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朱襄从完全苏醒前世记忆后,观察过霉菌,折腾过磺胺,十几年了一无所成。
一个没有关注过相关知识的穿越者想要跨领域做出抗生素,实在是太难了,难到朱襄连头绪都没有。
他只能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后世证明有效果的中草药,让扁鹊琢磨着怎么给子楚调理。
但从前年起,天气就开始反常。
朱襄离开赵国时,华夏天气波动了一次,冬季降了几次雪。但之后天气又恢复温和,北方恢复了温暖。
春申君四处借来兵卒帮忙收割那一年的冬季,朱襄在南城都感到了寒冷,得穿上棉袄。
咸阳的冬季更是一年比一年难熬。
子楚往年冬季都躲在汉中温泉行宫避寒,但去年和今年的冬季秦国事情都很多,子楚不仅不能去避寒,还要东奔西跑,肺上的毛病就加重了。
蔡泽担心子楚的身体,才特意让子楚丢掉手头的工作,来南边寻朱襄,自己在咸阳硬撑着。
今年江淮平原运气不错。虽然秋收前连续下雨,但终于晴了好几天,把地里的稻子晒干了。
虽然水稻在灌浆的时候遭了罪,影响了收成,好歹有收获。
担心秋雨又来,秦军从北向南依次行进,帮田地收割水稻小麦。
南郡的水稻和小麦先成熟。许多农人在收割了自己田地里的粮食之后,自带干粮跟随秦军南上,依次帮南楚人收地。
这帮忙收地不是免费的,雪姬早早就堆好了棉布作为酬劳。
雪姬在前几年攒了不少布,此时正好把旧布用了,堆在仓里烂掉才是浪费。
南楚人哪见过这阵仗,还以为秦人要来抢自己的粮食。
在得知秦人只是帮忙抢收,而这在南秦是很常见的事后,南楚国的农人无言许久。
他们说,他们曾经听过这样的传闻,原来是真的啊。
他们又说,听闻春申君也做过这样的事,可惜春申君没办法帮着南楚人。
他们最后说,屁的南楚人,他们是楚人,没有什么南楚,南楚君就是谋逆者。
秦人听着心情都很复杂,告诉他们,你们现在是秦人了。
一些南楚人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一些南楚人号啕大哭。
这些小插曲都不能阻止秦人热火朝天的秋季抢收。
朱襄的未雨绸缪真的太准了。江淮平原前脚刚收完,就连着下了半月雨。
看着天上的雨,又看着自家的粮食,南楚人突然觉得,当个秦人也不错。
大部分农人都是不知道什么国什么君的,谁让他们过得好他们就跟着谁。
朱襄的秋季大抢收活动显然戳中了他们的心,让他们对秦国有了认同感。
之前楚国到处流传的“秦人残暴”也不攻而破。
不过这只是开始。秦律比楚律严苛许多,他们还有很多需要习惯的地方。只是只要不会饿死,楚人和秦人、和天下的农人都一样,忍耐程度很高。嬴小政对完全收服南楚国很有信心。
在秋收天气晴起来的那几日,子楚就匆匆回咸阳了。
看着江淮平原这么大的雨,子楚担心关中关东的秋收也会出问题。
他没有料错,这一场错时的雨果然也影响了关中关东的秋收,甚至还造成了小规模秋季洪水。
还好秦国底子厚,暂时没有造成太大问题。
蔡泽当机立断,采取了朱襄预留了许多年,还从未启动过的紧急预案,一边在各地补种红薯、土豆、大菽、南瓜等救荒粮食,一边以工代赈,加速水利工程的修建。
郑国已经开始修建西引泾水东注洛水的水渠,即后世的郑国渠。
《史记》记载,郑国渠在公元前236年左右修好,从此“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实际上这只是夸张的说法。
嬴小政听闻关中关东遭灾,眉头一直紧锁。
哪有什么无凶年。
他来到梦境中,对身影已经模糊的大嬴政道:“虽然你的记忆很模糊,但我记得郑国渠修好之后,秦国也有多次大灾。”
他盘着腿坐在大嬴政面前,忧心忡忡。
他虽然能翻阅大嬴政的记忆,但大嬴政的记忆碎片也不是对所有事都一清二楚,大部分事都只是有一个浅薄的印象。
比如关于灾荒,他只记得有灾荒,具体在哪一年,是何灾荒,他都不清楚。
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就是秦王政原本没想过短时间内吞并天下。
实在是秦国大荒,只得连连出兵抢粮。
结果抢着抢着,就发现六国怎么不堪一击。秦王政果断转变战略目标,变成横扫六合,平定天下。
但这样的平定天下造成了许多隐患。
秦国遭荒的时候,六国也在遭荒。秦国攻城抢粮,饿死不知道多少六国人。
六国深恨暴秦。
秦朝建立后,秦始皇有意休养生息,却发现民怨更甚,却不知道为何。
于是秦始皇只能重启徭役兵役,希望用秦国的老办法,疲民政策来制止各地平民叛乱。
直至天下五分之一的户籍人口都被摊牌上了严重的兵役徭役。
太子政扶着额头:“真难啊。”
即使有了舅父,也好难。
因为就算是舅父,种田也得看天看地。若遇到荒年,也无可奈何。
“不过你都撑过来了,我肯定也能撑过来。”太子政唉声叹气了一番后,重整心情道,“何况还有君父在。”
太子政又翻了一下大嬴政的记忆,然后遗憾地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好翻的之后,就到一边撑着下巴思索明日要做的政事。
随着太子政长大,大嬴政的样貌越来越模糊。
太子政猜测,大嬴政恐怕没几年就要消失了。
他现在进入梦境世界,多是对大嬴政说些在现实中不好说的话,然后再将这额外的时间用来处理公务或者学习。
太子政心中对大嬴政的离开没有多少遗憾。
他已经意识到,或许大嬴政不是他以为的未来,也不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但这没什么关系。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不是自己;如果这是未来,他的未来已经改变;若大嬴政是过去,那么他自重生后就是另一个人。
都一样。
在太子政离开之后,大嬴政的眼睛睁开。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敲了两下膝盖,自言自语。
“三年,大饥。
四年,蝗虫蔽天,天下疫。
八年,黄河水灾。
九年,四月寒冻。
十一年,天下大旱。
十五年,地动。
十七年,地动,大饥。
十九年,大饥。
二十一年,寒冻。”
他明明已经重新翻看了以前的记录,将未来的事都记了下来,但这个年轻的自己却“看不见”。
秦始皇早就发现,年轻的自己所看的“记忆”经过了些许模糊。所有具体到年月日的重要事件都会被屏蔽,只能得到类似史书上一段简略的记录。
这大概是因为未来会改变,不能让年轻的自己太依赖“预言”。
早年时,他教导年幼的自己。
现在,他每日贪婪地从另一个世界那群素未谋面的长辈的言行中寻找破局的方法。
这个房间快彻底坍塌了。
两个世界将彻底分开。
在身影消失之时,始皇帝自言自语。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还是未来的自己?
都无所谓。
因为他的天下是眼前的天下。
他是始皇帝,是眼前天下的皇帝。
皇帝不会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功劳沾沾自喜,也不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未来。
所有的一切都要抓在自己手中。
称孤道寡,天下一独夫。
始皇帝眼睛合上,身影消失。
……
秦始皇三年,就是公元前244年,即秦王子楚七年。
在秦王子楚六年的冬季,朱襄率先觉察到了不对劲。
今年的冬季有些过于暖和多雨了。
先秦天气普遍较为温暖,长江中下游的气温差不多和后世的广州、福建等地差不多。
前几年华夏冬季气温逐渐走低,朱襄在南城穿上了薄薄的棉袄。
今年寿春的天气居然和朱襄最初来南城时差不多,冬季温润多雨,仿佛来到了春天。
冬季温暖多雨不是好事。
现在没有农药,地里的害虫卵需要冬季严寒来冻死。温暖的冬季,很可能造成来年的病虫害。
而且,一个温暖的冬季,往往预示着一个干旱的春季。
更有甚者,冬季的气候异常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全年的气候都有异常。
朱襄当机立断,让秦兵屯田的休耕田地迅速种上救荒粮食,并且巡逻各地粮仓,抓了不少贪污者。
太子政下令,贪污粮仓者一律处死,家产充公,家人充为罪役。
朱襄又巡视长江沿岸,督促补修堤坝,制定洪水应急方案。
如果是他所预料的那种异常气候,长江流域很可能有洪灾。
李斯、韩非、浮丘等人也在各地巡逻,预防来年灾荒。
他们都信任朱襄的预判。
就算朱襄预判错了,不过是损些钱财,总比真的遇到了灾荒再亡羊补牢好。
朱襄也将自己对来年气候的判断上书咸阳。
蔡泽在接到朱襄上书时,已经在预防来年灾荒。
秦王子楚车驾巡视关中关东各地,督促地方官吏落实防灾措施。
就这样,来到了公元前244年,秦王子楚七年的春季。
果然,春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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