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胥的冬天对于穷苦人家来说,总是格外漫长的。生在北方,这种苦寒就更能杀人。
皇宫是世上富贵至极之地,从这里出去的人,不管过得好或不好,哪怕只是个做粗活的太监,也比别人多出几分脸面,神气而威风。
可到了李匠人身上,这种意气风发就只变成了一道又一道的褶子,深刻在额头上,又变成泪和泥,青黑一片糊在眼下,头发却染了白霜。
他的孩子病了。
李匠人烧光了家产钱财,将前半生的积蓄都赔了进去,依旧救不得。
相熟的医者叹息怜悯,说他让幼子快乐地过完最后的日子,便已经是对得起父子一场。亲友更劝,不如算了,早日续弦,再生一个孩子,也就忘却了痛苦。
算了?
李匠人睁着眼,麻木地熬到天明。
他没办法算了。
他老实本分了一辈子,最后在生了白发的年纪,豁出去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
他偷了织造处千金难买的丝。
织造处的绸缎放在前方架子,丝线放在里层,紧靠窗户。只要趁着取丝的功夫,从盒底开洞,牵引丝线绕过架子,从窗户纸的破洞中钻出,就可以在无人时,将丝线抽出,一捆丢失,不留痕迹。
如此一来,就可以绕过出入库房时的搜身。守库房的小太监怕自己看丢了东西吃苦头,也会帮忙掩饰。
李匠人就这样,拿到了为他儿子续命的诊金。
一开始是银丝,然后是金丝,再接着是云锦线。
可是这个冬天太长了,他儿子的病只能在冻寒里越来越重,续命的药费也越来越贵,丢失的丝线,自然也越来越多。
直到有一日,账面再也对不上,金吾卫彻查之下,一切真相大白。
李匠人死在了那个深冬。
被金吾卫带走前,他崩溃大喊。
“贵人!你坐拥天下,一日膳食,百金靡费,为什么不能救救你的民?”
这胆大包天的狂言传遍了后宫。
彼时,阿赫雅还是梅妃。
阿赫雅收回思绪,指尖抚摸上织造处架子上空空如也的锦盒,眼神微动。
她抬起手,正对着斜射进来的阳光,金粉闪耀着,晃得人眼睛生疼。
阿赫雅想,她大概知道,偷盗金丝之人究竟是谁了。
但她并没有欣喜,只是平静地退后一步,走出了库房,吩咐柳奴将大门锁起来。
面对着一众或疑惑或惊诧的匠人,阿赫雅抬高了声音:“织造处库房失窃,丢失金丝二十捆,贼偷是谁,本宫已经有了定论。”
“贼人在盒底钻出孔洞,将金丝扯出,隐没在阴暗处,透过窗户纸扯出。”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转角处一闪而逝的短衫上,“空洞上的金粉就是证据。”
“我会亲自向陛下调借神犬,捉拿贼偷,诸位放心,此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阿赫雅声音不大,却带着莫大的威势,砸在人心上。
转角后偷听的李匠人不由得抖了抖,捏紧了拳头,眼神闪烁不定。
他低头沉默了很久,忽然动了,大步向匠人居所走去。
院中空空荡荡,房门大开着,如一张深渊巨口,吞噬着进去的一切物与人。
李匠人的脚步顿住了一瞬,像是犹豫,又很快下定了决心。
那正对着门的木桌上,还放置着早晨赶忙补了两针的破衣,银质的平安锁就放在上头,格外显眼。
李匠人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半晌,才动作缓慢地拿起那个本该挂在幼子脖子上的平安锁。
压在平安锁下的纸条随之出现在他眼中:“偷金之人,琼枝殿,柳奴。”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与逼迫。
李匠人的呼吸粗重,如一头怒极的老牛,两眼通红。
可庶民之怒,百无一用。
他翻过纸条,只有四个字,简洁明了,却宣告了他的死刑:“留书,自尽。”
淑妃要李匠人留血书告发阿赫雅逼迫李匠人为贴身侍女顶罪,自尽令死无对证,将事情彻底坐实。
李匠人盯着那张纸条,恶狠狠的,像是恨不得透过薄薄一页纸张,将背后之人生吞活剥了。
可那恨毒的眼神,在落到一旁的平安锁上,又转为了悲哀。
他呆呆地坐了很久,最终佝偻着站起来,取了纸笔。
李匠人没正式读过书,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我受昭妃所迫……”www.33yqxs?.??m
他痛苦地咬牙,逼迫自己写下去,去陷害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良久,他猛然扔了笔,扯过一边的剪子,奋力往自己的喉咙戳去。
当啷。
不知从哪儿来的石子,带着强大的劲力,敲击在李匠人的手上,打得他脱手将剪子扔在了地上。
枭五从窗外跃入,一把将李匠人按在了地上。
随着她的动作,门轰然洞开。
阿赫雅领着柳奴与一众匠人走入了房中,淑妃一行人晚了一步,紧赶而至。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1页/共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