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躯体。
阿娘的面容因为充血显得青紫而僵硬,让他几乎难以辨认,可他却莫名想起了那张脸昔日的模样。
那样的温和,却又那样的哀然。
然后,他在心底轻轻地说道。
阿娘。你不曾欠我的。你从不曾欠我什么。
穆子桑一直攥紧的拳头放松了下来。
他安安静静的把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把阿娘的遗体安顿好,跪在简陋的坟前虔诚的祈祷。整个过程静谧而顺畅,燕月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一时间都记不起来,她的子桑哥哥甚至还没有及冠。
人类到愤怒的顶端时会意外的冷静,就像是猎食前的猛禽,安静潜伏着直到出击前一秒,总是隐没于宁静之中。
“阿月,别哭。”穆子桑下蹲,平视着燕月的眼,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笑盈盈道,“哥哥要出去办点事,可能过很久才回来。”
燕月呆呆地愣在那,直到穆子桑走了,都没有发觉。
等她清醒了,她才注意到,花月楼中穆子桑曾经的“家”被整理的干干净净,不染一丝尘埃,就像是……
穆子桑从未来过一样。
瓷盏摔到地上发出碎裂的响,大量钱币搅动翻到在地“哗啦啦”的摩擦声,与人类的嘶吼尖叫混在一起,在本该静谧的夜晚中无比刺耳。
纷扬的筹码与铜币在空中飘荡片刻后浸入地上一滩滩的鲜血之中,没有人敢去捞取,他们都争先恐后的朝门外涌去,想赶紧逃离这突如其来的“疯子”。
穆子桑甩了甩他手中的刀,踢开地上的男子,或许是正中伤口,躺在地上的男子痛苦的惨叫着,穆子桑一眼都没有直视,毕竟这些恶劣的赌徒挡了他的路。
地上那个缓缓爬行的——说是蠕动怕是更贴切,如蛆的身躯上布满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男子的皮肉绽开,大量鲜血从中涌出,在地上蜿蜒成数条血蛇。
男子的脸血肉模糊,乌黑的血迹覆盖了他的眼帘,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之人,只是下意识不断嘶哑着求饶。
穆子桑蹲下来仔细看了几眼,他才想起来,原来这是他那曾经高高在上,总是不可一世的阿爹。
善良的人或许会给他个痛快,但穆子桑并不是。所以他站起了身,漠然扬起刀,又重重地落下,砍断了他的手脚。
穆谨会以这种类乎人彘的形态,在受尽折磨中慢慢死去。
但他最好活下来。
这样,这一辈子,他都会那样残缺不全。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穆子桑望着昔日灯火通明的赌场如今是一片废墟般的狼藉——这是他的杰作,他清楚得很。
这座赌场,是穆谨的家产。
多么可笑。穆家那样家大业大,却容不下他的阿娘与他,可那又如何?他根本不在乎,他不稀罕成为他的孩子,也不想阿娘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
只要他两个一起,只要他和他的阿娘一起,再过几年,他再多攒一些银钱,一切都会好的。他会给他的阿娘赎身,他们会过上寻常人家的日子。
阿月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到时候,他们就去山中隐居,再不问世事。那样的日子,是他盼望了许多年的。
可偏偏,穆谨杀了阿娘。
他突然笑了,笑的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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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而快活,是十六年来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痛快,可掩藏于笑意间的,却唯有讽刺。
一切都毁了。他也是。
官府的人来得比他想象的要快,穆子桑走出血海时,就对上一群捕快。人并不多,却都是都有备而来,穆子桑压根一时间无法突围。
几乎是刀刃要接触到他的脖颈的那一瞬间,一团微不可查的黑气盘旋在他的身侧,它在他的眼前上下浮动的,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瞬息间静止。
刀锋停留在他的颈间,那道黑气面对着它,依稀有着人形的面容中,似乎有什么在开合着,道出句句蛊惑人心的字句。
“亦不过十五、六的岁数……仅仅是一个凡人,便有这般气魄与力量……”它慢吞吞的开口道,强烈的威压凌驾于穆子桑身上,让他几乎动弹不得,“做个交易吧……”
“我帮你突围,你要献祭出你的魂灵,将身体让渡给我……你便可以拥有无限的寿命与法力……”
原本复仇的快意与必死的决心在听见那道蛊惑的声音后,于顷刻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不甘与强烈的憎恨。
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穆子桑点了点头, “好。”
是啊。凭什么被捕快围堵,将要死去的是他?而那些作恶多端的恶人——诸如那个老鸨,却还好端端的活着。
穆谨杀死了他的阿娘,而这残酷的世道,与曾经对他们母子二人冷眼旁观,甚至欺凌打骂的每一个世人,都是帮凶。
他不能死在那些官差的手下,他该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苦痛,都千百倍地奉还给世人。
那样…才公平。
眨眼之间,眼前乌压压一片的捕快瞬时倒地,血流成河,穆子桑甚至没有看清那黑气究竟做了什么。
“我是……默影。”黑气的身体浮动着,开始缓缓将穆子桑包围,刺骨的寒意与刺痛感瞬时侵袭上他的躯体,而后,他感知到那道黑气开始一点一点渗透进他的身体。
骨骼开始碎裂,身躯在一瞬如同青烟般散开,他的意识开始缓缓被剥离开来,像是在逐渐离开他的躯体,又像是被压制其中。
在某一瞬,他陡然想起了阿月稚嫩的脸庞,想起了那时他答应她说,自己一定会回来。
阿月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哪怕他对她尚且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没有缘由地不想让她难过。
即便那个时候他本就没有做活下来的打算。
黑气没有注意到的某一刻,有着什么闪着光芒的东西。默然地留在了那青烟般的躯体之中。
片刻,黑气缓缓开口,话音却是尖厉而嘲讽的。
“你的躯体,将永远不再是你。这是逆道而行……可莫要后悔……”
“道?”意识抽离的前一刻,穆子桑讽刺道。
“这世上,又何来正道可言?”
他从未改变过这个念头,哪怕他的躯体被默影侵吞,变得如同怪物一般杀戮成性,他也无比坚信着是世道的不公,一切,都该随他一同去死。
他们的意识相互交融,共享着彼此的记忆,他知道默影是三万年前由世间无数恶念与恶灵汇聚成的强大怨影,眼下仍处于鸾境之中休养生息,并且在日益强大。
而眼前的黑气不过是从默影本体中潜逃出来的一小部分。
意识与记忆之间的日渐融合让他渐渐淡化了自己身为人时所经历一切,那些过往鲜活的,生动的情感与记忆于他而言开始变得无比的陌生,仿佛那不过是他人的回忆。
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昔日凡尘中那令他痛苦不堪的一切。
直到那一日,他又一次在鲛海之中,见到了那个与记忆中盘旋于心绪间无数次,尤为相似的面孔。
那是鲛族的女君。
74 ? 逆道(下)
◎生命最后时刻,他完成了他的忏悔。◎
明明是知晓的, 阿月只是一个凡人,又如何会与掩藏于兰萨斯海域之中的鲛族扯上关系,这一切, 只不过是巧合。
只是巧合罢了。穆子桑在心底那样说服自己。
他不该有所惊奇, 更不该回想起从前的一切。
十六载为凡人, 他经受的唯有痛苦,与磨难,他本该将那些屈辱的,不堪的回忆尽数忘却。
可偏偏,女君那张尤为相似的面容, 让穆子桑又一次想起了所有,从前那些被淡忘了许久情感在某一瞬, 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或温暖、或喜悦、或痛苦。每一种情感,都如同刀锋般, 将他的心绪一点一点划开。
但穆子桑却下意识感到害怕。
他如今已经有了无限的寿命, 与无尽的法力,就该一心追求力量,如同默影所说的那般。
唯有力量, 才是永恒。除此以外, 所有的情感,都只会变成他的囚笼,就像从前那样。
穆子桑的过去太过软弱。
他总是低估世人的恶意, 哪怕他们对他欺凌打骂,他仍会觉得,只要他捱过这些, 一切都会好的。所有都会好起来的。
倘若那时他不那样软弱, 他便能够早日带阿娘离开花月楼, 或者,更早一步杀死穆谨,这样,阿娘就不会死。一切,都不会落得曾经那样无可转圜。
是他的软弱,才让他失去了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不该也不能再如从前那般。
永远也不能。
于是他强行压抑住翻涌的心绪,刻意让自己表现出恨意,漠然向鲛族进犯着。
仿佛杀了女君,屠戮了鲛族,便能让他短暂地忘却曾经一切,才不会让他……在那张熟悉的面容上停留太久。
恨没有什么不好,正因为恨,他才能杀死穆谨,同样也是因为恨,他才得以报复这世间的不公。
憎恨对他而言,是保护。
而爱则相反,人们因爱而生出无望的期许,也因爱而变得软弱。
但那是不可饶恕的。
可看着女君遍体鳞伤却仍是挡在族人面前的模样,穆子桑却有了一瞬的迷茫。
她那样拼命护住族人,是因为什么呢?
穆子桑突然无可避免地想到,如果是阿月在这里,她会怎么做?或是说,如果是曾经的他,又会怎么做呢?
是带着他的恨意与他对抗直至死去,还是因为对族人的爱,屹立于阵前,与他奋力一战?
直到这一刻,他这才发觉,二者所导向的,竟然是同一个结果。
恨在某些时刻可以是保护,爱同样也是。可他却一直都不明白。
曾经困住他的并不是所谓的情感,而是他对世间仍怀有善意的期许,但那明明并不是他的错。
害死阿娘的,不是他自以为软弱的过去。
一切的情感,都并非是所谓的囚笼。
但可惜,与默影融合了百年的穆子桑,本我的意识早已碎裂,在默影的蛊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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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再理解曾经身为凡人的情感,只会扭曲地解读着过往的所有,傀儡般地憎恨着七情六欲。
他永远也不会想明白这一切。
带着那样的困惑与不解,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女君的面容,穆子桑看见女子的额间白光闪动,他那宛如青烟般的躯体随即陷落于身后的崇明塔,而女子的身影亦是紧随其后。
他已然被女君的封印所镇压,而女君也随着他一同,入了崇明塔。
一开始的确是那样的。
女君所动用的力量不知从何处而来,竟然异常强大,就连默影都无法挣脱开来,那时,穆子桑还只能待在崇明塔的最底端,重重重压之下,他甚至都无法动弹半分。
如同虫子一般蜗居于塔底的他,欢迎加入依五而尔齐伍耳巴一每日看文只能日复一日地聆听着位于崇明塔顶一遍又一遍敲响的铜钟。
那是鲛海的忏悔钟。
日子就那样重复着过了近乎百年,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是这般机械地重复着。漆黑而灰暗的海底,宛若暗牢般,将他死死禁锢于此。
有过不耐,有过痛苦,甚至有过怨恨。可那些阴暗的情绪糅合在一起,却无端让穆子桑产生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怀念。
他开始怀念自己身为凡人时的一切。
没有复仇,没有杀戮。有的只是一个十六岁少年对世间怀有的期许。哪怕那是痛苦的。
人总是这样贪婪,失去了什么,便会怀念什么。而穆子桑所失去的,正是他身为凡人时的自己。
而鲛族女君能够让他想起那些。
他开始想见她。
他害怕看清那张与阿月相似的面容,害怕想起从前脆弱的,痛苦的一切,害怕所有都会再次重演。
可他又期待着能够见到她。
妄图在那张相似的面容上,找回一丝昔日的实感——他身为凡人时遥远的记忆。
不知是因为他的祈求,或是其他什么。上天仿佛真的聆听到了他的祈愿。
崇明塔中的封印的力量开始无端衰弱,他也渐渐能够在塔中移动。
可等他从塔底逃出,在塔中不断寻找时,他却根本找不到她的身影。
那个鲛族女君,仿若就那样无端消失了一般。
可不该是这样的。她明明就在崇明塔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可为何他却找不到她?
穆子桑开始感到慌乱,似乎随着封印一同薄弱下去的,还有女君的气息。
她的气息在日渐淡化。
在塔中见不到她又如何?只要他冲破封印在鲛海作乱,女君又怎会坐视不管?穆子桑那样负气地想。
但纵使封印已然薄弱下去,可无论他如何尝试着破开封印,那封印却仍是纹丝不动。也唯有这时,塔中有关于女君的法力,才会增强一些。
是她在阻止他。
那样的时刻,让他觉得他们其实离得很近,仿佛近在咫尺。
可即便这样,他却仍是找不到她。
封印愈发薄弱下去,直至几乎弥散,他知道现下无论他怎样去破坏封印,都不会再有那道法力的应答了。
或许是报复,又或许是找不到女君的不甘作祟,他开始刻意利用塔顶的忏悔钟来蛊惑与折磨鲛族的子民。感受着子民们的害怕,与痛苦,他那焦躁的心绪才会堪堪平静下来。
好像只要他不断折磨她所爱着的族人,总有一日,女君会出来阻止他。
数百年来,穆子桑游走于崇明塔中的每一寸土地,早已对塔内的一切都已经熟悉到恶心。
唯独女君。他再也没能见到那张面孔。
那样长久的岁月过去,他甚至都开始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但他仍是自欺欺人地认为,她一定还好好活着,也许就藏在崇明塔中的某一个角落。
像阿月曾经与他捉迷藏那样。
只是他还没有发觉而已,一定是这样的。
她不能死……她怎能死?
他对爱的概念太过模糊,以至于他一直以来都不明白。
他所执着的究竟是相似的皮囊,还是自己身为人类时那偶尔能够得以喘息的瞬间?
阿娘每每望向他时的笑颜,与阿月捉迷藏时她仰头看向自己晶亮的眼眸,这些……是他所怀念的吗?
他……也会后悔吗?
可他明明不该后悔的,那些世人,死去的每一个人,明明全都是他们该死。
为什么是他后悔?为什么是他在执念?为什么……她会死?
不公平……一切……都不公平……
那些鲜明的回忆扭动着从青影的脑海中如潮水般褪去,而此刻它却仿佛失了神一般,只是不停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不可置信女君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或许,死去的不只是鲛族的女君,还有穆子桑与曾经破碎的本我之间唯一的联系。
他的过去,在今日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后,就这样随着女君死去了。
身为青影的它无疑是自私而卑鄙的,它不该因为一己恶念,屠戮并未犯下罪孽的世人,更不该折磨无辜的鲛族,但从前那个十六岁凡人少年,却也曾对这世间怀有过善意的期许。
而此刻,他却彻底失去了那一切。
女君已死,他永远也不可能再找到她。没有了强大的执念,默影会缓缓侵蚀他的意识,直到彻底吞噬那本就为数不多的本我,他将永远沦为它的杀戮傀儡。
但在那之前……似乎还有什么可以挽回。
蓝紫色火光的不断灼烧之下,穆子桑的意识开始变得越来越淡,在彻底消失的前一刻,那个即将逝去的十六岁少年,竭力调动着全身的气力,伸手探向虚浮的胸腔处。
在那里,有着一颗悬浮着的黑色珠子。
那是默影的命珠。
与处于神族掌控的鸢境中的默影本体不同的是,这个从本体中潜逃出来的部分黑气,一开始并没有维系自身命脉的命珠。
命珠维系着默影的命脉,只要命珠毁坏,默影便会在顷刻间死去。
没有重新凝成属于自己的命珠,那便意味着,虽然它已经从本体中潜逃而出,却仍是本体的一部分,因为,它的命脉,仍旧归属于本体的命珠。
那就意味着,一旦本体的命珠有所毁损,它也会随之消亡。
而据它所知,本体与那些神族的长老们曾做过交易,甚至向他们奉上了自己的命珠,哪怕它知晓以示公平,神族同样也与之交换了控制自身命脉的神魂之核。
二者相互利用着,神族为默影收集各界的魄灵或魂灵,壮大默影的力量,而默影则供给长老们无上的力量,传授他们禁术助其修炼,以及笼络各界的拥趸者。
他们之间,就维持着那样脆弱的平衡。
但那一切,却让它感到极端的不满,甚至与本体产生了分歧。
它与本体的命运,此刻竟然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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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人的手中,甚至可能在顷刻间倾覆。
那样它怎么可能甘心?
所以它才从本体中潜逃而出,找到了穆子桑。一个强大的躯体的供奉,就能让它虚无的身体有所依靠,唯有这样,它才能凝出新的命珠。
只有这样,它的命脉,才会永远的,彻底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此刻,它却看见,自己那青烟般的身体,竟然开始汇聚起骇人的力量,向着命珠的方向袭去。
它立刻意识到是那位凡人少年在作祟。
他想毁了命珠。
“蠢货!你究竟在做什么!快停下来!”它开始尖厉地吼叫道,可无论它如何尝试控制这具身体,却甚至都无法操纵半分。
哪怕他的本我早已经被它腐蚀,那个凡人少年的执念仍旧强大的可怕。
而后,它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此刻在那烟雾般的躯体中汇聚着,迅速靠近了那颗黑色的珠子。
下一刹,珠子碎裂如齑粉。
意识与躯体在顷刻间如同薄雾一般弥散开来,那根宛若丝线般闪着光芒的情丝终是黯淡了下来,一点一点消散。
烟雾消散的某一瞬,似乎还有着依稀的人形,属于凡人少年的声音在其间模糊地响动着,但那终究只化为了一声叹息。
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完成了他的忏悔。
但他仍是欠这世间太多。
75 ? 私心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那鬼魅般的烟雾逐渐散去后, 四周的景致亦是在一瞬开始变换,原本立于四面的铜镜于眨眼间消失不见,幽暗的视线霎时变得明亮起来。
暖色的烛火跃动着, 落在青年的眼帘中, 他微微侧眸, 将眼前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只听一声轰鸣,视野前空旷处的地砖缓缓沉下,随后浮上来一樽冰棺。
那冰棺晶莹剔透,周围绕了几圈锈蚀的铁索,可见其内依稀躺着一名鲛人。
这约莫便是那些鲛人口中的女君了。
祁落怔了怔, 片刻,他却抿紧了唇, 神色万分嘲弄。
倒是可笑。
那道青影在塔中找了女君百年,却至死不知, 其实它早已无数次来到她的所在之处, 他们之间,从来就只有一墙之隔。
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可却又仿佛冥冥注定。
封印青影的力量唯有神器碎片才能做到, 而神器碎片保护着女君的肉身, 将她隔绝于崇明塔中,青影只能带着那肮脏又可鄙的执念,永生永世地徘徊在塔内, 找寻着她的身影。
它于暗,而她在明。无论暗如何不甘,又如何追逐, 百年来, 明暗之间, 从未有过半分交界。
直至它彻底死去。
自黑暗中滋生而出的暗影,在冗长的一生中,只有一次机会能够触碰到光芒。
它可以选择把自己藏起来,躲在无尽黑暗中,永生永世。这样它就会永远安全,大部分暗影都是这样做的。
因为当普世的光辉撒向大地的那一刻,便是暗影消散之时。
暗影会被光辉吞没,最终消散于无形。
祁落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向冰棺的方向。
他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念头,可良久,那个念头仍是固执地涌了上来。
祁落,你也会这样做吗?
他突然这样问自己。
青影是自毁的,甚至死在了他的法诀彻底杀死它之前。祁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
但它本不该有自毁的理由。
或许它曾窥见过一丝光亮,哪怕那只是一小束遥远的光芒,可它却如飞蛾扑火般为此追逐半生,甚至付出一切。
那么你呢,你会……甘愿被光芒吞没吗?
哪怕明知前方是无尽的寒冰,哪怕明知一旦行差踏错,假象便会在顷刻间倾覆,他们之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哪怕明知,为了留住她,他只能如湖面倒影般,永远伪装成另一个人。
祁落,你会这么做吗?
这样的问题,从前他在心里就有过答案,可在今日,他仍然又一次向自己,确认了一遍心中的那个答案。
祁落偏过头,目光缓缓回转,最终轻轻落在了那个昏睡中的少女身上,跳跃的烛火倒映在青年的眼底,亦是流泻在他的衣袍上,氤氲出模糊的光晕,他的眼眸中有着细碎而清亮的光芒。
会的。
青年在心间缓慢却坚定地重复着他的答案。
无论为了维持那个假象,他最后会经历怎样的地狱。
他都会不择手段。
他是杀戮成性的魔尊,是所谓神裔的对立面,但他向她奉上真心,即使,那颗真心中,曾经掺有谎言。
仿若是某种预兆,下一刹,祁落的视线旁侧,骤然涌进了一丝淡淡的白光,那缕光芒分明柔和而无害,甚至带着一丝舒缓人心般的温暖。
但随之而来的,却并非心安,反而在他的心下昭示不详。
祁落回身望去,一块宛如碎玉般的碎片从冰棺中缓缓浮起,莹莹的光芒流转于碎片的周身,就那样悬浮在他的眼前。
是神器碎片。
他收了神,按下心下窜起的异样,向少女的方向走去。
少女已然被云沐扶起,虽然神色仍是苍白的,但终于不似先前那般虚弱。
从青影的识海中出来后,桃夭已然魂魄复体,离散的魂魄此刻也在慢慢地与身体融合着,恢复着躯体的生息。
但毕竟在识海中走了那样一遭,识海的海水仍是会无可避免地对其魂魄造成损伤,所以她一时半会仍是没有苏醒的可能。
祁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云沐手中揽过桃夭,将她的身体扶正,旋即,他轻声念出法诀,幽蓝色的光芒由指尖汇聚而出,渐渐与少女的躯体融合,最终从胸腔处牵引着护魂珠的淡蓝光芒一同向外。
淡蓝光辉在顷刻间覆盖了神器碎片,那碎片也即刻落于少女手中,渐渐隐没进去。
无人注意的一瞬,少女的睫羽,在那一刻,似有微颤。
替桃夭将第神器碎片收好后,祁落敛了敛眸光,眉心却轻轻蹙起。
在这片碎片后,便只剩一片神器碎片仍流落在外了。
神族一直在利用桃夭,但……真的只是借助护魂珠的力量集齐神器碎片那样简单吗?
祁落并不知晓重塑神器的代价,却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不安。仿佛找寻神器碎片不过是浮于表象的幌子,他们仍有着其他目的。
他怔了怔,但又很快收回了思绪,神色冷然。
他会尽快牵引她发觉那个真相,否则……一旦她集齐所有碎片,一切就太迟了。
少女此刻就倚靠在他的怀中,肌肤温暖的温度隔着衣料清晰地传递到他身上,祁落禁垂下了眼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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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少女还在昏睡,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额上冷汗涔涔,看起来仍旧虚弱,就连呼吸都是短促的。
替少女理了理略有凌乱的衣衫,祁落的目光却倏然一顿,似是回想起什么,先前按捺下去的那股不安在某一瞬间如烈火般席卷过荒原。
方才为了将她的魂魄从青影中救出,他入过她在识海中的梦境。
他虽不知道梦境中的那些记忆从何而来,多数是以桃夭展开,而些许却是与他人相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记下了这一切,继而永久地封存在了她的体内。
但无论如何,梦境或许只是虚幻,他却曾在其间触碰到真实——她的部分魂魄。
而接触过魂魄的记忆,在魂魄复体之时,大部分会随之回归宿主体内。
意味着,待到醒来的那一刻,她便极有可能会想起曾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同样也会知晓,他并非人族少年勾黎,而是魔尊祁落。
即便多数人并不会将自己离魂时的所见所闻当真,甚至有些人都不会有自身离魂时的记忆,但那对祁落而言也是无比危险的。
若是她想起了那些……该怎么办?他忽然抑制不住地设想着,害怕、愧疚、茫然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不安的巨网。
她会因他的欺骗而失望,甚至愤怒。
她会恨他,会厌他,会对避他如蛇蝎。
不。他们之间,不该这样。祁落不敢再想下去,骤然遏制了这个念头,几乎是同一时刻,他扬起了手,幽蓝光芒于掌心倏然汇聚,一点一点向少女的眉心靠近着。
无论她会不会想起,他都必须避免这个可能。
他该留住那个假象,不管代价是什么,他都绝不会让其倾覆。她会留在他身边,就像以前那样。
他会洗去她在梦境中有关他的回忆,然后,一切便又会与从前一样了。
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与她之间,不会也不该有任何的改变。
青年近乎魔怔般的在心下一遍遍重复着,感受着那道光芒离少女的眉心越来越近。
可只是一霎,望着少女苍白的面容,不知想到了什么,青年的眼底却无端黯了黯,掌心的幽蓝光辉也随之缓缓熄灭下去。
那只是他的私心,是他一厢情愿,但他从未征求过她的意见,也从未知晓过她的想法。
她从一开始遇见的便是无害的人族少年,才会那样轻易地对他交付信任,与他日渐亲密。可那只是卑劣的谎言,往后,她也要这般被蒙在鼓里,与这样的谎言一起,度过她这一生吗?
那对她而言……真的公平吗?
就算他做得再严密,再天衣无缝,可若是有一日,她还是发现了他本来的面目,他与她之间,又该如何?
他们本就平等,凭什么他能心安理得地欺骗她,凭什么她甚至没有决定的权力,就要被他洗去记忆,只为了他那卑鄙的私心?凭什么他自以为能够永远留住那个假象就理所应当地让她也承受这些?
是啊。
纵然他今日真的洗去了桃夭的记忆,他们之间,也不会回到从前那般,或是说,他们之间,从未有一刻是原本的样子。
她笼罩于谎言的阴云,而他织就伪装的外衣。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光辉在青年掌心彻底熄灭的前一刻,怀中的少女却忽然动了动,像是早已压抑了许久,她的身体甚至有几分颤动,而后,她骤然睁开了双眸,似有预料般地望向了他。
识海中的记忆在魂魄复体的那一刻便在脑海中如同惊雷般劈下,桃夭早已在迷蒙时便知晓了发生的一切。
她本绝无可能在此时醒来,但裂痕弥合后的护魂珠比往常更强大,终究是提前一步,复苏了她的意识。
少女那双素来富有神采的眼瞳中此刻却是黯然的,仿佛有什么在其中猝然熄灭了,只剩下如同死灰般的酸楚。
被青影吞没前望见的那道身影交织着蓝紫色的火光,与那梦境中的日日夜夜缠绕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浮上心头,却仿佛在窃窃嘲笑。
原来…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勾黎。原来这些天她所陪伴的,都只是一个可笑的假象。
她望着眼前的身影,眼眶微红,眸中满是错愕与痛苦,嘴唇翕动着,虚弱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你是祁落……是魔尊。”少女喃喃地念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却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从救下少年的那一刻起,与他相处的每一刻的回忆在这一瞬间都无可抑制的涌上心间,如同剪影般在脑海中飞速地掠过。他的虚弱,他替她挡下的伤痕,和他对她所有的好。这一切……全都是假的,是他一直在骗她。
她早该知道的,轻易向他人交付信任的后果,却还是这么无可救药,步入了早已准备好的陷阱。
可笑。
真是可笑。
她从一开始,所沉溺的便只有假象,而她竟浑然不觉。
少女的身躯颤抖着,她竭力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仿佛这样,此刻她看起来就不会那么狼狈,可她的睫羽颤了颤,泪水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你骗我……”她失神地低喃着,怔怔地垂着头,甚至没有看他,话音微不可闻,“为什么…你是魔尊?为什么骗我……”
回应她的,唯有死寂的沉默。
良久,她凄苦地勾了下嘴角,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而她的眸中只剩下嘲弄与失望。
接着,她终于望向那个青年,一字一顿,轻声开口道。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神器碎片?护魂珠?还是……我的命。”
76 ? 沉默
◎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最后一句话, 桃夭说得极轻,像是试探,又像是讥嘲。
少女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可她还是倔强地仰着头, 望着眼前的男子。
那双幽如深潭的碧色眼瞳, 此刻却宛如一把利刃,尖锐地刺进她的眼帘。
那样的熟悉。
他在邺城时祭司装扮的模样,他在她梦境时的模样,与此刻眼前人,竟是一般无二。有那么多次, 他都如此轻视地将自己原本的模样暴露于她眼前,可她却毫无察觉。
她竟然愚蠢地认为, 那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少年。
他究竟是怎样的轻视于她,才敢在她面前, 露出自己原本的样子?
男子仍是没有应答, 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一片阴翳,四目相对的那一刹, 他看见少女的眼底氤氲出水雾, 她的肩膀不断颤抖着,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淌下来。
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瞬间渐渐冷了下去,仿若有一大块冰滑入胃里一般, 让他遍体生寒,如坠冰窟,心脏甚至都开始刺痛。
祁落动了动干涩的嘴唇, 像是想说什么, 良久, 他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如此境地,他又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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