苍白,怔怔地点头。

    她又梦见陈适了,梦里,他朝她举起拳头,一步一步狞笑着走来。已经离开三个月,可他依然阴魂不散地跟着她,出现在她的梦里。

    难道这一生,就摆脱不开他了?

    “小姐,喝口水。”

    喜儿端着一杯茶,走到她身边。

    沈茹接过喝了两口,心悸的感觉这才慢慢压下去,她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打着灯笼跑过去,现在是子夜了,谁会三更半夜不睡,在外面奔跑?

    “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茹吩咐喜儿:“你出去看看,若是出了事,看有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喜儿应了一声,披上外衣,拿着一盏灯烛出去。

    交谈声从门外传来,不过一会儿,喜儿惊喜地推门起来,眉开眼笑道:“小姐,不是出了事!是七爷,七爷来茶庄了!”

    “舅舅来了?”

    沈茹紧张地下了床-

    碧寒山庄的庄头姓田,负责管理这八百亩茶园和庄子里的几百佃户,今年多雨,茶叶的收成不是很好,田庄头早料到谢翊会过来检视一趟,却没想到他会挑这个深更半夜的点来。

    下人来敲门时,田庄头还在被窝里睡觉,他顾不上穿衣,随便披了件衣裳就提着灯笼出来接人。

    谢翊已经到了庄子外,身后跟着冷师爷和几名长随,每个人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脚上的长靴沾满了黄泥,显然是徒步走上山的。

    田庄头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将手里的伞往谢翊头顶上遮:“七爷,你们这是怎么着了?怎么连马车也不乘,或者您派个人上来递个消息,小的下山去接您啊,怎么自个儿走上山了?”

    冷师爷大笑道:“老田,咱们今儿个可要当回不速之客了,车子在半山腰,车轱辘陷进泥地里去了,还要麻烦你派几个人去拉出来。”

    “哎哎,应该的,冷先生说的哪里话,小的待会儿就派人下去。”

    田庄头替谢翊撑着伞,一边提醒他脚下小心。

    谢翊这趟也不是专门来的,他本意是带着冷师爷去北方转转,收点人参和皮货,却没想到雨下太大,漕河水位暴涨,眼看要淹没附近几个州县,漕运总督崔文升已经关闭了运河通道,泄洪入湖,调节水位,他们的船上不去,只能改走陆路,却因雨天赶路困难,没能趁着城门关闭前进淮安,只能来附近的碧寒山庄投宿。

    田庄头听他们说完,也是叹气:“今年也真是奇怪,雨水就没停过,大家都在说,这雨要再下个没完,黄河就该决堤了,咱们淮安城就在黄河下游,这一决口,又不知多少百姓会家破人亡。”

    “庄子里情况怎么样?”谢翊问了一句。

    “七爷放心,咱们茶庄地势高,应该不会遭水淹,就是有几处山坡被雨水冲垮了,已经堵好了。真正受影响的还是茶,清明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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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就将这一季的春茶采摘完了,因为老不出太阳,茶叶都闷着,只能在室内摊晾,口感肯定没之前的好。”

    这是谢翊早就料到的,因此也没有多说:“明天带来给我尝尝。”

    一行人刚跨过门槛,就见院子里站着一人。

    田庄头一愣:“哟,尹姑娘,这么晚了,又这么大的雨,您怎么出来了?”

    沈茹怯怯地抬头,看见多日不见的谢翊,抓着伞柄的手不由一紧。

    “舅……舅舅。”

    谢翊嗯了一声,打量着她:“你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沈茹脸颊一红,幸亏在这夜色里看不太出来。

    田庄头的妻子领着几个得力的仆妇,将两间上房收拾出来,给谢翊和冷师爷居住。

    谢翊素来喜洁,先去净室沐浴,回来时房间里多了一碗红枣姜汤,冒着袅袅热雾,他愣了一下,问小厮来旺:“哪儿来的?”

    来旺道:“沈姑娘送来的。”

    “东家好福气呀。”

    冷师爷一进门,刚巧听见这句话,笑着打趣道:“淋雨后,最适合喝碗姜汤驱驱寒气,沈姑娘有心了。”

    谢翊放下擦头发用的布巾,淡淡道:“既如此,你喝了罢。”

    “我?”冷师爷指着自己,笑道,“又不是送给我的,还是请东家自己享用罢,别辜负人家一番心意。”

    谢翊道:“先生什么时候话那么多了?说正事罢。”

    冷师爷一听,也不开他的玩笑了,和他讨论起生意上的事,据眼下的形势看,黄河决口是一定的事,漕运已经停了,这可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整个朝廷的经济大动脉切断,来自南方的粮、油、糖、丝、茶等物资运不去北方,这既是危机,也是难得的机遇,他们谢氏商行必须早做准备。

    二人谈至深夜才各自睡去,那碗姜汤最后还是进了来旺的肚子。

    第二日,谢翊在田庄头的陪伴下,巡视了各大茶叶制作坊。

    碧寒山庄依山而建,背靠洪泽湖,水汽充沛,因为地势太高,多以山地、丘陵为主,所以不适合种植水稻,乡民世代种茶为生,出产的茶叶以毛尖和碧螺春为主,毛尖以明前采摘的品质最好,价格也最昂贵,碧螺春则在清明至谷雨期间采摘完毕,绿茶不需发酵,制作工序就是摊晾、杀青、揉捻、干燥四个环节,因为最近阴雨天气多,光照减少,茶叶品质也受了影响。

    谢翊从竹篾盘里拈起一小撮茶叶,先闻了下香气,又放进嘴里品尝一番,只觉得味道苦涩,毫无毛尖的醇香之气。

    “这是明前采的?”

    “回七爷,是。”

    “太湿,还要再晾晾。”

    “是。”

    谢翊出了工坊,又去巡视茶园,检查了田庄头说的被雨水冲毁的几处茶坡,虽已被堵好,但不太稳固,便让人继续夯实,在低洼地开挖深沟排水。

    冷师爷昨夜四更才睡,又一大早陪他巡视茶庄,踩得两脚黄泥,眼见谢翊还要去佃户家里看看,忙笑着劝道:“东家,这么大的庄子,一日工夫也看不完,不如先喝杯茶罢。”

    田庄头也是累得满头大汗,谢翊作为主子没什么好说的,从不涨租,就是人太精明强干,不好应付。

    谢翊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点点头:“也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田庄头大喜:“小的这就下去泡茶。”

    谢翊和冷师爷进了凉亭,亭上悬着块泥金匾额,上书“绿肥红瘦”四字,其时雨势已变小了,凉亭边不知是何人栽种,还是天生地养,冒出几株茶花,都是极普通的品种,被雨水打得花瓣零落,再看漫山遍野的茶垄,翠绿葱茏,果然是“绿肥红瘦”。

    冷师爷摇着扇子,吟诵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亭子的名字,倒是取得极合时宜的。”

    谢翊嘴角笑容忽现:“这是家姐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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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冷师爷回首笑道,“我只知前东家极爱读《诗经》,却不知她也爱读易安居士的词么?”

    “她读过的书很多,怕是连先生你也不及。”

    冷师爷叹道:“早闻谢家三娘子雄心满腹,胸襟超群,莫说寻常女儿家,就连男子也不如,在下不能结交,实在是平生憾事。”

    谢翊手臂搭着亭栏,道:“她是我见过的最聪慧的女子。”

    他说这句话时,眼中划过一抹不太明显的情绪,就像万年不化的冰川,表面忽然多了几道裂痕。

    冷师爷不禁有些惊讶,跟随谢翊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有如此外露的时刻,但不等他辨明那是什么情绪,谢翊就已恢复平日的淡然模样,抬起眼睫,目光放去凉亭外。

    冷师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起身笑着招呼:“沈大小姐,相请不如偶遇,进来喝杯茶罢。”

    茶庄

    山间雾气弥漫, 沈茹穿一袭素白水墨衣裙,斜髻微堕,鬓如鸦羽,发间无多余修饰, 只插着一枚金钗, 撑着一把纸伞,自茶垄间款款走来。

    到了绿肥红瘦轩前, 她收拢纸伞, 进来蹲了个万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舅舅,冷先生。”

    “下着雨, 沈大小姐怎么独自一人在外面行走?”冷师爷笑问。

    沈茹答道:“雨中景致最好,我不过出来随意走走, 便没让喜儿跟着。冷先生叫我秀儿罢, 我如今已改名换姓了,叫尹秀儿。”

    “秀外慧中, 尹姑娘这名字取得果然不错。”

    冷师爷顺口恭维了一句,对于沈茹的事情他知晓的不多,只知道沈葭突然托宝隆钱庄的老板送来一封信,说她将沈茹藏匿在碧寒山庄,托谢翊照看一二。

    谢翊当时并不情愿, 还写了封信将外甥女骂了一通,不过他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虽嘴上不乐意, 还是照办了。

    田庄头送来烹茶的竹炉和茶具,还有两瓯新出的春茶。

    沈茹便替他们煮茶, 一套烫杯、冲泡、斟茶、分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显然是用心钻研过, 抬手时,一截皓腕欺霜赛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根手指如削葱一般,纤细修长,令人赏心悦目。

    “舅舅请。”

    “多谢。”

    谢翊接过她递来的茶,二人的指尖触碰到,沈茹脸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冷师爷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几人都捧了茶,却先不喝,品茗要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是品其味,只见茶汤色泽碧中带黄,芽尖沉浮在其中,一旗一枪,茶香清淡,初尝时味道苦涩,而后才有回甘。

    谢翊是品茶名家,喝过的名茶数不胜数,浅抿一口后,摇摇头,搁下茶盅。

    “比去年差太多。”

    “是,”田庄头陪着小心道,“今春雨水太多,到底还是影响了品质,倒不是小的们办事不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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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翊笑道:“我知道,种茶要看天时,你们也无能为力,今年庄子出的茶全降为次等,工钱照旧,冒雨采摘的茶农里有生病的,记得及时延请大夫。”

    田庄头喜笑颜开:“小的替他们多谢七爷了!七爷心慈,真是再生父母……”

    田庄头还要拍更多的马屁,被谢翊抬手阻止了,他从来就不爱听谀词。

    冷师爷喝了口茶,笑道:“我这舌头就尝不出什么是头等茶、次等茶的,茶喝了不是让人解渴的么?怎么还能分辨出品质的高低?是不是太过讲究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沈茹浅笑道:“这还不算最讲究的呢,我听说,有些高雅名士,凡烹茶之炉,必用红泥火炉;泡茶之水,必用高山醴泉;饮茶之具,必用名窑名瓷;煮茶之人,必是年不过七八岁的童子,如此才算得真正的品茗之道。”

    冷师爷听了大笑:“尹姑娘所知甚详,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时人真是风雅,煮个茶也有这么多讲究,如此看来,在下竟是个俗人了。”

    沈茹不好意思地抿唇笑:“我也是听茶娘们讲的,拾人牙慧罢了。”

    目光偶然对上谢翊,见他也听得认真,沈茹心跳如擂鼓,低下头去,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粉颈。

    旁边的田庄头心中疑窦丛生,这位尹姑娘在庄子上也住了两三个月,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因为她是宝隆钱庄的刘掌柜亲自送来的,所以对她格外客气。

    昨日听她喊谢翊“舅舅”,就开始犯疑了,田庄头是见过孙小姐的,小时候被谢翊带着来这边玩过,那叫一个调皮捣蛋,跟野猴子似的,绝不像这位尹姑娘一样温柔敦厚,况且她姓尹,也不姓沈。

    看她这含羞带怯的模样,似乎是喜欢谢翊。

    这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晚上,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谢翊等人,庄子里宰猪剖羊,杀鸡杀鱼,办了场热热闹闹的晚宴。

    庄家人喝起酒来从不含糊,都是用大海碗,猜枚划拳,你来我往,冷师爷是生意场上练就出来的海量,号称千杯不醉,谢翊酒量不佳,被灌得满脸通红,中途就回房休息了。

    将他安置好后,来旺走出厢房,在走廊上碰见沈茹。

    “请问舅舅在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的,”来旺看一眼房门,“七爷醉了,正在歇息,尹姑娘有事么?”

    沈茹本是做了一双靴子,想来送给谢翊,闻言将双手藏在身后。

    “没什么事,你要去做什么?”

    “七爷宿醉醒来容易头疼,上回孙小姐给了我一张解酒方子,小的打算去厨房按照方子煮一碗。”

    “好,你去罢,这儿我帮你看着。”

    来旺本想提醒一句,谢翊醉后脾气极大,不喜欢女人近身伺候,但转念一想,沈茹也不是外人,便没多这个嘴。

    房间里,谢翊睡得不大安稳,皱着眉喊:“水……”

    沈茹赶紧放下靴子,倒了杯茶,喂到他唇边,却因把握不好角度,半杯茶水灌进他脖子里,打湿了衣领。

    沈茹慌得抽出手绢来擦拭,却被一只手紧紧地扼住手腕。

    谢翊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一双黑沉沉的眼珠转也不转地盯着她。

    沈茹心跳漏了半拍,不知要如何解释她出现在他房中这件事,但谢翊此刻似乎还未恢复清醒,双眼流露出一种迷醉神情,犹在梦中。

    “柔儿……”

    他轻轻呢喃着,眼神柔情似水,侧脸蹭着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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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茹心中一悸,如被火烫了一样,想抽回手,谢翊牢牢攥住她不让动,低声恳求道:“别走,求你,这只是个梦而已……”

    夜风从未关严实的房门吹进来,将蜡烛“噗”地吹灭,房中陷入一片漆黑,醇厚的酒香散在床帐里,还有谢翊身上独特的气味,如二月岭上的寒梅清香,令人沉醉。

    沈茹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知道他一定是认错了人,把自己认成了陆婉柔,可她看着谢翊,这个她从儿时起就渴望、仰慕和迷恋的人,这是她梦见过多少回的场景,这一生,还有比现在能离他更近的时刻吗?

    “我不走。”

    她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句话。

    屋外风雨大作,两扇房门被彻底吹开,又重重摔上,一道紫电霹雳如蛟龙出世,蓦地直劈下来,照耀得房中如同白昼,远处炸雷轰隆作响。

    谢翊如遭雷击,猛地直起身,惊愕地看着床边的女人。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

    不用她结结巴巴地说完,谢翊就已恢复清醒:“滚出去!”

    沈茹一怔,她从未见谢翊发过这么大火,她没有动,沉默地垂着头,忽然说:“我爱你。”

    谢翊没有接话,一言不发地下了床,刚要穿上外衣,后背却扑过来一具柔软躯体。

    “我爱你!”

    沈茹靠在他背上,泪如雨下,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你在胡说什么?放开!”

    谢翊脸色铁青,用力将她的手推开,看也不看她一眼,心烦意乱地揉着眉心。

    “对不起,是我喝多了酒,孟浪了,今晚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走罢。”

    沈茹来到他面前,哭得满脸是泪:“我爱你!谢翊,我爱了你很多年!从那一年,你来京师接走小妹,我就一年一年地盼着你来,日盼夜盼,我盼了那么多年!”

    她哭着拔下发间的金钗,双手都在颤抖。

    “这支金钗,你还记得吗?是你送给我的。那日我掉入池中,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离开谢家,不想离开你!我本想将这个秘密埋进土里,可你刚才……我知道我不要脸,但求你收了我,我不求名分,甚至不求长久,只求这□□愉,你就当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你……”

    谢翊皱着眉,他早已察觉出沈茹的心意,因此在金陵时刻意疏远,却没想到她竟痴到这个地步。

    他避开抱上来的沈茹,后退一步,不得已说出重话:“我和你,只能是舅甥关系,沈姑娘,请你自重。”

    “我已经不是沈茹了,我是尹秀儿!还是说,你嫌弃我嫁过人,嫌我身子不干净……”

    沈茹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平坦如初,但不可否认,那里曾经有一个孩子存在,她忽然感到一阵厌恶,捏紧拳头,向腹部捶去。

    “你干什么?!”

    谢翊拉住她手腕,怒道:“这跟你嫁没嫁过人没有关系!我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我都喜欢!你还不懂么?我心中已经有人了!”

    沈茹怔了许久,轻声问:“是陆姑娘?方才我听见你喊柔儿。”

    谢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没有否认。

    沈茹痴恋他多年,从见他第一面起,就将他的身影牢牢记在脑海里,此后他每一回来京城给沈葭庆生,她都会藏在角落里,偷偷观察他,小心地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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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摹他的五官轮廓,她熟知谢翊的每一寸神情变化,自然看出他说了谎。

    “不,你喜欢的不是陆姑娘。”

    一个念头石破天惊地闯入沈茹的脑海,她震惊地抬起眼:“你……你喜欢的是你……”

    “住口!”

    谢翊厉声呵斥,脸色青白交加,他转身掩上外袍,毫不留情地拉开门道:“出去!”

    沈茹知道,她猜对了。

    当找到正确的那个答案时,才发现一切想不通的关节,统统迎刃而解。

    为什么他年近不惑也不成婚?为什么他要流连于烟花柳巷?为什么他在宅中栽满山茶?为什么他会如此疼爱沈葭?

    原来,风流不羁的谢七公子心中,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人。

    十来年朝思暮想,终究是痴梦一场。

    她的梦醒了,一切都结束了。

    沈茹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门,走廊上,风灯摇曳,雨水打湿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冷得寒毛直竖,端着解酒汤的来旺诧异地看着她,她却仿佛无知无觉,如游魂一般踩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自己房间。

    在灯下做针线活的喜儿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搀住她:“小姐,你怎么了?这是去哪儿了?”

    沈茹面孔煞白,身子往前一栽,晕倒在喜儿怀里。

    杭州

    当夜, 沈茹发起高烧,烧得神志糊涂,嘴里一直说着胡话。

    喜儿赶紧叫来田氏,下着雨, 夜里下山十分危险, 只能等天明再去请大夫,好在冷师爷早年行走江湖, 粗通医理, 便给她炙了几针,高烧这才退下去。

    第二日, 大夫上山来看过后,说她五脏郁结, 又淋雨着了凉, 因此发作起来格外厉害,给她开了几剂温和的补药, 慢慢调理着。

    沈茹这一病便病了许久,恢复清醒时,看见床头摆着一双熟悉的青缎长靴,这双靴子由她一针一线地亲手缝制,针脚细密极了, 她记得自己明明送去了谢翊的房间。

    “怎么会在这里?”

    喜儿一直在她床边守着,闻言答道:“这是七爷手下的来旺送来的。”

    沈茹抚摸靴面的手指一顿,问:“我病着的时候, 他……来看过我吗?”

    “没有。”喜儿端起药碗,小心翼翼道, “小姐,该喝药了。”

    “放着待会儿喝, 躺了这么久,还没给舅舅请过安,你陪我去看看他罢。”

    喜儿欲言又止,满脸不忍神色。

    沈茹不解:“怎么了?”

    “小姐,七爷他们已经走了。”

    手中的长靴掉在被子上,过了许久,沈茹轻声问:“什么时候走的?”

    “你生病的第二天。”

    “他……他竟这般不想看见我……”

    沈茹怔怔地滚下泪来,霎时间觉得五脏俱焚,既羞耻又痛苦,死死咬住下唇。

    喜儿吓得慌了神,她并不知道沈茹和谢翊之间发生了什么,干巴巴劝道:“小姐,您看开些,咱们好不容易从魔爪里逃出来,您再不保重身体,就辜负王爷王妃对你的一片苦心了……”

    沈茹听见这话,犹如当头棒喝。

    那日在钱庄,小妹临别时还赠了她四字真言,“你好好活”,小王爷也说,从今以后就脱胎换骨,是个新生之人,不要再想从前之事。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替她去死,她才得以继续苟活在这世间,怎可辜负?

    沈茹打了个激颤,急忙握住喜儿的手:“好妹妹,多谢你点醒了我,只是此地终究不是我的容身之所,我横竖是没脸在这儿待下去了,你是想留下,还是跟着我一起走?”

    喜儿想也不想便道:“我这条命是小姐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茹提出要走,田庄头虽然极力挽留,却也拿她没办法。

    为了感谢他们多日以来的照顾,沈茹留下了二百两的银票,她随身财物不多,除了沈葭离开时塞给她的一张见票即兑的龙头银票,还有一些金银细软,这就是主仆俩的全部身家,谢翊曾派刘伯安送过银两物资,但沈茹没要,全部留在了碧寒山庄。

    田庄头将她们送下了山,问沈茹要往何处去。

    沈茹早就想好了,回答:“杭州。”

    连续几日的暴雨终于停了,淮安城军民在漕运总督崔文升的统一指挥下,马不停蹄地进行抗洪救险的行动,虽然北上的运河通道关闭了,南下的水闸却是开着,因为漕河地势北高南低,可以放水入长江,借以分洪。

    杭州在江南运河的最南端,从淮安乘船可以直达,沈茹、喜儿到了运河码头,买舟沿江南下,一路顺风顺水,待到杭州时,已经是七月过半。

    那船家欺她两名弱女子只身在外,无依无靠,便坐地起价,将出发时讲好的路资一口价喊到五百两,不给不让下船。

    沈茹秉性柔顺,不惯与人争吵,又常年养在深闺里,没什么江湖经验,听船家吵着嚷着要报官,吓得不敢不从,将那龙头银票给了他。

    她给得太快,喜儿伸手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急得跺脚。

    “小姐,你不该给他的,他一个跑私船的,就是嘴上说说,才不敢报官呢。这是咱们身上仅剩的钱了,在这杭州人生地不熟,又无亲无故的,没钱寸步难行,该去哪里投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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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船后,喜儿忍不住抱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茹叹了口气说:“我也知道,只是他一说报官,我就慌神了,我最近心里头总是不踏实,害怕……”

    喜儿知道她怕什么,接口道:“别怕,他在北京,咱们在江南,天高皇帝远的,他找不到的。”

    沈茹点点头,嘴角攒出点笑意,又反过头来安慰她:“你别担心,我身上还有些碎银角子,这几日的生计还是有着落的,杭州是我的故乡,我自小在这长大,总不会饿死去的。”

    话说得自信,沈茹心里却没谱。

    她八岁离开杭州,到如今已经是十四个年头,昔年的街坊邻居恐怕都已认不出她,而那些接济过她和母亲的青楼姨娘,应该也早已赎身嫁了人。

    主仆两个商议过后,决定先找一家客栈投宿。

    第二日醒来,沈茹买好纸钱香烛、鲜花贡品,去西湖祭拜生母。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阔别十余年,杭州依然繁华似锦,断桥上游人如织,西湖两岸垂柳铺堤,孙氏葬在西泠桥畔,距离钱塘名妓苏小小的墓不远。

    到了母亲的陵墓前,沈茹又免不了一番落泪,如今回想起来,她这一生最好的时光,便是陪着母亲在西湖卖字画的时候,那时虽然清贫,却是无忧无虑。

    下午回到客栈,沈茹说了一番自己的打算。

    住在客栈终非长久之计,她决心买座房子,只是买房便要钱,她这点碎银可不够,沈茹便打算将随身的金银首饰都当了,主仆俩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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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凑能拿出来的行头,倒也有一大包。

    “小姐,这个也要当吗?”

    喜儿挑拣出其中的一枚金钗,她知道这钗子沈茹没有一日不戴,是她的心爱之物。

    沈茹接过金钗,怔了怔,黯然道:“当罢。”

    两人向客栈老板打听清楚当铺位置所在,便一路寻了过来。

    如意居是杭州城内最大的当铺,坐落在城西涌金门内,不仅可以典当财物,还兼作古董与放贷生意,店中人来人往,很是兴隆。

    她们两名年轻女子,孤身出现在店铺内,很快便吸引来其他客人的打量。

    柜台内的伙计问道:“两位姑娘是要典当东西吗?”

    两人紧张地点点头。

    “请随我来。”

    伙计打起帘子,弯腰恭请她们入内。

    沈茹与喜儿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这家当铺门面不大,后院却是别有洞天,十几间房舍,院子也极敞阔,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者在树下饮茶,据伙计介绍,这是如意居资历最深的老朝奉,掌过眼的东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伙计请她们坐下喝茶,老朝奉让她们把要当的东西拿出来。

    喜儿恭敬地呈上包袱,里面是一堆女子戴的首饰,玉簪金钗手镯耳珰都有。

    老朝奉拿出放大镜,一一看了看,最后抬起老花眼,问:“二位是活当还是死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活当是当铺暂时替客人保管,只要在当期内,随时可赎,死当则是将东西卖给了当铺,银货两讫,再也赎不回来了的。

    沈茹想了想,咬牙道:“死当。”

    老朝奉略微沉吟一番,问:“二千二百两,二位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

    喜儿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在客栈时她们估了价,有个四五百两就值得庆幸了,没想到这老朝奉张口就是二千两,简直是意外之喜!

    她在这边欢天喜地,沈茹却是脸色一沉:“喜儿,我们走。”

    喜儿一愣:“小姐?”

    沈茹起身便走,喜儿只得将那一包首饰包好,赶紧跟上去。

    伙计完全没预料到这出,跟在后面喊:“尹姑娘,请留步!留步啊!”

    沈茹顿住步子,转身问:“你知道我姓什么?”

    伙计一时说漏了嘴,装傻干笑:“小的与您素不相识,怎能知道姑娘的贵姓?”

    “你知道,”沈茹语气平淡,却是十分笃定,“你不光知道我姓什么,还知道我从哪儿来。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姓谢?”

    “姑娘说笑了,咱们掌柜的姓柳。”

    “掌柜姓柳,幕后的东家却是姓谢,我猜的对不对?”

    伙计不说话了。

    “谢氏商行生意遍布东南,名下有几家当铺,实在不足为奇,是我犯蠢了,多谢招待,告辞。”

    沈茹撂下这句话,也不顾那伙计是什么表情,便拉着喜儿走出了当铺。

    回到客栈后,喜儿好奇地问:“小姐,你怎么知道如意居是七爷的?”

    听到“七爷”二字,沈茹心中还是会刺痛,她装作若无其事:“我也是猜的,那老先生号称从未看走眼,可方才他只是随意拿起看了看,便一口咬定二千二百两,我虽不懂这些,却也知道那一堆首饰绝对不值这个价钱,天底下岂有如此便宜好事?我只是拿话一试,他便露了行迹。”

    喜儿想起下午那名伙计的慌张神情,不得不佩服地点头,只是她也忍不住劝:“小姐,您别怪我多嘴,就算那是七爷的铺子,又如何呢?咱们正是缺钱的时候,孙小姐又托七爷多照看你,咱们欠了他的情,等日后在杭州站稳脚跟了,还回去便是,依我看,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啊。”

    沈茹沉默了许久,道:“欠谁的都可以,但我不愿欠他的。”

    喜儿听她这么一说,便情知劝不动了,只得无奈叹气,二人吹了灯,上床歇息。

    第二日,客栈小二敲门来说,有访客登门求见。

    沈茹和喜儿都觉得奇怪,按理说,她们在杭州无亲无故,连认识的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人突然上门拜访?

    她们洗漱过后下了楼,时辰尚早,大堂内只坐着一名员外打扮的男子,身后站着名小厮。

    男子站起来,他生着张白胖圆脸,唇上两绺儿短须,穿着一袭华贵锦袍,冲她们客气友好地笑着。

    沈茹问:“阁下可是柳掌柜?”

    “姑娘好眼力。”柳掌柜笑道,“昨日店里的伙计怠慢了二位姑娘,在下特意前来赔罪。”

    说着一拍手,门外走进来一溜小厮,手上都捧着彩缎锦帛等礼物。

    沈茹道:“不必赔罪,他们没有怠慢我。柳掌柜,请您打道回府罢,我是不会在如意居当东西的,也请您回去告知您的老板,他因故人相托,对我关照有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只是靠人一时,靠不了一世,不如自力更生,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柳掌柜听完,真是好生为难。

    如意居背后的老板确实是谢翊,从沈茹离开碧寒山庄的那天起,田庄头就进了淮安城见刘伯安,那时沈茹和喜儿上了船,要拦已经来不及,刘伯安立即写信告知谢翊。

    谢家做的是东南六省的生意,南到福建、广东,北到山东、直隶,到处都是人脉,谢翊一句话吩咐下来,谁敢不尽心?这一个月里,运河边天天有漕帮的伙计盯着,沈茹主仆俩一下船,他们就认出来了,毕竟这年头,两个年轻姑娘家不带仆役家丁、结伴出远门的情形比较少见。

    谢翊猜到她们身无长物,要想在杭州定居,必定会典当首饰,柳掌柜早接到谢翊的来信,如果她们上门来当东西,价钱尽量往高了给,却没想到沈茹如此聪明,一眼便识破了门道。

    柳掌柜不想得罪她,更不想完不成谢翊交代下来的事,便呵呵笑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五百两的龙头银票。

    沈茹皱眉:“我想阁下没听懂我的意思,您的钱我不会要。”

    “不不不,这不是在下的钱。”

    柳掌柜将银票一把塞进沈茹手心,笑着解释:“这是姑娘自己的钱,姑娘忘了?运河上那船老大不是讹了您五百两吗?青帮的几名伙计看见了,便帮您讨回来了,他们都是下等粗人,不便拜访姑娘,便将银票寄存在了如意居,在下现在物归原主,这与东家无关,请姑娘万勿推辞。”

    他这样一说,沈茹也无话可说了,只能道了句“多谢”。

    柳掌柜告辞回去后,给谢翊写了封信,告知他事情原委,并委婉表示,不是他不尽心照顾,是沈茹太过聪明。

    谢翊看完,提笔写了封回信,信上只有一句话:随她,不必勉强。

    他同时也写了一封信,寄去北京,告诉沈葭人已到杭州。

    五百两足够在杭州买个好房子,沈茹与喜儿找了房牙,连看了几日的房,终于在善民坊看好一家,房子不大,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足够主仆两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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