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昭昭天明》50-60
捧头判官(十二)
还未及走进?, 登云客栈门口的喧嚷声就遥遥传了过来,易微正闲得无聊,就挤到沈忘的车窗边向外观瞧。
只见登云客栈门口聚着五六个人, 最显眼的莫过于瘦得一摇三晃的蔡年时, 此时的他满脸通红,耳朵尖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只见他紧紧护着怀里的包裹,任由其余几名考生对他推搡不休。
而他的身旁,霍子谦正张开双臂, 一边劝说,一边分神护着蔡年时,若不是他承担了大部分?的火力,只怕瘦弱的蔡年时早就被人推到地上了。
登云客栈的掌柜的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 拉拉这个, 拽拽那个, 但却始终无法平息那些考生的怒火。
这明?显以?多欺少的行为让车上的四人都皱起了眉头, 马车刚刚停稳, 四人便顺次下车, 来到了哄闹的人群之中。
“有话?说话?, 这是做甚!”程彻大踏步上前, 扶住摇摇欲坠的蔡年时,一把将他扯到身后。
局面随着程彻的加入瞬间形势逆转, 对?面几个气势汹汹的考生们都气喘吁吁地停下了动作,瞪着蔡年时道?:“你问他!”
“年时兄,到底发?生了何事?”沈忘温声询问道?。
蔡年时抱着包裹低着头, 一言不发?,只是眼眶里吧嗒吧嗒地往外掉着泪珠儿。
一旁的霍子谦说话?了:“沈兄, 程兄,你们可知道?今年春闱推迟一事?”
沈忘一怔,和另外三人对?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惊讶之意。看来,一上午的忙碌让他们错过了很多事情。那边厢,霍子谦继续道?:“今日上午,几名衙役就来张贴了告示,让我们静待朝廷的知会。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各有猜测。春闱这一推迟,京畿周边县镇的考生倒还好说,像我们这种外地考生可就捉襟见肘了。你们也知道?,年时兄家里不富裕,为了他进?京的盘缠一家人就已经要?节衣缩食了,更遑论支撑接下来的房费了。”
沈忘转头看向蔡年时,男子瘦削饥黄的面容此时血气上涌,倒比平时看着还健康红润了些。是啊,他出身商贾世家,自小就从未因钱的事情发?过愁,可是这些他瞧不上的黄白之物在有些人眼中,可就是决定了一家人身家性命的东西。
“所以?,我就陪着年时兄和掌柜的商量,能否拖欠一些房费,待会试结束一并奉还。掌柜的心善,并没有为难年时兄,也同意了拖欠房费一事。可他们偏生不答应!”霍子谦指向对?面冷笑着的几名考生,气愤道?。
“房费是免了,可谁知道?春闱要?推迟到几时!这期间的生活支出怎么办,你来养着他吗!”一名考生反唇相?讥道?。
“可不是,大家玩笑叫你声霍菩萨,你还真当自己是菩萨了!?我们今日就丢了银钱,不是这穷光蛋偷得还能是谁!”
“就是,若不是他偷的,他怎么不敢让我们检查!”另外两名考生也跟着叫嚣。
“你们忌惮得当真是年时兄偷了你们的银钱吗?”沈忘唇角勾起,浮出一丝了然的讥诮,“你们忌惮的,怕不是年时兄文采斐然,才高八斗,会将你们从皇榜上挤下来,名落孙山吧?所以?,才趁此春闱推迟之际,想让年时兄憾然离场,给你们让出位置吧!”
“沈忘!你血口喷人!你有证据吗你!”
“那你说年时兄偷银钱的证据呢,拿出来!”沈忘寸步不让,朗声断喝。
“你!”对?面的考生恼羞成怒,刚想故技重施,推搡沈忘,两个人影就已经挡在了面前。柳七和程彻一人上前一步,把沈忘结结实实挤在了身后。
“肆口谩骂,逞凶斗狠,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柳七冷冷地盯着对?面几位考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程彻看了看柳七,也想学?着自己阿姊的样子,说些听?上去?就极有魄力的狠话?,脑子转了几圈也没搜刮出多少成语,只得沉声附和:“就是,都读到哪里去?了!”
值此焦灼之际,缩在人群最后面的蔡年时却是再也忍受不了这般羞辱,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冲到对?峙的双方中间,滋啦一声,本就脆弱不堪的包裹皮被他狠狠撕开,包裹中的东西一股脑的掉在了地上。
他带着哭腔嚷道?:“你们不是要?看吗!看吧!只是一双鞋,一双我阿娘新纳的布鞋!我一直踹在包里舍不得穿,就想等着会试那日,穿上阿娘缝的新鞋……我没有偷你们的银子,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偷一分?钱……这下你们满意了吗……”
压抑的哭声在长街上回荡,也颤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连一直抱着看热闹打?算的易微也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几位考生也觉得面上挂不住,嘟嘟囔囔地转身走了,其中一个还颇有恶意地回头向沈忘瞪了一眼,却被高举拳头恐吓的程彻吓得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
很快,客栈门口只剩下了霍子谦、蔡年时和沈忘四人。
蔡年时还蹲在地上忘情地哭着,怀里紧紧抱着那双崭新的布鞋,似乎不断掉落的泪水能冲刷掉他所受的侮辱一般。
沈忘在他的身旁蹲下来,轻声道?:“年时兄,你应该是广东人吧?我记得在你的家乡有这么一句话?,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一世裤穿窿。他们愈是欺辱你,就说明?他们愈是忌惮你,你可不能随了他们的意。这双布鞋,还得踏进?金銮殿呢!”
“就是”,易微也蹲了下来,用胳膊肘撞了撞蔡年时,“不就是钱么,我有钱,别?说春闱了,就是拖到冬闱,我也养得起!”
这一下,一向稳重的霍子谦也跟着抹了抹眼睛,似乎很是动情。程彻大喇喇地拍了拍霍子谦的肩膀,笑道?:“霍兄,你就别?跟着掉眼泪啦!那边儿还没哄好,你这边儿再哭起来,那咱们都蹲在地上哭好了,哭到会试开始,还省了房钱呢!”
霍子谦和蔡年时闻言,都破涕为笑,霍子谦不好意思道?:“我……我只是感慨……若是……若是……哎……”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和众人一起,将蔡年时搀回了房间。
一夜无话?,第二日,正午。
这是近几日难得的自然醒,程彻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看向自己对?面的床铺。
一如既往的整洁,仿佛没有被人使用过一样。
程彻垂头看向房间中央摆放的圆桌,惊愕地发?现沈忘和柳七正头顶着头研究着案情,浑然忘我。
程彻腾地坐起身,徒劳地揪着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埋怨道?:“无忧,阿姊来了,你怎么不喊我!”
“喊了啊”,沈忘也不看他,笑着答道?:“你让我滚一边儿去?。”
柳七眉眼一弯,笑意从眼角眉梢满溢而出。
程彻脸上一哂,努力转移话?题道?:“那……那易姑娘呢?”
柳七答道?:“跟你一样,所以?我过来了。”
沈忘再也憋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白皙的下颌向后扬着,被秋日的阳光映照得几乎透明?。柳七看向他,不知为何忆起了那和雨水一同到来的栀子花。
随着沈忘的笑声堪堪停止,柳七的目光也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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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颌,滑过修长的脖颈,落在面前的纸堆上。
“那……那你们研究得怎么样啊?”程彻问道?。
“我和停云分?析了捧头判官出现的三个地点。第一次,也就是清晏你看到的,是在距离登云客栈不远的街道?上;第二次,是在客栈内的影壁墙上;第三次,是在施兄家门口的胡同处。清晏,你有没有发?现这三个地点有什么不同?”
程彻掰着下巴思考了半天,颓然摇了摇头。
沈忘微微一笑:“这三个地点中,除了在客栈影壁上的那次不期而遇,其余的两次都是在户外露天处。如果这捧头判官是与清晏你一般的绿林高手?,翻墙跃脊如同探囊取物,他何须躲在室外装神弄鬼,直接入室杀人便是。”
“更可况第三次,老管家曾听?到门口有异响,这才开门探查,而刚一开门,便看到了捧头判官,这又说明?什么呢?”
程彻搜肠刮肚道?:“说明?……说明?他进?不去?院门,只能躲在外面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给真正动手?杀人的那个放风?”
“极有可能。”沈忘不无赞赏地看着程彻,颔首道?。
“那程兄可知道?,为何只有在登云客栈,捧头判官是在院中出现呢?”柳七也学?着沈忘的样子,对?程彻提问道?。
这次程彻回答得比之前一次要?快速得多:“难道?是因为,当时那捧头判官本来就在院中?”
当时登云客栈院门已锁,院中成为一处密闭空间。反倒是出门点花茶的文元朗,彻底摆脱了嫌疑。
“所以?,我和停云都认为,凶手?就在我们这些考生之间。我们一方面叮嘱楚指挥加强对?剩余二位考官的保护,另一方面要?继续在考生中进?行讯问探查。”
程彻点头补充道?:“而且,阿姊不是说了吗,这次的案子极有可能是两人合作犯案,所以?每一个考生都有嫌疑。”
沈忘脸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道?:“清晏,你倒是和我们想到了一处。”
“嗐,这不近墨者黑嘛!天天跟你们呆在一处,就是猪都会……”
程彻话?刚说到一半,敲门声陡然响起。门口响起客栈掌柜的小心翼翼地呼唤声:“沈公子,程公子,楼下有官爷找,看样子挺着急的!”
三人对?望了一眼,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捧头判官(十三)
三?人急匆匆地下楼, 易微早已经打着哈欠等着了,众人一瞧楚槐安的脸色,便知道大?事不妙。只见一向稳重冷静的楚槐安, 此时面色苍白, 正不停地在堂中踱步。
“楚指挥,发生何事了?”沈忘走到楚槐安近旁,压低声音问道。
楚槐安扫了一眼堂中朝他们投来?好奇目光的考生们,道:“此处不便详述,你们先随我上车。”
众人随楚槐安到了马车上,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楚槐安沉痛言道:“另外一位副考官,今天早上也被发现死于家中。”
“什么!?”易微当先嚷了起来?:“不是让你们加强守卫加强守卫吗?都?加强到狗肚子里了!?”她夜里本就?被捧头判官吓得噩梦连连,此时却是将?起床气全撒到了楚槐安身上。
程彻本来?还想插嘴, 此时见易微张牙舞爪的样子, 便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楚指挥, 你先别急, 且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讲与我听。”沈忘沉声道。
原来?, 昨日下午沈忘的叮嘱, 楚槐安的确放在了心上。他调集了人手和顺天府的衙役们一道, 将?剩下两位考官的宅邸团团围拢起来?。别说是捧头判官, 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进去?都?会被削掉半片翅膀。
昨夜一整晚,守卫的官兵都?大?气儿不敢出, 严阵以待,却无事发生,连城中的狗叫声都?比之?以往稀疏了很多?。第二日一早, 熬红了眼的官兵们进行了一次换岗,待副考官翰林学士吴舒在房中用过早膳后, 还煞有?介事地又?将?房间检查了一遍,才稍有?放松。
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意外,吴舒考官连既定的翰林院讲学都?推迟了,躲在家中闭门不出。期间,除了书房里伺候的小童外,再也没有?人进过吴舒的房间。然而,吴舒还是死了,就?死在侍立的小童面前。
“当着那小童的面被人砍了头!?”易微的困意已然彻底消散,瞠目结舌道。
楚槐安摇了摇头,道:“吴翰林倒是没有?施考官死得那般惨烈,听小童说,他正看?着书,却突然狂喷鲜血,向前扑倒,转瞬之?间便没了呼吸。”
柳七闻言,和沈忘对视了一眼:“楚指挥,听你的形容,应该是中毒无疑,但具体的情况,还要验尸之?后方能知晓。”
“那小童呢?”沈忘问道。
“沈公子放心,那小童被关在柴房之?中,绝不会让他跑了。”
马车一路疾驰,停靠在一栋富丽堂皇的宅院之?前。这吴宅比之?施宅要精致讲究许多?,正门两侧悬着八盏极具匠心的嫩竹皮灯笼,在鼓荡的春风中招摇摆动,数名管事迎候在门口,面上皆有?凄楚之?色。
一行人走入院中,只见宏峻堂宇,重轩复道,四面抄手游廊,皆是外涂金彩,再覆以丹垩雕刻,绮丽非常。院中各色名花草木,相间盛放,庭院一角,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玲珑而立,沈忘只看?了一眼,便知是北宋花石纲遗物,是少?有?的仙品。
一路走来?,众人皆目不暇接,饶是易微也不由得盛赞吴府建筑结构之?精妙,不输将?军府。待行到书房门前,众人的额上已是微微见汗,沈忘和柳七当先走入发生了凶杀案的书房之?中。
易微这次学乖了,只在门口向内探了探头,就?叹了口气,佯装镇定道:“断案之?事,我并不擅长,我这就?在宅子里转转,给?柳姐姐搜集一些人证。大?个子,你来?不来??”
程彻本来?也苦于对断案一窍不通,见易微相邀,忙不迭地点头。二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吴府偌大?的宅院里。
由于楚槐安提前做了布署,是以沈忘和柳七是发生案情发生之?后,第一个走入房间的人,书房中还残留着案件发生之?时惊惧可怖的气息。
只见吴舒面朝下趴在案桌上,十指狰狞呈鸡爪状,显然在死亡的瞬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案桌对面的白墙上,有?飞溅的血点,应该是死者口中喷吐的鲜血。而吴舒在趴伏的案几上,已经凝成了黏稠的血泊,可见出血量之?巨。
固定了尸体的四至后,沈忘和柳七搬动尸体,将?其平放于地面之?上。吴舒的肢体已然僵硬,根本无法展平安放,他弓着腰,手脚徒劳地向前够着,仿佛想要从阎王手中抢夺所?剩无几的生命一般。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怖,甚至有?那么一瞬,沈忘觉得哪怕是施砚之?的无头尸体也比吴舒要安详一些。吴舒的肤色呈现一种难以名状的青紫色,青筋爆起,潜伏在诡异的皮肤之?下,好像是无数蛆虫即将?破体而出。而他的眼角和唇边都?溢着血水,随着沈忘和柳七的搬动,沥沥拉拉地向下淌着,让他的表情愈发愤怒不甘。
沈忘不由得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柳七倒是毫无所?觉,将?一丸苏合香放入口中,便开始对尸体进行勘验。经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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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的合作,沈忘也已经熟稔尸检的全过程,是以一直在旁忙前忙后,为柳七打着下手。
柳七用力掰开吴舒紧咬的牙关,向口腔的深处看?去?,一板一眼道:“尸身痉挛,口鼻渗血,指爪僵直,肤色呈青紫状,的确是中毒而亡。可是这毒,却不一般。”
“怎么讲?”沈忘问道。
“肤色青紫,肤质干燥如纸,此为□□中毒之?征兆;而口鼻有?鲜血流出,全身皆有?出血现象,此为鼠莽草中毒之?征兆。”柳七将?吴舒的裤子褪下,露出男人遍布血点的大?腿,“这种密密麻麻的血点则是毒鹅膏中毒的征象,也就?是说,这位吴舒吴大?人起码身中三?种剧毒。”
“三?种!?”沈忘瞪大?了眼睛,如此急功近利地要致人于死地,应该和仇杀脱不了干系。
“这样说不够精准”,柳七缓缓摇头:“是至少?三?种。有?些毒物的表征并不明显,也有?可能被其余毒物的表征所?掩盖,所?以目前能看?出的中毒迹象是三?种,待尸体停放一夜,体内的毒素会持续挥发,到时也许能看?出更多?。”
沈忘将?目光投向桌上倾倒的茶杯,柳七会意,将?银针探入残余的茶水之?中,果不其然,银针骤然变黑。
沈忘思忖片刻,将?案几上的紫砂壶递给?柳七:“试试这里面的茶水。”
柳七换了一根银针,探入壶中,半晌,银针毫无变化。
沈忘眉头一跳,道:“壶中无毒,杯中倒是有?毒,其中蹊跷,确有?必要问问那个侍候的小童了。”
二人将?尸体整饬好,阖上吴大?人充血圆睁的双目,又?嘱咐门口的衙役,将?酒糟和醋烧热,以便一会儿施行洗罨之?法。所?为洗罨,乃是仵作之?中流传的让痉挛僵直的尸体软化的方法,并不常见。实在是因?为吴大?人的尸体太过可怖,才不得不使?用此法,以换取家人心安。
柴房离吴大?人的书房并不远,沈忘和柳七穿过一道爬满紫藤花的游廊,便见得柴房门口围了一堆人,凄厉的哭声与撕打声隐约传来?。
想到此案唯一的人证正关于柴房之?中,沈忘心下焦急,疾步向柴房门口赶去?。
捧头判官(十四)
刚赶到柴房门?口, 沈忘便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只见数名裁红点翠,环肥燕瘦的姬妾正围着一个瘦小的清秀少年厮打不休,哭声震天。一干皆是女眷, 早已赶到的楚槐安拦也不是, 阻也不是,也被围在中间撕扯,看情形倒是不比那奉茶的小童好到哪里去。
沈忘万般后悔没有在惊蛰之日,跟程彻一起祭祀白虎【1】,若是当时自己能遵循好友“多拜拜总是没错”的准则, 也许近日便会少许多口舌之争吧。
这些姬妾恨不得将小童嗜血吃肉,怕是料定杀害吴大人的就是他身边侍奉茶水的小童。可又有哪一个凶手会傻到将自己置于此等境地呢?
沈忘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最为无害而恳切的笑?容,柔声道:“诸位姐姐, 可?否……”
他话才?说?到一半, 身后便?响起石破天惊地一声喊:“刑事?重地, 大肆喧嚷, 成何体统!”柳七横眉肃立, 冷着一张脸怒斥道。
她这一喊, 倒是把哭天抢地的姬妾们?给唬住了, 所有人怔在原地, 锣鼓喧天瞬间变为寂静无声。其中一位长相颇为妩媚艳丽的妾室,见柳七无非是个少年, 便?又作势抽噎欲要再生事?端,柳七目光如电,瞬间瞪了过来:“吴大人尸骨未寒, 凶手逍遥法外,作为苦主, 你们?不洞察其奸,却反而倚势凌人,推波助澜,所图何为!”
“楚大人!”柳七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命令道,“速速将几位夫人请离,推官断案,不容有误!”
“是!”楚槐安赶紧就坡下驴,将几位哭花了脸的夫人姬妾向后院带去。
此时再看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奉茶小童,已是满身伤痕,白净的脸上多了数道艳红的抓痕,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连拭泪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鼻涕眼泪混合在一处,在狼狈不堪的脸上汇成委屈的溪流。
沈忘心?中不忍,将少年扶起,为他解开了绑缚双手的绳索。少年哆哆嗦嗦地在地上坐定,似乎是余惊未消,眼神中满是惶惑不安,低声重复着:“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柳七蹲下身,直视着少年的眼睛,冷静道:“没有人笃定你杀人,你莫要听旁人叫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若有人指皂为白,沈推官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少年怯生生地顺着柳七的目光望向沈忘,正撞上后者眉眼弯弯的笑?容。沈忘动作夸张地笑?着点头道:“你信柳仵作的,她说?得算!”
少年鼻头一酸,哽咽道:“谢谢推官大人,谢谢仵作大人……”
“仵作不可?称大人,仵作是贱籍,可?称行人。”柳七一板一眼的解释道。
沈忘不由得叹了口气,柳七永远是这样,规矩笔直如竹,不偏亦不倚。他揽过话题,道:“这位小哥,你是吴大人府上的侍茶童子?”
少年恭敬道:“是的,小的名唤蓝英,是府上茶寮中的茶童,专主茶役一事?。”
“蓝英,那你能跟我说?说?吴大人遇害的全过程吗?”沈忘和柳七也席地而坐,三个人挤在柴房的地面?上,垫着因刚才?的闹剧而洒了一地的麦秸秆。
蓝英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似乎强迫自己回忆着那恐怖的场景:“当时,我正在老爷的书房里?侍茶,用的是今年新上的碧螺春。老爷一边看书,一边品茶,只用了一口老爷便?把茶汤泼了,说?让我再煮来。我心?下有些慌,便?又煮了水,刚要给老爷续上,老爷就……”
蓝英紧紧攥着自己衣摆的下角,抖动得更加厉害了:“老爷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我当时吓坏了,想让前扶他,可?老爷的表情似乎异常痛苦,他猛地把我推开,面?目狰狞,连脸色都变得青紫,仿佛……仿佛恶鬼缠身一般。”
“我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老爷他就砰地一声撞在案几上,就……就再也不动了。”
沈忘和柳七对视了一眼,思忖着问道:“你说?吴大人把第一碗茶汤泼了?”
“是的大人,我家老爷用茶十分讲究,只要味道略有不适便?不会再喝第二?口。”
柳七点头道:“这凶手追锦江连载文,加企鹅君羊八六一齐齐三三零四用毒过犹不及,品类繁杂,毒理相互冲突之间,生出些许异味是难免的。”
沈忘心?中暗道:之前在书房之中,停云曾用银针试验杯中残水,可?见无论是第一杯茶还是第二?杯茶,都被人下了毒。
“茶杯可?有更换?”沈忘问道。
“换了,我生怕老爷发火,便?连茶杯也一并换了。老爷这两日心?情不虞,很容易发脾气,我便?用了他最喜欢的那套白瓷盖碗。”
壶中的茶水无毒,茶杯进行了更替却依旧中毒,这是为何?
“这间书房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进来过吗?”沈忘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探求。
“没有,老爷用完早膳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进书房之前,几位衙役大哥还入室探查过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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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让老爷进来的。”
“无人进入,无法下毒,这倒是成了一桩密室凶案。怪不得那帮夫人要迁怒于你了,实在是除你之外,便?无人有机会接触到吴大人。”柳七盘着腿,用下巴轻轻磕着自己的指骨,陷入沉思。
“可?是……可?是小的真的没有杀老爷,虽然老爷脾气大些,昨日才?刚打了小的,可?是小的实在没有缘由对老爷痛下杀手啊!”蓝英苦着脸,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沈忘眉头一跳,抓住了蓝英话中的细微之处:“蓝英,我记得你刚刚说?,你家老爷最近心?情特别不好,动不动就发脾气,你可?知道他是为何事?纠结?”
“具体什么原因小的也不清楚,但是小的昨日听老爷和三夫人聊起朝中有位大人惨死在家中一事?,好像自那时开始,老爷的脾气就越发急躁了。”
沈忘眼睛一亮,疾口问道:“你可?知吴大人做过几次会试的考官?”
蓝英掰着手思索道:“今年应该是第三届了。”
第三届!也就是说?,和施砚之的无辜不同,吴舒才?是真正经历过季罗舞弊案的考官!可?是,毫无瓜葛的施砚之被捧头判官斩首,明明是亲历者的吴舒却是死于毒物?,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施砚之的死亡,干净利落,凌厉非常;而吴舒的死亡,却彰显着凶手强烈的个人色彩,诡异,痛恶,决不妥协。
沈忘只觉,黑暗之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翻搅着平静的水面?,将潜藏在水下的血腥与丑恶,不断地呈现给众人观瞧。
沈忘思忖着问道:“蓝英,吴大人是否有固定的喝茶时间,或者是否有固定使?用的茶具?”
蓝英摇了摇头:“没有,老爷从来都是想喝便?喝,是以才?让我全心?料理茶役一事?。”
茶杯和喝茶时间都无法固定,如果凶手想要提前下毒,那随机性便?太强了,是几乎无法实现的。这样想来,情形似乎对蓝英愈发不利。
正自思忖着,却听柳七开口道:“蓝英,你再仔细想想,当真除了你和吴舒,就没有人走进过这间书房吗?”
“确实没有,因为这间书房并不常用,平时老爷更喜欢在茶寮中会友。前几日,高拱高大人送了匾额,老爷这才?重新启用了书房,还把被白蚁蛀过的房梁换了楠木的,今日才?上了漆……啊!确实有人进来过!”
突然,蓝英想起了什么,嚷了起来:“在老爷来书房之前,有位年轻的漆工进过书房!”
捧头判官(十五)
原来, 在吴舒离开书房用早膳之时,确有一位年轻的漆工进入书房给新安好的房梁上清漆,防止白蚁的再次破坏。据蓝英所言, 吴府确实曾预约漆工进行修葺, 是以众衙役对漆工的身份并?未存疑,更?何况,众目睽睽之下,一位漆工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得到了这条线索之后?,柳七和沈忘再次返回了那间血腥的书房。
沈忘抬头看向房屋正中崭新的楠木房梁, 当真是雕梁画
依譁
栋,绮丽非常,阳光透过窗棱投射进来,映亮了白墙上嫣红的血迹, 映亮了地上泼洒的茶水, 也映亮了被清漆维护后反光的房梁。
“停云, 我上去看看, 总感?觉这个漆工出现的时间有些古怪。”沈忘道。
在几位衙役的帮助下, 二人架起长梯, 沈忘当先攀附其上, 一步一步靠近那巨大的泛着独特?香气的房梁。
房梁经过精心的打磨, 连一个木刺都看不见,光洁非常。沈忘用手轻拭, 漆料的粘连稠腻之感?便残留在指尖,久久难以去除。垂首向下看去,房梁正对着那被鲜血染红的案几, 让沈忘顿起眩晕之感?,不由得在梯子上晃动了一下。
“沈兄, 不要向下看。”见沈忘已经起了畏高之状,柳七连忙出言提醒。
沈忘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高悬于头?顶的房梁。顺着阳光映照的方向一寸寸看去,沈忘终于发现了某种不和谐之处。房梁下方隐约有一块没有涂抹均匀的部分,孩童拳头?大小,若不是迎着光仔细寻找,几乎难以发现。房梁的另一侧则有半个浅淡的鞋印,似乎是漆工不小心擦蹭上去的。
这些看似不经意地巧合,又和案件之间有什么?关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道谜题尚未堪破,却偏生又起新的疑惑。施砚之的砍头?之难,吴舒的毒杀之祸,在沈忘脑海中交织在一处,是以当他从长梯上爬下来时,最后?一级险些踩空,差点儿栽在地上。
一直注视着他的柳七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沈忘在半空中有些张皇失措的胳膊,用肩膀顶住了他的后?背,沈忘这才踉踉跄跄地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因此?,当易微兴高采烈地冲进书房之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柳七和沈忘倚靠在一起的场景。
“我得到了一个大秘辛,我……哟!”易微雀跃的音色在空中甫一亮相,便迅速偃旗息鼓,化作唇边意味深长的促狭笑?容:“大个子,咱俩来得不是时候啊!”
柳七脸色一肃,立刻松开了扶住沈忘的手,垂眸闪到了一边,沈忘的耳尖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声?音却尚可自控:“清晏,易姑娘,你们?查到了什么??”
易微瞟了他一眼,蹭到柳七身边,娇声?道:“柳姐姐问我,我便说。”
柳七古井无波的面容之上,浮现起一抹无奈妥协的温和神态:“寒江,事关凶案,不可玩笑?,若是确有证据,自当即刻禀报沈推官才是。”
易微眸中一亮,心中暗道:虽然我还是想戏弄一下那不安好心的大狐狸,可是柳姐姐喊我寒江诶!
当下见好就收,扬声?道:“既然是柳姐姐吩咐,那我肯定知无不言。刚才我和大个子在院子里转了转,跟四个管事的分别搭了话,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据他说,吴大人半月前收到了一封信,说是朝中一位大人的嫡子死了,死在去潮州上任的路上。”
“微儿姑娘,你讲重点啊!”程彻似乎有些着急,出声?催促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程彻倒是连“易姑娘”也不叫了,而是改成?了更?为亲近的“微儿姑娘”。
易微斜了他一眼,不满地呵斥:“你把?我讲故事的节奏都打乱了!”继而又转过脸去,盯着柳七神秘兮兮道:“柳姐姐,你猜怎么?着,这位嫡子恰恰就是三年前科举的探花郎!他的死法也是颇为奇诡,说是这位嫡子沉迷戏法,想要学一招叫‘登云梯’的方术,登倒是登上去了,却从半空中掉下来摔死了,你说奇也不奇!”
“管事的说,吴大人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就郁郁寡欢,可见对这位学生很是怜惜。虽然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和案情有什么?关系,但还是觉得应该抓紧告诉你。”程彻补充道。
“诶诶,可不是‘我们?’,是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易微迅速和程彻撇开了关系。
沈忘饶有兴致地看着易微,道:“易姑娘,那你觉得这件事和案情有何关联?”
“这还用问!?一个探花郎,一个副考官,前后?脚死了,说不定捧头?判官的仇人就是他们?啊!”
“那施兄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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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怎么?说?他可和三年前的会试毫无关系啊?”
易微登时语塞,支吾道:“倒也是……俏书生是个好人……”
柳七却若有所思地向沈忘看去,虽然沈忘表面上未曾言明,但眼睛里却多了一丝了然的把?握,藏在一团乱麻之下的利刃,被他找到了吗?
回程的马车上,沈忘突然向楚槐安提出了一个大家都所料未及的要求:“楚指挥,京城之中可有出名?的肉铺?”
“肉铺?”楚槐安老实答道:“前门外有一处猪市口【1】,多家肉铺云集于此?,沈公子是想买肉?”
沈忘点头?道:“是,还请楚指挥替我多多购入猪蹄膀,我想在会试之前,请客栈中的学子们?煮蹄为饷,以祈中第。”
相传,南都乡试前一日,曾有一位客栈店主煮了一大锅猪蹄犒劳下榻的科举考生,因“熟蹄”谐音“熟题”,“蹄膀”谐音“提榜”,此?法口口相传,倒成?了学子们?考前必吃的吉祥菜。
楚槐安不疑有他,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春闱推迟,学子们?人心惶惶,沈公子此?举恰能安抚人心,我这就去办。”
楚槐安千恩万谢地下得车去,易微却耷拉下脸来:“蹄膀有什么?好吃,又油又腻,你怎么?不请大家吃状元糕呢!”
沈忘笑?着安慰道:“那我单独给易姑娘和停云买状元糕如?何?”
易微促狭之心又起,学着沈忘的强调,夸张道:“给停云买状元糕就行啊,易姑娘吃不吃的呢!”说完,就把?脑袋转向柳七,心满意足地沉醉在后?者?脸腾红霞的美色中。
沈忘哪是一天连吃两瘪的人,当下反击道:“那好,我给停云买,清晏给微儿姑娘买,可好?”
易微的脸倒是红得比柳七还要夸张,怒道:“沈无忧,你……你!”
换来的却是沈忘更?加和煦堪比春风的笑?容。
那边厢易微还兀自生着气,这边厢沈忘却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
“清晏,你附耳过来,我有重要的任务要交予你。”
捧头判官(十六)
残霞明灭, 水面浮光,一股浓烈醇厚的肉香从登云客栈敞开的窗户中飘了出来,将?院儿外的几?棵垂柳都染上了沉甸甸的异香, 不得不低下了脑袋。数名穿着正式的儒生们正聚在厨房外探头探脑, 却始终无法?入内,因为人高?马大的程彻正牢牢把守在厨房门口,一个人都不准放进去。
“至于吗!进去看看都不行!?”之前跟蔡年时为难的小团体又当先冲了出来,向程彻发?难。
“我无忧兄弟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等到猪蹄炖好了, 才能?一个个放你们进去。”程彻叉着腰,回答得中气十足。
“左一个无忧兄弟,右一个无忧兄弟,怎么着, 他说得就是圣旨么!”
程彻气得满脸通红, 虎目圆睁, 却愣是憋不出一句有效的反驳, 这时, 他的身后响起了易微不阴不阳的讥讽:“哟, 这试还没?考, 就着急进宫了?那你跟我们着急没?用, 你得去求求东厂的大监们。”
这倒是明着讽刺三?位儒生是即将?入宫的太监了。自古以来,但凡朝代更迭, 亡国遗祸,儒生们往往会把原因归咎于女人或者太监。不是妖妃祸国啦,就是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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