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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2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昭昭天明》100-120

    舜井烛影(十八)

    待柳七回到房间之?时, 天光已经大亮,易微、程彻和霍子谦早已经在房中候着了,每个人的脸上皆是一夜无眠的疲惫。

    “沈兄状态如何?”柳七连箱箧都未来?得及从背上卸下, 便对程彻问道。

    程彻沉痛地摇了摇头, 眼眶红红的:“没有,他睡得很沉,连翻身都?不曾有过,我怕他压麻了,就?给他翻了几次身, 可是无忧一点反应都没有……”

    见柳七和程彻的脸色皆是郁郁,易微接口道:“柳姐姐,汪师爷和鲁尽忠的验尸结果怎么样啊?”

    柳七将凝滞的目光从沈忘的脸上移开,将自己在牢房中发生的事情?对众人一一道来?, 众人的反应同方长庚一样, 皆是瞠目结舌, 而霍子谦的面?部表情?则更为夸张, 直听得不断倒吸着凉气, 引得易微频频向他蹙眉。

    “柳姑娘, 你的意思是, 这?鲁尽忠是个替死鬼, 汪师爷和沈大人都?是被别人所害?那……那就?是说?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还说?明他很有可能……现在就?在咱们屋外?游荡,等待着下一个时机!?”霍子谦被自己的猜想吓住了, 三?步并作两步从房门边挪开,缩到了程彻身旁。

    程彻宽厚地拍了拍霍子谦紧绷的背脊,温声道:“子谦, 你莫怕,有我在, 没人能伤你。”

    易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讽道:“也?行啊,你们俩就?躲在房里陪着大狐狸,我和柳姐姐出去查案,分工明确,倒是清净了。”

    “微儿?,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程彻急道。

    身畔的几人压低声音吵吵闹闹,虽是聒噪,却也?莫名温暖。柳七一整夜提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重又落回到因紧张愤怒而灼热的胸腔里。她学着沈忘的样子,出声制止道:“好啦,寒江,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一听柳七喊了自己,易微赶紧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和书呆子连夜将衙门里相关的人问了个遍,其中我觉得最为重要的是牢头儿?和燕隋的证词。”

    柳七颔首:“说?说?看?。”

    “先说?那个牢头儿?,他说?子时刚过没多久,大狐狸就?独自来?到牢房门口,说?是要夜审汪师爷和鲁尽忠,让牢头儿?将二人提出来?。牢头见是大狐狸命令的,不疑有他,就?依言将鲁尽忠和汪师爷都?提了出来?,让大狐狸审问。大狐狸说?,事涉案件机密,让牢头儿?退避,牢头儿?也?没多想,就?到隔壁的门子里候着。”

    “那牢房里出了那么大的事端,牢头儿?竟是没有听到?”柳七问道。

    “这?话我也?问了,据那牢头儿?所言,历城县衙的牢房是仿照锦衣卫诏狱所建,水火不入,声音不闻,哪怕在牢房中大刑伺候,受刑者哀叫连连,旁人也?是断难知觉的,所以门子中根本听不到隔壁牢房内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大狐狸有令在先,让牢头儿?回避,他便更是一推三?六五,放心回门子里斗叶子了。我也?据此求证了同他斗叶子的衙役,说?得也?都?大差不差,应该不是诓骗之?词。”

    柳七点点头,思忖了片刻,方问道:“那燕捕头又是如何说?的?”

    闻言,程彻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恍悟道:“对了,无忧曾经跟我说?过,汪师爷被抓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燕捕头了!所以,我一直让兄弟们盯着他呢,难道这?件事是他做的?”

    易微摇了摇头:“最奇怪的就?是这?点,我一开始也?认为燕隋的嫌疑最大,可据牢头儿?说?,他是发现出了事后,才着急通知的燕隋,燕隋方从家中赶来?的,而我们大家也?是被燕隋手下的衙役通知才知道大狐狸出了事情?。况且,如果燕隋有了异动,你的兄弟也?早该知会你了,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击杀两人,致伤一人呢?”

    “说?得也?是。”程彻低声嘟囔道,接着仰头看?着房梁继续冥思苦想,尽力完成着远超他头脑容量的难题。

    “燕隋便是咬定了,此案就?是鲁尽忠畏罪自戕,死前报复大狐狸和汪师爷,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知。而从其余衙役的证词中,也?的确能够证实他有不在场证据,是根本没有办法犯案的。但是……我始终认为,应该就?是他。”易微摸着自己的下巴,坚定道。

    “霍兄,你认为呢?”柳七将目光转向缩在程彻身旁的霍子谦。

    “我同意易姑娘的意见,那燕隋嫌疑最大。但在审问的过程中,燕隋有恃无恐,对自己的证词颇为自信,似乎是认定了我们手中没有能指认他的证据。”与其余众人的疲倦不同,霍子谦的脸上始终洋溢着兴奋与自豪之?色,仿佛只要大家不喊停,他便能为了案子,如磨坊中头顶吊着吃食,眼上蒙着黑布的驴子般,永远勤勤恳恳地转下去。

    “证据……”柳七轻声重复着,半晌方才道:“今夜大家都?累了,推敲案情?也?不急于一时,这?便散了,回房休息吧。”

    案情?卡在瓶颈,除了鲁尽忠头上的五个指印,众人的确也?没有更多的证据能够推敲,易微和程彻一个接着一个打着哈欠离开了柳七的房间,霍子谦踌躇了片刻,见众人没有继续讨论案件的意思,也?只得耸拉着脑袋走出房去。很快,房间中只剩下柳七和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沈忘。

    柳七强打精神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熬煮停当,晾温了之?后一勺一勺喂进沈忘的口中。

    柳七一手托扶着沈忘的后背,另一只手微微用力,两指衔住沈忘的下巴向下一掰,昏迷中的沈忘便极其柔顺地张开了嘴。微热的暗褐色液体,顺着雪白的瓷勺一滴滴滑入口中,沈忘的喉结轻颤,汤药便尽数落入咽喉之?中。

    柳七松了口气,沈忘尚能吞咽,可见毒性极强的雷公藤尚未完全损坏他的神经百骸,给了柳七挽狂澜于既倒的机会,可称得上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柳七将一扇屏风立于床榻畔,自己则在房间一角的美人榻上和衣躺下。虽然沈忘此时昏迷不醒,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终究是让柳七有些不自在,立上一个屏风,宛若竖起一堵并不存在的墙,让这?种?不自在之?感稍稍消减。

    明明是喧嚣的白日,可历城县衙之?中却呈现出一片静夜般的死寂,在这?令人惶惑的安静之?中,累到极致的柳七反而睡不着了,一股巨大的压力,顺着美人榻立在地面?上的四脚,攀援向上,毫无怜惜地倾泻在她的身上,让她酸痛的四肢愈感麻木。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承受的重压吧……

    柳七侧转头,凝望着那扇横亘在她与沈忘之?间的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想象着屏风后的那人绵长而深远的呼吸,想象着那人脸上始终挂着的温柔而惫懒的笑,陡然间觉得房间中的安静宛若一口无边无尽的钟瓮,扣得她透不过气来?。

    “沈兄,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吗?长夜独行久,难觅归途。”无意识的,柳七冲着屏风那端的人自言自语道:“我自小便是如此,认准了自己所行的路断不会有他人相伴,因此,凄风苦雨,形影相吊,倒也?自得其乐。”

    “可如今……自己一人呆着倒是不习惯了。”柳七有些自嘲地笑了,清冷的眉目中有困惑,亦有不甘。她痛恨自己陡然而生的软弱,比痛恨那幕后的真凶更甚。

    她静静地看?着屏风之?上夺目绽放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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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似乎在等待那声再熟悉不过的,带着颤音的轻笑,可是屏风之?后,依旧是寂然无声。

    突然,柳七眸子一亮,翻身坐了起来?。

    屏风!那日夜里,在沈忘的书房之?中,她不也?正是在一扇屏风之?后,听到了沈忘与某人的对话吗?如果县衙之?中没有证据,为什么不去县衙之?外?寻呢?既然证据可以向外?出寻,那么人,也?可以。

    积压在头脑中的压力与郁结,宛若窗外?的天光一般,彻底亮堂了起来?。柳七的睡意全无,疲惫的眸中也?现出光彩,她展纸磨墨,运笔如飞。心中的积郁既扫,头脑便格外?清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封余墨未干的信笺便已然写就?。

    很快,一只花色斑驳如墨迹的信鸽,在历城县衙的角楼上振翅而起,带着柳七的嘱托与期待,向着南方的天空飞去。

    舜井烛影(十九)

    数日后, 在外避祸的刘改之重又回到了济南府。刘改之是山匪出身,同一帮狐朋狗友在济南府周边的山地流窜作案,后被蒋大人?擒获, 蒋大人?见他出身草莽却极讲义气, 只夺钱财却从不滥杀无辜,便留了他一条性命,让他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并赐名“改之”,取“过而改之, 善莫大焉”之意。

    刘改之做山匪讲义气,做生意也讲诚信,痛快豪爽,颇不拘小节。蒋大人也劝过他, 做生意和做山匪不一样, 不是一叩头一炉香的事儿, 刘改之也不恼, 只是照常开?摊, 乐呵呵地入不敷出。说来也怪, 一年的时间不到, 刘改之的生意竟是越做越大, 最终成了济南府三家当铺的主人。

    刘改之同蒋大人?感情日笃,蒋大人?甚至动了要将掌上明珠许配给刘改之的心思。可好景不长, 蒋大人?突然失踪溺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蒋小姐为父伸冤,却又在沈忘调任之前离奇消失。刘改之求告无门, 暗中调查多日后,决心去?历城县衙碰碰运气, 而这诡谲离奇的案子,也正因刘改之一句“那疯女?子不是真正的蒋小姐”而拉开序幕。

    刘改之性格谨慎,虽是对沈忘据实相告,但却不敢对这位年轻的县令尽信,当夜便带着全家老小前往别地?避祸,待留守在当铺中的掌柜们确认安全后,方才返回。而刘改之前脚刚踏进当铺的后堂,后脚便被柳七和易微堵在堂中。

    刘改之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位格外秀气端致的少年公?子,余光瞄向一旁的二掌柜。

    二掌柜会意,连忙解释:“老爷,这两位公?子候了您数日了,每天一早便来,天黑才走,小的们也只能请进来。”

    刘改之点点头,拱手?道:“二位公?子,可是有什么要事?”

    “刘掌柜,前日里从您这儿进的红珊瑚树颜色有些污了,我此番前来,特为求教?解救之法。”

    刘改之眉头一跳,细细端详了一番面前的两人?,一位白衣黑靴,头戴帽笠,眉眼?极是俊秀,却暗含锋锐;一位碧色衫子,杏眼?桃腮,双眸如沾了露水的黑葡萄,莹莹可爱。这哪是什么少年公?子,明?明?是两位二八佳人?。

    他一扬手?,低声道:“还?请二位姑娘内堂一叙。”

    柳七和易微对视一眼?,跟在刘改之身后走入当铺的内堂之中。

    这个房间与其说是内堂,不如说是一间数尺见方的密室,待三人?步入房中,二掌柜在屋外关上了房门,听?声音,这房门不止一道,锁钥之声响了数声方才止息。

    “这位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如何?知道我与沈大人?之间的‘交易’的?”刘改之一边为柳七和易微斟茶,一边轻声道。

    易微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刘改之双手?筋络的变化,她虽是功夫不如程彻,可毕竟在军营之中多年,对习武之人?武艺的高低一看便知。刘改之表面上在垂首斟茶,实际上手?腕、五指、胯部、双腿都蕴着暗劲,只待对方一句话有疑,便会悍然出手?。

    易微上前跨了一步,想要把柳七挡在自己身后,柳七却抬起?手?,拦住了她:“刘掌柜,那日在屏风之后的人?,便是我。”

    刘改之面上一松,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沈县令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七点点头,道:“刘掌柜猜得?没错,我想这也就是你扶老携幼去?外地?避祸的原因吧!”

    易微柳眉一扬,气恼道:“你倒是跑外地?去?躲着了,大狐狸为了你的事儿被人?下了毒,三魂没了七魄,现在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就靠柳姐姐那一碗汤药吊着命呢!”

    “当真!”刘改之紫红的长脸膛上浮现出难掩的愧色,低声道:“我断然没有料到他们会这般快对沈县令出手?,若早知如此,我……我岂能……哎!”到最后,刘改之喟然长叹,懊悔非常。

    柳七深深地?看了一眼?刘改之,正色道:“刘改之,你怕了。如今看来,你倒的确是白费了沈县令一番苦心。即便知道会遭此一劫,他也断然不会弃蒋大人?的案子于不顾。在我们所有人?发现之前,沈县令便察觉到了身体的异状,但他还?是强撑着不肯倒下,耗尽心力寻找被幕后黑手?潜藏的真相。”

    “他所求的,可不是你现在的悔不当初。”

    易微不由哑然,她本以?为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已经够指眉杵眼?了,却不料平日里孤清寡言的柳七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凛冽之语。在她还?发愣的当儿,柳七已然走到她的身边,一扯易微的袖子:“我们走罢,这案子我们自己也能查下去?。”

    易微被柳七拽着向房门口走,却听?身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刘掌柜已经是直挺挺的跪下了:“是小人?存了私心,害了沈县令,小人?……万死难辞啊!”

    柳七脚步一滞,缓缓转过身,眸光欺霜胜雪,若一柄利刃在刘改之通红的面皮儿上刮了一遭,直剜得?他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你手?中还?有没交出来的证据?”

    刘改之不敢抬头,叩头如捣蒜道:“是!”

    易微闻言,激动地?抓住了柳七的手?,却发觉少女?的手?冰寒得?吓人?,双拳紧握,指甲直扣进掌心细嫩的皮肉里。跪在地?上的刘改之则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心中的计较倾吐了个明?白:“小人?手?中有一份账册,乃是蒋小姐交予我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生保管。此账册乃是阴阳账册,阳册放在明?面上,随时等待上级府衙核查;阴册私下使用,记录了历城县衙催粮放款、税收舞弊、公?差浮派、讹诈勒索等一系列贪腐营私的款项。”

    “因此账册牵连甚重?,关系巨大,沈县令初来乍到,小人?也只是听?说他屡破奇案,声名远播,便想试上一试,但这本阴阳账册乃是小人?最后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断然不敢轻易示人?。蒋大人?溺亡了,蒋小姐也是生死未卜,这可是蒋家人?拿命换回来的证据,小人?……小人?这才存了私心啊!”

    “那你此时为何?肯将账册交出来?”柳七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趴伏在地?的刘改之。

    “沈县令为了此案都不惜身饲虎狼,我若再有踯躅,那还?叫人?吗!”

    柳七无言良久,隐忍的怒意缓缓从眉眼?间褪却,孤清凄寒的少女?也逐渐有了属于人?间的温度,她缓了语气,沉声道:“过而能改,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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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位少年公?子形色匆匆地?走出当铺,直奔历城县衙而去?。

    很快,那份牵连了无数人?命的阴阳账册便摆在了霍子谦的桌前。

    “霍兄,此事就拜托你了。请你尽快将历城县衙催粮放款、税收舞弊、公?差浮派、讹诈勒索等一系列贪腐营私的款项逐一核算,查实阴阳账册中隐藏的狗苟蝇营。在此期间,程兄负责保护你与沈兄的安全,而我和寒江,任你调遣,绝无二话。”

    霍子谦激动地?看着手?里两本厚厚的账册,指尖颤抖个不停,竟是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我一定……”

    “哎呀,书呆子你别废话了,你就说,几天能算出来!”易微一听?霍子谦说话就急得?脑门儿冒汗,催促道。

    “六日!不……若是通宵达旦,不吃不喝,三日即可!”

    “善,就许你六日。”柳七笃定道。

    而此时,程彻守在柳七卧房的屋脊之上,谨慎而小心地?观察着整个历城县衙的动向。自沈忘大病昏迷之后,整个历城县衙似乎回归了一种无法名状的凝滞状态。每个人?都行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之上,燕隋大权独揽,维持着整个县衙的运转,仿佛即便没有沈忘诸人?的存在,历城县衙也能运行得?妥妥当当。

    然而,酷烈的平静之下,却自有一股难掩的凛冽,酝酿着,积攒着,等待着爆发的一日。

    与此同时,宽阔的漕河之上,一艘专向京城进贡各类鲜品的川上船正在顺风疾行。这种进鲜船为防止贡品腐坏,日夜不休,无需过闸盘检,顺风之时,一日能行出两百里,是为从南京北上最快的方式。川上船的船舷上,有一老一小正并肩而立,眺望着济南府的方向。

    舜井烛影(二十)

    自从刘改之手中取回阴阳账册之?后?, 已然过?去了四日的时光。在这期间,霍子谦将自己关在沈忘的书房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连每日的吃食也都是?柳七亲自查验过?后?放送入房内, 可即便如此,霍子谦也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可布满血丝的眸子却因为兴奋与热情熬得通亮。

    柳七白日里照顾着沈忘和沉迷算账的霍子谦,几乎是?一步都不离开县衙,闺房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

    而?负责五个人安全的程彻则更是?不眠不休, 白日里见不着人,不是?栖在房脊上猫着,就是?立在角楼上查看?,好好一个八尺汉子, 倒活成了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金雕;夜里他也是?警醒非常, 稍有风吹草动, 便持剑而?起, 双目炯炯地紧盯着夜色。

    这样一来, 除了昏迷不醒的沈忘, 易微倒成了最清闲的人。每日里她除了逛悠到茶楼探听一下讯息, 帮柳七晾晒晾晒药材之?外?, 便无事可做。及至又和方长庚比试了两轮拳脚,发现自己绝不是?对手之?后?, 更是?兴致缺缺,连县衙之?中都呆不住了。

    这一日,正是?月中十五, 易微早早起床准备去集上寻摸点儿柳七能用得上的物件儿,打?着哈欠走出县衙大门。甫一出门, 一脚便踹到了某种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

    “啊!”易微骇了一跳,嗷的一嗓子跳了开去,警惕地看?着门口跟个巨大的破布包袱般的东西。

    被她踹到的东西也动了动,从破衣烂衫之?间露出一张皱纹横生,白发凌乱的老脸,竟是?一位面生的长髯老者。那老人斜靠在县衙大门的檐下打?盹儿,被睡眼惺忪的易微踹个正着。

    “诶,你?这小丫头,属螃蟹的吗,走路怎地横冲直撞啊!”老者白眼一翻,冲着易微怒道。

    易微此时作?男子装扮,竟一眼就被老者看?了出来,心中一惊,又见那老人颇有些蛮不讲理、泼皮无赖的架势,心中更是?气恼,恶声恶气道:“疯老头,你?谁啊你?!好好话不会好好说是?吧!”

    那疯疯癫癫的老者一扬眉,露出几许古怪的笑容。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双崭新的草鞋,此时竟被他当成?竹板一般,循着节奏敲敲打?打?道:“怪哉怪哉,哪里来的无知小儿,连老朽都不识得!?老朽不是?不说,是?怕说出来啊,吓死你?!”

    易微哪里被人这般抢白过?,气得直瞪眼,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老者拍来拍去的草鞋,怒道:“来来来,我还就真不信了,你?说来听听,看?看?能不能吓死我!”

    这一老一小吹胡子瞪眼,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相让,战局一触即发之?际,却听街道另一头远远传来一位孩童的呼唤声:“师父!师父!”

    易微气冲冲地抬眼一看?,一位眉目清秀的小道士正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布袋向着衙门口飞奔,边跑边喊,神态焦急。

    易微心头一跳,暗道:怎么还有同伙啊,这不会是?仙人跳吧?

    正想着,小道士已经跑到了身前,冲着易微深深一揖,拱手到地肃容道:“这位公子,我家师父人老力薄,头脑亦不甚清晰,定?是?失礼于公子,还请公子看?在我们一老一小漂泊羁旅、无处安身的份儿上,饶了他这一回。”

    小道士这边厢给易微作?揖道歉,那边厢又转过?头,板着脸低声训斥老者道:“师父,怎么我前脚儿买个包子的功夫,你?又惹出了这般祸端!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低调行事,不给停云师姐添麻烦!”

    “哎哟!你?这孩子倒教训起为师来了!”老者一边气冲冲地抱怨,一边伸手向小道士的布袋中探去,捉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白嫩嫩的包子,吹也不吹,一股脑塞进口中。

    易微却是?闻言一惊,瞠目道:“停云师姐!?你?说的停云可是?柳七柳停云?”

    小道士也讶然道:“公子识得我师姐?”

    易微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一老一小,眉眼逐渐弯了起来。这疯疯癫癫的老乞丐加小道士的组合,不正是?施砚之?笔下《沈郎探幽录》中的李时珍和纪春山吗!她早就从沈忘、柳七和程彻的口中听过?二人的事迹,这边厢见到了真人,倒是?跟施砚之?文中写道的一模一样。

    她一拍大腿,开心道:“哪只是?识得啊!你?师姐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我!”

    纪春山的目光却警惕起来,心中暗道:这哪里来的登徒子,停云师姐最重要的人应该是?沈公子啊?就算不是?沈公子,那也该是?我与师父,跟这浪荡公子又有什么瓜葛?莫不是?看?我师姐才高貌美,跟沈公子抢人来的?

    李时珍却是?听出了话中之?意,默契地一咧嘴,呲出一口白牙:“那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定?是?我没?见过?面的弟媳妇儿!”

    待柳七于沈忘的病榻前见到李时珍和纪春山之?时,易微脸上的红晕尚未退却,只嘟着嘴不说话,默默看?着三人一叙相思。而?脸上绽放的春桃在程彻步入房中之?后?愈发娇艳,气得易微别?过?身去,兀自坐在一旁恨恨地啃着绿豆饼,心中自是?将程彻骂了千遍万遍。

    程彻却是?不知道易微心中计较,一进门就跟李时珍“东璧老兄”“清晏老弟”的胡喊一通,恨不得抱头痛哭,纪春山也在旁边抹眼泪,看?着沈忘昏迷不醒的样子心疼不已。

    “师父,弟子学艺不精,始终没?有办法克制神昏之?症,这才将您请了来,却不知您竟这么快就赶到了济南府。”柳七肃容道,眸中尽是?愧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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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春山轻轻拉了一下柳七的袖子,笑道:“师姐,您不用觉得内疚,应天府巴不得让师父赶紧到别?处去呢!楚王听说我们要来济南,特批了一艘进贡用的川上船,一路顺风顺水,这才来得这般快。”

    见纪春山当着柳七驳自己的面子,李时珍气得狠狠拍了一把纪春山的后?脑勺,怒道:“莫要瞎说八道!你?师父到哪儿不是?别?人请着供着求着的主儿,为师只是?在应天待得烦闷,正想来看?看?无忧小友,又听说无忧小友染了恶疾,这才马不停蹄赶了来,跟那应天府有屁关?系!”

    说完,他垂眸端详着沈忘苍白如纸的脸色,搭脉思忖片刻,面色数变,看?得众人都屏息不语。过?了一会儿,李时珍抬起手,叹了口气道:“这雷公藤当真凶戾,无忧小友本就肝失疏泄,积郁不发,日常好好养着倒也无妨,可遇上这雷公藤就火上浇油了,再加上此毒本可做药,极难发现察觉,这般长期过?量服食,便引发了肝胆经络一系列的异变,这才导致最终的神昏不醒,可谓中毒已深啊!”

    见众人面色骤变,尤其是?程彻双目赤红,一副要冲出去与人搏命的架势,李时珍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好在,老朽的徒儿在老朽的谆谆教导之?下习得精妙手段,医治及时,这才将无忧小友体内的毒素排了个七七八八,此时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无需过?分担忧。”

    “既然毒素都排出体外?了,那大狐狸怎地就是?不醒呢?”易微也被李时珍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忘了之?前的口舌之?争,急急问?道。

    李时珍慈祥地看?了心中认准的弟媳妇儿——易微一眼,看?得易微跟被针刺了一般,慌忙移开视线,李时珍这才继续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是?毒素已除,可经脉却伤,短时间内浑噩不醒再正常不过?了。要想让无忧小友尽早醒了,恐怕得请出老朽的不传秘方。”

    “什么秘方!东璧老兄你?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要是?敢多眨一下眼睛,就引那九天之?雷轰了我!”程彻一听沈忘的病有得治,当即又犯了做绿林时口不择言的毛病,指天立誓只求李时珍快些为沈忘医治。

    李时珍笑着拍了拍程彻的肩膀,温声道:“清晏老弟,莫急,这秘方听着神秘,其实所用的药引再简单不过?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朽要问?你?借一个人,你?借还是?不借?”

    “这有啥不能借的,我锁横江麾下九堂十三寨,你?要用哪个,直说便是?!”

    李时珍眸光一转,定?定?地看?向易微,食指一点:“我用她。”

    舜井烛影(二十一)

    历山脚下?的背阴处, 有一片宽阔的草场,齐腰深的高草碧野连天,一望无垠。草场之间点缀着数个连绵相接的湖泊, 日?光投射在湖面之上, 莹然闪亮,波光粼粼。而湖泊的中间又连缀着数个小小的花甸,其上鲜花盛放,迎风摇曳,美?不胜收。

    明初之时, 诸王奉太//祖令牧羊世守,并建立了藩府护卫牧羊制度,成?化二年,德王就藩济南府, 便将此?处草场定为了牧羊之所。及至后来, 藩王护卫牧羊制度解体, 布政司所辖官羊多交由地方?州县承担, 历城县衙便也拥有了自己所属的羊群。

    此?时此?刻, 易微正看着面前零星点缀在草场上的羊群瞠目结舌。李时珍言之凿凿要借她一用, 为昏迷不醒的沈忘寻找秘方?的药引, 可?却带她来到了这么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场前, 易微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和秘方?之间有什么关联,难道, 这种药引是某种只有羊才会吃的药草?又或者这传说中的药引就是一锅羊肉?

    易微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身后的李时珍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北方?的气候就是干爽,羊也长得肥壮啊!”

    易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催促道:“咱们是来找药引的,又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抓紧吧?”

    李时珍笑着瞟了易微一眼,啧啧道:“你这小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这个脾气太?急,不过你既然这般担心我无忧小友的身体,老朽也不好阻拦。”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正是今晨纪春山买包子时所用的那个,此?时布袋中还散发?着丝丝缕缕残余的包子馅儿的香气。他把布袋往易微手上一推,“喏,去吧!”

    易微气不打一处来,急道:“去啥去啊,你好歹告诉我干什么啊!”

    “这还不明白吗,采羊粪啊!”

    易微彻底傻了:“采啥?”

    李时珍看着易微一脸“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的表情,抚掌大笑:“羊粪球儿啊!老朽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记得你是戚继光的外甥女,军队卫所也有牧羊千户,小丫头,你难道连羊粪球儿都没见过?”

    易微脸上一红,疾口?反驳道:“我当然见过!可?是……这羊粪和药引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要把这个喂给大狐狸吧,把他恶心醒!?”

    李时珍笑得更开怀了,连脸上层峦叠嶂的皱纹都抚平了:“小丫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既然是秘方?,那便是天机不可?泄露,都告诉你了还叫什么秘方??”

    易微鼻头一皱,轻嗤了一声:“切,谁稀罕,去就去!”说完,拎着布袋就向草场深处走去。纪春山见状,也要跟着一起去,却被李时珍的大手一把拽住:“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纪春山诧怪道:“师父,你让人家一个女孩子去捡羊粪,然后咱俩搁这儿坐着?”

    “尊老爱幼嘛,我是老,你是幼,劳烦这小丫头一下?,又有何妨?”

    纪春山叹了口?气,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蹦了起来:“师父,你刚才?给她的是哪个布袋子?”

    “就是你早上买包子的那个啊。”

    “你让她用装干粮的袋子装羊粪!”纪春山觉得自己的简直快要窒息了,和李时珍相处了这么久,他还是经常会被老人惊世骇俗的行为所震撼。

    李时珍照准了纪春山的后脑勺拍了一把:“你这孽徒,羊粪也是药材,哪有什么脏净!为医者,岂能连这点儿小事都忍不了!”

    “那你怎么不用你的布袋子!”

    “孽徒,还跟师父分什么你的我的!”

    这一老一少兀自吵得热闹,其中的只言片语如?同振翅而飞的蝴蝶,时不时栖落在易微的肩头耳畔。易微一边热火朝天地捡拾着羊粪,一边自言自语道:“臭老头,疯老头,这东西要是对大狐狸没用,我就把它们都碾成?粉,一股脑灌你嘴巴里……诶,这颗是不是小了点儿……”

    忙活了好一阵子,空瘪瘪的布袋子变得鼓鼓囊囊起来,撑开袋子一看,已经是采拾了大半袋的羊粪球,易微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带着异味儿的自豪感。她直起身子,从丹田吐出一股浊气,兴高采烈地甩着布袋向李时珍和纪春山的方?向走去。

    “看!够不够!别说做药引了,做顿饭都够了!”易微得意?地拍了拍布袋,砰砰作响。

    李时珍盘腿儿坐在草地上,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只往布袋里瞄了一眼就挥手道:“不成?不成?!”

    “怎地不成?了!”见自己辛苦拾来的羊粪球被李时珍弃如?敝履,易微差点儿急得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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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大了,你这是羊粪球儿吗,你这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重新捡来!”说完,李时珍也不理易微,继续盘腿儿坐着闭目养神。

    易微气得嘴巴一张一合,半晌没说出话来,恨恨地瞪了李时珍一眼,转头向草场深处走去。这次的时间花得比第一次要长许多,易微跟在羊屁股后面挑挑拣拣,大半天才?拾出来一小袋儿,大喘着粗气放到?李时珍面前。

    “这次总该行了吧!”易微湖蓝的衫子已经被汗水沁透,呈现出砚池湖水一般的浓重色彩。

    李时珍探头看了一眼,啧啧有声:“哎呀,这次又小了,这一个个儿的芝麻绿豆大小,可?做不了药引啊,重新捡来!”说完,双手在脑后一抱,彻底躺倒下?来,似乎是做好了长期斗争的打算。

    最初的怒气消散过后,易微也从李时珍悠然惫懒的神色中咂摸出了特殊的意?味。她自小跟随戚继光在军中长大,对练兵一事颇有心得。戚继光曾创立一种名震天下?,荡平倭寇的阵法,名为鸳鸯阵。鸳鸯阵以十?一人为一队,最前为队长,其后二人一人执长牌,一人持藤牌以为掩护;后二人手执狼筅掩护盾牌手;再后是四?名长枪手,护持盾牌手与狼筅手,最后两名则是手持“镗钯”的短兵手,用以警戒支援。

    这套阵法不求个人武力值出众,每个人只需精熟自己操作的武器,令行禁止,相互配合,即可?灵活变化,所向披靡。因此?,戚继光在练兵之时,格外注重对士兵个人性格的打磨与重塑,力求每个人都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以一种酷烈的平静对抗战争的血腥。而这种训练方?式也被称为“削刺儿头”“磨性子”。

    易微隐约觉得,这位看上去疯疯癫癫的老头儿,行事之中自有一番深意?。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以最平静的语气道:“行啊,我再去捡就是。”说完,掉头走了。

    易微前脚刚走,被李时珍扯住袖子的纪春山就站起身来,气冲冲地说:“师父,你欺负人,这易姐姐人挺好的,不就是今天早上踢了你一脚吗,你若不服气,踢我一脚便是,何苦欺负她!”

    李时珍翻了一个白眼儿,恨铁不成?钢道:“孽徒,人家小丫头都觉出来了,你还跟着打抱不平呢?真是白跟了为师这么些日?子,为师的聪明才?智你是一丁点儿都没学着啊!”

    纪春山赌气扭过头不理他,李时珍也不恼,悠悠道:“这小丫头机敏过人,手上功夫也漂亮,更难得的是有急变之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有一点,性格太?过冒进贪功,若是能有意?识地做出改变,以后可?堪大用,不会比她舅舅差。”

    他看着那掩映在高草间的一抹灵动的湖蓝色,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为师总觉得,她以后啊,能帮上无忧小友大忙。”

    发?完一通议论,却不见纪春山答话,李时珍面上仙风道骨的气度有了些许的动摇,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小徒弟,道:“孽徒,刚才?还跟为师吵得有来有往呢,现在怎么不说话啦!”

    “说啥啊,理都让师父你说净了。”纪春山嘟嘟囔囔地小声反驳,后脑勺就挨了意?料之中的一巴掌。

    “朽木不可?雕也!”李时珍气鼓鼓地斥道。

    易微第三次返回的时候,白净的小脸儿已经被初秋的日?头晒红了,衬着鼻尖儿上凝着的汗珠,显出了十?二分的俏丽可?爱。她轻轻地把布袋子往李时珍面前一放,袋子里羊粪球个个颗粒均匀,饶是李时珍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处。

    李时珍提起袋子晃了晃,细细查了半天,方?才?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根茎叶站起身,扬声道:“行咧,咱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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