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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宁枝今天穿简单的白色长裙, 看着温温柔柔,再加上她讲话一贯小声,外人看着, 便很容易误以为她这人没什么棱角。
因此, 当她突然对着奚澜誉讲出这句话,屋内霎时安静了好几秒。
孙轩当然知道宁枝这话是讲给他听?的,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说, “宁枝,我不是那个意思。”
宁枝看着他,嗓音骤然转冷, “那是什么意思呢?”
孙轩压根没想到, 宁枝还有这一面。
他一个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生意人, 竟被她这一眼,看出几分心虚。
他忙低头, 掩饰似的喝了口茶。
其?实他对?宁枝的心理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无非就是当年没得到,现在在有能力的时候遇上了,心里那点爱而不得在作祟。
但是呢,她那老?公看着就不知比自己高出几个档次, 他比不上, 便想从别?的地方找点存在感?。
他以为宁枝不会计较,或者,真挑开?,他打个哈哈就行。
谁知, 她竟分外的不依不饶。
孙轩是真有点难堪,但他也不可能真把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 对?峙半晌,他挠了下头,说,“我就是、就是好奇。”
话刚落,对?面传来一声轻嗤。
奚澜誉漫不经?心地敲了下搁在桌上的银质烟盒,嗓音很低,“孙先生,好奇别?人的家事,不合适吧?”
奚澜誉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处于?缄默不语的状态,但这绝不会让人忽略他周身的气场。
因此当孙轩跟奚澜誉对?上目光的瞬间,他浑身一凛。
那种?被上位者俯视的感?觉霎时在他的四?肢百骸游走,他感?觉自己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
孙轩顷刻败下阵来,他扯下嘴角,讪笑,举杯起身,“是是是,的确不合适,我道歉,我自罚三杯。”
奚澜誉没应,转头以眼神询问宁枝的意见。
宁枝倒也不想将场面闹太僵,举下筷子,不甚在意的语气,“吃饭吧。”
于?是,这事便算被揭过去了。
然而,经?过这一遭插曲,孙轩算是彻底了悟,对?面这对?夫妻,没一个好惹的。
吃饭后半程,他神情恹恹,硬是没再讲一句话。
光看他那表情,便几乎能想见,孙轩这顿饭吃得有多么的味同嚼蜡。
反观宁枝,也不知是因耳边清净,还是奚澜誉一直在投喂,她竟然很意外地,吃撑了。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悄悄将裙子松开?一颗扣子,借去洗手间为名,偷偷去楼下结账。
虽说这顿饭从由孙轩请,转变成王老?师请,但宁枝不好真的占他们这个便宜。
何?况,她以后跟孙轩估计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宁枝情愿自己做人情,也不愿欠别?人的人情。
结果,她刚到楼下,才?报了个包厢号,前台员工立马打断她,笑着说,“您好,不用结,已经?挂到卫公子的账上了。”
宁枝微微蹙眉,说:“不用挂账,我单独结。”
那员工犹豫一霎,正不知该怎么办。
卫浮了恰好从一旁经?过,将她解救出来。
他看到宁枝,还是跟上次一样,非常的自来熟,“诶,奚澜誉没跟你一块呢?”
宁枝摇头,“他在走廊。”见他本人来了,宁枝举了下手机,“前台说我们包厢挂在你账上,多少钱,我转你。”
卫浮了听?完,身体微微后仰,挺不可置信的样子,“要不要这么见外啊嫂子,你老?公都不知接济我多少回?,就这点饭钱,随它去吧。”
宁枝不知奚澜誉跟卫浮了具体是怎样的关系,但根据她的观察,应该跟她和郑一满差不多。
死党之间,倒确实不必计较这么多。
宁枝也就没再推托,默默在心里记下,她又欠奚澜誉一个人情。
卫浮了见她不纠结这事,笑了声,“这就对?了嘛,下回?你来直接报我名,这儿包厢随便挑。”
宁枝只好笑着说,“那提前先说声谢谢。”
卫浮了挥手,“多大?点事。”
他看眼宁枝身后,确认奚澜誉尚未出现,卫浮了八卦心大?起,把宁枝往大?厅稍显僻静的沙发处领。
宁枝依言坐下。
卫浮了先对?着玻璃窗折射出的镜面,撩了把额边的碎发,待他满意,他回?身,装作不经?意地闲聊,“嫂子,我最近也没空问他,话说奚澜誉那伤,好了没?”
宁枝点头,“刚拆线,差不多好了。”
卫浮了扬唇,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才?刚拆线?乖乖,牺牲够大?的。”
说什么不用这烂招,到头来不还是真香?
宁枝自然不知他的心路历程,想了想,“我也觉得有点久,按理说,他这个身体,不应该是这个恢复速度。”
卫浮了见状,给她倒了杯果茶,他大?剌剌坐在宁枝对?面,笑着说,“嫂子,你不懂。奚澜誉那是老?房子着火,烧着心咯。”
说完,他似想起什么,朝她凑近些,压根声音,一副要跟宁枝说秘密的神情。
宁枝被他那神秘兮兮的模样感?染,也不由地上半身微微前倾。
这可是奚澜誉的八卦,有钱也买不到。
卫浮了:“奚澜誉小时候……”
“我看你倒是很闲。”
卫浮了才?起个头呢,宁枝还没听?着具体的,两人背后便突然传来一道熟悉但又莫名阴恻恻的声音。
宁枝撇下唇,头一回?觉得奚澜誉有点碍事。
卫浮了哪里还敢说,当即尬笑了两声,“你这人,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儿。”
奚澜誉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
卫浮了跟他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起身,站宁枝身旁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您坐这,我走,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行了吧!”
宁枝:“……”-
关于?卖不卖房这事,宁枝心中差不多已有决断。在做决定之前,她决定先去看一看宁蔓。
宁枝大?学时学业繁忙,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每次回?来,都要去宁蔓的墓前坐一坐。
上回?是外婆突然摔伤,她没来得及,这次说什么也是要去的。
回?去的车上,宁枝将这事跟奚澜誉简单提了下。
奚澜誉微微颔首,习惯性得在看完文件后,伸手推了下眼镜,“我陪你一起去。”
宁枝看向他,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不用吧,墓地里又没别?人,我一个人应该可以。”
话说完,宁枝莫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她这人有点迷信,此刻突然想到在网上看的那个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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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墓地“人”来“人”往。
宁枝不禁打了个寒颤。
奚澜誉见状,侧身看她一眼,“冷?”
宁枝不好意思跟他讲自己过度发散的思维,她赶紧摇头,“不冷。”两人目光对?上,她说,“你公司应该挺忙的,我就自己去吧。”
他们此时行驶在那片著名的梧桐大?道上,遮天蔽日郁郁生长的树木兜头罩下,将奚澜誉看着她的眉眼笼出一种?格外深邃的感?觉。
宁枝忽觉窒闷,伸手揿开?车窗,风从窗外灌进来,独属于?南城的秋天的气息。
奚澜誉偏头看向她,嗓音柔和,“不忙,我们一起。”
宁枝不由愣了下。
“我和你”与“我们”表达的意思近乎一致,但“我们”这两个字,传达的却是一种?更为亲密,更让人依赖的情感?。
奚澜誉这是……在将她和他看做一个整体吗?
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那股窒闷的感?觉似乎变本加厉,她歪头避开?奚澜誉的目光,对?着窗外,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等宁枝平复好心情,再看过去时,奚澜誉又变成那副平淡的表情,似乎这只是他随口一说,而宁枝则完全是在多想。
宁枝抿下唇,强迫自己镇定,“真的没事,毕竟是我自己的妈妈,不好麻烦你……”
奚澜誉语气不容置喙,“那我不是更该去?”
空气里安静一霎,宁枝不敢直视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眸,小声说,“你又不是真的……”女婿……
她声音很小,近乎呢喃,但奚澜誉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再说话,宁枝忽然觉得,开?着窗是有点冷。
静默的车内,响起“刺啦”一声。
宁枝用余光往旁边瞄了眼,发现奚澜誉已不再看她。
他下颌线绷紧,正垂眸翻阅手上的文件,而那车窗玻璃上,映出他一张淡漠,毫无情绪的脸。
虽然这是他的一贯表情,但两人相?处这么久,宁枝还是能敏锐察觉出,奚澜誉这平淡的表情下,他真实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坏。
宁枝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发现……他好像有点生气?
宁枝微微皱眉,她都暗示成这样,他竟然也没解释。
那是不是说明,她在胡思乱想的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她想多了?
既然这样,宁枝苦恼地咬了下唇,奚澜誉又到底在气什么?-
古怪、难以捉摸。
这是宁枝初见奚澜誉时,她对?他脾性的形容词。
如?今,两人同居将近半年,宁枝再次加深了对?他的这一印象。
她实在搞不清楚,索性放弃。
两人一路无话,回?去后各回?各的房间。
他们之间,其?实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种?状态了,说一点都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但宁枝躺在床上,努力琢磨了一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最终,反而将自己搞得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宁枝疲惫地睁开?眼,她艰难爬起来,坐在床上拢了把乱糟糟的头发。
宁枝深深发觉,不光是奚澜誉古怪,就她自己,最近都变得有点不像她了。
宁枝对?着那面有些斑驳的墙壁默默呼出一口气。
感?情什么的,真的好烦啊。
宁枝今天要去墓园,起得比平常是要早一些。
她下楼洗漱,习惯性开?冰箱,准备弄点吃的,视线略过餐桌,宁枝顿了下。
桌上不知何?时已摆好早饭,看着像是奚澜誉做的,但他好像不在屋里,是已经?走了?
宁枝站在原地,看了眼那早餐,她不由伸手摸了下鼻子,心里突然变得胀胀的。
什么啊,宁枝垂敛眼眸,这个人不是在生气吗?
……
墓园位于?南城郊区,距离宁枝现在住的地方大?概半小时车程。
她先去附近的花店买了束白色山茶,再打车过去。
出于?宁蔓的影响,宁枝对?于?白色的山茶花亦有偏爱,但自从宁蔓去世,外婆伤心过度,院内那棵长势喜人的山茶树便被移走了。
这也是为什么,上次在平城,宁枝一眼便看到何?姨院内那棵山茶树的原因。
那跟她记忆中的,实在是有些太像了。
今天说是起得早,但这儿那儿的一耽搁,再加上路上有些堵车,等宁枝到时,已经?差不多九点多了。
但这里是墓园,就算这个时间点,里面依旧静悄悄的,近乎没什么人。
宁枝抱着花进去。
所过之地,那一方方沉重?的石碑,和那简简单单的寥寥几行字,便能轻易概括,逝者生而为人的一生。
宁枝来的次数太多,路线熟悉到就算闭眼也一样能找到。
每次过来,宁蔓墓前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片。
就好像她这个人,爱的时候赤诚勇敢,走的时候亦干脆到不留余地。
宁枝如?往常那样将花放下,她那脚步微微地一滞。
因那墓前,摆放着一束新鲜的菊花,花瓣一点儿都没蔫,明显是刚送来不久。
宁枝不知是谁,四?下看一圈,除开?几位她不认识的陌生人,便只剩墓园内呼啸而过的,那格外寒凉的风。
或许是妈妈的哪位旧人吧。
宁枝背过风,拢了下覆在面上的头发,俯身将那束花重?新放上去。
她站了一会,声音好轻,像是比那风还要缥缈,捉不住似的,“妈妈,我好久没来了,你会不会怪我?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我?”这自然得不到回?应,“如?果你很想,就给我托梦好不好?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我好像就没怎么梦到过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你真的觉得死亡是解脱,所以才?一点都不留恋吗?”
风声忽然变大?,一下一下地将宁枝带来的山茶花卷起,四?散而去。
宁枝看着飘落的花瓣,有些迷茫,“妈妈,忘记告诉你,我结婚了,不过跟你的婚姻不一样,我没有放弃什么,也没有追求爱情。嗯……怎么说呢,奚澜誉他好像什么都有,但唯独缺少对?我的感?情,不过这样挺好的,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嘛。”宁枝顿了下,撇嘴,“不,其?实不能这么说。他对?我还是挺好的……我好像……也不是很排斥跟他相?处……”
宁枝看着墓碑上宁蔓的照片,轻轻开?口,企图寻求一个答案,“妈妈,你说我们这样,叫什么?”
……
宁枝回?去时,见到那束菊花的主人,钱维远。
他穿一身黑,神情肃穆地站在墓园外,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当宁枝预备转身换个出口,那背后响起的急切的声音让宁枝明了,钱维远是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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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枝真的不太愿意面对?他,尤其?还是在这里。
她转身,语气讥诮,“妈妈去世这么久,你现在才?来缅怀,会不会太晚?”
钱维远在钱思宇的搀扶下,朝她走近一步,“枝枝,是爸爸不好。”
宁枝皱眉,下意识捂着包往后退了一步。
黄鼠狼给鸡拜年,钱维远十有八九没安好心。
钱维远颤颤巍巍朝她走了几步,开?始打感?情牌,“枝枝,爸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当年……我确实是对?不起你妈妈,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她道个歉。但是那时,那时我原本也不想离婚啊,是她非要离。你现在刚结婚,不明白我们那时的艰难,其?实我跟你妈妈走到后来那样,我们彼此都有很大?的责任……”
宁枝嗤了声,“什么责任?替出轨的丈夫擦屁股的责任吗?”
钱维远面色尴尬一瞬,“你一个小姑娘家,讲话还是注意些。再说,我跟思宇妈妈,那是离婚后才?认识的。小蔓会体谅我的……”
宁枝无意与他辩驳这些,嗓音不自觉发冷,“抱歉,这件事我替妈妈做主。她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更不会原谅你的过错,她当然也没有体谅你的义务。”宁枝看了眼对?面那辆熟悉的车,继续说,“钱维远,如?果你是诚心过来看妈妈,如?果你真的后悔,真的想认错,那你不会不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菊花。她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要来恶心她?当然,如?果你只是以此为名接近奚澜誉,那我直接明了地告诉你,我不光不会帮你,我还会努力吹一吹枕边风,让你的日子更难过一点。”
钱维远听?完,一时无话。
倒是钱思宇装了这么久,早就憋不住了。
他一瞬逼近,恶狠狠看着宁枝,“姐,我劝你最好让你老?公放弃对?钱氏进行董事会重?组,不然……你猜我如?果告诉他那件事,他会不会介意?”
宁枝胸.口.剧烈起伏,记忆仿佛又回?到那个暴雨夜,她那样绝望,那样无助,甚至在她几近崩溃的边缘,钱维远这个父亲,也始终坚定地,站在他这个儿子身边。
宁枝用力握拳,强迫自己尽量平静,她直视钱思宇,丝毫不畏惧,“你大?可去讲,你看他是介意我还是厌恶你?”
话毕,肩膀被人用力一握,她被按进一个坚实的弥漫着淡淡烟草气息的怀抱。
很熟悉的感?觉,令宁枝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的身体仿佛知晓寻到依靠,那紧绷的指尖终于?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就在她努力深呼吸时,她手腕也被捉住,奚澜誉指腹在她手心不经?意地擦了一下,随后,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她的掌心,与她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握。
那股颤意终于?被止住。
宁枝不由握紧,感?到那丢失的力量,从四?肢百骸重?新涌入。
她站定,胸腔内有种?悲愤与快意交织的情绪。
这就是妈妈从前爱过的人,陌路殊途,面目可憎,连那最后的安宁都不肯给她。
钱思宇没料到奚澜誉会过来,更没料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这完全超出他的计划,他神情显出慌乱,不知该怎么办。
钱维远见状,出来解围,试图打圆场,“奚总,您也来看阿蔓?”
奚澜誉没搭理对?面这两人。
他低头,深深看了一眼宁枝,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紧紧贴合,毫无缝隙,手心像爱人那般交握,而她没有丝毫的抗拒。
此刻,属于?彼此的温度在掌心间缓缓地流淌。
那微凉的感?觉,也因为用力相?握的掌心,而变得温热起来。
奚澜誉眸色渐深,手臂蓦地使劲,揽着她肩的那只手紧了一下,将宁枝又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是更亲密的姿势,也是无声保护的态度。
空气似乎停滞一秒,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因不同的紧张而屏了下呼吸。
奚澜誉抬头时,已全然换了副面容,他不再温柔,目光迫人得可怕。
他扫了眼面前的钱思宇,再开?口时,嗓音仿佛淬过冰,凉得吓人,“说说,究竟是哪件事,值得你这么威胁我老?婆?”
第42章
南城深秋总是这样, 漫天的枯黄,好?似开至荼蘼,落败毁灭。
但因为这是南城, 所以每至深秋, 宁枝便觉得这座城市充满那文艺片里才有的浪漫感。
较之北城,就连身旁吹过的风, 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
奚澜誉站在道路这端,墓园出口?, 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大衣,身姿挺拔,眉眼优越, 这颜色衬得他气场分外强大。
视线内, 钱维远的车缓缓变成一个黑点, 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宁枝挣了下,从奚澜誉那过分有存在感的怀抱退出来?。
这一片种?植的桑树正值落叶期, 光站在这的一会儿?工夫,奚澜誉肩头已轻飘飘被风卷走两?片枯黄的叶。
然而,在他那宽阔的肩上,还有一片“幸存”的不愿离去的。
宁枝看了好?一会,不觉屏住呼吸, 他很高, 她必须踮起脚尖,才能轻松够到?他的肩。
奚澜誉站着没动?,两?手抄兜,眼眸低垂, 他站姿懒散,微微勾了下唇, 似乎是想看看,这小姑娘究竟能做出什么来?。
宁枝一点一点靠近,身不由己地,不由自主?地,脸庞几乎挨到?他身前,她没有看向?奚澜誉,但她知道,奚澜誉一直在看她。
他总是在看她,轻轻一略的,点到?即止的,意味深长的。
宁枝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张地握了一下。
似鼓足勇气,她往前迈一步,不自觉闭一下眼,她伸手,将奚澜誉肩头的那片落叶掸去。
枯黄的脉络感极强的,随着风,往墓园内飘。
宁枝手腕忽被攥了攥,奚澜誉略垂眼眸,看着她,喉结微滚。
深色到?脖的高领毛衣让他这一举动?看着格外的禁欲。
有种?亵渎山间月的罪恶感。
宁枝后知后觉看向?他,跟那晚的情.谷欠.翻涌不同?,奚澜誉此刻眸光滚烫而克制,像万里无垠的暗夜,银河倾倒,宇宙间喷溅出幽蓝的火焰。
这一瞬间。
在墓园,在南城,在深秋的这一瞬间。
宁枝格外希望奚澜誉可以说点什么,无论是“今天天气不错”这样的小事,还是“你我”这样令她思绪翻腾的大事。
总之,什么都行。
就是不要这样,沉默地、用力地、强势地,迫近,再迫近。
良久良久的清寂,耳旁只有破碎的风。
奚澜誉握着宁枝的那只手,终于放松,他的指腹在她的腕骨那停留,微微摩挲了一下。
一触即分,很浅的一下触碰。
宁枝的心,却似乎一下子下坠,呼吸霎时显出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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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枝指尖扣了下掌心,微微垂眸,视线不经意扫过的,恰是奚澜誉起伏的胸腔。
宁枝忍不住想,在那里面包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脏,是像火山一样激荡的,还是像深海一样幽静的,又或是,像月亮一样孤寂的?
身旁有人经过,浅涩的微苦的气息。
宁枝往后退几步,意识到?他们已这样呆了很久,她很浅地笑了下,“走吧。”
奚澜誉没动?,下颌微抬,指了指墓园的方向?,“带我去看看?”
宁枝迟疑着,点一下头。
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该怎么跟妈妈介绍呢。
奚澜誉回?车上拿了束白色山茶。
黑衣白花,配合他那张格外沉肃的面容,莫名扑面而来?深秋的厚重。
宁枝看到?那花,有一瞬的惊讶,“你怎么会知道……”
问出口?的那瞬间,宁枝控制不住地感到?讽刺。
奚澜誉都知道的事,钱维远这样相伴多年的丈夫却不知。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单纯不在意?
宁枝忽然觉得,她刚刚对钱维远讲的话还是太轻了,应该再难听?一点,再让他更难堪一些。
奚澜誉看了眼宁枝,他知道她在问什么,“真想知道,总有办法。”
宁枝赞同?地点一下头。
钱维远就是从头至尾都不在意。
宁蔓墓前那碍眼的菊花被宁枝顺手扔掉,现在摆放着的,是那束她早上带来?的白色山茶。
奚澜誉鞠过躬,俯身将那花放至宁蔓面前。
墓碑上放置的那张黑白照片中,宁蔓笑得一派天真,尚未经受任何爱情的苦难。
奚澜誉站在宁枝身侧,两?人的上半身无意识地向?对方倾斜,那穿过云层的阳光,在他们身上铺开一层柔和的光晕。
宁枝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怎么介绍。
她看眼宁蔓的照片,轻轻说,“妈妈,这就是奚澜誉。”
随后,她又看眼奚澜誉,停顿一瞬,“呃,这应该是你……名义上的岳母?”
她介绍地一本正经,奚澜誉却忍不住笑了声?,他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我们领过证。”
宁枝没听?明白,“嗯?”
奚澜誉垂眸,看向?她,语气认真,“所以不是名义上。”
宁枝愣了下,又是“我们”,又“不是名义上”,那不是名义上,是什么上……
她偷偷看一眼奚澜誉的神色,一贯的漫不经心,就好?像刚刚那话,确实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含义。
宁枝快被自己折磨疯了。
她昨晚仔细想过,好?像从医院开始,奚澜誉就变得很奇怪,他会讲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还会有一些有意无意的亲昵举动?。
准确来?讲,似乎从他为她挡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某些平衡,就已经被打破。
只是宁枝后知后觉,直到?最近,才慢慢意识到?。
这是在妈妈面前,哪怕只是在心里开个小差,宁枝都觉得有点微妙的心虚。
她偷偷看了眼宁蔓,她还是那样宽容,那样平和。
视线偏转,宁枝发现,奚澜誉站在原地,看了好?几眼宁蔓的照片。
宁枝忍不住笑了下,“妈妈年轻时,是不是很漂亮?”
墓园有些微凉的风中,奚澜誉微微侧身,看她一眼,嗓音柔和,竟意外带了点温度,“你跟她很像。”
宁枝笑起来?,眼睛弯了一下,“好?多人都这样讲。”
奚澜誉说,“我的意思是,”他尾音拉长,撩得人心头发痒,“你也很漂亮。”
宁枝怔了下,她忽然觉得,那背后吹来?的风轻飘飘的,吹得她整个人都变轻,变软,变成落叶,变成花瓣,变成天边忽浅忽淡的云。
她耳边,那磁沉嗓音一过,后知后觉的发麻发烫。
呆不下去了,她心跳好?像又变快了。
宁枝很轻地拽了下奚澜誉的大衣口?袋,看了眼湛蓝的天,随口?胡诌,“走吧,好?像要下雨。”
奚澜誉勾唇笑了声?。
宁枝走出去好?远,才发觉身后没人,她回?头望去。
奚澜誉依旧站在宁蔓墓前,他不知说没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墓园内的风将他衣摆吹得微微掀起,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与满园寂静,漫天落叶合为一体的清癯感。
像那天地间的,一幅厚重的剪影-
宁枝决定不卖房,她终于想明白,向?不向?前看,并不需这些外在的证明。
甚至,她觉得,她就算怀抱过去,也不会影响她未来?的脚步。
她打电话告知外婆,语气异常坚定,房子不卖,她明天回?北城。
宁湘兰听?罢,倒没说什么,只叹口?气,说自己老了,以后都随她。
宁枝当?晚,便将那收拾出的东西,又一样样归整回?去。
这过程虽繁杂,她却体会出一种?别样的安定感。
简而言之,她乐在其中。
奚澜誉倒没提要帮忙,他坐在桌前处理文件,间或看一眼忙忙碌碌,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的宁枝。
这小姑娘,倒真是有点意思。
剥开她冷淡的外表,窥见一层少?女的天真,然而再仔细瞧,又发现这两?样都是她。
没有伪装,没有矫饰,全看她想不想,够不够自在。
……
回?南城的车上,宁枝睡过一觉,她醒来?后,下意识揉了下眼睛,偏头看向?车窗。
那略暗的车窗内,映出一双奚澜誉似笑非笑望着他的眉眼。
宁枝浅浅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我刚刚说梦话了?”
不然他为什么要那样看着她。
奚澜誉见状,放下文件,煞有介事“嗯”一声?。
他看着不像撒谎,何况奚澜誉好?像也不是会撒谎的人,宁枝这下是真有点慌,“我说什么了?”
奚澜誉平视前方,语气平淡,但莫名带了点让宁枝心里没底的笑意,“你说,”他故意尾音拖长,顿了好?长的一下,“坚决斗争到?底,打倒帝国主?义。”
“看不出来?,我们枝枝连做梦都这么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色彩。”
宁枝:“……”
宁枝呼吸瞬间漏一拍,她非常迟缓地,看着奚澜誉,眨了一下眼睛。
天呐,谁来?救救她。
宁枝抿下唇,她甚至不敢直视奚澜誉,脑袋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
然后,宁枝两?手捂住脸,凄惨地“呜”了一声?。
她只不过、就是,昨晚收拾过后,她有些亢奋,哪怕吃过褪黑素,也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宁枝想,反正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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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车上还可以睡,她不如找个电影看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能睡着呢。
于是,宁枝从视频网站随手点开了一部评分极高的革命片,隐约记得,她困意来?临,实在抵不住昏过去的前一秒,耳边回?荡的就是这句令人振奋的口?号。
哎,熬夜真是……害人不浅。
奚澜誉轻笑声?,他合上文件,那银色的钢笔笔帽扣紧,发出清脆的一声?“哒”。
这一声?宛如响在宁枝异常脆弱的脑神经上,她肩膀收拢,微微颤了一下。
宁枝脑中飞速运转,必须找个什么话题,把她从这令人窒息一般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窗外泄进来?的那股微风在她的面上轻轻一拂,宁枝脑中电光火石,想到?在墓园的那一幕。
她微微坐正,佯装淡定,话题转得生硬且不自然,但此刻,这点小细节完全不重要。
宁枝微微侧身,跟奚澜誉的目光对上,她其实是真的好?奇,“我可以问,你昨天在妈妈墓前,说了什么吗?”
奚澜誉那神情,像是早就料到?他会问。
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眸理了理袖口?,重新看向?她,他一贯的把握主?场,目光探究,“那你能告诉我,你跟钱家的恩怨?”
他这样看人时,目光特别有压迫感,宁枝闪躲了一下,“你不是看过我的资料,就……钱维远跟我妈妈……”
奚澜誉嗓音沉沉,愈发锐利,“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件事。”
宁枝扯下唇,看向?窗外,嗓音很轻,“算了,当?我没问。”
车内的空气仿佛停滞一霎,鼻尖缓缓流淌的,只有奚澜誉身上,那淡淡的雪松气息。
一瞬平静,顷刻暗涌。
奚澜誉突然笑了声?,不再追问,他维持着看向?她的姿势,“我问岳母……”
宁枝立即转身。
不得不承认,这样对奚澜誉其实不太公平,她从没有拿出同?等诚意来?交换。
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总是这样,毫无底线地包容她的退缩。
奚澜誉薄唇轻启,带几分地道北城人独有的慵懒劲儿?,重复,“我问她,是否能够让她的女儿?聪明一点。”
他嗓音一贯的低沉好?听?,然而这话,听?在宁枝耳中却格外的刺耳。
什么意思?
她微微皱眉,“就这样?”
奚澜誉肩背后靠,挺放松地看她,“嗯。”
宁枝有一瞬的无语,她忍不住反驳,“我哪里不……”
话还没说完,奚澜誉忽然扣住她手腕,他微微用力,宁枝控制不住地往他这靠近。
尽管有安全带的束缚,两?人之间,还是因为这刹那间的动?作,而离得好?近好?近。
近到?宁枝一伸手,便可以摘掉奚澜誉的眼镜,看到?他平静的面容下,不太平静的那一瞬碰撞。
他们呼吸清浅,纠缠在一起,缠绕分开羁绊,微微的错乱。
宁枝控制不住的心头狂跳,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因为奚澜誉而上涌,她近乎无法承受。
面颊发烫,耳尖发热,手腕交握的地方发痒……
心里,心里那不听?话跳动?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宁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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