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为什么,我每次都觉得我藏得很好的,别人也没发现过,”她轻笑,“但你却每次都猜到我在想什么,永远没有不准的时候。”
“——”
盆里的水声忽地一停。
像是某个竭力维系的虚假的画皮被一根细长的针无声扎破。
沉默久到让沉浸回忆的夏鸢蝶都察觉到什么,她微怔地放平胳膊,那丝不安再次从心底冒出来:“…游烈?”
压着她开口的同一时刻。
那人终于将双手扶住洗碗池,他低折下颈,声线微微沉颤:
“不是每一次。”
“……?”夏鸢蝶下意识起身。
“我也以为,是每一次。”游烈低着头,他是想自嘲地笑他自己的自负的,但他好像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隐忍到快叫他窒息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决堤。
游烈转身,在错愕的夏鸢蝶还没有回过神的工夫,他已经大步走到了她面前。
刚起身要走向他的夏鸢蝶被他抬手按回桌旁。
游烈折膝蹲下,随着落下的手攥住了女孩的左手手腕,将它翻了过来。密匝如垂翳的长睫终于带着点颤栗掀起。
他不再遮掩,连眼睑眼尾沁起的红都叫夏鸢蝶惊滞。
她蹙眉,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想去碰他眼睛:“你……哭了吗?”
游烈没躲,也没有答她,他只是拿漆黑又晦不见光的眸子深深地望着她,那眸子的最深处藏着一丝颤意。
“为什么。”他用低到极尽的颤声问她。
夏鸢蝶的手于是停住,落回来,她有些不安地摸了摸手腕。
其实夏鸢蝶已经远没有第一次他注意到这只腕表时,她那么慌了,因为她早就想过要告诉他,她想和这个人一直牵着手,走到这一生的尽头,他总归会知道的。
但,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
夏鸢蝶默然地走着神,直到手腕上收紧的指骨弄得她回神。
她抬眸:“游烈,你——”
而游烈忽地颤松开,声线更哑,甚至带上一丝慌:“弄疼你了么?”
“……”
夏鸢蝶像被什么噎了下似的,有些无奈又心疼:“你是不是魔怔了,都很多年,快要看不出来了,怎么会疼。”
“怎么可能不疼。”游烈哑声,他低吓头,几乎要俯到她膝前,宽阔的肩背都隐忍克制到栗然,最后只是很轻地在她手腕上亲了一下,又一下……
怎么可能不疼。他看一眼都快疼疯了,疼死了。
随那轻到点水似的吻一枚枚落下,终于在某一秒,啪嗒,夏鸢蝶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水滴砸在她手腕上,滑了下去。
几秒后,又一滴。
夏鸢蝶这下是真心疼了,她什么时候见过游烈掉眼泪啊,她只能轻抖着声伏腰,另一只手推抵住游烈的肩:“真的,早就不疼了,就是很轻的一下……你别这样啊游烈……”
但推不开,也拦不下。
夏鸢蝶没办法,只能跟着从椅子前蹲下,随他死都不放地抓着她手腕,她抬起另一只胳膊抱住他。
“你别多想,也别自责,其实就是奶奶刚去世那会儿,很短的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回来给她办了丧事,然后就总是提不起心情,什么都不想做,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就突然失眠了,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是奶奶和……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至于那天,我那天只是太累了,也太想睡过去了。”
夏鸢蝶轻叹,身前的人终于止住了泪。
明明蹲着都比她高一截,宽肩长腿,跟只狮子王似的,哭起来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夏鸢蝶微歪过头,故意逗他:“游先生,幸亏你们公司没上市啊,不然你这哭得,股票都要跌停了。”
游烈也终于肯抬头。
夏鸢蝶顿了下。
她想这个世界实在有点不公平,怎么有人哭起来满脸通红那么难看,有的人眼圈红得像变异熊猫了,但那双眸子却更像拿淋漓的浓墨泼过,看她一眼就叫她心窝里软得涩然难禁。
游烈低低望着她,一句话都没说,好像要确定她是真的还是梦。
过了几秒,他忽然凑过来,阖低了颤栗的长睫吻她。
没干的泪水沾湿了夏鸢蝶的脸,她一怔,没抵住,就被游烈压得往后倒。
“脏…地脏——”狐狸惊声。
可惜没来得及。
游烈还知道贴心地托着她后脑勺,把人压到凉冰冰的花纹老式的地瓷上,就有下没下地很轻也很碎地吻着她。
从每一寸的额头,到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他像是在用吻感知她的存在。
又好像她是个泡沫做的,他呼吸都小心地,生怕弄碎了她,就会让她从面前消失了。
他吻一下,就喊她一下。
小狐狸,蝴蝶,夏鸢蝶,小虫……
夏鸢蝶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称呼,来来回回,被他唤个不停,明明声音都哑得像要失声。
不知道怎么了。
明明方才说起来往事,都不想哭的。但被游烈这样带着还未干涸的眼泪,只有唤名却又好像千言万语地吻着,夏鸢蝶就眼圈都慢慢红起来了。
等游烈终于收了吻,撑着地瓷,拿黑曜石似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夏鸢蝶破涕为笑:“你都不嫌地上脏么,大少爷?”
“我今天好像死掉一次了,你觉得我还在乎什么,”游烈说着,还是把身下的女孩捞起来,他自己翻过身坐下了,顺手把女孩抱到了腿上。“而且地瓷我拖过,昨晚做前一次,做后一次,不脏。”
“——”
夏鸢蝶憋住。
但凡游烈说这话时有一点神情,她都得上去咬他一口。不过没有。他就像暂时被某种巨大的情绪抽空了所有的情绪储备一样,说这么变态的话的时候,都是平静甚至有点淡漠的。
叫夏鸢蝶忍不住倾身,去吻了下他的眼睛,“不要难受了。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游烈低眸,还拽着她手腕的手抬起,“过去很久了,还是能看出来。”
“很浅了好吧!我又不是你这种疤痕体质,”夏鸢蝶信誓旦旦,“再晚段时间,我保证你都看不出来了。”
游烈缓抬眸:“那你就不告诉我了。是么。”
“——”
被游烈那个漠然又好像深藏着什么的眼神钉住。
夏鸢蝶慢慢往后缩了一点:“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你要不要先回床上,休息一下?”
“……”
游烈无声望着她。
几秒后,他轻眨了下眼,把女孩抱回怀里。
“没事,疯不了。”
“?”夏鸢蝶哽住。这个都成标准了,那可太有事了。
“我就是很怕,怕得都想发抖,”游烈抱紧她,“只要一想到,在过去那七年里有那么一刻或者一小时或者一天,我可能就要永远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失了声,像戛然而止。
余下都被情绪吞没。
游烈用力地阖了阖眼,很久后他才再出开口,声音沙哑,也轻挑起一丝涩然的笑:“如果还有下次。”
“没有——”夏鸢蝶一抖,立刻反手抱住游烈,“绝对不会有了,那次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太困又太累了,怎么都睡不过去,快要疯了——我醒回神立刻就扔开了,何况还有那么多钱没还,我总不能叫游叔叔觉得我……”
没说完的话被游烈单手捂住。
他抬回身,几乎要吻到他自己的手背上,也就鼻梁近着鼻梁,眼眸对着眼眸。
他深得光都泼不进的眸子,像是要吞她进去的渊。
夏鸢蝶眨了眨眼,在他修长指骨间故意轻声:“你靠这么近,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的。”
“不用逗我,我没事。”
游烈低轻着声,在最近处凝着她的眼睛。
“我只有一个要求,蝴蝶。”
夏鸢蝶略微不安:“什么?”
“如果下次,你还要,飞走,”游烈下颌轻抬起来,吻她眉心,他阖眼低声,“先带我离开。”
“——”
夏鸢蝶终于眼神都栗然。
她反手握住了游烈的手腕,蹙眉,语气也凉下来:“我说了,没有。”
游烈睁开眼。
“你知道那段时间,我最后是怎么走出来的吗?”夏鸢蝶认真望着他,然后她起身,从桌上摸起手机,调出录音里每次整理到电脑中、但永远会留下来的,那串只有数字备注的音频。
游烈听过。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天还是睡不着的时候,很偶然,我就翻到了高中时候你给我的MP5,里面全都是你当初给我录的听力录音,”夏鸢蝶笑了,眼睛里水光微烁,“你在里面喊我狐狸,很多遍,我就在每个睡不着的晚上,放在耳边听。”
“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觉得你就在我旁边。”
“我就想我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了,虽然你可能已经忘掉我了,但我还是想再过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还能远远地再看你一眼。”
夏鸢蝶说完,慢慢叹出很长又很涩闷的一口气来。
她解开红色丝带,摘下腕表,然后将它的表盘翻过来。
定制底盘上有一个小的凹陷,她用指尖在上面轻轻一扣,那个底盘盖子就被摘下来。
表盘里面,是一枚黑色的,薄的,他曾经最郑重地送给她的。
那块陨石碎片。
游烈怔望着它。
夏鸢蝶抬手将它取出,放在他掌心:“后来我找人做好了这只腕表,就戴在这道伤上。从那天起,只要我看见它,就会想起你。”
“所以游烈,我希望你永远记得——”
夏鸢蝶认真地望着他:“即便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年,你仍旧是我在黑暗里唯一的那束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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