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表妹薄情》50-60
燎沉香
佳节盛会?, 通往赊月楼的街道上万头攒动,到处洋溢着欢声?笑语。
艳丽的彩带拂过肩发,被碰到的花灯摇晃。
曦珠一路疾跑, 穿梭过他们,往人少的道路奔去。
卫陵跟在她身边,帮她挡避开周边的人, 不断说让让。等到了停车的地方,她一把牵住缰绳, 踩住马镫, 一跃上了伙计报信骑来的一匹栗色马, 双腿一夹,朝藏香居而去。
卫陵翻身上了洛平的马,拨转马头,对府上车夫吩咐:“今日人多, 送四姑娘回去时定要平稳, 若是出事,必罪于你。”
不等?车夫答话, 见三爷扬鞭抽马,追着表姑娘去了。
只?有那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来,方才?寻来得知三爷和表姑娘他们去向后,没来得及问?缘由,就一溜烟跑地没影了, 这会?车夫问?他到底发生何事。伙计来回跑地喉咙燎火, 撑着膝盖干咳两声?, 咽口唾沫, 才?讲起来。
这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上元的喜气里,除了主卖灯具, 和吃玩物什的店铺还开着,其他多闭了,和家人过节去。
藏香居也是如此,给铺里做事的伙计们放了三日的假,但因临节,少不了烟花鞭炮,再是天?干物燥,每年到这个时候,走水的事时常发生。
早在过年前,西城兵马司的官兵就过街张贴告示,说是留意防范火情,别到时候失火,给他们找麻烦。
因而掌柜柳伯给足了节礼,排了伙计在后仓看管。
毕竟上元一过,重开门做生意,里面可存放着开年要送往那些医药堂、脂粉铺、酒楼的香料。还有那位秦大人定下送去道?观的,更为重要。
此事柳伯不敢马虎,何况姑娘反复说要小心些,早时还叮嘱用?油纸包拢护住。
但没料到还是走了水,将后仓烧去大半。
柳伯一见姑娘急来,登时有些站不住了,正端着去灭火的铜盆落地,水泼洒出来。
自从?老?东家去后,所有的当铺生意只?剩下藏香居。这晚受了刺激,顿觉罪责难当,老?泪纵横。
“姑娘,是我让人没看好,是我的罪过啊。”
曦珠浑身发热,喘了好几口气,望着眼前混乱忙碌的场景。
火焰四窜,各种香料燃烧的气味混杂在冲天?的烟雾里,扑涌向四方,让人如入香炉,几乎溺毙于沉重浓烈的香气里。熊熊烈火之?中,烧灼的哔剥声?,街坊邻居帮忙的泼水声?,闻香赶来路人的惊呼声?。
浓烟熏地她眼疼,吸进好些香气,呛地咳嗽起来。
卫陵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曦珠,你先到外头去,别在这里。”
柳伯话里含着哽塞,也劝说:“姑娘快些出去,这里泼水灭火,烟气大,要伤了身体。”
曦珠又咳了声?,缓过来,睁开发涩的眼,陡地听到一道?惨叫声?,循声?看到枇杷树下的水井旁,有个人正躺在那里,两人围着。
她急步过去。
地上的伙计手脚已被大火烧开,半褪的皮粘黏血淋淋的红肉,隐约有烧焦的腥臭气,让人不觉干呕。
大夫在给他上药,淡黄的药粉撒上去,他紧咬着布条,眼珠子几乎瞪脱出眶,痛地乱动。另一个伙计抹把泪,强压住他的肩膀,忍声?道?:“你一定要撑住啊!”
那是一副血肉模糊的画面。
“曦珠。”卫陵拉住她的手,想要带她离开,不忍她看下去。
曦珠甩开他的手,开口的声?音是半哑的,问?询伙计的伤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为难道?:“这都烧掉一层皮,都不知能不能……”
曦珠闭了下眼,镇定道?:“请您尽力医治,不管需要什么尽管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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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伯噎声?道?:“今日是曹伍看守的后仓,等?火烧起来时,我们过来,就见人是昏过去的。”
曦珠又转去看救火的人。
后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装着香料这样易燃的东西,一是要赶紧扑灭火,二是要将还未烧着的香料赶紧搬离,当减轻损失。
现下井边取水的人影急促,曦珠对那些人喊道?:“你们护好自己?,别让火烧到!”
她捡起适才?柳伯掉落的铜盆,也去取水,帮着灭火。
卫陵见她要往火堆里钻,沉了脸,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你知不知道?里面多危险,不准去!”
盆被晃掉半盆水,她转身过来。
“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火烧,让他们自己?救火!”
她的一双眼往常再温软不过,此时却冷静到令卫陵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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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让开!”
她扯不开他,几乎嘶喊。
下一瞬,卫陵松开她,却抢过她手里的铜盆,神色肃冷,厉声?喝叱:“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给我出去!”
他将井水全淋身上的衣袍,又接过一个累地瘫下的伙计旁边的水桶,灌满水,提着就往那燃火的后仓去了。
柳伯原也要劝姑娘别去,可见卫三爷和姑娘争吵,那一身气势骇的人不敢多动,可没吵两句又往火场里冲,更是吓得胆颤。若是这位爷出事……
不能想下去,他跺下脚,自己?取过盆水去灭火时,要将人拉回来。
曦珠被卫陵疾声?厉色的样子震慑,半晌没反应过来。
柳伯的妻来拉人,说:“姑娘与我先出去,再急也别过去,万一被烧着怎么是好?救火是男人的事,哪有姑娘家去的?”
又安慰:“火一定会?被扑灭的。”
后仓的烟熏火燎里,柳伯劝说不动,反被卫陵斥咄:“少说两句,这火早灭了!”
柳伯不敢再言。
只?见这位三爷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来来往往地与伙计们,还有临街店铺的男人们一块灭火,火光映照一张沉郁的脸,他指挥人先行搬运还未烧到的香料箱子,又去扑将要蔓延的火势。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夜空烟花还在肆意绽放,等?火被灭尽已是一炷香之?后。
场院上堆放着尚且完好的香料,救火的众人纷纷累瘫在地,靠着台阶喘气。
柳伯的妻女赶紧去烧水,好让他们解渴。
曦珠一一过去看,先是躬身对那些来帮忙救火的邻里道?谢。
对街当铺的掌柜赶紧摇手,被烟熏黑的一张脸,笑地露出白?牙来,道?:“谢什么,先前我的孩子有那夜里惊厥的毛病,闹大半宿都睡不着,折腾地一家人难受,看了好几个大夫都不管用?,要不是姑娘给我媳妇的土法子,哪里好得了,这忙是应该帮的。”
另个布庄的东家直畅道?:“我的铺子就在隔壁,要火烧地厉害,也是连累,姑娘不必这样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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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邻里邻居的,这忙定是要帮的。”
……
正热茶煮好,曦珠便?不再多说那些谢词,将他们都记在心里,请去前面的屋子,道?:“这晚多谢你们,你们先去坐喝口茶水歇息。”
恰前头去赊月楼唤曦珠来的那个伙计没马,自个跑回来,他跟在柳伯身边多年,做事算是沉稳。柳伯便?叫他安排带人去,还有几个伙计也一道?去休息。
转头来,见卫三爷还杵着不动。
方才?也是这位爷最出力,若是没有他的指挥,那些香料恐怕要全被烧掉了。
原以为这京城的勋贵公子与他们这些人隔着一条堑,哪想到半年前有温家公子那事,这下又帮着救了火。
柳伯道?:“您也去歇息,顺道?让大夫看看。”
他更怕这位爷伤到哪里。
卫陵看着那被从?火里抢出的二十多个香料箱子,没应一声?。直到曦珠唤他:“三表哥。”
他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曦珠微微抿紧唇,道?:“多谢你帮我,你先去歇会?。”
卫陵抬袖擦了把脸,抹去一道?灰,说:“谢我做什么,这我该做的。你要拿对别人的客气,也来对我,是吗?”
柳伯被这话一惊,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意思。
忽有一人跑来,慌道?:“姑娘,掌柜,曹伍快不行了!大夫说要撑不住了!”
房内,被烧伤的曹伍被挪到床上,整个人已叫不出声?来。
一张垫褥被不断流下的脂水湿透,他呆望着上方,快没进气声?。
曦珠捏紧手,不断对大夫道?:“您再想办法救他,再想想办法!”
大夫无奈叹息:“老?夫尽力了。”
她转过身,看向卫陵,双眼有些红了,只?是话未出口,卫陵就轻轻摇了摇头。
太医院的御医是要用?拜帖去请的,也不可能会?为一个平民?医治。
这已是西城能请来最好的大夫。
卫陵将目光转开,走了两步,在一众人的静默里,开口问?那个奄奄一息的人:“火烧起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这话一出,乍起众人看过来。
原先大家都在过节,等?火被发现时,已经不可收拾,而看守后仓的伙计曹伍是昏过去的,也好在人是在门口被发现的,若是在里头,怕早成一具焦尸。
后来都忙着救火,哪来的空问?起火的由头,等?歇下时,也有人说恐是哪里的鞭炮火星子燃起来,引发的大火,每年过节这样的事多。
叹声?倒霉罢了。
但这卫三爷的话,不知为何,让人怀疑起来,都看向曹伍。但曹伍说不出话,只?有嘴唇在轻微地颤抖。
卫陵俯身下去,不避看他那黏腻流水的大片烧伤,凑耳在他上方。
他回想后仓内的可疑处,放轻声?音,再次道?:“有没有看见谁?”
曹伍极力挣扎嗫喏着,想要说出什么,最后却像是跌入尘土里,彻底没了气息。
卫陵见他断气,抬起身,重新站定,望着痛极死去的人。抬手,将那双惊惧睁大的眼抚上了。
被火烧死,是如何痛苦不堪。
他知道?。
卫陵望向曦珠,见她直直看着曹伍,一动不动。他正要唤她。
曦珠神色有些滞,却在他的目光下,又看向柳伯,静地声?音无澜,道?:“明早城门一开,就出城去安县接曹伍的爹娘过来。”
去年十一月,曹伍得了一双龙凤儿,还分发大家糖饼吃,大家都说他是有福的人。
她给曹伍休假陪同妻儿,直到这个正月才?回到店铺,并?主动说上元他来看守,嘿笑说自己?许久没干活,还领着银钱,怪不好意思。
柳伯心中愧疚自责,忙不迭应道?:“姑娘放心,我晓得的。”
曦珠终于看向卫陵,道?:“你方才?话里的意思是今晚有人纵火?”
她的嗓子都哑了。
只?话才?出,大夫又说曹伍脑袋后面有木棍击打的伤势。
到底是谁?选在这样的日子,要杀人放火。
突然门外砰砰个不停,一个伙计慌张跑来,说是一列官兵闯进来了。
卫陵眼皮沉了几分,凝目对曦珠道?:“我先过去看看。”
心疼他
“早些时爷没说要注意些防火, 累死咱们算了,这一晚上多少火。其他人?吃香的喝辣的去,整个西城就靠咱们弟兄几个, 真他娘倒八辈子霉了!一来京城就忙活大半个月,没个休息的时候!”
“火呢?在哪儿?”
腰间佩刀的官兵大步迈入藏香居,一时骂骂咧咧, 又被燃烧殆尽的香料气熏地直捂口鼻。
只听从铺子里传来一道冷声。
“你们要来早些,还能找到几粒火星, 也亏来得巧, 就不辛苦官爷几个了。”
这般嘲弄只?叫得了信报来救火的西城兵马司领头气翻火涌, 就要教训从?门内出来的那人?,却被底下的副手拉住了。
即便?满身黑灰,狼藉不堪,但那张脸可再熟悉不过。
在京城混的, 谁不认识镇国公?府的卫三爷, 各处游逛的常客了,驻守大小城门的官兵更是见过, 只?这靠裙带关?系新调入京的上司不晓得,副手可不想和他一起真倒霉,凑上去耳语。
不过须臾,那领头的就支吾起来,“三……三爷。”
卫陵没与他们废话, 直接道:“别叫唤了, 将此处的纵火案报到京兆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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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惊吓一跳, 没忍住道:“三爷, 小的没明白,这不是来灭个火, 怎么就变纵火案了?”
“这不是你管的事,去给京兆府说有人?蓄意纵火,还烧死了店里的一人?。”
外间卫陵和人?打着腔话,里屋曦珠带人?先简单料理起曹伍的身后事。
一刻后,那几个官兵清楚事情,见卫三爷冷脸,不敢含糊,忙叫柳伯跟着一起往京兆府报案去。
曦珠亲自送走了来帮忙的街邻和大夫,重新回到场院,遥看那片后仓的废墟。
方?才一时轰热的地界,此刻只?有轻旋的寒风。
她低敛了眼?,让人?取来今岁的清单本子,和采购的账本记录,并与两个伙计清算起这次的损失来。
自从?爹爹在海上遇难,柳家十余条大船沉没海底,剩余七条船以及家里所?有的货物,都在阿娘的主持下卖于当地商户,全部?银钱归入她带进京的嫁妆里。
如今藏香居那些产地外藩的香料只?能从?熟商手里购得,赵闻登家便?是其中之一,一路从?津州辗转漕运过来京城,价格翻升好些。也不单是海运加河运的一路波折难处,其中还需花费月余时日,再是京城地价高等诸多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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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在京城做茶叶瓷器香料这样的生意,都预先要与买家签订契据,以防任何一方?变卦,损失了各自时间。得了银钱,还要转给津州那边。剩下的,才能归入账中。
这一场大火,不仅把开年将要交托的香料烧去十之有九,损了本,还要赔上两方?银钱。
但两个伙计先前多是管着杂务,对算账一事并不很通。曦珠望着他们被灰覆的疲惫面容,沉默了会,声音放轻了:“你们去休息吧,也没有多少了,我自己来就好。”
两个伙计犹豫,再推说便?先去了。
曦珠一下子坐到石阶上,任由尘土将一身白裙染上。账册放在膝上,握着笔的手撑抵额角,低着头,闭眼?一动?不动?。
卫陵一直在旁看着,他走到她身边,落下一阶坐了。
想要伸手摸她的脸,但因手上的伤,只?是用手指将那根因这夜频发事端而歪落的发簪拨正,重入旋花髻中。柔声说:“曦珠,我帮你,好不好?”
她望向他那双仰看过来的眼?。
卫陵道:“我读书是不好,可算数是精通的,算表背的最快,那些最难的算筹题我也都解的出来,以前先生还常夸我来着。他们算不好,我能帮你。”
他眼?中再坦诚不过。
曦珠沉默会。
她将其中一本账拿给了他,两人?核算起来。
他算得很快,甚至不用算盘,默算得出结果,就报给她听。
每说一个数,都要抬头看她一眼?。
曦珠没有看他,一直都在对帐,冷冽的北风吹得手发红,一页页翻过去,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唇色几无。
当卫陵低声报出最后一个数字后,他没有再低头下去,而是看着她,唤她的名?字。
“曦珠。”
曦珠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账合上了,站起身,身子摇摇欲晃。
卫陵扶住她。
她摇头:“我没事。”挪开手臂,自己往前面去了。
曦珠在前面的屋子等柳伯他们回来,直到天飘细雪,才等到人?。
柳伯说今晚的京兆府门前都挤满了人?,案子很多,抢劫偷盗拐卖的,哭声骂声成片,也是借着卫三爷的名?号,由人?带进去,记录在册,说会尽快派官员和仵作来看查。
曦珠点?点?头,并将那个核算过的账本递去,与他说了起来。
卫陵站在门边,望着远处夜空下的橘黄天灯,已过子时。背后是她与人?隐约的说话声,并听不清楚。
“明日我会早些过来……曹伍……我再想想。”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脸上,他所?有的表情归于平静,直到脚步声来到身边,他看向她。
曦珠道:“回去吧。”
他一直在等她。
“好。”他应道。
回公?府时,两人?坐的是店里的马车,方?才奔波于北城的京兆府和西城间,这会又有雪,走地有些慢了。
曦珠靠在车壁上,侧着脸避在阴影里。
从?开年起,她从?来忧心忡忡。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的动?荡,只?是没想到第一件就落在她身上,还死了曹伍。
她问:“二表哥的事你打算如何做?”
卫陵偏过身,将车帘压实,挡住从?窗外吹向她的风雪。他明白她为何现今陷入困境,却还挂心卫家的事,并没有问她为何忽然问这个。
他低声道:“父亲回来后本就一堆事要忙,常不在府上,他的身体还因积伤复发,这段时日也一直在养伤。我打算等这个上元过后,就去与他说。”
他又道:“你别多想这事了,是卫度自己做错的,欺瞒家里,没道理让我们瞒那么久,操心他做什么。”
曦珠没办法与他说其中严重,又听他的打算,轻应了声。
当今她要先处理好这起火事。
第一,是要找出纵火的人?,以此追究责任,但这中间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也不知那人?目的何在,更不知能不能找到人?。
第二,今晚一过,明日起就有要交托香料的买家,必然要去和他们说清楚,契据上违约的条款也要先赔,这笔钱只?能先动?自己的嫁妆。至于更晚些定下的,还是要先找出纵火的人?。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晚的事,待我自己去和姨母说,三表哥,你不要…”
她忽地顿住。
卫陵知道她的担心,正要答应,但接着感到一股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今晚穿了身鹦哥绿的窄袖圆领袍衫,在冲入后仓救火时,被漫天的香烟熏地发灰。袖子手肘处已经烧坏,臂膀上精绣的团窠奔鹿纹毁断。整件袍子被水淋湿了,也被冷风吹地半干黏在身上。
下一刻,一只?手伸过来,卫陵将手臂撇去躲开,但才挪动?些,就被她抓住了袖子,接着就被握住手腕,将手心翻了过来。
上面都是火燎烧的灼痕,尤其是手心处,有血泡。
曦珠低头看着。
“是不是去救火时弄伤的?”
卫陵无所?谓道:“没事。”
曦珠渐渐咬住唇,问:“为什么不说?”
此刻,在这个寂静时,她才注意到。
卫陵弯眼?笑,“一点?小伤,有什么好说的。”他翻过手掌,不让她看了。
曦珠觉得有些难受。
她拿出帕子,倒了些车内残剩的冷茶弄湿了,凑近些,执意捉过他的手,给他擦着掌心处的灰土。
他见她垂眼?,小心翼翼的认真模样,忽而说:“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曦珠一顿,却没有回答他。
卫陵又玩笑了,道:“方?才我是真不想让你担心来着,你今晚已经够烦累了,可现在看到你这样心疼我,我又有点?高兴,这样你才能记得我的好。”
他虽不觉得疼,但皮肉还是在她轻柔的力道下,微微颤动?了下。
他不由想,若是前世的自己,这手也不会有这样的伤,让她瞧见累她的心了。
曦珠没有说话。
风雪声里,逼仄的车内,将他的手搭在膝上,头低着。那盏壁灯火焰摇曳,她细细地,一点?一点?将那些被燃烧成灰的香烬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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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将他的手全貌看全。
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青筋凸起,一直延伸纵横往袖里的手臂去,突出的腕骨内侧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指腹已经覆上些新茧,尚且单薄。
现下掌心都是血泡,一个挤着一个,渐凝成紫红的血块。
曦珠只?觉鼻腔一股轻微的酸楚涌出来。
又听他说:“曦珠,今晚的事我会帮你,好歹在京城混了好些年,算是认识人?,做起事方?便?,一定会查出今晚纵火的人?,也定让他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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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损失,和曹伍的性命。”
停顿下,他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让爹娘知道我们的事。”
曦珠不知再能说些什么。
一直过公?府偏门,同行一路,即将在那棵杏树的岔口?分别时,她才开口?,转头唤住他,然后轻声叮嘱:“你回去后要记得上药。”
卫陵点?头笑应:“知道。”
最后,他道:“别多想,好好休息,还有我呢。”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匿于黑魆魆的树丛后,才收敛了笑,折身往破空苑去。
今晚三爷不要人?跟着,阿墨清楚三爷这是要借着节日,与表姑娘多亲近,出门前还特意穿了新做的衣裳。
他也没去哪处,就在府上躲懒与人?抹牌,连赢好几把,正上瘾,有人?要接他的位置,催道:“还不快回去,三爷回来了!”
忙不迭赶回来,就见挂在木施上的新衣裳脏地不成样,三爷现下穿的身灰鸦色常衫,正坐在榻边,就着灯光,拿着木片在上药。过去一瞧,阿墨吓地惊呼一声:“这是怎么了?”
又要抢过帮忙上药,卫陵却闪开,“用不到你。”
问他:“你今晚上哪里自在去了?”
阿墨搓把头发笑,“就和胡九他们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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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两银子呢。”
“真是厉害。”卫陵又挑些药抹伤,道:“我看我要是不回来,你能玩到天亮,那些人?不得恨死你。”
阿墨呵呵笑:“恨就恨呗,我还跟银子过不去不是。”
跟着三爷在赌场混久了,自然也懂得门道,倏地反应过来,被打岔了,赶紧问:“三爷不是和表姑娘出去玩嘛,怎么会弄成这样?是被火烧的?”
卫陵语调平平:“告诉了你也没用。”
身边只?一个阿墨,平日他做事受到颇多掣肘,现今简直是无人?可用的境地,得先将这年过去再说。
他上完药,问:“你方?才说胡九也一道打牌,我大哥回来了?”
阿墨道:“大爷今晚没出去,胡九不用护卫,自然得空过来一道玩了。”
想了想,说道:“说是二夫人?请大爷和大夫人?到正院去,道有事要说,大爷和大夫人?正要出门去玩,就这样耽搁了。”
卫陵眉头微紧。
陡然地,他想起卫度的不对劲,一下子起身,往外面去了。
一路上,他思?索着,当赶到正院时,有父亲的亲卫在门外守着,也是此时,卫陵听到一声爆喝:“混账东西!你给老子滚出去!”
随即一记重物落地的痛声。
走进去,就看到上首是父亲和母亲,左侧是大哥和大嫂,右侧则是孔采芙。
而卫度跪在地上,被一脚踹地翻滚在地。
卫陵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一瞬,又转目看向神情冷淡的孔采芙,扯了扯唇角。
冷情人
自正月初九那晚回府, 听到妻子信手?而弹的那首曲子,卫度昼夜难眠,惧怕后知后觉地从脊骨攀爬上来。
临近年关的那段日子, 户部?太忙了,他甚少回府,遑论多想西四胡同还有一个外室。
后头父兄回京, 一堆事压下来?,他更是不敢多动。
等?听到花黛失踪, 已距事发不知过去多久。
他不停催促随从, 赶紧去寻人, 大街小巷,城内京郊,每一个?地方都不要放过,隔一个?时辰就要与他报听消息。
他还令人去查这些日妻子的动向?, 连同她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 全都要彻查清楚。
花黛是?否真的被她得知,且也是?被她藏起的。
但他又疑惑, 为?何她得知后,不与他直接对峙?
这些日,她依旧与从前?一样,晨起后弹琴看书,教导两个?孩子, 午时休憩, 见客回礼, 并无半分异样。
随从也为?难说:“国公和世子归府后, 府上人员来?往甚多,又是?访亲拜友的正月, 便连二?夫人处,亦有好些人来?访,属下已经在尽力找寻,但怕……缺漏某处。”
卫度狠狠揉捏疲钝不堪的眉骨,回想这桩事的起始。
去年二?月初,他领了朝廷派下的差事,前?往淮安办案。淮安知府俞礼贪污受贿,暗中又是?温甫正的人。
这些年,太子党和六皇子党都在互揪错处,打压对方派系的人。
他前?往淮安,便是?要除去俞礼此人,而后再由同僚举荐己方官员。
淮安地处江南鱼米之乡,富庶繁荣,每年上缴入京的税银占据国库一角,知府职位自当是?一份美差。
为?收集证据,他住进了俞府。但谁知俞礼一早得到消息,胆小得很,为?了保命,令其?最貌美的庶出女儿花黛前?来?侍奉他。
花黛温柔貌美,擅长琴诗。
这便是?专攻他的喜爱之处。席上,他能听出她琴艺的高超,也明白她来?侍酒时,莞尔一笑背后的深意。
他并不吃这套,那时他还想着京城里的妻子,以及两个?孩子。
一日日过去,到了四月,他已将?俞礼犯法的罪证掌握大半。
那晚,兴许是?俞礼知晓结局不可逆转,将?气?都撒到了花黛身?上。
他听到书房内,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和诸如“没用的东西!连勾引人都不会!”之类的辱言。
随即门被打开,她捂脸跑了出来?,眼里盈满泪水,撞见他,撇过一眼,就匆匆跑进朦胧的春雨里。
那时,兴许是?江南的烟雨太过柔软了,待了两月的他,心里竟莫名泛起一些怜惜来?。
等?证据全齐,判定俞礼罪行那日,俞家被抄,府上的女眷都将?被充入教坊司。
而他也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京城。
他不该再去那个?园子,自然也不会听到她的抚琴声。
她应当得知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琴声悲凉至极,隐约有啜泣声。
便是?那一刻,他想保下她。
想要在名册上销去一个?只是?庶出身?份的女子人名,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自此,花黛跟随他身?边,来?到京城。
花黛对他说,她自幼就被兄姐欺负,母亲也被父亲的原配夫人磋磨至死?,自己一人躲在角落里长大,自学琴棋书画,长大后是?因一副容貌才被父亲重?视,要将?她送人谋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跪地朝他磕头,说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以后会一心一意地侍候他,只望他不抛弃她。
一连多日,缠绕卫度脑子的,除去他私养外室被发现后,恐会引发的轩然大波而担怕,还有花黛的这句话,越发明晰。
然而妻子,始终平静。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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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知道了。他愈加笃定。
焦灼惧意,似同那场绵绵的春雨,要将?他淋的骨消魂散。
“为?何不质问我!你?究竟要做什么!”卫度几乎想朝孔采芙吼道。
但他还在忍,他不能先说出口。
日夜紧绷的神经,都因她一个?动作,一句话而更?加拉紧,将?近极处。只要再多一丝的外力,都要拉断。
直到上元的到来?,她要带两个?孩子回娘家孔府过节,他陪同一起。
他与岳丈说话时,时刻注意着她,然后看见她与岳母一道去了后院。
母女两个?自然有私话要说。
她会不会将?此事说出?
他坐立难安,恍惚错乱。岳丈问他怎么回事,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说:“爹爹这几日都这样,昨日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童言无忌,他只能搪塞过去。
回公府的马车上,他们一路无言。
而也是?这晚,随从来?说有花黛的消息了,压低声音,战战兢兢地告诉他:“二?爷,人在二?夫人的别院里,还好好的。”
天地恍若一霎崩塌在眼前?。
卫度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口:“花黛在你?那里,是?不是??”
与预想不同的是?,他也很平静。
既然被发现,就要想好接下来?该如何处理。
“二?爷找了这几日,是?不是?觉得很害怕,我知道依你?的能力,迟早会找到我这里。”妻子闻言,还在看书,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知道为?何我要这样做吗?”
她冷若冰霜的脸上不见丝毫愤怒,道:“我想让你?知道,当我得知你?有一个?外室时,是?何等?惶然的心情。”
从娶她时,卫度就知道,这是?一个?与世俗所标,截然不同的女人。
“还记得你?当初要娶我时,说过的话吗?”她问。
接着冰冷地复述当初他的一字一言。
“阿芙,我发誓,此生此世只衷情你?一人,也只对你?一人好。”
那时少年情钟,轻许诺言,经年倥偬而过,到底是?什么消磨彼此的感情。
他低下了头,唤她:“阿芙。”
多久没这样叫她了。
她没有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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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我会将?俞花黛送走,我们重?新开始。我们还有阿锦和阿若,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他说,在求她了。
她用叶签放置看至的页间,合上了诗册,终于看向?了他。
“我还以为?你?忘了阿锦和阿若,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有两个?孩子。”
她清淡的语气?,在嘲讽他一般。
“想要我原谅你?,可以。”
她端坐榻边,瓷白肌肤泛着冰凉的光泽,缓缓道:“你?现在就去与爹娘说出实情,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一丝不漏地告诉他们,以防你?下次再犯错,我就原谅你?,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否则,我亲自去与爹娘说明,然后与你?和离。”
她垂下眼,俯望他的神情。
卫度沉下心,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他想,即便爹娘得知,会打骂他,但关起门来?都是?自家人,父亲更?不会容许太子一党与次辅孔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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