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下次见的时候……一定会的。”
晏洺席的声音很轻,散落风中:“我很想把我的一切都给你,糖糖。我不想,让一切变成交易,像我父母那样。”
但电话已经挂断。
听到晏洺席低语的,只有嘟嘟忙音。
晏洺席缓缓垂下手,注视着手中逐渐暗下去的屏幕,长久没有言语。
宽阔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静得仿佛坟墓般死寂。
秘书深深躬身,大气不敢出,更不敢出言提示,与那位约好的会面已经快要到时间了。
以那位对时间的看重,可不是会等人的脾气。如果迟到,很可能……
“把阵亡雇佣兵名单,给调查局送去。”
晏洺席垂眸时眸光破碎如天光:“他在怀疑我。”
秘书不敢接话,只能继续压低身躯:“是。”
挑高的穹顶大厅内装潢复古华美,宽阔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地面如一面镜子,而晏洺席坐在穹顶之下的唯一一把椅子上,垂眸沉思时,与穹顶壁画上仿佛从天堂降落的神遥相呼应,两者的身影仿佛重叠,又散开。
晏洺席颤了颤眼睫,抬眸时已经恢复了寻常的平静神情。
他站起身,抬手扣上西装扣子,一身昂贵正式的西装将他身形修饰得极好,本就肩宽腰窄腿长的身姿如岩岩青松,气场不凡。
“走吧,那位该等急了。”
“我们的……新合作者。”
晏洺席率先迈开长腿。
…………
“阿嚏!阿嚏!”
祈行夜猛地一个前倾,“咚!”的一声,结结实实磕在前面的操作台上。
等他再抬头,额头都红了。
商南明又心疼又好笑:“这是怎么了?”
祈行夜委屈死了:“一定是有人在说我坏话!可恶,一定是伟伟!”
白翎羽嫌弃的看向祈行夜:“是你身体太虚吧,细狗,这么差劲。”
怎么打喷嚏还没完了呢,你当这是在敲鼓?
祈行夜:“…………”
他阴恻恻转头,看向刚从怪物导致的眩晕中回神的白翎羽。
“不知道谁才是细狗,被污染物看一眼就晕到现在。”
祈行夜笑眯眯问:“要不要棒棒糖啊?小朋友。”
笑得很好看。
但可谓阴阳怪气极了。
确实还虚着的白翎羽:“…………”
她抽了抽嘴角:“就这么记仇吗?”
祈行夜笑着重重点头:“不然呢?不记仇那我还活什么。”
【祈行夜】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记仇,胜负欲。以及——商南明。
白翎羽翻了个白眼,忽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上祈行夜的车。
后面不是还有宴队的车吗?可恶,都怪小荔枝的美荔枝计让她迷了眼。
“祈行夜。”
宴颓流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海水,很奇怪。”
祈行夜立刻顾不上和白翎羽斗嘴,赶紧转头看向车窗外。
海浪翻滚,红色铺天盖地,甚至一直蔓延到天际。
血流漂橹,千里横尸。
前一刻被祈行夜杀死的那些怪物,碎尸残骸纷纷从海面下浮出,飘荡在血水中轻轻晃动,灰败的硕大眼珠更像是死不瞑目的憎恨,污染能量从尸骸中溢散,周围污染系数急剧升高。
没有被污染过、小队内为数不多还保持着纯粹人类身份的明荔枝,已经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
“老,板。”
明荔枝咬紧牙关,每挤出一个音节都无比艰难。
祈行夜匆匆一眼划过,立刻心下一惊:“防护服!防护服给小荔枝套上!”
“哦哦哦!”
聂文和白翎羽顿时顾不上车外的异状,手忙脚乱从设备箱里掏出备用的防护服,也不管谁是谁了,一股脑全给明荔枝套在了身上。
聂文还脑子一抽,拎着防护服就打算给祈行夜套。
祈行夜都气笑了:“我又不是人,你给我干什么?”
聂文老脸一红,赶紧又继续套娃大业。
很快,明荔枝就被防护服套得一层又一层,人都明显胖了一圈。
活像是被妈妈追着穿秋裤套毛衣的倒霉孩子。
“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
明荔枝眼圈红红,握着白翎羽的手腕试图推拒,人都快哭了。
白翎羽一看明荔枝要出事,立刻把所有能起作用的都用上了,包括阻断剂,更是一瓶接一瓶给明荔枝灌。
造价昂贵的阻断剂从明荔枝唇角流下,沾湿了他的唇.瓣红润软.糯。
短时间内喝了太多“水”的明荔枝,就连漂亮的眼眸都蒙着一层水光,水波涟涟着动人,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商南明瞥了一眼,都忍不住皱眉:“白翎羽。”
白翎羽:“???我什么都没干啊!我没趁机欺负小荔枝,真的!”
祈行夜抽了抽嘴角,赶紧抢救快被撑死了的小荔枝:“够了够了,人已经救回来了,再这么灌下去,不等小荔枝被污染,人先撑死了。”
他无语道:“你是有多怕小荔枝被污染。”
白翎羽赶紧低头一看——
啊……小荔枝,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她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对不住,一时着急没注意这些小细节。”
明荔枝:你那是不拘小节吗?你是没注意我的命吧嗝QAQ
他大概是第一个喝阻断剂喝到饱的人。
但白翎羽的方法虽然简单粗暴,却也真实有效。
明荔枝很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重新得以呼吸的顺畅,刚才的难受感一扫而空。
他转头向车窗外望去,看清的瞬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了?”
血海滔天。
海浪猛烈拍击着公路,扬起数米高的浪头打过来,瞬间就将前面的一段公路吞没,路面消失不见,只剩茫茫海洋。
如同海啸。
海洋在怒吼,在咆哮,向敢进入不可触碰领域的人类,发起愤怒的复仇,发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飞溅的血珠砸在越野车上,噼里啪啦的撞击声猛烈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砸穿车顶,末日降临。
明荔枝心惊肉跳。
“老,老板,我们怎么办?”
他的声音都控制不住在颤抖:“这样下去,我们真的要被拽进海里了。”
祈行夜眸光沉沉平静,没有被海啸干扰。
他所注意到的,是另一点。
与他意识相连的小煤球,在杀死那些污染物的同时,就已经吞噬了所有污染能量,虽然海水被鲜血染红,但实际上,那些污染物早已经破碎。
连尸体都不应该留下。
被彻底改造的污染物,本质上只是借了海洋生物的外皮,实际上却是一团污染能量的聚合体。而小煤球,刚刚好是更庞大浓郁的污染聚合体。
这样的战况中,污染物没有任何胜算,本应该连一角碎片都无法留下。
可现在……
祈行夜看着那些随海浪咆哮推来的残尸,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疯狂大胆的猜测。
“科研所之所以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不是因为它是在海上,而是因为它被建在了两个世界的缝隙中间。”
祈行夜倏地睁大了眼眸,声音沉重:“科研所……就是界壁。”
“啊?!”
众人惊呼。
商南明也皱眉望来。
祈行夜却指向车窗外:“蔡琰为被骗了,唐纳德告诉他,科研所一个月只能进入一次,与潮汐规律一致。但实际上,科研所之所以有进入限制,是因为界壁的能量一如月亮圆缺,有波峰波谷。”
“界壁的能量下降到最低点,界壁无法维系运行,就是两个世界的间隔最薄弱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时间点,两个世界以科研所为媒介,是连通的。”
就像两边的吊桥,在那一时间点同时放下,形成了彼此往来的通途。
所以被小煤球吃掉的污染物,才会重新出现。
海洋,也才因此而出现异常。
——因为被吞噬的污染能量,随着两个世界的相连,重新从第二世界汇入大海,滋养了污染物再次出现。
“科研所,不仅仅是研究污染物的地方,更是两个世界之间的瞭望塔。”
祈行夜在向众人说出自己猜测的同时,心弦都在紧跟着颤抖:“不论幕后之人是谁……他的目的,绝对不仅仅局限在用污染获利。”
“他不仅利用了蔡琰为,还想要利用污染和第二世界。”
不仅仅是管理署或者乐园,抑或是第二世界内残留的某项科技。
而是整个第二世界。
为此,他甚至不惜拆了界壁。
祈行夜心中同样掀起万丈波澜,一时间震撼难以言喻。
疯子,疯子!
即便很多人都认为祈行夜是疯子,但此刻,祈行夜却深深意识到,那个始终隐藏在黑暗中不曾现身的对手,才是彻头彻尾的危险疯子。
比较第二世界和现实两方的动机和实力,界壁存在,最大的获利者,是现实世界,它能够确保污染能量不从第二世界渗透进现实,让现实不被第二世界掠夺。
是限制,但更是保护。
可那位先生,却为了利用第二世界,不惜拆了界壁,让这整片海洋都成为了与第二世界相连通的媒介……
就在此刻,祈行夜忽然明白了蔡琰为所说的跑【海上灯塔】。
那不是真的存在于何处的灯塔。
而是照亮污染的道路,让它得以进入现实的指引。
是唐纳德欺骗利用蔡琰为,却粉饰的太平。
祈行夜想到了什么,忽然间急切低头,看向车窗外的海上公路。
然后,他瞳孔紧缩。
……哪里还有路?
有的,只是锈迹斑斑的铁骨,以及紧紧缠绕在铁架上数不清的污染物。
它们彼此交缠,收紧,蠕动着甩起尾巴和触手,吞吃彼此也攻击公路上的所有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车轮下那条沉在海水下的公路,已经彻底变成了污染物的身躯。
如同鹊桥——只是架起桥梁的,不是为爱恋而赶来的鹊鸟,而是极度危险的污染物。
血花溅起,污染物的触手被无情绞进车轮碾碎。商南明高超的驾驶技巧让越野车依旧平稳行驶在“公路”上,没有被污染物掀翻。
“这条路,一半在现实,一半在第二世界的范围里。”
祈行夜愕然出声:“我们现在,恐怕已经离开现实,进入了第二世界。”
话音落下,好像在回应祈行夜,远处天际骤然黑暗。
黑云滚滚压低向下,电闪雷鸣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震颤,而海水剧烈波荡。
巨浪咆哮着从远处而来,足足有十几米高的巨浪铺天盖地,不见天际,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明荔枝屏息颤抖,瞪大了眼睛惊恐:“老板!”
“跳车!”
祈行夜果断命令:“穿好救生衣,抓好你们身边的人,立刻跳车!”
这种时候主动脱离车辆,还有几分存活的可能。一昧躲在车里,只会随着车子一起沉入海底。
说完之后,祈行夜就立刻抓紧了商南明的手,迅速推开车门率先冲了出去。
他目光坚定,直冲着浪潮而去。
明荔枝怕得要死,但还是深呼吸一口气,拽住了聂文伸过来的手,和白翎羽手牵手,一起跳进海水中。
就在最后一个明荔枝跳进水里的一秒后,巨浪也紧随而至,咆哮着拍击公路,眨眼间就将越野车连同公路一起吞没,翻滚浪花里,一切都被抹除,消失不见。
明荔枝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无力,水流推着他,像数头大象的体重一起压在他身上,他只能随波逐流,被旋涡翻卷着拽向海底深处。
他慌张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但另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却拽住了他的臂膀,将他慢慢拉回自己怀里。
明荔枝努力看去,就见聂文咧开嘴冲他灿烂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明荔枝:“…………”
虽然很感谢,但在海里飘来一副牙……还是有点惊悚啊哥。
死过一次的聂文在这种时刻,发挥出了远超设想的作用。
他一手抱着小荔枝,一手拽着白翎羽,高大结实的身躯像坚硬的贝壳,将两人牢牢护在身边,定海神针般,没有让两人被水流卷进深海。
白翎羽很想骂人。
但一张嘴:“咕噜噜噜……”草!喝饱了。
聂文默默咧开一口大白牙。
嘿嘿,他突然喜欢大海了——唯一一个小姑奶奶没办法骂他的地方。
而率先冲进海浪中的祈行夜,也在拽着商南明,努力向上游去。
海水黑暗,难以视物,但身边的温度却源源不断的坚定传来。
祈行夜如潜龙入海,在污染的海洋中敏锐矫健,任何污染物都在试图靠近他的瞬间爆裂,无声无息的死亡。
在他身边,甚至形成了一片真空地带,原本气势汹汹杀来的污染物,都惊慌失措的想要窜逃。
却在祈行夜心念一动间,同样爆裂死亡在黑暗中。
不留一丝痕迹的。
它们融化在深海中重新变成污染能量,又被小煤球张大到超过身形的深渊巨口一口吞噬,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小煤球球像是快乐玩水的狗狗,兴奋得到处乱跑,像落进了自助餐,到处追着污染物狂追。
污染物哭死的心都有了。
商南明却在皱眉忍耐,他努力不让自己变成祈行夜的累赘,跟上他的速度向上游动。
但终究力不从心。
他握住祈行夜的手慢慢松开,身躯无比沉重,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被暗流裹挟冲进海底,沉眠深海。
商南明刚一松手,祈行夜立刻察觉到不对转身。
他愕然看见商南明在下落,不等反应,身体已经先一步游动向下,重新握紧了商南明的手臂。
像小美人鱼抱住落水的王子。
祈行夜笑着捧住商南明的脸颊,贴紧唇瓣,渡去氧气。
他带着商南明,从黑暗中,游向无限天光。
——没关系,你必不会让我变作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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