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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明赫也惊得瞪大了乌溜溜的圆眼睛, 就这撑死十六七岁的小身板,他能抱得动百斤重的巨石,还能精准投掷到目标地点?别是抓错人了吧
深知人不可貌相的嬴政却不这么认为, 他深深打量着殿中被五花大绑却满脸桀骜不逊的少年,冷声道,“何人派汝行事?”
少年抬起头, 硬朗的脸上很快浮起不屑的嘲讽, 冷哼一声。
蒙恬怒不可遏,若照他的心思,当场就想将这胆敢谋害王上之逆贼杀掉, 如何能忍这贼子当众藐视君王?
他疾步上前,一脚踢向对方右侧的膝盖后窝, 喝道,“大胆狂贼, 还不速速跪下回话!”
少年猝不及防被踢得朝前扑倒在地, 很快挣扎着挺直上身, 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站着的冷静君王, 嚷道, “要杀便杀,废甚么话!”
明赫气咻咻瞪着他, 暗道,“我趣, 这中二病中毒不浅啊,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这样还挺威风的吧?敢来行刺我家大大, 自己作死就算了, 还要连累家人受罚,呸!”
蒙恬正想再上前给他几下子, 被嬴政抬手制止了,只见君王抱着明赫慢慢踱步下殿,来到少年身前数丈停下。
少年昂首挑衅地看他一眼,便扭过头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作出拒不配合的强硬姿态。
哪知,他面前那矜贵的君王再度开口时,问的却是,“昌平君苦心隐忍数十载,所谋甚大,想必,他并不愿汝三番两次、行这般莽夫之举。你莫非以为,自己竟是在帮他?”
蒙恬心中一震,只觉心中疑团愈来愈大,刺客竟是昌平君派来的?那王上又是从何处知晓的?这样想着,他不动声色以防备姿态,走到君王左侧一丈之地站立,以防贼子偷袭君王。
少年闻言,猛地转头看向嬴政,怒气腾腾道,“是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我本想报恩,那日才会出手为他解决后患,哪知”
下一秒,他马上意识到不对,立刻紧紧抿嘴了嘴唇,狠狠瞪了嬴政一眼,再不肯往下说什么。
嬴政却暗嗤,这少年人果然心无城府,倒让自己试探出来了!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朝那少年走近一步,沉声道,“那日行宫之中,你见寡人即将问出,与离夫人合谋之人是昌平君,这才情急之下将瓦当砸下,若寡人所料不差,你之目标并非胡亥,而是寡人!”
蒙恬眼中顿时射出尖锐的锋芒,直直对准殿中的少年,原来,他就是那日逃脱的凶手!
好哇,尔贼竟敢接二连三谋刺我王!
谁知那本不欲开口的少年却立刻破了功,露出得意的冷笑,嗤道,“啧!若是当日我想杀你,你这昏君,又岂能逃过我钟离眜手上的准头!”
明赫倏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暗道,“钟离眜?怎么会是他?!嚯,怪不得他能成项羽手下四大名将之一,原来年纪这么小力气就这么大了咦,倒是可以把他留下来给大大立军功赎罪,他可是让刘邦从荥阳大败而归的猛人…不对啊,史书上,他可没刺杀过始皇大大”
嬴政不动声色再次暗暗打量自称“钟离眜”的少年,得出一个结论:项羽是何人他眼下还不知晓,但眼前这人,将会是战场上的一把好手。
大秦接下来要攻打六国,来日还要北击匈奴与诸戎,朝中将帅之才远远不够。
思及此,他迅速收回心头欲斩杀眼前刺客的决定,看向对方道,“那你今日,为何又要杀寡人?”
钟离眜冷哼一声,“自是为了报恩!总之,此事与昌平君无关,我钟离眜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是新楚国人,祖上曾是南边干国的开国大将,可惜在数百年大诸侯吞并小诸侯的战争中,家族过往的显赫荣光,也随着干国被楚国吞并而渐渐败落,从此,钟离氏后裔便成了楚国伊芦乡一户寻常富户。(1)
钟离眜自幼在父亲的亲自教习下,学习弓弩刀剑等武学之法,他十三岁那年,双亲双双病故,宅田亦被乡里豪强联合官府夺走。
走投无路之下,他从家乡前往都城寿春城谋生,原想找个机会进军营发挥才能,哪知都城谋生艰难,半月过去耗光盘缠后,只得寻了个帮屠夫档子杀猪的活计,却因刀法太过精妙,引来城中顽劣纨绔少年结伴挑衅殴打,正寡不敌众即将被群殴致残之时,被前来寿春出使办差的昌平君看到,派出几名持剑侍卫将他救下,从此将他带回咸阳扮做府中杂役,实则时常命他出城四处传递消息。
昌平君出使魏国前,得知胡亥母子被贬去宜春行宫,便命他前去暗中监视。
岂料,当日他趴在屋顶偷听之时,愤然于胡亥卖母求荣、要出卖昌平君之举,便折断屋檐一角瓦当,当场将他砸死后迅速溜走,自认为帮昌平君除去一个后患,颇为自得。
哪知,昌平君从魏国归来获知此事,非但不嘉奖他,反倒怒骂他误了大事,不由分说命家臣把卖身契还他,将他逐出丞相府,并勒命立刻离开秦国。
他守在后院门口恳求半晌,却引来家臣们一顿棍棒乱打,这才彻底明白,昌平君是真的要赶走自己。
钟离眜倒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反之,他行事自有一番格外独特的逻辑——他想着,要在临走之前最后再做一件事,来报答对方当年的救命之恩,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他思来想去,觉得昌平君此番生气的原因,是自己那日不该杀胡亥,而该杀了秦王,于是决定快刀斩乱麻帮昌平君除去嬴政,这才每日躲在咸阳街头打听消息,终于等到今日秦王出行的好时机。
因他祖传的刀剑,三年前早被寿春城的贼人骗走,如今买不起铁刀铁剑,便设计想用巨石将对方砸死。
没想到,原本一切都谋算得刚刚好——偏偏秦王在最后关头走开了!
嬴政颔首道,“可此番你刺杀寡人失败,恩情未得报便要赴死,你当真甘心?你便不想再杀寡人一回?”
钟离眜却一脸莫名其妙,像看怪人一样瞪着他,粗声粗气道,“他虽救了我,却对我并无再多恩情,我杀你之计虽未成功,却因此身陷囹圄即将身死,我以性命还他救命之恩,你岂能说我恩情未报?我钟离眜下辈子自是不再欠他隔夜恩,既然无须再报恩,我为何又要再来杀你?没想到你这秦王,倒是个怪人!”
明赫目瞪口呆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暗暗惊叹着,“窝的天,这大哥的逻辑怎会如此清奇?怪不得他要突然搞个刺杀,原来是为了报恩不过这样一来,我竟然突然有点理解,他后来为什么会一听完韩信的理由,就干脆利落地拔剑自杀、让韩信拿自己的人头去找刘邦请罪了,因为这大哥确实是个怪人不过,我家大大接下来要收复六国,还得打多少场仗啊,良将多多益善,这人虽比不上韩信,但他上战场很能打、也是经过史书盖章认可的”
嬴政摸了摸小崽可爱的小脑袋,暗道,如此说来,此人肯为报恩赴死,又肯为救友赴死,品行倒是磊落,他将“打仗更厉害的韩信”这名字记下,忽而笑道,“若你不必死呢?”
明赫顿时一喜,急忙仰头看向父亲俊朗的下巴,蒙恬却心中一跳,急忙劝道,“王上,此贼人按律当腰斩于市,夷三族”
钟离眜不屑地朝蒙恬撇撇嘴,“我家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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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十八代如今只剩我一人,要杀便杀,休再啰嗦!”
反正莫说秦国,便是放在楚国,弑君亦是必死之罪,他愿赌服输,压根不想奴颜屈膝求饶。
他又看向嬴政,慢慢答道,“自然是何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便为何人卖命。”
嬴政点头,“如此说来,寡人此番若饶你不死”
蒙恬面色大变正待再劝,却见钟离眜已瞬移跑到嬴政身前噗通跪下,脑袋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秦王若饶我性命,我钟离眜此生便愿为秦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人多谢秦王不杀之恩!”
此时,两名押解的卫尉正在茫然面面相觑,而方才捆绑对方的数条绳索,已尽数断于地上!
蒙恬心中大惊,急忙奔至他的身前挡住君王,做出蓄势待发的防御姿势——以此人之力,恐怕能开十石之弓,其臂力犹在自己之上,若是想于殿中行刺,幸好方才搜过他的身
明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了一跳,担心有诈,急忙让系统在商城用重金兑换一个真诚度测试剂,投在钟离昧身上,一看不由得暗暗惊呼,“好家伙,他真没撒谎,眼下对我父王的忠诚度竟然是最高值,100分!”
啧,这可真是个怪人呐!
嬴政听完这心声不由得心中大喜,抬手挥退卫尉后,转手将明赫递给蒙恬,亲自俯身将钟离眜扶起,笑道,“壮士快快请起,寡人早看出你乃当世勇士也!你既有此神力,又功夫了得,方才为何不挣脱绳索逃生?”
钟离眜这才起身,挠头笑了笑,“方才,若秦王一心想杀小人,小人便是挣得脱绳索,亦逃不出这弓弩刀剑密布的咸阳宫,与其被捅成窟窿,倒不如死个痛快。但此时,您已褪去杀我之心,小人方敢斗胆一试。”
说着,他又把自己的身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郑重深深一拜,“多谢秦王宽宏大量,小人愿为秦王做牛做马来将功折罪!”
他这话并非虚言,而是此刻真心实意地觉得秦王此人很不错——自己想杀他,他却要放了自己,这样的怪人,这样的好人,他此生只遇到这一个!
嬴政却暗赞道,此少年心思看似拙朴,却又在拙朴之间,暗含兵家因时因利而合之诡道,明赫所言不虚,此人确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若在军中磨练数年,来日至少可比肩桓猗。
想到这里,他朗声道,“做牛做马倒不必了,不过,你除去一身神力与轻功,想必亦擅弓弩之事,不知,你可愿前往我大秦军营为士卒,为寡人上阵杀敌?”
钟离眜双眼倏地一亮,“军营?我愿意!小人万分愿意当秦卒!”
如此一来,不但能圆自己的战场之梦,还有机会在秦国建功立业,重振家族荣耀,秦王真乃当世第一大善人也!
蒙恬急得差点要跺脚了,“王上啊”
明赫却仰慕地歪头看着嬴政,“父王好聪明哦,他从钟离眜的武力值里,就能判断出他会是个厉害的将军!而且,他的胸怀是那么的宽广,能饶恕一个刺客,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比父王更智慧的君王了”
蒙恬只好奉命带钟离昧前往战场安置,章台宫其余宫人卫尉虽惊叹王上之宽宏,却无人敢因此而生出半丝谋逆之心——我们可没吃熊心豹子胆!
几日后,今年的第一场雪飘飘悠悠而至,韩非却在风雪中坐着惊夫驾驭的马车,极速滚动着车轮碾碎风雪,日夜兼程抵达阳武郡。
城池交接事务比他设想中还要顺利,对方官员当日就将户籍、账簿、典籍等与民生相关的如数呈上,待一切核对无误后,带去的数百秦卒便取代离开的魏卒,作为当地常备军在阳武军营驻扎下来。
阳武在魏国本是一个县,如今嬴政出于为韩非的官阶考虑,才将它破格设为郡——着实是眼下秦国地盘最小的郡。
此地虽是魏王精挑细选出来的较贫瘠之地,却有济水、官渡水等河流经过,若非中原战乱不休饱受战争之害,又临邻黄河之北时常闹水灾,本该是水草丰茂的鱼米之地。
据说上古之时,仓颉便出生于此地,后来登临阳墟山与天神通灵,得窥白玉京之玄妙,便趁此机缘为人间造出文字,待他得长生之道升天之时,亦将肉身留于此地利乡之南,故而,此亦人杰地灵之地。(2)
显然,韩非也听过这个传闻,正与前来拜访的当地豪族,请教在当地招揽人才一事。
今日提着礼物来登门拜访之人,乃是户牖乡豪族张氏之族长张负,而他之所以第一个来找新郡守攀附交情,乃是因其游历在外的侄子张苍的缘故。
当年荀况于稷下学宫收徒讲学,其门下学子除了浮丘伯、陆贾、陈嚣等人,还有韩非与李斯,巧的是,张苍也是荀子的弟子,算起来是韩非的师弟。
正是因着这层缘由,张氏才敢壮着胆子,代表如今焦虑观望的魏国阳武豪族来探探口风。
韩非对张苍赞不绝口,“张师弟不但极通音律文书,还对算筹之道颇有研究,堪称世间罕见呐!”
说着,他看向眼前虽白发苍苍却神采极其高大的张负,再次明晃晃暗示道,“若张师弟愿前来协助本郡,想必这阳武诸多旧事定能尽快理顺,此等治郡之功绩,必能换来我王亲自为张氏赐下的爵位。”
临行之前,王上交给他一份阳武煤矿地图,眼看接下来还有一堆需要细细筹算之事,朝中派来的郡丞尚未到位,他如今单枪匹马,急需算术极好的张苍来搭把手。
张负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韩非言下之意,便是秦王愿意重用魏国旧民了?
须知魏国之法与秦国截然不同,便是先前张氏算有些底蕴,放在秦国的军功爵位面前,简直屁都不是,户牖乡豪门张氏,如今翻遍全族,找不出一个最低等级的公士!
在秦律面前,没有爵位的士伍,不过是最底层的平头百姓,当务之急,张氏继续投靠秦国换取爵位!
想到这里,张负暗暗叫苦不迭,他如何会不懂韩非的言下之意?可偏偏张苍此人向来随性肆意,莫说眼下不在郡中,便是此刻就坐在韩非面前,他亦不敢打包票料定张苍会欣然点头前来郡衙任职!
他发愁地思来想去,族中子弟除了张苍,再无佼佼之辈,若贸然将他们送来引韩非不满,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忽然,他灵机一动,想到前些日子遭到儿子激烈反对之事,那贫寒青年不卑不亢的模样,此刻再次浮现在眼前,他顿时心一横,张苍之事老夫不便擅自做主,但此事今日必须定下!
想到这里,他遂满脸堆笑道,“韩郡守,老朽眼下倒真有一名乡邻交口相赞的人才,正是家中女孙之未婚夫婿,此番想斗胆推荐给您。”
第32章
听闻张氏除了张苍还有其他俊才, 求贤若渴的韩非虽觉有几分惊喜,更多的,却是意料之中的平静。
若换了旁的秦国官吏初来乍到, 兴许只会将张氏视作寻常乡县豪强,但韩非身为韩国王族公子,却深谙这张氏一族的底细。
细说起来, 这张氏的先祖, 还是一位令他素来仰慕的春秋奇才。
当年,晋国末年四卿乱政之时,智氏一家独大, 十分嚣张跋扈,他以赵襄子不割让土地给自己为由, 联合韩氏与魏氏率军前来攻打,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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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家一同灭掉赵氏以分其土地。
当此危机之时, 赵氏家臣张孟谈挺身献策, 他先劝服赵襄子率人弃城, 逃往城池坚固的晋阳防守, 三年后, 他又孤身深入敌营,利用韩魏两家忌惮智氏势大的心理, 以巧舌如簧之辩才,成功说服他们倒戈与赵氏暗中结盟, 三家联手击败智氏, 这才有了韩赵魏三足鼎立的局面。(1)
而张孟谈之奇, 却奇在他不居功自傲的清醒淡泊。待三家分晋大局已成, 君主论功行赏之时,他却不顾赵襄子的百般挽留, 以“世间从未有功高盖主而能善终的臣子,臣以为前事不忘实乃后事之师”为由,急流勇退辞去官职、退还封地,带着家人前往天龙山下负亲之丘耕种。
后来,因韩魏齐燕联军攻打赵国一事,赵王请张孟谈再次出山,其派妻子与三个儿子前往列国行离间之计,从此,张氏子孙便逐渐分散在韩魏齐诸国。(2)
有此多智之先祖,张氏子孙之中自然有惊才卓绝之人,除却定居魏国这一支的张苍才华惊人,定居于韩国五世为相的张氏,其长子张良亦有王佐之才。想来,张氏为家中女孙伐柯之时,亦会格外重视男方之才能。
想到这里,韩非赞道,“阳武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宝地,只张氏一族便人才济济,善!不知令孙婿是何方贤才,可否让本官前去拜访一番?”
说着,他看了看院外天色,今日雪已停,便从席间起身,竟有亲自前往之意。
张负慌忙受宠若惊地跟着起身,激动解释道,“吾孙婿名叫陈平,不过是一低微乡间农家子,岂敢让郡守大人您亲自屈尊降贵去见他?您请稍候片刻,吾这便回乡将他带来”
韩非却上前搀扶着张负,慢慢往院外走去,吩咐一番惊夫后,又温和细细讲道,“吾常遗憾当年在稷下之时,与张师弟交游甚少,此番有幸来贵地任职,便从咸阳带了些贽礼,正好要去拜访一番族长”
他眼下想要的贤才,可不仅仅是一个张氏孙婿,通才张苍他亦势在必得,这才拿出李斯当日对待自己的热乎劲来,誓要将张苍笼络入囊。
再者,韩非从前碍于口疾,并不擅与人交流争执,亦无实际为官做使的经验,先前才会屡屡被秦国君臣套路,但他毕竟长于宫中,早见识过人性之恶,又是聪慧之人,早年能将韩国朝堂之勾心斗角分析得鞭辟入里,如今归秦途中细细想了数日,自然很快就明悟官场之弯弯绕绕。
譬如,他推测秦国此番虽得了阳武之地,但以六国坊间的恶名,眼下,自己这秦吏在魏国众人眼中,恐怕并非什么父母之官,而是吃人的秦国暴吏。
秦军虽强,如今随自己前往阳武做守备军的却不过数百人,若一个不慎与此地乡民发生冲突,必会酿成数万人大暴乱,届时岂不让秦王失望?
故而,他若想在此地有所作为,必须先笼络在当地势力根深蒂固、威望甚重的豪强大族,以利驱使对方为秦国效力,张氏,便是一个最合适的拉拢对象。
反过来,张负也因他的态度心花怒放不已,眼下阳武正值新旧政权交接之际,各乡豪族皆在虎视眈眈观望,而自家所在的户牖乡,虽是人口过万的富庶大乡,但似这般的大乡在阳武便有济阳、外黄等数十个,如今,哪家能早一步得到新统治者的青睐,哪家便有机会在郡中得到超然的隐形地位。
若换了旁的秦吏,张氏未必敢先来走这一遭,如今正因自家子侄师门之故,他才敢厚颜前来与秦吏套近乎,未料,新郡守韩非竟比自己想象中更重视师门之谊。
若说方才他还在犹疑能否劝服张苍,那么此刻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张苍愿意与否,自己都会以族长身份命令他必须为家族利益,接住秦国抛来的示好!
不过,他暗暗又有些遗憾,按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那年轻人眼下虽落魄,却比张苍之外的其他族中子弟更有才华,若能得到自家以钱财声名扶持助他铺路,来日前途定不可限量,偏偏长子以“魏王从不喜任用低贱庶民”为由,劝他打消念头
眼下,郡守要同去,他连派人先回去跟陈平通个口风都不能,早知今日,当初便该将女孙与陈平的婚事先定下,唉,竖子不足与谋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二人在表面和谐的氛围中,各乘一辆马车前往户牖乡。
当马车停在陈氏破败的茅屋门口时,听到动静的乡邻急忙纷纷出门张望。
倒也不怪他们八卦,这年头,坐得起马车的非富即贵,此地是户牖乡最穷的里闾,而陈氏的家境,便是放在此地亦算得上顶顶贫困之家——怎会有富贵老爷来他家?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人悄悄指给家人看,“前一辆黑色马车似是张氏老爷家的”
果然,待众人定睛一看,先下车的果真是本乡最有威望的豪族族长,一个个吓得急忙缩回门缝里——自家可租种着张氏农田,半点得罪不起他家族长!
张负此刻并无心管他们,他先躬身将韩非迎下车后,便急急亲自上前,朝安静的茅屋中气十足地喊道,“陈伯,陈平,尔等可在家?还不速速出来拜见郡守大人!”
乡人们一听更加害怕,他们虽不知郡守是个什么官,却知晓,能让张族长亲自恭敬领路带来的定是大官!
也不知陈家这究竟是惹上大事了,还是要发达了
张负喊了半晌无人应答,家仆急忙跟上去继续喊,这时,左侧一户茅屋的户主害怕再躲下去会惹火烧身,这才推开家中嘎吱响的木门,揭开外面挡风的草席,战战兢兢站到路旁,局促又紧张看着他们,回道,“小人…好教张翁知晓,陈伯一家方才出门了”
这农人支支吾吾解释了半天,张负才听明白,原来,陈伯之妻素日嫌恶陈平只读书不事劳作,口舌间不免多了些不中听之言,偏生陈伯又是个护弟狂兄,每听到一回,便要与妻子吵上一回。
今日,因陈嫂出门洗衣之时,听乡间几个婆子在河边悄悄嚼舌根,说陈平那小白脸从不下地,一个穷酸庶民不但学富家子弟买书,还养得细皮嫩肉的,定是与其嫂有些纠葛,陈嫂才会由着他折腾不闹分家(3)
气得陈嫂当场便将那捏造谣言的婆子推到水里,又拿着捶衣棒气咻咻回家将陈平追着打了一顿,偏赶上陈伯拔草回来,顿时怒不可遏,直言要休妻,便扯着陈嫂前去寻里正了,而陈平也追去劝阻了,是以,此刻他家中并无一人。
张负着实未料到,此番会当着韩非的面,丢这么大个脸,顿觉老脸通红,恨不得立刻拿着拐杖将长子暴揍一顿,老夫前脚才在郡守面前夸下海口,说乡人皆对陈平赞不绝口呐!
陈家这事别人不知道,他还看不明白?陈平那风姿秀雅、暗藏大志的青年,岂会与陈嫂那貌若四十的无盐老妇有甚首尾?
陈伯愿一人种两百亩地,起早贪黑挣银钱供陈平读书,皆因陈家父母早逝,陈平尚在襁褓之中便由他一力拉扯长大,此二人之情分名为兄弟,实为父子啊!
今日这一遭,说到底皆是因穷而起,若自己当日早早将陈平定为孙婿,又岂会招来这盗嫂之污言秽语?
他急忙派随从前去里正处请人,又愧疚朝韩非行礼,硬着头皮解释道,“请郡守切勿听信乡间之粗鄙谗言啊!陈平志向远大,品行高洁,又与吾家中女孙年貌相当,男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请郡守相信老朽,他绝不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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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嫂之污秽事”
韩非忙将他扶起,“张族长之言本官自然是信的,快快请起。”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实则心中有些疑虑,“听方才乡人所言,陈平似乎并未与张氏女孙订婚,若不然,以这些乡邻对张负的惧怕,坊间定然无人敢传出这等闲话。既是如此,张负为何要谎称陈平是自己之孙婿?”
二人在马车中避寒等待一番后,接到消息的里正匆匆领着陈平几人过来,一见身穿玄衣官服的秦国郡守下车,吓得双腿打颤噗通跪在湿漉漉的雪地之中,身材佝偻的陈伯夫妇亦吓得站在一旁直打哆嗦。
张负暗骂一声没出息,便与仆从一道上前挡住这三人狼狈的身影,不动声色看了陈平两眼,向韩非笑着介绍道,“郡守大人,这位便是与吾女孙订下婚约的陈平,您可考上他一番。”
韩非抬眼看去,眼前那位穿着寒酸却身如翠竹的俊美青年,已不卑不亢上前他施了个标准的揖礼,朗声道,“户牖乡左闾庶民陈平拜见郡守大人!我乡里正与家兄家嫂,均是平生第一回 见识大秦之官吏,不免被大人之英姿威仪折服,这才一时失了礼数,恳请大人勿要责怪。此地风大,若蒙大人不嫌,请随小民前往家中稍避寒风。”
说着,又深深施了一礼,他虽疑惑张族长口中的“婚约”,却并不会傻到当面拆穿对方。
里正急忙朝他感激看了一眼,张负亦抚须笑起来,这般进退有度,不愧是吾看中的年轻人。
韩非亦觉眼前一亮,趁机看向四处,大声道,“如此甚好,请诸位勿再多礼!如今,阳武既成了我秦国之郡县,本官又蒙秦王嘱托前来治理此地,从此便是诸位的父母之官,我秦国官吏以执法公道严明为己任,即日起,本官将在阳武郡废除魏国旧律,颁发秦国新法,届时还请里正与张翁多多与乡邻宣读!”
躲在草席门帘里的乡民一听,顿觉担忧不已,新律法?便是传闻中那吃人不吐骨的秦律吗?到时,也不知缴完税赋,我们能剩下几石粟米,唉
待韩非在茅草屋中接连询问陈平数十个治政之道,见他一一对答如流,这才欢喜说明来意:他想邀请陈平前往郡衙给自己担任文书,每月支付对方4石粟米为报酬。
话音刚落,陈嫂便激动喊道,“4石?!”
要知道,陈氏一家分得30多亩薄田,又找乡中富户张氏租了100多亩,可因魏国并不似秦国那般重视农耕,更无灌溉牛耕之利,200亩收成再减去税赋地租,算下来一年到手不过60来石粟米,加之陈平还要买书,日子过得比乡邻更艰辛。
眼下,若陈平能接下这差事,家中一年便能多上数十石收入,让她如何不欣喜若狂!
也是在此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读书原来不是虚度时日,读书人一朝起飞,便可抵农人一年之收入!
张负转头不满地瞪她一眼,“此处岂是你这乡野妇人说话之地?”又看向陈平,“你意下如何?”
陈平心头同样惊喜不已,又见韩非态度诚恳,毫无骄矜戏耍之态,便连忙致谢应了下来,但面上并无半分得色之色,看得张负愈发满意。
陈平知道,自己顶着乡间种种流言,坚持在贫寒的家境中读书,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明白,若只靠出卖力气种田,自己永远无法拉扯兄嫂,一起走出这底层苦苦挣扎的泥潭——只有才学,可以让他一家人在这乱世真正衣食无忧。
也是在此时,他才明白方才张负婚约之言究竟是何意,原来,对方想将自己当成投靠秦国的探路石。
想到张氏那位连丧几任丈夫、被视为克夫的女孙,他却毫无半分惧怕,生死天定,岂是人力所能决定的?若非如此,张氏这棵大树又岂会看上自己这寒门小子?
他陈平怕的从不是鬼神,是贫穷,是身处贫穷之时被人肆意践踏的卑微!譬如今日这盗嫂之污名,若自己是富家子弟,可有一人敢这般随口污蔑?故而,能做这张氏之孙婿,他甘之如饴。
果然,等几人目送韩非的车马离去,张负便将两家结亲之意说了,又提点他方才那位新郡守是韩非,陈平听完暗暗震惊不已,连大名鼎鼎的法家大才、忠心耿耿的韩国公子韩非都已投秦,可见自己所料不差!
于是,他不顾兄长的极力担忧反对,毫不犹豫答应了这门亲事。
他冷眼旁观数年,推断列国之中,唯有秦君行事雷厉风行又善坚守之道,来日这天下,皆会变成秦国的天下,届时朝中官吏必定紧缺,如今韩非投秦一事,更让他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看着茅草屋外萧瑟的枯树,暗道,“文书虽不过只是门客幕僚,但秦国扫荡六国之战,想来已近在眼前,我不抓住这难得机遇的早早入局,更待何时?”
数日后,当韩非喜滋滋把自己招揽到两名魏地大才的消息,命人快马传回咸阳之时,咸阳城中仍是大雪纷飞,宫外陆续有马车往宫中送煤。
扶苏抱着明赫,看着匠人们在连通偏僻小门的地方,将煤填充到宫殿几道中空的墙里,将其点燃后,殿中便温暖了许多——明赫这才知道,战国时期还有火墙这种保暖方式,只不过未发现煤以前,烧的是柴薪。
正在他惊叹之时,系统却告诉他,自己在刷题时看到过,火墙在战国时期,是宫中和豪爵之家才消耗得起的奢侈取暖方式,因为普通人根本买不起这么多柴。
取暖的炭盆要在唐朝才会在民间盛行,便宜保暖的棉花棉絮普及更要等到宋朝了,这时期的老百姓,能有一件价廉的羊裘或是狗皮小褂,已算得上小富之家。
而更多老百姓,只能穿着柳絮缝制的麻布“棉衣”,身上再多缝上几个口袋,往里面塞满做饭时顺便烤热的沙子,就这么躺在稻草上、盖着一层层稻草,靠命大熬过一个个冬天。
当系统叹着气告诉他,“如果熬不过,他们就再也等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了”
明赫当时就想到了杜甫那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是啊,就算到了千年后的唐朝,底层穷苦人家也还在饱受冬寒之苦,更何况这生产力极其低下时期的老百姓?
可他作为穿越者,机缘巧合来古代这一趟,是为了眼睁睁看着又有百姓在这个冬天悄无声息冻死吗?不是的!
好在,他让系统重新统计了一下,各地民众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感激涌向嬴政等人,所以眼下又有了140多万善意值,他毫不犹豫兑换了上回嫌太贵的“高产抗寒抗病铃大可留种”棉花种子——就问这商城黑不黑,140多万善意值,只买到了200斤种子!
他决定,接下来要持续购买棉花种子,让这种后世平民毫不费力就能买得起的好东西,种遍大秦的土地,让这里的人们再也不用忍受冬日严寒!
他和系统商量后,又用剩下的2000零头,兑换了一本“东北火炕技术通典”,这才心中稍定。
当天夜里,他思来想去,系统画的”鸿钧老祖”虽然丑得像鬼,但眼下再贸然换个形象,未必能继续得到他家大大的信任,只好一咬牙,又顶着那副奇奇怪怪的尊容来到梦中,将棉花种子交给了嬴政。
他来之前,还跟系统商量了一通试图说服封建帝王的说辞,趁机肃色叮嘱道,“老夫虽不太懂人间之事,但观这世间诸国之争,却发现无论是战场厮杀还是军粮保障,样样皆离不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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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关重要的资源——人!而秦国之人口,如今至多不过数百万,若在冬日冻死一农夫,看似不起眼,与朝廷并无干系,实则秦国一年将减少百亩之地高达数百石的收成,若此农夫可耕作三十年,则秦国的损失将增加至数万石,若冻死数十数百乃至数千农夫,则损失亦与之俱增!”
“故而老夫以为,要想减少财物损失,必须先减少人口损失,如今寒风凛冽,秦王应出钱助贫苦百姓修葺房屋,再将我这火炕之法授之与民,且在冬日放开山林禁令,任由百姓砍伐足够一家数口维持过冬的柴薪,让他们能安稳度过寒冬,待开春之时,百姓感恩秦王体恤生民之心,定会尽心尽力为秦国多耕地种粮”
哪知,他精心准备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嬴政便温声道,“好,寡人定会谨遵仙人之言,明日便下诏办理。”
嬴氏.鸿钧老祖.明赫宝宝顿时怔愣当场,心道,“啊,大大这就答应啦?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少说也要劝他十七八回才有希望呢,原来,始皇大大竟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他好善良啊”
“梦中”的嬴政宠溺地看着呆呆出神的“老神仙”,含笑暗暗摇首,作为一国之君,若要立志成为明君,则需时刻蓄势收神,与秦国内外之力斗智斗勇,若只凭心中一腔仁善,是做不成一个好君王的,是以,寡人并非是你这小崽子所想的大善人。
但你费尽心思助我大秦基业,又让寡人知晓大秦数十年后灭亡之因果,今日所言亦十分有理——分利于民,保民生存,一时之间看似是朝廷亏了,从长远看来,却能为朝廷保住更多劳动力,让更多人死心塌地守护秦国社稷,想必,这亦是那取秦而代之的汉朝君王想到的吧。
自夏商周以来,再算上这乱世五百年,诸王诸侯皆亡于贵族刀剑之间,从无一国是亡于庶民“起义”,可我大秦偏就这么亡了。
多谢小崽,让寡人意识到“民心”的分量,得民心之君,方可守得住天下!
嬴政连夜命人抄录火炕制作图纸,第二日果然下了诏令:由各地乡里郡县统计需要修葺的房屋,经核查后即刻派人修葺,一应费用由朝廷支出;同时,各县挑选冬日赋闲劳动力300人,至郡中学室统一学习盘炕之法,另挑300人挖取黄泥备用,待前者学成后立即开始盘炕;再者,产煤之地按每户发放10石火炕之煤,不得转让售卖,至于不产煤之地,则允许庶民进山砍伐柴薪。
当然,这扶贫规则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秦国户籍登记十分严格,其中包括家家户户的人口、职业、财产等方面,此规则只适用于官府处登记的、人均收入折合每月三石米以下庶民家庭。
别看排除了富贵人家,实则朝廷亦要支出一笔不菲的开支——因为,人均每月一石粮食的贫寒庶民之家,才是秦国大地上人数最多的。
当然,嬴政早朝此诏一出,便招致部分大臣的不满,认为这般浪费朝廷之力扶持庶民,实乃暴殄天物,而且有违商君“不与民富”之法。
但直率的武将不在,众人依然不想当出头鸟,个个都等着素日最保守的左丞相出来说话呢。
偏生,隗状见嬴政方才又拿出仙界新种子,正高兴盘算着来年播下后的收成呢,再者,他如今认定“反正我王有仙女帮衬,大秦往后有享不尽的富贵,眼下不打仗国库又充裕,今日这点小恩惠,王上要施便随他吧”,竟比李斯还更快地站了出来力挺嬴政。
王绾见状也急忙站了出来,李斯倒被他俩的神速衬托得看起来有点怠工了,不过他此刻倒不在意这个,而在胆战心惊地想另一桩大事,“王上此举,莫非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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