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滩烂泥,铁锈般的血腥味钻入鼻尖,她双目干涸,红血丝漫布,再哭不出一滴泪来。
她的剑依旧泛着冷光躺在那缕天光底下,她看见了剑柄上一抹细微的红色,像是一条红丝线,她像是看见什么重要之物,拖着疲累的身体爬过去,她将剑柄搭在手心,这才看清,剑柄上缠着一圈极细的红绳,她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蚩厉给她缠上的。
蚩厉自她出生起便在照顾着她,伴着她的时间比爹娘都要长,在所有人都在关心她有没有练好剑术,修为有没有精进时,只有他关心着她有没有饿着,有没有渴着,有没有睡好。
她看他常随身戴着一枚玉佩,便问他玉佩的来历。
他告诉她,这玉佩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的娘亲很厉害,斩杀过许多魔物,但还是不幸死在了战场上。
他说,战争很苦。
说完低下了头。
战争当真很苦,逼得人骨肉分离,逼得生灵无可安身立命。
慕云栖知道他很伤心,想要安慰他,他摩挲着玉佩,过了一会抬起了头,笑着对她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有殿下在,殿下这么厉害,一定可以结束战争。”
他是如此信她。
于是,她向他承诺,她会终结这场战争。
出征前夜,她心中忐忑,看了眼窗外血红的星海说:“蚩厉,你说的星海那样地美,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
“那我画给殿下看。”
画中的星海便是慕云栖给江城看的那般,她自出生时便是无尽的战乱,从未见过真正的星海。
她看着画中的星海问:“蚩厉,我答应了你会终结战争,可我却在害怕,你会怪我吗?”
“怎么会呢?会怕是人之常情。”他在她手腕上圈了一圈红绳,说:“红绳保平安,殿下定会平平安安。”
慕君衍看见了,一把扯断了那条红绳,红绳勒伤她的手,她看着手腕上的红印,征征地问:“蚩厉,我还会平安吗?”
蚩厉心疼,揉着她的手腕说:“会的,殿下一定会平安,我会一直陪着殿下。”
原来他把红绳系在了她的剑柄上,原来他换了她的平安。
她浑身颤抖起来,肩头抖动得尤为厉害。
不。
她还不能在这倒下。
她答应了蚩厉,她要终结这战争。
慕云栖踉踉跄跄爬起身站定,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无畏惧,她抬手挥剑而下,将困着她的牢笼一劈为二。
再后来,经历了无数场的恶战,大地断裂,山川倾塌,海水倒灌,她的族人越来越少,从原先的数百到数十再到十,就连慕君衍也没能幸免,他临死之前拼尽生命给了魔龙一记重创,慕云栖这才得以找准机会和它同归于尽。
看着魔龙庞大的身躯渐渐消散时,她笑了。
看啊,蚩厉,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我快要来找你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看星海,看真正的不灭星海。
等她再度苏醒过来,看见满目疮痍时,她忽然明了了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死,是因为……慕君衍救了她。
羌离一族向死而生,能蕴养神灵引的方可成为骄子,千百年来,独慕君衍一个,神灵引相当于他的第二条命,他却把这条命给了她。
慕云栖痴傻了,他不是一向都不喜欢她吗?
她被绑在高台之上,姜云悬停在她的眼前,抚摸着她的脸庞,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呼唤着她:“云栖。”
“娘亲?”
“云栖,而今只剩下你我了,我也终于能好好同你说说话了。”
“云栖,我的孩子,不要怪爹爹,君衍他是爱你的。”
慕云栖眼尾红了一片,“我不信!”
“他踩碎了蚩厉的玉佩,你可知道,那是蚩厉娘亲留给他的遗物,他还……他还把我关起来……他……他怎么会爱我呢?”
可是事实又由不得她不信,他若是不爱她,怎么会把神灵引给她?
她挣扎着倔强着,“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姜云拿出一块完好的玉佩晃在她的眼前,“他踩碎的那块是假的,真的他早就收了起来,给我保管着。”
慕云栖心中筑起的高墙轰然倾塌,再也隐忍不能,啜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姜云将玉佩好生收起来,放进她的衣裳里,她抬起她的脸庞,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与她额头相抵,“云栖,这是蕴养神灵引的法子,你学着蕴养一盏,以后爹娘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什么意思?”慕云栖不解地看着姜云,开始挣扎,锁链上的符文随着她的动作忽明忽灭,“你要去哪?”
姜云没有答话,离得远了些,一道灰雾自石柱底下旋转而起,将慕云栖包裹在内。
耳边乍然响起狂风的怒号,眼前是急剧旋转的灰雾,她抬头看不见天,低头也看不清脚下,忽而有一道强烈的白光透过成团成团的灰雾闪了一瞬,她冲着前面焦急大喊:“娘亲,你在做什么?无论你在做什么,都赶快停手!”
没人回答她,又或是除了风声,她什么也没听见。
那道白光被打入她的体内,一瞬间,猛烈痛感袭遍全身,她感到她的脊骨在被碾碎,骨血被抽离,稍一呼吸,她的每寸筋肉与骨骼就被扯着痛上十倍不止,她咬紧牙关抵挡着这阵痛楚,束着她的符文全部亮起,再没灭过。
她的双手和颈间因身体的骤然蜷缩而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很快,她感到了被碾碎的脊骨在重新生长,正融合进她的血肉里,这个过程同样痛苦无比,她挣扎到力竭,耷拉下脑袋,流下两行血泪。
环绕着她的灰雾终于散去,姜云再度出现在她眼前,她为她拭去两行血泪,柔声说:“云栖,这是娘亲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了,娘亲去找爹爹了。”
她听见姜云的声音勉强抬起头,看见姜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后散作一片烟尘,一条方帕在空中悠悠荡荡了几回,躺在地上。
慕云栖“呵”了一声,手上的枷锁消失,她掉下高台,心如死灰。
那手帕差点被风吹走,她急忙抓进手心,看见手帕上的字痛不欲生。
霭霭白云,栖于我心。
是她的名字。
是慕君衍在人前从没表达过的,对姜云的爱意。
她抓着手帕捂在心口上,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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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剥骨一定很痛很痛吧。
一定比她要痛上百倍不止,可她不让她看,也不让她听。
爹和娘亲,你们都是骗子,是这世间最大的骗子……
慕云栖从记忆里挑挑拣拣地说了个大概,掠过了许多事,最后说道:“都是天生地养的生命,斗来斗去,斗了个两败俱伤,身死道消。”
“我较为幸运,活了下来。”她说得很是平静,也很轻松,江城却是拧紧了眉,心脏泛起疼。
原来她早已一个人在这人世间独自走了很久很久。
她见小家伙眉头拧得愈来愈紧,快要替她想不开了,抬起手揉了揉他的眉心,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歪头笑了笑,说:“小城儿,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他牵起她的手,心里做了个决定。
他不想只是再陪她多走一段光阴。
他要陪她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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