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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撞见
温絮之来之前特意让人打听了姜榆的下落, 知晓她与周明夜都在姜家,侯府里只剩一个“重病”的周老夫人和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庶女,他就直接找上姜家来了。
他此行是为了宣仪郡主的事情, 见不到姜榆, 见到周明夜也行, 反正他俩是夫妻。
可这二人谁也不出面, 温絮之想要硬闯,哪知接二连三坏他好事的时和修冒了出来。
时家不如国公府威名赫赫,但时大人是朝中重臣,深得陛下信任,温絮之还真没法把他怎么样, 可就这么离开,温絮之不甘心。
两相僵持中,门庭外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京兆尹与禁军护卫将两方人马围住。
京兆尹的官员姓方,与林旗点了点头, 面朝温絮之道:“如今姜大人与姜夫人均不在府上,姜家小姐尚在昏迷中, 若是硬闯, 恐有失体面, 大公子还是先回吧。”
温絮之当然知道硬闯朝廷大员府邸不合适, 但他此时怒火中烧, 只觉得肩上旧箭伤隐隐作痛,当日被人狼狈地射下马背,以及前日火中逃生的情景重新映入脑海。
先前自己受伤的事已抓了周意辰, 但是表妹宣仪郡主的死没头没尾, 唯一能确定与这件事有关的人, 就是姜榆了,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找姜榆讨要个说法的。
遂怒道:“今日我便是硬闯了,你又能奈我何?”
他无视周围护卫,甩袖便要朝里走去。
姜家下人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一时具看向时和修,方才时和修还凛然拔剑阻拦,这会儿却突然没了动静,偏头看向与方大人一道过来的林旗。
方大人皱眉,也去看林旗。
林旗开口道:“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声音淡淡,什么情绪也没有。
温絮之猛然转头,怒目道:“姜榆背信弃义转嫁他人,你不仅要护着她?如今还要为了她与我为敌?”
林旗抬目,漆黑的眼眸沉静如深潭,淡然道:“我与你说过,不准动她。”
“好!”温絮之气极,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不客气。”
说罢,他转身大步朝里踏去,周遭众人目光在他与林旗中间摇摆不定,均未做出反应。
温絮之走动数步,将要踏过门槛时,一道尖锐声音从斜刺里袭来,利刃撕破风声,贴着他面颊划过,“笃”地一声刺入门框。
一旁的护卫手中只余了个剑鞘,剑身正横在温絮之面前,颤颤而动。
温絮之怒不可遏,一声爆喝,对着带来的人手道:“动手!”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方大人忙上前打圆场,道:“大公子息怒,且待太医给姜家小姐把过脉后……”
温絮之根本不听,一掌将他推开,就在此时,远处有人策马而来,距离府门尚有一段距离,已高声喊道:“大人!不好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打断,转瞬,来人已到了跟前,迅速下马,急声道:“大人,监狱遭劫,周二公子被人带走了!”
一语出,震惊的除了方大人就是温絮之了。
当日禁军将周意辰带走后,径直送去了京兆尹,不算是审理还是关押全由京兆尹负责。
方大人受了禁军的协助,觉得面上无光。温絮之则是对周意辰恨之入骨,不止一次想弄死他,上前拽住传话人的衣襟,恶声问道:“什么人做的?”
“属下不知,那伙人具遮着面,虽没杀人,但个个身手矫健,出手干净利落,咱们的人拦不住。那伙人带着周二公子一路杀出,直朝着城西而去。”报信人挣扎着道,“侍卫已追出去……”
温絮之将人狠狠甩开,冲着带来的下人道:“走!”
大步往外,路过林旗跟前时看也未看他一眼,冷着脸离开了。
“这、这……”方大人欲哭无泪,天子脚下,他京兆尹的大牢被人劫了,简直是把他的脸放在脚底下反复碾压!
林旗点点头示意自己来负责姜榆这边的查问,方大人面露感激,又窘迫道:“那伙人既然敢劫牢狱,定然不好对付,不知将军可否派些人马……”
林旗嘴角微动,侧身对身边的护卫道:“带人随方大人去,务必将人捉回。”
将这几人打发了,府门外只剩下时和修与林旗,以及来给姜榆诊脉的太医了,二人对视一眼,时和修迟疑道:“将军……”
不知想起什么,他顿了顿,改口道:“旗哥,进来坐吧。”
时和修神色略紧,说完就紧盯着林旗,想看他是拒绝还是接受。
林旗察觉他的异常,侧目看了看他,缓缓抬步向里走去。时和修脸色似喜似忧,几番变化,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时和修在姜家算半个主人,往厅中去时,边差遣下人准备茶水待客,边道:“旗哥,你与太医先在厅中坐会儿,我先去看看音音。”
“带太医去歇息。”林旗比他还随意,吩咐下人后,对着他道,“我与你一起。”
时和修一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凝目看了看林旗,心口止不住地咚咚直跳。
等太医被人领走,两人并列往后院去。
廊外景观竹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前方丫鬟看见两人,急忙转身去给姜榆传信了,时和修想着姜榆久不见林旗了,怕她失态,想让姜榆先做好准备,就刻意放缓了步子。
“今日多亏了你帮忙解围,我先替音音谢谢你。”
林旗偏头,随意道:“不用你谢,我应该做的。”
时和修脚步一滞,心下不由得多想了些,他驻足让身后下人退开,沉思了片刻,踌躇问道:“你当真不怪音音?”
林旗没答话,他又问:“那你可记恨明……我姐夫?”
“你想说什么?”林旗察觉他在试探自己,对上他闪烁的眼眸问,“你知道些什么?”
时和修被问住了,停了会儿才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我以前救过一个姑娘,我好心带她从腌臜地方逃走,看她衣衫不整还送她去成衣铺,结果她一声谢也不说,拿了衣裳就偷偷跑了,连银子都是我帮她付的。”
时和修瞄了林旗一眼,声音严峻了些,道:“我是最不齿这种背信忘义的人的,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或许她有什么难处呢?”林旗笑着答道。
“你是说音音她有难处?”时和修立马接上。
林旗敛起笑,直言道:“你想确认什么,自己去找她本人确认,你试探的那些,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未经允许就将别人的事情告知于你。”
他不再等时和修,兀自往后院走去。
而时和修望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心中怪异感更重,将先前周明夜落马时那苍白惊惧的面色,和那声低低的女子惊呼声细细回顾,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原地停了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可是那个青楼姑娘当时拿的也是男子衣裳。”
周明夜落马那回,他揽着周明夜从马蹄下翻滚开,听见了女子声音,还当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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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生了错觉。
可后来再一联想当时,姜榆不准人靠近周明夜的怪异举动,时和修怎么都觉得有问题,现在再看林旗这种反应,心中疑虑几乎已能确定。
可是为什么呢?他想不懂。
眼看林旗身影将要消失不见,时和修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急忙追了上去。
穿过垂花小门就听见姑娘家嬉笑的声音,盛开着的繁茂柳叶桃后面,本该在“昏睡”中的姜榆正跟丫鬟们玩着鞠球,姿态灵活,提着裙角笑闹着,好不快活。
时和修当即就来了气,高声道:“我又是担心你,又是在外面拦人,你倒是玩得开心!”
姜榆闻声停了鞠球,她刚跑动过,呼吸略急,微微喘息着朝他二人看去,道:“你就是不拦,外人也进不来。”
在时和修看来,旧情人相见,多少应该有□□味,再不济也该是欲语泪先流,结果这两人好像从未分开过一般,一个比一个镇定,姜榆甚至还有心思挤兑他。
这就更明显了,俩人铁定是暗中见过很多次了。
他在这边默然,那边姜榆接了丫鬟手中的帕子,让人都先下去了。
而林旗走近后自然地接过了帕子,姜榆也很配合,仰着脸让他给擦汗。
姜榆这会儿正是轻衫薄汗,娇靥绯红,纤纤细指搭上林旗手臂,娇声问:“你不是说十日就解决侯府吗?那怎么还有空来找我?”
“事情都安排好了,不需要我出面。”林旗轻柔地给她擦着脸,道,“温絮之会把事情做好。”
姜榆有点疑惑,“不是说温絮之都快要和你决裂了吗?怎么还会去帮你?”
她说话时脸微微动了下,避开了林旗手上的帕子,林旗便抬起一只手扶在了她下颌处,把薄汗拭去后,又用手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道:“他不是去帮我,是给自己出气。这最多叫借刀杀人。”
温絮之刚吃了瘪,这会儿正是怒火冲天,若是碰见明昌侯府的人,只会往死里弄。
“哦——”姜榆想明白了,拖着长长的嗓音道,“我就知道你背地里可会使坏主意了,我娘还不信,哼。”
林旗瞧着她这样,还停在她下颌处的手微微抬起,在她颊上轻捏了一下,姜榆顿时在他手臂上还了回去。
一旁的时和修听得云山雾罩,但毫无疑问,温絮之的反应是在他二人的预料之中。
只待被救走的周意辰撞见温絮之,届时畏罪潜逃的罪名就坐稳了。只是他是怎么确定周意辰今日会被劫走呢?
时和修越想越是心惊,再看这两人打情骂俏了起来,起了身鸡皮疙瘩,他揉了揉胳膊,转身就走。
……这府里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时和修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往外走,走出不远被摇晃着的海棠花枝在脸上打了一下,愤然将花枝拂开,就见一个清丽姑娘匆匆赶来。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显然不是丫鬟,身上衣着首饰一点儿也不输姜榆,看着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时和修没来得及多想,那姑娘似乎对身上的衣裳很不习惯,低着头扯着裙子埋头往前,走得很急,险些撞上了他。
他往后退着“哎哎”了两声,提醒道:“当心。”
姑娘下意识抬头,看清他的瞬间,一张脸倏然变得惨白。
姑娘正是周明夜,她太谨慎,听说温絮之已经走了也不敢出来,在屋里又等了会儿,确定温絮之不会再回来了,一个人待着又不安心,就出来找姜榆,谁知竟会直接撞见时和修。
时和修帮过她许多次,她很感激,可这是周明夜第一次穿着女装见成年男子,心像是被被利爪抓住,阵阵心悸,又想起几年前那狼狈的时候,一时间面色煞白,双唇颤动,喉间干涩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面的时和修也怔住了,先前试探林旗的话在这一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此时看见周明夜这样惧怕的模样,他来不及整理杂乱震惊的思绪,干咳了一声,道:“你是哪家小姐?我怎么不知道音音有了新朋友?”
他装作没认出来,见周明夜仍是冷汗直流,默默往后退两步,朝着她客气地作了个揖,声音也放轻了些,道:“她就在花圃那边,你去找她吧,我这就走了。”
说罢,往旁边走去,隔着数尺距离绕过周明夜,一下也未再看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
周明夜一个人呆呆伫立着,直到一阵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回神,无措地抬目四望,只见小院中花枝摇曳、绿树成荫,时和修的人影早已看不见了。
她愣愣看了会儿,低头拢了拢衣裳,顺着方才时和修指的方向走去,一抬步才发觉双膝瘫软,打了个踉跄扶住了一旁的花树。
原地急喘了会儿,她方恢复正常,急步往前不远,见姜榆与林旗二人正相依着坐在花架下说笑。
姜榆刚听了林旗说的周二爷的事情,正想着告诉周明夜好让她有个准备,一扭头就瞧见了她,笑着朝她挥手,高声喊道:“快过来,我有事与你说呢。”
周明夜遥遥看着她与林旗,心神一阵激荡。
时和修以前就见过她,这会儿又是刚从这边离开,定然是知晓他俩的……
近年来的种种遭遇一一从眼前闪过,周明夜心中涌上种种复杂思绪,这时候她恢复女儿身的想法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没什么可怕的。”她想,“不是所有人都……都要为难我的,总会有人仗义相助。”
作者有话说:
表弟:我眼巴巴上门来保护,还要被嫌弃、被当成豺狼虎豹,伤心了。
上不了台面的庶子庶女——温絮之的看法,不代表作者观点。
没有刻意瞒着表弟,几个人都不加遮掩了,只是周明夜第一回 暴漏,惊惧交加。
第72章 、结局(1)
城西主干道上, 骏马飞驰,摊贩纷纷抱头躲避。
这就是温絮之的人手了,他憋着怒火去抓捕周意辰, 至于抓捕到后是交还给京兆尹还是就地处置, 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出了西城门, 城外四通八达, 行人众多,地面上早已不见了那伙人的行迹,与路边茶摊打听后,才又驾马追去。
如此向城外行了数里路,离京城越远, 树林越是茂密,高处有飞鸟扑腾着双翅逃离,蝉鸣却声声不停,催得人心浮气躁。
温絮之已被怒火冲晕了头脑,不将人捉回誓不罢休, 在衣裳被汗水浸透后,终于追上了那伙人。
对方约莫十余人, 正在路边歇息, 身穿囚服的周意辰赫然处于最中央的位置, 被层层保护起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 领头那个急忙高声喊道:“保护二少爷!”
温絮之目眦欲裂, 扬手道:“明昌侯府胆敢劫掠罪犯,格杀勿论!”
顷刻间,刀光剑影与兵器碰撞声声响成一片, 惊起阵阵飞鸟。
蒙面匪徒以出手迅疾为特点, 身手很好, 但是人数较少,此时拼杀起来节节败退,没过多久,便招呼着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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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意辰早已吓得两股战战、呆呆傻傻,刀刺到眼前都不知道躲闪。
他是这伙人首要目标,直接被人抛上马背,领头的蒙面人挥退一个侍卫,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刀柄往马儿臀上一敲,马儿嘶鸣一声,撞开人群撒腿就往外跑。
就在马儿将要跑出人群时,斜刺里一侍卫提刀朝着货物一样搭在马背上的周意辰砍去,蒙面人横刀抵挡,被震下了马背,只余马儿驮着周意辰往不知名的方向跑去。
眼看到手的鸭子跑了,温絮之一脚踹在躺在地上的伤患身上,骂道:“没用的废物!去追!”
那伙蒙面人也无心恋战,对视一眼,纷纷上马,抢道追去。
两方人马相追逐着,渐渐在丛林中走散,温絮之带的人多,分成三路搜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忽地哨声高响,温絮之精神一震,当即带着人朝哨声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人数翻了一倍不止,温絮之看清楚了来人,当即就笑了。
“周二爷好本事,不在京中也对京中事了如指掌,甚至能安排人进监牢救下二公子。”
眼前人正是周遗,他重重地舒了口气,一脚踢开爬在脚边哀嚎的周意辰,再次确认他是被人算计了。
他带人紧赶慢赶着回京,一路上小心翼翼,未免走漏风声甚至直接露宿野地,连日奔波下满面憔悴,就要进入京城了,一匹马儿忽地奔至跟前,上面驮着的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周意辰先是莫名其妙被劫走,再经历死亡威胁,精神已在崩溃边缘,这一路腰腹搭在马背上,都快被颠簸吐了。
被人从马背上扶下,瘫软在地,抱着亲爹的腿哭个不停。
他觉得找到靠山了,殊不知周遗却心中发寒,知道是他晚了一步,正好中了别人的计策。
趁着四周无人,他若是想要洗脱冤屈也有法子,只要迅速将周意辰藏起来,更狠点的法子也有,就是直接让这儿子消失不见。
可那到底是亲儿子,他下不了狠手,只得简明扼要与周意辰解释几句,即时要派人将他送走。
周意辰完全被吓懵了,根本不肯配合,只这一会儿功夫,就被温絮之的人手发现了。
知晓温絮之绝无可能放过自己,周遗快速做出决断,道:“此事并非本官所为,本官会亲自面圣解释,不劳温大公子费心了。”
“劫牢狱,藏私犯,本公子亲眼所见的事情,你还要狡辩什么?”温絮之蔑然瞟了那父子俩与随行仆从一眼,道,“大人且放心去吧,本公子会替你将此事禀明圣上的。”
话语中尽是冰冷杀意,言毕,眼眸一眯,声如寒刃道:“杀!”
“本官奉陛下旨意外出巡查,尚未入宫面圣,看谁敢动手!”周遗怒目圆睁,高声喝道,“温大公子你无权处决朝廷命官,便是本官当真犯了死罪,那也应该由陛下亲审,你算什么东西!”
周遗深知此事不能善了,直接拿皇帝做威胁,可惜温絮之根本不打算听,他只想先一步杀了这父子俩,到时候只要借口追劫匪至此,刀剑无眼误伤即可。
他再次下令手下动手,就在此时,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传入耳中,被护卫带着的方大人姗姗来迟,掀着车帘冲这边高喊:“不能杀!”
温絮之眼中含恨,恨不得用视线劈了眼前人,周遗却心中一松,京兆尹的人来了,容不得温絮之放肆。
可这也仅仅是权宜之计,温絮之虎视眈眈,谁也不能保证回府这一路他会不会遇到别的意外,意外中丧生,那是谁也怪不得的。
周遗被人护住,直到方大人下马车迎来,才走出人群,道:“本官有要事需即刻进宫面圣,请方大人代为开路,所有事情本官将当面向陛下解释清楚!”
方大人巴不得不介入这趟浑水,当即应下,命人将烂泥般的周意辰绑起,与周遗同承乘马车驶向京城。
周遗心知自与京城断了联系,他就已经和陷入被动状态,如今除了尽早与圣上交代之外,别无选择。
马车颠簸而行,车轮碾过砂砾的摩擦声与外面周意辰的惨叫声同时传入耳中,周遗掀帘一看,见马车周围尽是健壮护卫,再远些,便是蓄势待发的温国公府的人。
几日下来,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放下车帘,问:“外面的人手不似京兆尹的,可是别处来的?”
方大人此时还不愿得罪他,微微一笑,道:“先前出了些意外,不得已向禁军借了些人手。”
“禁军……”周遗目光一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错误的决定.
姜家,周明夜始终觉得穿着女装不自在,怕待会儿姜之敏回来看见,又怕丫鬟下人会乱说。
姜榆拉着她不许她去换,两人说话的功夫,有护卫近身与林旗说了几句话。
“不用换回去。”林旗听罢与两人说道,“以后都不用换回去了。”
两个姑娘都面露怔忪,姜榆率先反应过来,急切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林旗笑了下,大拇指指腹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抹,沾上了点殷红胭脂,道:“去换身衣服,把胭脂洗掉,等会儿进宫去。”
“进宫?”周明夜震惊的同时,心头涌上一层难以置信的感觉。
她只赴宴时去过宫中一次,现在天色将晚,要她进宫能是有什么事?除非是……
她曾幻想过有朝一日恢复自由,也知晓林旗二人一直在为她筹谋,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心中第一感受却是虚无缥缈,如梦一般。
在不知她是男儿身时,林旗觉得她懦弱无能,知晓她是女儿家以及明昌侯府种种诡异之后,曾经的认知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察觉她的不安,偏目问姜榆:“可害怕?”
姜榆抬着下巴,乌黑的眼珠子如有流光划过,轻快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林旗笑笑,推她进了屋。
一旁的周明夜兀自怔愣片刻,突然打了个激灵,回神急道:“那我娘呢?”
“她会一起进宫。”林旗回答过后,定定看着她,喊了声她全名,“周明夜。”
周明夜茫然抬首,听他道:“该怎么做我都与你说了,你当真想要解脱的话,就自己鼓起勇气为你和你娘尽力争取。”.
这时节天暗的晚,酉时将过,天才彻底黑下。
乾阳殿中商讨声不断,其中一个参政大臣出主意道:“听闻商阳伯家有个二小姐,容姿昳丽,是否可替宣仪郡主和亲?”
此话方出,立即遭人反对:“商阳伯家的二小姐年方十一。”
本朝女子十五及笄,没道理让人家十一岁的小姑娘千里去往外邦和亲,况且一个没什么看头的小丫头,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这个人选被驳回后,再也找不出别的家世符合的姑娘了。
近几年朝廷长了教训,广开文武恩科,精心挑选武将,然而时间太短,鲜见成效。
尤其是林旗归来接管禁军之后,那些被看好的新锐武将个个说得好听,实际上不堪一击,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前锋校尉都能将其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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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沙盘的演习是皇帝亲眼所见的,当时就一口血水哽在喉咙。
都说将熊熊一窝,新选拔出的武将空有一张嘴,不仅让皇帝丢了面子,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前几年敌军势如破竹侵犯山河的记忆在脑中盘旋数日,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寻了几个由头,将那些个近两年提拔的将领全部贬去做了马前卒。
然而问题不仅是将领稀缺,更有军器制造营等因多年疏于管理,弓/弩粗糙,盾矛不值一击,处处皆是弊端。
皇帝很急,敌邦如吐着信子的毒蛇,暂时被压住了七寸,但一双黄澄澄的竖瞳仍死盯着自己的江山。
他怕山河破碎,怕遭人千年万世的唾弃,不得已,私下与臣子商议出了和亲稳固的法子。
这是除打仗外,代价最小,最有用的法子了。
可人选刚定下,就出了意外。
昨日皇帝被温国公与姜之敏吵得头疼,他自己心中何尝不是憋着火气?
如今宗室女仅有宣仪郡主一人适龄,人死了,他上哪再找一个郡主出来?即便是从臣子家认个义女封了郡主,面子已经丢了,他难咽这口恶气。
殿中争论声不绝,半开着的窗棱忽地被风吹动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旁边的侍奉的太监身躯一震,急忙快步过去关窗,就在此时,外面风雨大作,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屋中争论声被风声雨声打断,几位大臣纷纷朝上座看去,只见正值壮年的皇帝重重一叹,单手扶额闭起了眼。
大臣们面面相觑。
殿中寂静了下来,唯有雨珠穿林打叶的声音,未久,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太监迈着小步走近,与近身伺候的太监交换了个眼神,凑近皇帝低语了几声。
皇帝眼眸倏然睁开,道:“都下去吧,此事改日再议。”
几个白髯老臣鱼贯而出,静待片刻,皇帝道:“宣。”
殿中琉璃灯盏盏,照得奢华宫殿中有如白昼,太监出去传话没多久,就见殿门口有两道单薄的人影相依着走进来,具是女子装扮。
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待人跪拜后,未喊人起来,而是语气莫测道:“周明夜?”
周明夜伏地又拜,咬着牙道:“臣女周明夜,自知罪孽深重,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她跪在下处,身上素锦彩裙在地面上铺开,头戴金钗,腕上是一圈青玉手镯,任谁都不会再将她认作男子。
“明昌侯府的三公子……”皇帝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倏地沉下,道,“抬起头来。”
周明夜缓缓抬头。
殿中沉寂如死水,无一人出声。
打破这气氛的又是外面的太监,太监快步靠近,嗓音尖细道:“陛下,京兆尹方大人抓捕逃犯归来,只是……外出的周遗周大人也回来了,是与温大公子同行,有急事等着陛下裁断。”
周明夜闻声一颤,下意识就要张口说话,被姜榆扯了下衣袖,忙又闭上。
“在外面等着。”皇帝挥手将人赶出,从书案后走出,踱步到两人跟前。
近距离打量了下周明夜,他目光转向姜榆,问:“你是姜之敏的女儿,原本与林旗有婚约,后来转嫁给了周明夜?”
姜榆答道:“是。”
皇帝忽而笑了,道:“林旗何在?让他进来。”
他虽这么说,却并不等人进来,甩袖坐回书案后,道:“周明夜,朕给你个机会将这事从实招来。”
周明夜精神绷得紧紧的,闻言五指一松,偷偷看向姜榆。
姜榆对她点头,周明夜深吸口气,伏地道:“臣女要状告明昌侯府周遗,谋害侯府嫡子在先,威逼长嫂欺压侄女在后,逼迫臣女以男儿身苟活数十年,更有甚者,勾结外敌,安排人手祸乱禁军名册……”
她不及喘气,一口气将这些说完,外面忽起喧嚣。
一旁的太监原本眼观鼻,鼻观心,见状急忙往外去,很快回来,视线从下方的两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太监说的委婉:“陛下,周遗周大人妄想强闯殿内,正好撞见林将军……嗯,起了点争执……”
“这倒是有趣了,正说着他,他就闹起来了。是算到有人来告他的状了?”皇帝略一思索,看向周明夜,问,“周遗是朝廷命官,又是你叔父,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周明夜慎重点头。
皇帝面色不变,道:“那便由你们叔侄当面对峙。”
停了下,他吩咐道:“将所有相关人员带来,朕倒要看看,你们明昌侯府在搞什么。”
作者有话说:
剧情快结束了,后面是甜甜日常。
第73章 、结局(2)
甫一入殿, 周遗便急忙开口道:“陛下,老臣有事禀报,孟氏胆大包天, 意图让其女周明夜扮做男儿谋撺侯爵之位……”
他话说一半忽然被扼住喉咙般止住了, 见鬼似的瞪着跪在地的两个年轻姑娘与孟氏。
一张脸憋成了暗青色, 半晌, 再无一句话出口。
温絮之奇怪了,入殿之前他还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怎么此时安静下来?他也没听懂周遗方才那句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瞧见了一个青衣姑娘, 他只淡扫一眼,觉得不认识便转开视线。
却听皇帝道:“你叔侄俩说的倒是正好相反了,孟氏,你怎么说?”
孟氏早已吓得抖若筛糠,紧抓着左右两边的姑娘, 颤颤巍巍道:“是、是他逼我的,他害死了我丈夫、害死了我儿子, 还要逼着我的明夜假装男儿身, 都是他逼的……”
这话听得温絮之一愣, 再次朝那三人看去, 三人一是姜榆, 一是孟氏,还有一个神色清冷,面色发白, 明明惊惧却强自镇定。
姑娘扶着孟氏, 安抚着喊了一声“娘”。
温絮之身躯一颤, 顾不得此时是身处殿前,两步跨至跟前,伸手就要去抬那姑娘的下巴。
然而未触及到人,就被人擒住手臂,他意图挣脱,直接被反手扣住。
押住他的林旗声音很平静,道:“陛下面前,大公子请慎行。”
温絮之根本顾不得他,只是圆目瞪着周明夜,借着殿中明亮火光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失声道:“是你!竟然是你!”
见他面色狰狞,林旗手臂一震将他击退回原处。
温絮之踉跄着稳住,到此时,他终于认出了周明夜,他书房中的画像与眼前人重叠,正是那纠缠了他数年,让他遍寻不到的女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疑惑道,“絮之,你也知晓周明夜是女儿身的事情?”
“是……”温絮之咬紧牙关吐出一个字,狠厉的眼神,看着像是恨不得勒住周明夜的脖子质问。
而事件中心的其余人,孟氏被周遗吓得前言不搭后语,周明夜护着孟氏警惕地望着温絮之。
周遗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冷不丁的被人抢了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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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臣女来说吧。”姜榆身板挺直,看了周遗一眼,笑道,“周大人放心,我只说我知道的。”
皇帝已等了许久也没听出个首尾,终于见着一个冷静自若的,便道:“你说。”
又扫视了侧立的林旗一眼,停顿了下,道:“都起来吧。”
姜榆起身,也瞄了林旗一眼,什么都没从他脸上看出来。
她偷偷丈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定神将当初阴差阳错与周明夜成亲的原委缓缓道来,又说了自林旗回京后自己数次遇难,面向周遗道:“周大人,你承认吗?”
周遗与她隔着数尺距离,道:“我若是想杀你,早在你刚嫁进来时就动手了。”
“对呀,所以你一定很后悔。”姜榆道,“你想慢慢折磨明夜母女俩,见我成亲后只字不提明夜的女儿身,觉得我不过一个弱女子,就算知道了也翻不出花来,所以暂留我一命。若是我与明夜成亲第二日直接曝出她是女儿身,你一定当日就要杀了我,是不是?”
周遗双目凝光,缓缓道:“没有证据不可胡言。”
“我当然有证据。”见他不直面回答,姜榆也不再问他,径自转向皇帝,道,“事情就是这么巧,知晓林旗回京时他不在京中,怕我向林旗求助,所以派人来杀我,可惜赶路回京需要几日,耽误了杀我的最佳时间。”
周遗眼中凶光一闪而过,“拿证据出来。”
“证人就是周老夫人。”姜榆瞅见身旁人影动了动,是林旗离她更近了点,心中发甜,面朝皇帝朗声道,“这些年周大人暗中所为,杀害兄长嫡子,百般折辱明夜母女,周老夫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她为了侯府脸面刻意纵容,一直在帮着周大人遮掩。陛下若是不信,传召周老夫人入宫,一问便知。”
周老夫人并非周遗生母,她想要的只不过是维系侯府的脸面,至少在她去世前明昌侯府要风风光光的。
先前周遗当势,周明夜母女俩于她而言不过是一粒尘埃,她理所应当地偏向周遗。
现在周遗的事情败落,有温国公府与林旗逼压着,面对皇帝,她会怎么说就不一定了。
姜榆都能想到的,周遗自然也能想到,他眼角抽动几下,道:“就算我看不惯孟氏与周明夜,故意折磨她二人是真的,也不过是我心胸狭窄……你说我谋害侯府嫡子,根本就没有这事。”
周遗急切地朝皇帝看去,辩解道:“且下官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是孟氏谎报周明夜是男儿身欺君在先,下官这么做只是想为陛下出一口气……”
“是你做的。”突然插话的是温絮之,他面色阴沉,盯着周遗寒声问,“是你故意挑拨我与周明夜的关系,想借我的手折磨她,是不是?”
温絮之终于想明白为什么林旗见过他书房里的那副画后说他被人耍了,的确是他被耍了。
“我早该想到,周明夜为人怯懦……”他瞟了眼扶着孟氏安抚的周明夜,艰难地移开视线,恨声道,“她既然处处躲避我,哪来的胆子送画给我,哪里敢暗中多次挑衅我,都是你让人做的!”
“她罪有应得。”周遗并不否认。
温絮之面露寒光,恨不得当场拔剑将他砍杀。
他才是本来无辜,却被人骗了个彻底的人。
奈何他的事情与另外几件相比根本不足挂齿,除了周明夜略微瑟缩之外,并无人在意。
皇帝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问道:“谋害侯府嫡子又是怎么回事?朕记得明昌侯长子是病死的。”
“不是!不是!”孟氏突然高声否认,“我儿子不是病死的,是他让人换了药,是被他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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