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现在江宁各行?各业都?很动荡,想找个有保障的买卖不容易。听说秋大人深受雍亲王器重,和两江总督的关系也很密切,银子放在她这里,生财倒在其次,最起码不用?担心打水漂。”
他在老百姓心中的形象还没有完全转变。
在曾经的传言中,他青面獠牙茹毛饮血,现在已经是个人了,但还是丑陋凶悍,能把耀武扬威的普通官员吓尿的那种。
反正和他现在的样子八竿子打不着。
不知情的,谁也猜不到?他就是我的靠山,听他口音怪异,交头接耳乱猜他的身份。
常友和我说,他们不想和外地人分羹,在商量着要把他压下去。
因为廖家和江南四十二名臣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他们的覆灭,在生意场上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少与之有正当生意往来的人也受到?巨大影响,损失惨重。
现在大家恨不得捂紧钱袋子,一个铜板也不往外掏。可在行?业里,别人革新你不动,你就要被淘汰,赚不着钱坐吃山空,比冒险还可怕。
好机会摆在眼前,哪能让外地人抢去?!
胖‘员外’从人群中挤过,一把拍在雍亲王肩上,大大咧咧道:“兄台说得极是!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心性倒是稳重豁达。你看,咱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冲赚钱来的,只有你想到?了保障。这年头,不亏就是赚呀!”
说完接着转向众人,慷慨激昂地招揽道:“秋大人是谁?那是咱大清第一女官,她在北京办的慈善什?么会,是以皇上和娘娘的名字命名的,门口那块金匾,诸位见?过没?哎呦喂,我儿?回来跟我说,金灿灿得晃人眼呐!大家再看看她戴的那串珠子,那得多少钱,咱们把家底掏净了买不起!人家不缺钱!人家就是来江宁做好事的!
这技术有多好,大家伙都?看到?了,刚从国外带回来的,连北京都?没有,给咱江宁人了!咱要是小?里小?气?的,不是叫人北京看咱金陵的笑话吗?秋大人可是凭一己之力收服反贼的女中豪杰,咱金陵男人得支棱起来,不能叫她看不起!我看,咱们就爽快点?,也别三五千两地往上蹭了,这位白兄台出一万五,我出三万!剩下三个名额,你们谁要的抓紧!”
……你不能看人白就管人叫白兄啊。
我的确不缺钱。
就在今天?早上,我出门之前,曹頫带着他堂叔和四姑娘就在总督署门口堵我,都?想全额出资,与我一起合办印刷厂,被我拒绝了。
一是因为我不想搞垄断,希望多一些专业人士参与,尽快把石墨印刷术精进推广,以便降低报纸发行?成?本;二是因为我不想和老钱打交道,只想扶持听话的新贵。
综上,行?业里有资金、有工人、经验丰富的小?老板是我的首选。
“哎哎哎,黄老!没有您这么给别人下绊子的!您二位出这么多,不给我们小?户留机会啊!”
“您就想给自己那屡试不第的儿?子找个靠山吧?”
黄老板摇头晃脑道:“你们甭管我为啥,反正我出得起这钱,你出不起就把机会让给别人。”
场面顿时又乱起来。
我和陈西对望一眼,分明看到?了彼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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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疑问:是你找的托吗?
不是。
我又和雍亲王对了个眼神,他轻轻一摇头。
好吧,江宁还真是卧虎藏龙,各行?各业都?有精英。
这个黄老对机会的判断和把握能力,绝对算翘楚。
他冷不丁站出来一吆喝,节奏完全带起来,很快又有三个人咬牙出资三万,不肯让他占大头。
这时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加价,只管抚着大肚子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第五个投资人出资一万八千两,勉强盖过我最大的托。这样一共募资十三万八千两,远超预估。
办厂和发行?的资金困难都?解决了。剩下的事儿?就交给常友和陈西了。
常友这个人,我只接触过一次,还是和廖二假结婚之前,匆匆见?了一面。不过其秉性背景早已让人调查清楚。
他的经历和靳驰差不多,上一辈曾经是富农,后来供他考试硬生生供穷了,他一气?之下不考了,卖掉最后的田产开了家书局,娶一妻生一女,过着清贫安乐的日子。
当初我邀请他做我的代理人管理印刷厂,他很是犹豫。一来,深知这项事业将?给出版行?业带来巨变,身为爱书人,他想要贡献一份力量;二来,却害怕失去平静简单的生活。
直到?我说,其实我看中的是他女儿?,希望他能经营好,将?来把工厂管理权传给他女儿?,他才茅塞顿开,痛快答应,并?保证励精图治。
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妻子早在十多年前就难产而亡,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把独女拉扯大,女儿?的聪慧和懂事,让他倍感欣慰,可是,看着女儿?渐渐长大,他感到?越来越焦虑。
他害怕女儿?嫁人后,重蹈妻子的覆辙,那样他也没勇气?继续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他,女儿?总做男孩打扮,嚷嚷着要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帮他实现没实现的梦想。
他相信女儿?的才华,可惜女扮男装是欺君大罪。
天?下所有女孩的命运早已注定?,除了结婚生子是正经路,其他都?是荆棘路。就算他再害怕也不得不看着女儿?走上那条路。
听了我的话才意识到?,也许不是。
现在朝廷都?允许女人做官了,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嫁人一定?要生孩子呢?
也许,在他女儿?真的长大后,这世上的女人,已经砍倒荆棘,踏出一条满是花朵的平安路。
在那条路上,她既可以左拐做大掌柜甚至女官,也可以右拐嫁人生子。
总之,他希望抓住这个机会,为女儿?铺好两条路。将?来怎么选,都?由她。
当我们的谈话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女儿?常黎敲门进来,铿锵有力地说:“我现在就选,我要做大掌柜!”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我想为天?地立正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能做女官固然更好,可爹爹舍不得离开江宁,我舍不得离开爹爹。况且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做您的大掌柜,经营好印刷厂,就能以文正气?,把我的心愿传递给天?下文人,让他们为我圆梦!”
难以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说出这样荡气?回肠的话来,胸有大志,不失温情,有理有据,思路清晰。
我十二岁的时候,好像正沉迷动漫……
于是我们仨一拍即合。
不过,我还准备了一份冗长复杂的合约,主要是为了保证我对印刷厂的绝对控制权,其中还有一条,白纸黑字明确写着:如果?五年后他女儿?不能接替他的工作,我将?收回他的全部权力。
我必须在这个行?业培养信得过的自己人。一个年轻且聪明的姑娘,是最好的选择。
她还小?,很容易接受新的观念,培养得当的话,既会是我的得力干将?,亦是可以和聂冰卿守望相助的女性代表。
这关系到?我在这里做实业的另一个重要目的——为女性提供就业机会。
提升女性地位,不能只喊口号,只有经济自由,才有其他自由。
印刷出版这两个行?业,可以容纳很多女职工,当然江宁一直就有纺织女工、浣衣女工甚至歌舞伎等,但是她们一直处于社会底层,没有影响社会风气?的能力,福利待遇也没有基本保障。
让她们进驻文化行?业,耳濡目染,慢慢就会有自己的见?解。当她们有话想说,商报上的女性作家专栏,就是一个绝好的窗口。
我还要在印刷厂和报社、点?石书局,引入‘产假’、‘生育津贴’这些概念,打通升职通道 ,建立真正的女性职场。
这些事儿?,指望不上男人,需要真正意义上的女强人去推动实施,目前来看,唯有四姑娘勉强可用?,但要打通她的理念,还得很费一番功夫。
本来这些事儿?应该紧凑去做,但我嗓子完全说不出话了,只能提前离场。
雍亲王在一里之外的小?桥上等着我。
护送我过去的时候,达哈布说从今以后他不再属于王府,专职保护我,只听我号令。
啊这……跟着我,哪比跟着王爷有前途!
我的眼神很抱歉,他却坚定?地表示,能保护我就是对王爷尽忠。
好吧。
我只能俗套一点?,掏出钱袋子来给他。意思是,在工资上补偿他。
桥头上,雍亲王正和一大一小?两个人说话。
大的那个和雍亲王差不多高,身材消瘦,身姿笔挺,穿青灰色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衫躬身聆训。
小?的那个约莫有五六岁,穿着小?花袄,扎着两个朝天?的牛角辫,拉着大人的衣角,仰头一直盯着雍亲王打量。
我刚到?桥下,他就看到?了我,把他们晾下,朝我迎来。
“冷不冷?”
今天?风大且凉,他在桥头上等了一刻钟,两颊微微泛红。给我紧了紧披风,又朝我手里塞了一块温热的年糕。
又给吃的,也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在哪儿?买的。
不过这回我可不猜他的心思了,扒开油纸就要吃。
“一会儿?上车再吃,不然肚里灌风。”他拦住我,抓着我的手亲了一下,眉头微微一蹙:“叫你不要太卖力,你不听。不巧,这里有一位‘故知’,哑成?这样,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呢?”
故知?
我还以为是他的门人或属从。
一探头,才看到?桥上那人已经转过身,正朝我看来。
下唇内扣,眼神克制,藏在袖子里的手拢成?拳,一个脚尖朝前,一个脚尖朝右,浑身上下透露着紧张。
是我的邻居雷生默啊。
啊,忽然想起来,廖二和我说过,他带着一个女孩去总督署找过我,被雍亲王派人打发走了。
那晚事儿?太多,情绪太浓烈,这句话过了下耳,没往脑子里去。
现在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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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雍亲王。
“好,我帮你说。”他一脸无辜假装会错意,淡定?地把我的手往身后一背,回身朝居生一招手。
一大一小?缓缓走下桥。
从刑部大堂一别,迄今已有小?半年,我没想过还会再见?他,更没想到?,他没穿僧袍,还带着个孩子。
他现在变化很大,黑了,肩膀更宽,身材更厚实了,头上的辫子已经可以拖到?肩,应该是离京后并?未剪过。身上不再有游离世外的生疏感,脸上有些沧桑疲惫,就连眼神也比之前复杂了。
他好像已经适应了凡尘,明显吃了很多苦。
我不知该替他高兴还是悲哀。
“秋童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当我不知道说什?么时候,我身边的男人居然真当起了代讲,没有寒暄,毫无感情,完全是审问的口吻,连普普通通的老乡情都?没体现出来,更别提故知。
而此刻他拉着我的手,与我紧紧相依,再替我说话,仿佛与我已经到?了可以用?灵魂交流的地步,把这段亲密关系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心思何止在眼前。
我和他没确定?关系的时候,在江宁城四处活动,从来没遇到?居生,居生去总督署也见?不着我。确定?关系之后,随随便便就偶遇了……真不是迫不及待炫耀吗?
别看他一脸正经,如果?他有尾巴,这会儿?肯定?摇出花来了。
心里这样想,我甚至下意识朝他身后瞅了瞅。
他抠了抠我的掌心。
“秋大人……”
听到?居生叫我,赶紧回过头,用?抓着年糕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嗓子,艰难嘶哑地道了声抱歉。
居生轻轻一摇头,垂眸道:“我来江宁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主要帮济贫会照顾一些孤儿?。前两日下雨,孩子们住的屋舍倒了,济贫会的师傅听说今日有很多大掌柜会到?这里来,便带着我们来化缘,想筹钱盖一座新的。这才偶遇了王爷和大人。”
原来如此。
技术发布会结束已经有一会儿?了,除了最后的五个合伙人留下来签合约,其他老板都?走了。
济贫会如果?在门口堵着,应该能堵到?几位。
“那你们筹足了吗?”
雍亲王好像真会读心一般,准确问出了我想问的。
“并?未。”居生神情淡然,好像已经习惯这种失望和挫败。
我把年糕递给雍亲王,想掏钱袋。他没接,直接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张银票,“这些该够了。”
一千两。
刚募集了十几万两银子,再看这张票感觉钱很少,事实上,这些钱在北京能买个三进的院子,还能装饰得相当豪华,再请七八个丫鬟也花不了。
以后我再也不说雍亲王抠门了。
在现实面前,居生没有推拒,接过银票到?了声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仿佛把我拉回记忆深处,大雪初遇,佛堂听经,深夜木鱼,门前拉扯,涂药裁纸,点?心店门口谈笑……一幕幕都?在眼前,可心里没有当初的悸动了。
就在不久前,我好像还回忆过樱桃被踩爆后混合着春风和花香的味道,现在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近在咫尺的檀香灌满鼻腔,盈满心间?。
梦里人不如眼前人。
一旦把某个人放进心里,连个小?角落都?不会给旁人留。
刚刚出狱的时候我满心遗憾,自觉对不起居生,又憎恨他家人,想见?他又怕见?他,想解释又怕把话说的太透彻。
就在这一刻,那些纠结全都?烟消云散了。恩恩怨怨,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了。
我甚至庆幸自己哑了。
于是眼巴巴望向雍亲王——代言人,你快说句话呀。
他眉眼间?有一丝得意,笑意掩不住,背后又悄悄抠了抠我的手心。
我掐回去了!
他面色不变,一副威严模样,“你虽然还俗,还保持着慈悲心,这很好。游历下来,想必更懂修行?真谛。昨日秋童与本王说,只有真佛真仙真圣人,方?有定?力在此红尘中打滚,造福众生。本王深以为然,能在红尘中得自在,才是真自在。”
居生点?点?头道:“恭喜王爷大彻大悟。”
雍亲王笑着看了我一眼,没应他这一句,只道:“秋童没有怨恨过你。她在论道的时候亏欠过你,你们雷家伤害过她,恩怨相抵,往后不必挂怀。”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
我看着居生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一扭头躲避我的目光,沉默片刻后,才重新抬眸看向我,却道:“秋大人的行?李还没取走。”
雍亲王立即问道:“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旧物?”
我点?点?头。
有的,其余都?可抛,唯有书和琴一定?得带走。目前我还没想好回去之后是继续住在陈付氏的别苑里,还是自己买个院子,但肯定?不会搬回出租屋住了。
“好,那个凶宅你就不要再去了,回京之后我派人去取来。”
我又点?点?头。
居生咬着下唇垂下头,不再言语。
他身边的小?姑娘却忽然扑上来抱着我的腿,眼泪哗哗却不说话。
达哈布立即窜上来,居生也往前一追,想把她拉起来,“兰兰,快松开。”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紧张。俯身把年糕往小?姑娘面前递了递。
她看都?不看一眼,拉着我的手去碰居生。
居生面红耳赤,连连后退,尴尬道:“抱歉,兰兰不会说话。她母亲刚刚去世一个多月,可能……”大约想到?我只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被人误认为娘不是好听的话,他没说下去。
不会说话……我忽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兰兰,仔细一想猛地想起来,在济南见?过她!
当时严三思抓走了顾言贞,派人封锁驿馆,而她非要闯进来,被人扔出去也不知道喊叫,只会在地上打滚。
当时她就和居生在一起吗?居生为什?么带着她呢?她找我做什?么?
一时间?种种疑问漫上心头。可惜我现在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
眼梢人影一闪,雍亲王也跟着俯身,虽然面色严峻,语气?还算柔和:“兰兰姑娘,你抱着的人是大清第一女官,她是一个强大又固执的女英雄,连本王也不能勉强她,如果?你想让她为你做什?么,只能想办法证明这件事她非做不可。哭哭啼啼没有用?,回去好好读书,把你想说的写下来告诉她,或许有点?用?。”
嗯?这点?小?事儿?也管啊。
别说,不靠亲王威严,他管教起孩子还真有一套。
在他的注视下,兰兰抽抽噎噎地松开手,还给我捋了捋弄皱的裙角。
我简直哭笑不得。
想起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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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母亲,我蹲下抱了抱她,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她转身扑到?居生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居生把她抱起,黯然离去。
等我想起要他买盒点?心的时候,他们已经彻底消失在人群里。
华灯初上,行?人匆匆往家赶。
我好像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归还人海,心里有点?后知后觉的遗憾。
“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来江宁?”雍亲王忽然问。
咦,这个问题我还真没顾上好奇。不过,好像不重要了。
我摇摇头。
他却自顾自说:“咱们在章丘看病那天?,他带着兰兰的娘亲和兰兰也去了。在那里,他看到?了你,然后一路尾随。一开始,刚果?儿?误以为是刺客,直到?我让达哈布倒追回去才知道是他。他说,他欠你太多,寝食难安,以至于不敢穿僧袍。想和你当面道歉,获得原谅。追到?江宁来,也是为了这个执念。
你知道的,他曾是广源寺的讲经法师,佛学造诣极高,本王也常常找他解经。你和他之间?的恩怨,他不是堪不破,而是放不下。
如果?他真的符合你的要求,我倒不吝成?全,可他既不坚定?,家里又不简单,也无法理解你,更不可能无条件支持你,何必放他去惹你心乱呢?与他而言,走不出这个魔障,必将?受困一生。我自作主张,帮你们挡了这个劫难,你会不会怪我?”
这么听来,兰兰当初在驿馆门口大闹,应该为了帮居生传信。可惜还是被挡住了。
……心机BOY。八百个心眼子,在我身上用?七百九十九个。
现在坦白,不就是笃定?我不会怪你吗!
我的确不会因为错失居生怪你,因为早在我入狱前,三位格格就点?醒了我,但我会因为你擅做主张,操控别人的生活而愤怒——鉴于你主动坦白,我决定?给你个机会,等到?我嗓子好了,再和你好好聊聊这件事!
“走吧,回去吃饭,原焖鱼翅等你一天?了。”雍亲王把我手里凉掉的年糕交给达哈布,五指塞进我的指缝里,紧紧握着缓步前行?。
炊烟袅袅,这平实的幸福居然属于我。
第 164 章
1715年11月11日 康熙五十四年 十月一日小雨
发布会后, 我们又在江宁逗留了三天。
期间我以围观群众的身份,远远见证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报社的诞生。
挂牌那一刻,激动的心情大约就像电视剧里女人第一次当妈妈, 不知不觉间泪水夺眶而?出?。
办报的想法诞生于济南,落成于江宁,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回望整个过程, 我最?大的感慨就是,挑战和机遇并存。
当我在?步兵统领衙门监狱濒临饿死的时候,得到了雍亲王的启发和青睐;当我带着满月跑遍所有学堂, 被无情拒绝的时候,办西?医学校的想法诞生;当我被济南的文官群嘲羞辱后, 萌生了让落第书生帮我写文回击的想法, 在?筹办征文比赛时, 办报的念头自然?而?然?冒了出?来;为了让报纸顺利过江,我不得不入乡随俗,从而?有了《江南商报》……
大部分时候, 我并没有宏大的计划,是我的思想和这个世界的反应,共同推动我前进。
那些?微妙的互动, 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
这很神?奇。
穿越曾经让我痛苦不堪, 历史的参与?感却让我心潮澎湃。
亚马逊的蝴蝶能煽动美国德州的龙卷风, 我不信我不能改变历史——那些?被篡改的, 可能是这三?百年里,无数先驱用生命探出?来的弯路, 是中华民族的血和泪。
这种成就感, 或许连帝王都不曾拥有。
不管是唐太宗还是清圣祖,生前都要顾忌身后名?, 我却非常清楚自己在?做对的事。
而?这种使命感,极大地鼓舞了我的工作热情,以至于在?这三?天里,四?爷提了不止三?次,让我分一点时间给他。
除了互表心意的第一天,我们有过亲密接触,后来再也没找到机会——他一天要在?我眼前晃悠好几次,但我实在?太忙了。
白天不用说,印刷厂筹备建厂,正式版商报试发行?,有太多人等着要见我。
晚上还要熬到深夜做发展计划——澳门那边等不及,我们得尽快赶往福建练兵,所以时间非常紧。
为了保证靳驰、陈西?这两个大清土著不把商报带偏,尤其是不能把女作家专栏带偏,我必须把主旨思想写明,让他们有章可依。
在?我思路井喷、奋笔疾书的时候,是没功夫理会旁人的。
无可奈何的他,只能和我一起加班。
可是,与?从前我陪他加班不同(那时候他严谨投入,无意中散发着无边魅力),现在?完全坐不住,一会儿抓抓我的手,一会儿摸摸我的头,一会儿给我塞吃的……像得了中年多动症似得。
我忍了一个时辰,实在?忍不了,狠心把他轰出?去?了。
凌晨一点左右,他又好脾气地敲门进来:“别熬了,没做完的交给我。”
论?能力,他治理过户部、内务府,几年后治大国若烹小鲜,论?思想,他比同时代的政治家前卫得多,论?格局……至少比我强。
我想了想,把写到一半的发展计划交给他,打着哈欠道:“可我没列大纲,都在?脑子里。”
他把灯挪到自个儿跟前,仔细翻看了一遍,简单和我对了对大概思路,很快胸有成竹道:“我知道了,放心去?睡吧。我来写。”
当时我脑子也有点浆糊了,只觉得有个人能帮忙实在?太棒了,尤其在?他赞同我思路的情况下,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他思想再先进,也是封建时代的既得利益者?,而?且我们俩笔迹不一致,水平相差很多,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合成品。
“等等!”
脚步虚浮地揉着眼睛朝床奔,忽然?被他叫住。
朦朦胧胧的烛光下,他的眼睛闪亮火热,“连个谢字也不说?”
“是你非要帮忙的……”
“没良心。”隔着桌子,他忽然?伸手一捞,同时上半身往前倾。
唇瓣轻轻一碰即分,额头抵着额头温存,一呼一吸都饱含克制的满足。
“答应你的事情,今晚要食言了。”
啊?
“没时间睡觉,如何在?梦里见你?”
……辛苦你,真诚侠。
其实他自己也有很多事儿要处理。一是怎么处置清茶门余孽,二是‘天下第一清官’的案件审理,三?是从驻扎在?江宁的绿营水师中挑取精兵强将带去?福建。
由此可见,男人再忙也有时间谈恋爱是真的——不睡觉也要谈!
临睡前五秒,我暗下决心,忙完江宁的事儿,对他好一点。
所幸到了第三?天,我手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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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下午,打扮成贵公子的晓玲带着额尔登去?茶馆街转了一圈,回来就关起门来大哭。
额尔登急忙来找我,原来晓玲的文章发在?了《江南商报》首刊上,引起了巨大轰动。
整条街的文人士子都在?谈论?‘照清女士’,然?而?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大部分都是谩骂。极少有人讨论?她的观点和文采,几乎所有人只是揪着‘女作家’这个称呼谩骂。
她本来对士大夫阶层充满幻想,以为这个群体至少有一半人可以透过表象看本质,和她一起为犯官女眷争取权益,她完全没想到,这些?人首先是个男人,其次才是读书人,他们首先要维护自己的立场,其次才是别人的权益。
她一时难以接受这个冰冷残酷恶意满满的世界。
我正想去?开导她,门房递来拜帖,四?姑娘又来了。
这是我回总督署以来,她来的第六次。
之前每次我都拒而?不见,就算被她堵到,也不和她对话?,就是为了挫一挫她的傲气。
因为我不想和她商量,只想让她臣服。
四?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上次在?青山书局被她当众扇耳光的掌柜宋青山陪她一起。
这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另一方面她没信心独自面对我。
宋青山是陈西?的好朋友,当初我们就是靠他,给四?姑娘灌输了谋夺点石书局的想法,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事成之后,我能得到三?成股份,也有他的功劳。
而?当了家的四?姑娘,精神?面貌和初见时大不相同,身材也瘦削了许多。
虽然?乍看还是很像顾鹏程,和美女丝毫不沾边儿,但很多时候,人的魅力和长相关系不太大。
当她褪去?戾气和神?经质,原本的特质逐渐显露出?来——霸气、果决、较真,还有常年和书卷作伴的清高。
她和绝大多数女人不一样。
或可被打造成江宁十大杰出?青年,或杰出?女企业家,起到一定?榜样作用。
“点石书局大掌柜顾荣叩见秋大人!”
再霸气,再清高,见官也得跪。
我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只见她跪得笔挺,不肯折腰低头,脸上分明有几分不服气。
真是块硬骨头,磋磨了这么久,还是不肯低头,那我肯定?不会轻易让她如意。
低下头,继续工作。反正是她有求于我。
约莫过了一刻钟,宋青山于心不忍,出?声提醒道:“秋大人,顾掌柜来拜见您了。”
侍立在?侧的达哈布立即喝斥:“秋大人没让你说话?,噤声!”
四?姑娘吸了口气,傲然?道:“我以为,秋大人这样的女中豪杰,可凭德行?和胸怀服人,毕竟不知者?无罪,没想到你只会用官威压我泄愤。也罢,人各有命,谁让你命中带官印呢。”
呵,合着我让你跪,就是没德行?没胸怀,我能当官全靠命?
嘴巴毒得和顾鹏程如出?一辙。
可我偏不接她这茬。
我就是靠官威压她又如何?为了和敌人赌气,放弃最?轻松快捷的攻击手段,做毫无意义的自证,那是傻子。
“顾掌柜,本官没让你来,更没让跪在?这儿不走?。你要是想走?,随时离开。”
她轻蔑道:“软刀子拉人这一套,我六岁就玩得炉火纯青了,你对我用这一招,除了让我多给你磕几个头,心里更瞧不起你以外,毫无用处。你以为你占尽上风,其实不然?。别忘了,你在?江宁待不了几天,而?顾家树大根深,我早晚……”
“廖家树不大,根不深吗?”
搞笑,还敢威胁我!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
“一群不忠不义的反贼,本就烂了根,那蠢货廖志远,居然?妄想当了官的女人会嫁人,他们也配和顾家比?”
啧啧,还挺看得起自己。
“那顾鹏程呢?”你能比你爹更老奸巨猾吗?
她高昂着头颅,目光锐利自信:“他败在?我手中,而?非你。是我利用了你。”
这话?跪着说真是毫无说服力。
‘精神?胜利法’用得比阿Q还六!
可是不管她怎么虚张声势,在?我眼里根本不足为虑。
顾家换主以后,点石书局的影响力江河日下,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我手中握有她的‘代笔’合约,轻轻松松就能毁掉她。
事实上,我们心知肚明,她就是为那份合约来的,但她现在?的态度,显然?不能取悦我。
不过,我被成功勾起了好奇心:她到底打算怎么拿回去?呢?
我气定?神?闲地翻看着印刷厂的原料清单静等她出?招。
不一会儿,下人送来新出?锅的点心和一杯红茶,摆满小茶桌。
花样繁多的苏式点心散发着迷人的甜香味,连我这个不爱吃甜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
红茶的热气蒸腾向上,给寒凉的晚秋,带来些?许暖意。
啜一口茶,吃一口点心,偶尔瞥一眼越来越跪不住的四?姑娘,这心情很难不畅快。
毕竟上次她吃我看,起码我还站着。
一块点心刚下肚,她就忍不住了,挪了挪膝盖,语气还是高高在?上:“秋童,你得到了点石书局三?成的股份,分的不是我的钱,也不是我的权,是九贝勒的。你为了掌控印刷厂,找了几个名?不经传的小老板做合伙人,却没想过,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守不住手里的股份。事实上,他们也早就做好了高价抛售的打算。
做官,你很有一套,做生意,你差得远。在?江宁,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你的代理人。我这个人,永远不为做过的事儿后悔,也不为单纯的权力低头。我只做自认为对的事儿,并且一定?能做好。我这几次来找你,都是因为认可你,想和你真正合作一把。”
不断否定?,然?后突然?肯定?,这是非常典型的PUA,很容易让对方有种“终于被认可”的成就感,从而?为了获得更多认可,拼命表现。
第 165 章
可是她搞错了自己的定位。
我不需要她的认可, 更核心的原因是,我不在意她的否定。
这番话说?出来,反而让我觉得索然无味, 因为期待落空了。
没什么硬实力,还放不下骄傲, 这两?条注定她的天花板不高。
罗里吧嗦这么多, 唯一有?点冲击力的就是九贝勒。可九贝勒扶持的是顾鹏程,和她并没什么交情?。就像康熙扶持曹家是因为曹寅,曹寅一死, 曹家的荣宠基本到头。
顾鹏程废了,九贝勒不仅不会再扶持顾家, 还要收回自己的‘本钱’。
四?姑娘根本没有?政治靠山, 没人能护得住她。她点出这么一句, 甚至当初答应给我股份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和她站在一个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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