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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全文完】(第2页/共2页)

住要这么问,即便在她开口之前就早已知晓了问题的答案。

    “我们不能一起去重庆么?”她忍不住落下眼泪来了,强烈的悲伤和绝望眼看就要杀死她,“你,我,霁时霁洲,还有你妹妹和我的家人们……”

    “我们一起到重庆去,后方一定也有很多事情值得去做,不是只有在淞沪才能为国尽忠……”

    “你真的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就只自私这一次……”

    “……不可以么?”

    她很美。

    真的很美。

    即便已经不像他们当年初见时一样年轻鲜妍,可一举手一投足都依旧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连落泪都美,可以勾起他对她无限的怜爱和眷恋。

    “清嘉……”

    他又在叫她的名字了,而这往往只会在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境下发生——要么他们都很幸福,这一声称名是他对她最缱绻的宠爱;要么他们都很痛苦,苍白的呼唤是他给她最落寞的抚慰。

    “我这一生都在打内战,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声音带着追忆的味道,那么清苦又那么隐忍,“可你知道我本不想那样的……”

    我从不想伤害自己的同胞。

    更从不想毁弃国家的土地。

    我一直尝试保护他们,即便我曾软弱地逃避过那个最为重要的问题,即便我知道在宏大的历史面前我所做的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仅仅只是螳臂当车。

    可……

    ……我总还是想再试一次。

    也许这一次就对了。

    也许这一次就会好起来。

    也许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

    明明什么都不相信了……可又好像还是执拗地坚持着什么。

    “我一定会回来……”

    他低下头深深地亲吻她,将她苦涩的泪水一一擦去,他用他的一切在热烈地爱她,甚至比过去更加疯狂和虔诚。

    “等这次回来我们就离开,”他又给了她诺言,一个从未失约的男人用最郑重的语气许诺,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言辞的真伪,“去美国,去法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发誓再也不会跟你分开。”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她于是再一次触摸到了他炽热的心跳,明明早已被寒冷的冰霜覆盖侵蚀,可此刻却依然胆敢如此毫无保留地燃烧。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恐惧与悲恸同时将她的心灼伤,从没有哪一刻她感到如此绝望,可是又好像重新生出一股磅礴的力量,撕掉那些胆怯和压抑,告诉她她的爱人是怎样的坚强赤诚、是怎样的干净澄明,又是怎样的……值得她爱恋一生。

    “那你去吧……”

    也许这就是她生平第一次输给他,败得如此彻底、却不觉得羞恼或不甘心。

    “……不要有遗憾。”

    “你和我。”

    “我们所有人。”

    “……都不要有遗憾。”

    第183章 如晤   而他的身后……是一片温暖璀璨的……

    冰砚:

    战争已经开始了吧。

    昨天听到枪炮声了, 说是在虹口和杨树浦开了火,一切都太乱、我摸不清外面的消息,也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

    你不用担心我, 我已进了法租界, 拉吉夫领事对我十分照顾, 这里非常安全;我母亲和兄嫂已经带着孩子们去了重庆, 前天坐车走的,想必明后天就会到了;只是冰洁一直不肯走、说要在这里陪我等你回来, 我拗不过她、只好把她一并带进了租界,你放心,我们彼此照应,都不会有事的。

    你呢?你还好么?有没有受伤?

    我也不贪心的, 只盼你能活着……去重庆前两个孩子都哭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答不出,只好乱说三个月后, 你晓得为人父母总需要立信, 请一定不要让我的话落空,不然往后他们都该不把我的话当真了。

    唉, 我知道你现在必然忙碌, 可我的确很需要你的复信,若你有空就请回我一封吧,哪怕只几个字也好。

    想见你。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八日

    清嘉:

    见信如晤。

    我一切都好。

    17日在八字桥,我所在之第88师首战告捷, 法学院和虹口公园今已无虞,不必挂念。

    今租界之内尚未遭日军轰炸,然他日形势亦难推定,我盼你能一并到重庆去, 勿在沪上多做停留,他日在渝相见,你我皆可安心。

    时局多艰,希自珍摄,务必,务必。

    徐冰砚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日

    冰砚:

    我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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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你和无数战士在前浴血奋战,我不信上海将要沦丧;重庆很好,只是没有你陪着我便不要去,你知道我的脾气,你拗不过我的。

    很高兴看到你首战告捷,料想日军也没有多么可怕,他们只是低劣下作的强盗,早晚要吃到侵略的苦头,我信你们一定能胜,上海必会安然无恙。

    再与你说些好消息。

    今日冰洁似能发声了——她懂事了许多,今日还做了粥给我喝,我不慎失手打翻了粥碗,她叫了一声,我们都听到了;只可惜现在外面太乱、也无法带她去看医生,等过段日子战事平息我便陪她到医院去,或许等你回来的时候她便又能说话了。

    我还是想你,特别特别想你,你来信的时候怎么不说想我?是没时间想么?还是根本不想?——啊我想起来了,你都没有给我写过情信,以前写的那些全是无谓的话,都难令人满意。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给我听么?我也没什么其他的寄托了……只想听你说爱我。

    我可以先说:我爱你。

    很爱你。

    ——你听到了么?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日

    清嘉:

    我当然爱你。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徐冰砚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七日

    冰砚:

    你这人……

    我的确说过能给我几个字就好,可谁想到你竟真的只回几个字?未免太坏心了;烽火之中传信何等不易,你也未免太浪费了。

    不过你一定很忙吧?是硬挤出时间给我回信的么?你看你的字都潦草起来了,以前都写得很工整——我应当跟你说过吧?我喜欢极了你的字,那年第一次收到你的回信时我便很欣喜,一直收藏到如今。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毛笔字更漂亮,等这次你回来了就教霁时和霁洲写吧?他们一贯听你的话,就算你让他们多用些功也应当不会记恨你的。

    唉,最近我常做梦,有时梦到你回来了,有时又梦到你受了伤——求你了,真的求你了,好好顾念自己的安危,要时刻记得家里还有许多等你回来的人,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你一定不能对我那么狠心……好么?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

    冰砚:

    你怎么还没给我回信?

    是太忙了么?战事很吃紧么?

    我听说日军已经从川沙河口登陆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在吴淞一带么?还是在狮子林?陆军应当在更里面的一些位置吧……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请你不要吓我,给我回信吧,我保证再也不抱怨你的字少,只要你写“安好”两个字就足够,否则我怕我会撑不住……

    就当行行好,可怜可怜我。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九日

    冰砚:

    你到底在哪里呢?现在在做什么?

    外面下雨了,很潮湿,但辛苦的邮差先生还是给我送来了信,我以为是你回信了,结果不是,是重庆来的;我大哥已经安顿好了家人,说是一切都好,只有孩子经常哭,说是想念我们。

    我也想念他们。

    更惦记你。

    你是不是没有收到我之前的信?还是你的信其实已经写好了只是送不出来?

    我不知道了。

    只是很想见你。

    妻清嘉

    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二十三日

    ……

    白清嘉如今的生活变得特别简单。

    从凌晨开始就一直睁着眼睛,外面的炮火一刻都不曾断、租界铁门外无数难民的哭喊也一刻都不曾断,她便听着这些声音从黑夜熬到天亮。

    终于到了早上、她可以起床了,跟徐冰洁一起到拉吉夫先生那里讨一些米面,花费两三个小时做成简陋的餐饭,又拖着木板车拉到租界的大铁门口去施给门外进不来的难民们;他们全都面黄肌瘦,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拖着全部家当,伸着骷髅一样的手急切地从她手中接过食物,另还有许多连饭都吃不了,因为被日军残酷的轰炸炸伤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伤口感染只能等死。

    她和徐冰洁会在这里和赈济会的人一起帮一整天的忙,等回到暂住的地方就询问邻居今日邮差是否来过,一天一天周而复始,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个人的复信。

    九月的时候她还会哭的,绝望和恐惧围追堵截,好像一定要把她杀死;可等到了十月她就不再那样了,或许因为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局,因此心中便不会再跟着生出波澜。

    她开始更多地坐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外面偌大的上海滩,它曾经历过那么多要命的危险,可几乎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远东璀璨的明珠永远繁华瑰丽,如今那些动人的幻梦却终于碎成一片一片的了,原来这个地方本没有什么特别、无非也就跟其他所有经历战火的地方一样,会破碎,会衰亡,会毁灭。

    ……可直到那个时候她依然还是觉得它很美。

    为什么?

    是因为她知道这里曾是那个人拼尽一切誓死捍卫的地方么?

    还是因为她曾在这里与他一同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妙的一段岁月呢?

    她回答不了,只好眼睁睁看着这场美妙的梦境凋零,看着熟悉的建筑在轰鸣的飞机飞过后被炸成残破的碎片,滚滚的浓烟四处升腾,似乎在告诉她她也该醒了。

    ——可她不肯,还坚持要留在租界,外面的人却不知道她的心思,还以为她和她的小姑两个女人是因为太柔弱了所以没法子跑,狡猾的投机者相继找上了门,他们大多都曾在许多年前听说过白小姐的盛名,那是社交场上最明艳的一朵娇花,谁都想采撷她作为自己珍贵的收藏,即便如今她已不再年轻,可迷人的魅力却依然令人神往,让他们忍不住还想动手染指。

    跟我走吧。

    我能带你逃出上海。

    你的丈夫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没听说么?都在巷战里跟日本人白刃格斗了,什么人还能活下来?

    跟了我吧,保证你不会明珠暗投。

    所有的声音都扑来了,贪婪的、戏谑的、下流的目光也都在她身边围绕着,她明明很落魄了,却还在一片废墟中高高地昂着头,依然还是当年那只矜贵傲慢的猫咪,谁都瞧不上、谁都看不起,即便名利场中年轻美貌的名媛换了一茬又一茬,她也还是所有人心中最高不可攀的那场梦。

    她在不断陷落燃烧的城市中精心打扮着自己,甚至仔细地化起了妆,最体面最讲究的姝丽就该是这样,袖边领口一粒扣子都要精巧优雅,也不知道她打算去见谁,竟肯花心思花到这个地步。

    ——哦,她没有走。

    她回到自己的桌案前了,窗外的爆炸轰鸣之声不绝于耳、炸弹似乎就紧挨着她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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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只安安静静地展开一张簇新的信纸,轻轻旋开钢笔的笔帽,一笔一划地写下一封新的书信——

    霁时、霁洲:

    我心爱的孩子们,时间过得可真快。

    母亲还记得当初你们刚出生时小脸儿皱巴巴挤成一团的样子呢,哪料到一眨眼你们也到了可以收信的年纪了。

    在重庆的生活还好么?听你们舅舅说还不错,找到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落脚——这很好,可以让你们多运动一下,不要整天待在屋子里,出去多多晒太阳、呼吸新鲜的空气,这样身体才会好、能够长得高。

    母亲这里也很好,虽然上海有些乱,但最后一定不会有事——你们也知道你们的父亲是位很了不起的将军,他正在保卫我们的家,我想要不了多久你们就都可以回来了,到时候你们要记得多跟父亲说些好听的话,他很累了,你们要想办法让他开心。

    ——说到你们的父亲,我倒是还有一些话要讲。

    人家都说父爱如山,确实是这样的,你们的父亲不是多话的人、也许很少亲自教导你们,可其实他一直都是你们最好的榜样,值得你们认认真真去学习;我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譬如坚韧,譬如勇敢,譬如诚恳与温柔,这都是对于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品质,尽管它们未见得能帮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成功的人,可却足够让你活得没有遗憾。

    你们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呢?未来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母亲真的很想知道,可惜现在说这些实在太早,我只能祝福你们永远守好自己的心,无论碰到怎样的曲折与坎坷都不要畏惧,不要害怕成为那个没那么聪明的人,世界永远需要辛勤而沉默的人去开垦,把果实让给其他人品尝并不是一种愚蠢,而是最值得被人尊敬的慷慨与豁达。

    好了,就说到这里吧,现在我得去找你们的父亲了,他不太守时、很久都没有给我回信,我得亲自去看看;放心吧,我们都不会有事,他是很重信的人,从不曾对人失约,也许他只是迷路了,需要有人把他带回来。

    我亲爱的孩子们,请你们好好生活、好好长大,珍惜此刻盛开的每一朵鲜花、吹过的每一缕微风,珍惜晴天和雨天,珍惜寒冷和温暖,珍惜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更要珍惜未来每一个平凡无奇的日子。

    我们永远在你们身边。

    永远。

    最爱你们的母亲

    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八日

    一封不太长的信,写的时候眼前总是出现两个孩子生动活泼的面庞,她心里其实觉得很幸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信纸上却出现了斑斑的泪渍,一些字迹晕开了、变得不清不楚,最后逼得她不得不再重新誊抄,倒是麻烦得紧。

    快抄完的时候信纸又湿了,她淡淡叹了一口气、是在嫌弃自己没用,之后又这样重复了许多次,完好的信件尚且没有写完,她便当先疲惫地靠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的心可真是大,外面还正在一刻不停地轰炸呢,刺耳的枪炮声一叠一叠钻到耳朵里,谁还能睡得着?偏偏她就睡着了,就枕在自己未完的信件上,淡淡的墨水香伴着她,像是在哄她入梦。

    可——

    “吱呀”。

    一声轻轻的响动在她耳边响起了,像是门扉轻轻被人推开的声音,那进门的人一定对她怀有这世上最极致的爱意,因此才能将这样小小的响动都变得如此缠绵温情。

    她疲倦地抬起了头,在一片朦胧中费力地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

    那人有一双像黑夜一样深邃浩瀚的眼睛。

    而他的身后……是一片温暖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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