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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白夜
岑眠怔怔盯住男人清朗的眼睛。
刻骨相思。
四个字被他说得轻轻淡淡。
岑眠却觉得有一把刻刀, 把这四个字刻进了她的耳膜,她的脊骨。
虽然是早就明白的事情,但被他那么直白, 丝毫不掩藏的说出, 携带着浓烈而炽热的感情,岑眠反而羞怯起来。
她垂下眼, 脸颊发烫, 一直红到了脖子。
思思在岑眠怀里探着头,扯着细细的嗓子,叫了一声, 打破了静滞。
岑眠的手在她身上抚摸, 小声说:“她吃了东西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喂点奶粉吧。”
领养思思的时候,吴轻给程珩一装了些专门给小猫吃的奶粉和小奶瓶。
“我去泡。”程珩一起身,往厨房去。
岑眠突然想起来, 不能让他进厨房, 赶紧跟上, “我来我来。”
她把思思递给程珩一,掰过他的肩膀,把他推回客厅。
“我来泡, 你看着她。”
程珩一疑惑看她。
岑眠心虚,躲开了他的视线, 轻咳两声:“哎呀,你上班一天, 肯定累坏了, 我来就好。”
殊不知她越解释反而越奇怪。
程珩一薄唇轻抿, 顺了她的意思,坐回了客厅。
奶粉泡好, 试了温度,岑眠拿出去。
程珩一接过小奶瓶,思思躺在他的膝盖上,不算安分,四肢蹬来蹬去。
不过小奶瓶凑到她嘴边时,小家伙立刻安分起来,缩成一团,咬住奶嘴,津津有味地嘬了起来。
明黄色的顶灯照程珩一的身上,仿佛有碎金流动,他的眼眸低垂,睫似鸦羽,投射出一片阴翳,唇角轻轻勾。
思思喝得急了,呛了奶。
程珩一的大手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轻拍,只有食指和中指在用力。
那么温柔,那么清雅。
岑眠默默看着他们,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和谐,温暖极了。
程珩一喂着思思,想起来,抬头问岑眠:“你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你来喂,我去给你做饭。”他作势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用。”岑眠按住他,“我都做好了。”
闻言,程珩一挑了挑眉:“你做饭了?”
岑眠之前一直强调她会做饭,但是她这个人懒,宁愿点外卖也不愿自己做,加上有程珩一在的时候,根本轮不到她来做饭。
“嗯。”岑眠看出他眼里的惊讶和不信任,“放心吧,吃不死你。”
思思喝着奶,喝着喝着,闭上眼睛,睡着了。
岑眠找来了自己的几条围巾,拢在一起,做了个临时的小窝,把她抱了进去。
照顾完思思,他们才吃饭。
岑眠进厨房,程珩一后脚要进去帮忙,被她挡住,赶了出来,还不忘警惕地把门带上,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程珩一觉得好笑,猜想大概是她难得做个饭,想要好好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他脑子里开始思考一会儿要夸奖小姑娘的话,怎么说才显得真诚。
岑眠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看着锅里焦了的排骨,还有偷懒没洗锅,炒得黑漆漆的时蔬,陷入沉默。
这实在是拿不出手。
她想了想,转身将厨房门开了一个小缝,探出脑袋。
“程珩一。”
“你闭个眼好不好。”
程珩一配合地闭上眼睛。
岑眠伸手,在他面前远远地晃手,确定他把眼睛闭上了,才蹑手蹑脚踱步到餐厅里的冰箱旁。
她打开冰箱门,露出提前放在里面的蛋糕。
怕被程珩一发现,她还在蛋糕外面摆了许多杂物遮掩。
岑眠一件一件把杂物取走。
程珩一闭着眼,听觉变得敏锐,听见耳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根据声音的方向,辨别出岑眠是在冰箱边不知道鼓捣什么。
岑眠要拿出蛋糕时,蛋糕的包装盒太大,被卡在了冰箱里。
她越是着急,越是取不出来,还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去看程珩一,怕他睁眼。
程珩一感觉到时间的流逝非常缓慢,好像等了很久,他出声问道:“眠眠,好了没有。”
“没好!”岑眠实在没办法,直接在冰箱里打开了蛋糕的包装盒,想要把蛋糕直接拿出来。
就在她艰难捧着蛋糕,努力让蛋糕不要碰到四周的包装盒,压坏了蛋糕的花饰时,脚边突然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
岑眠吓了一跳,手一抖,蛋糕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
她看到翻倒了的蛋糕,和在她脚边无辜眨眼的思思,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半天没有听见声音。
程珩一抿了抿唇,试探问:“眠眠?”
“……”
岑眠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胳膊。
“算了,你睁眼吧。”她绝望道。
程珩一缓缓睁眼。
餐桌上空空如也,也不见岑眠坐在他对面,兴致勃勃等他夸奖。
他的视线转动,看见了开着的冰箱门,以及蹲在地上的岑眠,还有那个打翻砸烂的蛋糕,已经看不出形状。
思思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背对着他,小脑袋扎进了岑眠的裙子里。
程珩一愣了愣,走过去。
岑眠难受死了,抬起头,仰望他。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本来她差点把程珩一生日给忘了就够差劲了,结果蛋糕还被她打翻了。
她含着哭腔说:“对不起,没有准备好。”
程珩一对上岑眠的澄澈目光,因为打了个蛋糕,眼眶变得红红的,一副委屈难受的模样。
他也蹲下来,看了眼蛋糕。
蛋糕上插了一块薄薄的心形巧克力,上面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
“……”
心脏突然像是被击中了。
“已经很好了。”程珩一轻声道。
他捡起地上托蛋糕的硬纸盘 ,一点一点,将地上的蛋糕装回。
岑眠盯着他的动作。
蛋糕上原本裱出的漂亮奶油玫瑰,已经成了一团烂糊,草莓和蓝莓零落,完全看不出它之前精致的模样。
好像预示着程珩一的这个生日过得很糟糕。
她越想越自责。
“我重新再订一个蛋糕吧。”
“不用。”程珩一将蛋糕勉勉强强拼成了一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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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的圆,“你看,这样就好了。”
他把那块写着生日快乐的巧克力,插在蛋糕的中央,捡起草莓和蓝莓,用来装饰。
岑眠看他那么容易满足的样子,嘟囔道:“才不好。”
她打开手机,找现在还有蛋糕卖的店,但是时间已经很晚,来回折腾,十二点就要过了。
程珩一端着蛋糕,放到餐桌上。
他唤道:“眠眠。”
“蜡烛呢?”
“来陪我许愿吧。”
岑眠放弃了再买一个蛋糕的念头,从冰箱边站起来。
思思从她的裙子里钻了出来,嘤嘤地叫。
岑眠无奈,又不舍得朝她撒气,弯腰把她抱进怀里,又找出买蛋糕时送的蜡烛和打火机,递给程珩一。
蜡烛是数字蜡烛,岑眠找店主要了一个2和一个7。
程珩一点蜡烛的功夫,她在客厅厨房走了一圈,把灯都关了。
岑眠站在餐厅灯边守着,等他把两支蜡烛都点燃,关上了餐厅灯。
所有的灯熄灭,室内瞬间暗了下来,仿佛坠入无垠黑暗,唯有那一张餐桌里发出的两束微弱烛光。
思思不安地叫了一声,往岑眠的怀里窝得更深,感觉到后背温暖,又安稳下来。
岑眠想着,反正都这样了,那就这么凑合过吧。
她轻轻哼起了生日歌,坐到程珩一的对面。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明灭,闪耀着十字的光,映在岑眠的眼睛里。
耳畔的歌声温柔婉转。
程珩一深深地凝望她,跌进了那一团宇宙星光中,带他驱散黑暗,给他光明。
岑眠唱完,见程珩一就那么盯着她,目光灼灼,灼得她脸上发烫。
“你快许愿。”她催促。
程珩一终于闭眼,许了一个愿。
他没什么所求,来来回回,就那么一个愿。
仪式感的事情做完,岑眠从厨房端出她做的饭菜。
卖相不算好的两道菜,加上埋汰的蛋糕放在一起,和她想象中静心准备的生日惊喜,相去甚远。
她自己不满意,反倒程珩一挺捧场,菜吃得干干净净,就连蛋糕也吃完了,一点不嫌弃它掉到过地上。
吃过饭,程珩一收拾起餐厅和厨房,不肯再让岑眠插手了。
夜已经深了,思思也困了,自己乖乖地回到小窝里,蜷缩着睡觉。
岑眠做个饭,把厨房搞得跟被炸了一样,程珩一收拾起来很费劲。
她等不住,先去了浴室洗澡。
回卧室拿衣服的时候,岑眠望着衣柜里一排的睡衣,来回拨弄了两下,犹豫片刻,最后挑了一件雪纺的吊带裙。
程珩一终于洗完被岑眠烧糊底了的锅,放在流理台上晾水,他拿过毛巾,擦了擦手,转身时,看见岑眠靠在门边。
岑眠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垂在耳边,穿着纯白色的吊带裙,只有两根细细的带子,掉住圆润的肩膀,裙子的布料清凉且单薄,贴在她的身上,起伏有致。
“你收拾好了?”岑眠像是不知道自己这身打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眨了眨眼睛问他,纯洁得像是一朵初开的栀子。
“嗯。”程珩一移开了视线。
他弯腰,提起起一旁的垃圾袋,“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
岑眠没想到,已经大半夜了,他还要走,是一点暗示没收到?
她忍不住问:“程珩一,你非要当君子?”那么没劲。
“……”
程珩一明白她话里的含义,沉默不语。
岑眠整个人赖在门上,身体柔软,像是没有骨头,又问他:“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程珩一的眸色深沉,凝望住她,半晌,淡淡道:“我怕你嫌我。”
岑眠眼神轻慢,向下瞟一眼。
“嫌你太小?”
程珩一却笑了,不知道岑眠说起话来,还能那么不知羞。
“激我?”
岑眠一只手环住另一边的胳膊,抹胸的吊带裙勾勒出隐约绰绰的曲线。
她不遮不掩,落落大方地仰头望他。
“嗯。”
就看你敢不敢吧。
细细的吊带从岑眠的肩膀上滑落,半截锁骨深邃,凹出了浅窝,似能斟酒。
程珩一伸手,将她的吊带拉回到肩膀。
“这么不害臊。”
岑眠在国外待了几年,周围的朋友一个比一个开放,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遮遮掩掩的。
“那你来不来。”
要不是程珩一始终都是温温吞吞的,也用不着她主动。
程珩一垂眸,对上她莹亮的眸子,直白而热烈。
“……”
他揉了揉岑眠乌黑的发顶,越过她,走出厨房,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岑眠眨了眨眼,对他的反应颇为不满,跟在他后面。
本来这事就不该她主动,还被拒绝,她有些恼羞成怒。
“程珩一,你是不是真的不行?”
程珩一走到玄关口,怕岑眠再招惹他两下,他真就控制不住了。
“行不行,等见完家长再试吧。”
“……”
岑眠愣了愣:“见家长?”
“嗯。”
虽然他们现在的关系,两个人相处得很好,但到了家庭层面,程珩一怕有变动。
别说岑眠这样的家境,换做其他普通家庭,知道他家的条件和情况,大概也不愿意把女孩子嫁过来。
如果最终他们没有走到一起,程珩一不想她吃亏。
岑眠没想到他已经想到要见家长了,讷讷道:“会、会不会太快了?”
程珩一挑眉望她:“怎么这件事你嫌快了?”
他控诉:“你是不是没在跟我认真?”
“……”岑眠以前没正经谈过恋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意识还停留在谈恋爱要背着家长的阶段。
她赶紧否认:“没有。”
“那要见就见吧,等过年的时候回去。”
讲实话,岑眠也有些拿不准,家里人会是什么态度,万一真的对程珩一不满意,那她该怎么办。
现在才十月份,离过年还有三个月,程珩一知道她是在拖延,但过年的时机也算合适。
“行。”程珩一笑笑,打开门,“走了。”
第62章 白夜
程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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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后, 岑眠还不想睡,抱着靠枕,在客厅里发呆。
许久。
她突然想起, 刚才忘记把钢笔送给程珩一了。
岑眠跑到客厅的窗边, 小区里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第二天,岑眠没什么事情, 决定干脆给他送到医院去。
岑眠不赶时间, 坐公交车去的医院。
公交车一路上晃晃荡荡,工作日的下午,没什么人, 车厢里很空, 只有退了休的老人一对两对,彼此结伴,颤颤巍巍的上车、下车。
岑眠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望着窗外。
湛蓝如洗的天空, 白云悠闲缓慢的流动,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在她的脸上,温温热热, 好不惬意。
公交车后门的挡板侧,安装了一个小尺寸的显示屏, 播着时事新闻。
坐在前排的一对老头老太太看着显示屏,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老太太感慨:“今年的自然灾害可真多啊, 南方又发洪水了。”
老大爷附和:“可不是嘛, 这老天爷啊, 净他妈折腾人。”
岑眠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显示屏, 播的视频里,大坝断裂,洪水奔流而来。
因为显示屏太小,加上又没有声音,少了许多的震撼感。
岑眠眯了眯眼睛,想要看清视频下方的新闻上写了什么,只是很快视频切到了广告,刚才洪水奔流的画面也随之消失。
老头老太太很快也聊起了其他。
“晚上乖孙来吃饭,一会儿到超市买点他爱吃的玉米。”
“哎,玉米涨价厉害得很,不知道今天去涨没涨了。”
灾难和日常柴米油盐在同一时空里也有序地发生。
公交车在京北大学医院站台停靠。
岑眠也不再看那新闻,拿上包,跳下公交车。
京北大学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人满为患。
岑眠没有给程珩一打电话,怕打扰他工作,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
果然在办公室里没有碰到他人,办公室的门也是锁着的。
岑眠猜测他不是在手术,就是在门诊,给他发了一条微信,就坐在办公室对面的长椅里等。
岑眠一向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但等程珩一,却耐耐心心等了很久。
快到傍晚的时候,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遮住了阳光。
雨还没下,雷声就已经响起。
随着天色的昏暗,岑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门诊结束的时间。
岑眠给程珩一打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酝酿许久的天气,在此时,雨倾盆落下,仿佛大海撕了一道口子,整个灌进来。
走廊的窗户开着,很快雨就把地面整个淋湿。
路过的两个护士,其中一个见了赶紧跑过去,关上窗户。
她看向旁边的岑眠,下午来回时,注意到她在这里坐了很久,问道:“你是在等程医生吗?”
“程医生昨天夜里临时接了任务,估计好几天不会回来了,你有什么事情,我找其他医生帮你。”
闻言,岑眠一愣:“他去做什么了?”
“南方发大洪水了,程医生申请跟救援队一起,去灾区支援了。”
护士又问她一遍,有什么事情。
岑眠摇摇头,朝她笑笑:“不是什么急事。”
护士颔首,跟旁边的同事离开。
她们聊天的声音传来。
“得亏咱们院义诊没选在十月去,上次去的白溪塘在重灾区,几乎整个村子都被淹了。”
“啊?这么严重呢。”
“是啊,今年说是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涝,不然也不会各个省都到南方去支援。”
“这次医疗队去支援,全都签了生死状呢……”
闻言,岑眠怔在那里。
天整个黑了下来,雨像是怨灵一样,敲打着窗户。
以往的白溪塘,在这一天的深夜并不平静。
暴雨如注,雷公发怒。
李友振今夜在村委会值班,心底莫名不安,躺在窄窄的木床上,翻来覆去。
村委会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像是一道催命符。
李友振一惊,翻身下床,他下床下得急,不慎摔了一跤,顾不上脚痛,跑到办公桌前,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声低沉急促:“气象部门发出警报,要来洪水了,马上带领群众撤离!”
李友振听完,一颗心猛得收紧了。
挂了电话,他立刻给村委会干部一个个打电话,把人都叫起来,赶紧到村子里,挨家挨户让村民们撤离。
夜里沉寂的白溪塘,此时灯火通明。
李友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打了几个电话以后,信号便没了,暴雨和雷电击垮了通讯基站。
村民们从梦中被惊醒,手忙脚乱地要拿走钱财和贵重物品。
李友振喊破了嗓子。
“财产不要管!人安全了再说!”
“走!快走!”
“往山上跑!”
谁也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来,但白溪塘地势较低的地方,水已经没过了脚脖子。
“还有哪几家没去叫的?”李友振大声问。
雷雨的声音大,将他的声音近乎盖住。
“陈家和夏家好像没有。”
“这两家都住的偏僻,离得远。”
李友振咬咬牙,跟其他村干部说:“那我去叫,你们继续组织大家先撤离。”
越晚走越危险,叫谁去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李友振作为村主任,只能他去。
“我跟你一起,一人跑一家。”沈平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干部班底里,他穿着黑色雨衣,身型瘦弱,在黑暗里不惹人注意,说话时,大家才发现他。
李友振着急道:“哎呀,沈老师,你快先撤离,用不着你跑。”
“就是啊,老村长,您都一把年纪了,先顾好自己吧。”旁边村干部跟着劝道。
沈平山背着手,站的像是山一般挺拔坚韧。
“我当了一天的村长,就永远是这个村长,所有人走了我再走!”
不等其他人再劝,他蹚着水,朝陈家走。
李友振知道沈平山是倔脾气,没办法,挥挥手让其他人快去忙,他跟着他一起,去叫陈家和夏家人。
凌晨五点半。
所有人都逃到了山上。
光线通过黑色乌云漏了下来,下方的白溪塘笼罩在微弱白光里。
在所有群众都疏散到安全地方的时候,他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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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头,看见远处那来势汹汹的水蛇巨浪,将白溪塘整个吞没。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污浊洪水便冲走了车子,牛羊,淹没了房子。
梁叔跪在地上,大哭。
“家没了!家没了啊!”
沈平山沉默望着眼前这一切,浑浊眼睛亦红了。
南方水患频繁。
白溪塘历史上,有过多起水灾。
他幼年时,经历的第一次水灾,是被阿妈装在木桶里,跟着洪水飘到了岸上,才活了下来。
沈平山走到梁叔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家没了,还能再建。”
天地不仁,但只要人都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洪水冲垮了基建,水电和通信全部断掉了,李友振打了无数个电话,打不出去。
所幸到了天亮,雨终于停了。
村民们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彷徨无助,迷茫里还透着不解。
仿佛还没有从那洪水滔天里回过神来,不敢相信,家就那么没了。
村干部们凑到一起,在想接下来的应对办法。
现在村民们虽然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没有遮风避雨的临时居所,物资和干净的水、药物全都紧缺。
虽然在撤离时,村委会已经想到物资的问题,将村委会里囤积的物资都带了上来,但这些物资支援有限。
白溪塘前往外界的道路大概率已经不通了。
平时暴雨天,那条山路就容易发生滑坡和泥石流,更何况是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先把两个帐篷搭起来,让老人小孩躲进去休息。方便面等下发一发,干吃垫垫肚子也好。”
“今天是可以撑一撑,那明天怎么办。”
村委会的这些物资,也就够村民们吃一天的。
“我们电话打不出去,上面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啊。”
按这个洪水的架势,周围的村子,肯定也都淹了,上级政府顾不顾得过来都说不准。
李友振想了想:“明天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找救援。”冲过那条汹涌的河。
村干部望着李主任,久久不言语。
晚上,两个帐篷里充斥着微弱哭声,长辈几句安慰后,便重新恢复了沉寂。
半夜时分,暴雨又开始下了,不带任何怜惜。
李主任和村干部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
“大家放心,救援已经在路上了,再坚持一下。”
他这样安慰着村民,但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熬过了又一个夜晚,黎明即起的时候,救援队来了,一身军装挺拔,橙色救生衣醒目。
他们的身躯如星火,毫不犹豫地扎进汹涌洪流之中,架起细细索道。
一个接一个地护送村民们,撤离到更安全的地方。
岑眠给程珩一打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怎么样都接不通。
她心里的不安感,愈加强烈。
北京的这场雨下得突然,医院门口挤满了没有带伞,被困住的人们。
岑眠躲着雨,就没停下来给程珩一打电话。
一直到雨停,她也没能联系上对方。
岑眠终于放弃。
她想联系白溪塘的人,确认阿公还好不好,夏夜和林皓又怎么样了,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打车回家的路上,岑眠一直在网上搜关于洪水的新闻。
新闻实时跟进了受伤人数,失踪人数和死亡人数。
一晚上,岑眠不断刷新新闻,死亡人数也不断上升。
她盯着那个红色的数字,很害怕里面会有她熟识的人们。
程珩一的电话也还是打不通。
她睡不着觉。
思思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情绪里的不安稳,乖乖地窝在岑眠的怀里,也不扰她。
夜极深了。
雨又重新下了起来,电闪雷鸣。
手机震动的声音显得格外微弱。
岑眠的眼睛熬得发酸,躺在沙发里,听见声音,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岑眠接起来。
“眠眠。”男人的声音低缓沉沉,透着一股疲惫。
岑眠悬着的心,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落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情绪,是生气和埋怨。
她红着眼睛:“你怎么回事,打了那么多个电话都不接!为什么你去救灾不告诉我。”
程珩一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压低嗓音道歉:“对不起。”
他解释:“昨晚我们出发得急,怕你担心,本来想早上告诉你的,但我的手机夜里被洪水冲走了,后来又一直在帮忙救治伤者,没有来得及联系你。”
岑眠体谅他,虽然生气,却也不舍得跟他计较。
“阿公他们有没有事?”她问。
“没有,救援队提前组织了他们撤离,现在在安全的地方避难。”
“那就好。”岑眠放下心来。
她听见程珩一的电话那头,有嘈杂的声音,有人大声地在呼喊什么,还有小孩的哭声。
程珩一话没说两句,便要跟她道别。
“别担心,没什么事。”
“因为洪水的原因,不少通信基站被毁了,这几天可能会联系不上我,有机会我再给你打电话。”
岑眠想起晚上看到的新闻,说灾情多严重,洪水凶险。
她闷闷地问:“你会有危险吗?”
程珩一轻声安慰她:“不会的。”
岑眠睁着眼睛,眼眶湿润了起来。
“真的吗?”
“真的。”
她眨了眨眼,眼泪啪嗒掉下来。
“你不准受伤。”
“受伤了我就不理你了。”
程珩一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哑哑的。
漫过胸膛的水,在此时仿佛不存在。
他艰难扯了扯唇角,轻笑,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好。”
第63章 白夜
洪涝灾害发生的第十天。
白溪塘所有村民被安置在了安全地点, 搭建起了临时住所,比起逃难时的狼狈不堪,已经足以让人喘一口气了。
空地上开来一辆物资车, 志愿者发放着物资。
纪朗窝在行军床上, 没有动,现在的通讯还未恢复, 上不了网。
他的膝盖上垫了一张纸, 手里拿着笔,写写画画,在设计新的开团战术。
纪母抱着满怀的物资进到了临时安置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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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新发的御寒毛毯扔在儿子头上。
“一天天就知道玩游戏, 这种时候了,你还安得下心搞这些没名堂的东西!”
这段时间,哪里的物资都紧缺, 晚上没有盖的东西, 难熬得不行。
今天终于有盖的毛毯送来了。
纪朗扯下毛毯, 把自己裹了进去,他拉了拉毛毯的边缘,忽然看见了毛毯上的小小标签。
标签上面印着一串并不醒目的英文:HUAIYU。
纪母早就冷得瑟瑟发抖, 也躺到了自己的行军床上,盖着毛毯, 继续骂骂咧咧说他。
“游戏游戏,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戏, 游戏就跟毒品一样, 把你们这些小孩都给害了还不知道。”
纪朗吸了吸鼻子, 看向他妈。
“妈,你身上盖的毯子, 就是我玩那个游戏的公司捐的。”
闻言,纪母愣了愣。
纪朗:“你那么嫌弃,你别盖。”
纪母恼怒地白他一眼,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背对他,不再讲话了。
在后方得以喘息的时候,救灾最前线,便没那么太平。
雨一天天在下,不肯罢休,非要把这人间变成炎炎炼狱。
程珩一跟着救援队在前线,没有回后方看过,就连沈平山的情况也不知晓,只知道白溪塘的人员已经转移。
但他没时间去担心,手头的病人多到他忙不过来,不光要当全科医生,有时还要跟着一起参与救援。
临时帐篷外,救援队在进行紧急撤离的部署。气象部分的预警一个接一个,又有一波特大降雨即将到来,要求支援部门尽快从所在地撤离。
昨天夜里,和他们相距五公里的地方,洪水冲走了三名救援队员,救回了两名群众。
一整天队里的气氛都很沉重,谁也不敢松懈。
要撤离之前,群众先撤离,医疗队有了半小时短暂的休息时间。
程珩一席地而坐,半靠在临时帐篷的支架上,地上湿漉,脏湿了他身上早就灰扑扑的白大卦。
他从里衣拿出一只银色旧钢笔。
程珩一身上的东西几乎都随洪水冲走了,连手机也没了,只有这一只钢笔,因为贴身放着,没有丢,也幸好没丢。
同事弯腰走进帐篷,看见他拿着纸笔在写些什么。
“哟,写遗书呢?”救援队员几乎人手一封,医疗队也陆陆续续有人在写了,谁也没想到今年的洪水那么凶猛。
程珩一笑笑:“嗯。”
他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行字,画上句号。
程珩一盯着那个句号。
圆得像是一颗珍珠,像是爱人落下的一滴泪。
他将纸折了两折,放进防水袋,和钢笔一起放回了里衣的口袋,不见天日,希望岑眠永远不会看到这一封信。
北京的雨下不到多久,便停了。
而南方的大雨,却是不停地下,一天又一天,古怪而无情。
淹掉了庄稼,浸没了楼房,冲垮了堤坝,卷走了活物。
岑眠现在不敢抬头,看到北京此时的万里无云,便有些生气。
老天爷可真欺负人。
专挑麻绳细处断。
程珩一大概很忙,又或者信号不好,好的时候,每天会在半夜闲下来时,给她发一条报平安的短信,差的时候,两三天也没有消息。
岑眠只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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