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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7-20(第2页/共2页)

拂面,敲响了挂在窗边的贝壳小风铃。

    随清脆风铃声一同入耳的,还有徐子漾的大嗓门。

    黄栌向下张望,果然看见孟宴礼和徐子漾从外面回来。

    孟宴礼只穿着纯黑色大裤衩,洞洞鞋,头发湿着,碎发被他全部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他肩上搭了一条灰毛巾,手里拎着脱下来的短袖,偏头,正听着徐子漾在说什么。

    这还是黄栌第一次看见孟宴礼穿得这么休闲,和平时穿衬衫都要戴袖箍的样子不太一样。

    以前看他,觉得他又瘦又挺拔。日租公寓的小米问过黄栌,孟宴礼有没有肌肉。

    现在黄栌知道了,他有,而且线条十分好看。

    孟宴礼指了指庭院里的椅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徐子漾马上嚷嚷起来:“身上还湿着呢,怎么穿衣服?”

    黄栌这次听清了,孟宴礼说:“家里有女孩子,还是注意点。”

    随后是徐子漾骂骂咧咧,和孟宴礼一起套上了短袖。

    临摹的那幅画让黄栌找回一些手感,晚上饭后,她趁着手感,画了点简单的小东西,自己觉得颇为满意。

    但徐子漾从身后经过,驻足看了一会儿,给了十分不留情面的评价。

    徐子漾说:“你这画,基本功没问题,就是整体看着干巴巴。”

    黄栌心里刚燃起来的热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她有点懵,眨巴眨巴眼睛,反应了一会儿,又虚心求教:“能具体说说吗?”

    “说什么啊,就是死板,没新意没灵魂。”

    徐子漾手里拿着半只冰淇淋,对着黄栌的画指了几处,“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小人?为了画面丰满对吧?只考虑到画面丰满和构图严谨了对吧?妹妹,不是我说,你如果只按照教材上教的那些基础画画,是成不了画家的,这辈子别想了。”

    黄栌心里失落,垂着眸子“哦”了一声。

    睡前,黄栌去书房找画册看时,孟宴礼刚好在书房。

    看见她,孟宴礼先开口了:“黄栌,徐子漾的话说得比较重,基础好不是一件坏事。”

    本以为黄栌什么都不会说,没想到她大大方方承认:“你听见了啊?我被他气死了,真的,好歹委婉点嘛!”

    孟宴礼笑了:“是他过分了。”

    黄栌不是个傻姑娘,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这些天的相处,她也知道徐子漾是个在感情方面比较冷淡的人,不会因为和她聊得来就委婉什么的。

    他说的是心里最直观的感受,可能在表达方式上不太好令人接受,但他说得对。

    每年美院毕业生千千万万,都很优秀,但不是人人都能成为艺术家。

    徐子漾只是以一个艺术家的眼光告诉黄栌,她还不行。

    “聊聊天行吗?”黄栌问。

    “过来吧。”

    黄栌走到书房的桌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手托着脸,缓缓开口:“孟宴礼,其实我不是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我如果没有自信,就不会在我爸爸毅然反对我学画画的情况下,坚持画了16年。”

    又是夜晚,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书房。

    夏蝉都已经入睡,只有浪花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伴随着黄栌的诉说。

    孟宴礼在黄栌开口的一刻,摘掉耳机,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认真倾听。

    “我感到沮丧是因为我足够努力,我可以不谦虚地说,我一直在努力,除了这个暑假,我几乎没有停歇过。因为努力过,才对成绩感到失落,并不是因为我从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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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始就缺少自信。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孟宴礼点头:“我懂。”

    “有很多同学羡慕我,他们认为,艺术生想要坚持做艺术是需要经济支撑的,而我又很幸运,因为家境不错。但我其实有点着急,你不知道,我很喜欢的一个艺术家,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在国际上都很有名气了。”

    顿了顿,黄栌忽然笑起来,“不过,我觉得我总有一天也可以,慢慢来就好了。很多画家生前都是穷困潦倒的,只赢得了身后名。”

    孟宴礼笑了:“安慰的话都被你自己说完了,我说什么?”

    “不用说什么啦,每次都找你吐苦水,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我的荣幸。”

    黄栌匆忙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孟宴礼指了指面前那本扣在桌面上的书籍,他说,你看,亿万年更替,只需要一本书就读完了大概,人生更是弹指间。在我们都化为灰烬之前,有这样一段时间,能坐在这里倾听另一个人的心事,是不是我的荣幸?

    “孟宴礼。”

    “嗯?”

    黄栌环抱画册,压抑住心脏的狂跳,喃喃开口:“你人真好。”

    孟宴礼扬眉:“过奖了。”

    可能是被孟宴礼旁敲侧击过,睡前,徐子漾和黄栌在过廊相遇时,这人大咧咧地为自己的说话方式表达了歉意:“孟哥说了,对着女孩子那么说话是不对的,下次我注意点。妹妹,你没生我气吧?而且我说的是心里话啊,你能理解对吧?那么画本来就不行,成功不了的。”

    “好了别说了”

    黄栌感觉自己脆弱的心灵又被插了一箭,捂着胸口说:“我能理解,也没生气,真的,不用道歉。”

    再道歉几句,她快要不行了。

    这种打击,她一天只能扛过一次!

    “没生气就行。”

    徐子漾说着,目光落在黄栌手机屏幕上,她手机没锁,壁纸是Grau的一幅画,他张了张嘴,“Grau?你喜欢Grau?”

    “对呀。”

    徐子漾嘀咕了一句“服了,简直天作之合”。

    但黄栌没听清,还笑眯眯地反问了一句:“你居然知道Grau?”

    “不但知道,我还认识呢。”徐子漾看向孟宴礼的房间。

    黄栌听说徐子漾认识,兴奋极了,几乎两眼放光。

    她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什么关于Grau的消息,现在徐子漾说他认识。

    天呐!

    “你给我讲讲他。”

    “不讲。”

    “刚才不是找我道歉的吗,我不接受,给我讲讲Grau我就原谅你。”

    徐子漾显然没想到黄栌也有这么“无赖”的时候,大吃一惊:“你刚才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又不想原谅了。”

    黄栌把徐子漾平时软磨硬泡孟宴礼的那招,学了个七八分,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今天太晚了,明天有空的话,可以给她讲讲Grau,说话算数。

    “一言为定!”

    真的太兴奋了,躺在床上都是面带微笑的。黄栌以为自己会梦到Grau,结果没有。

    她梦见了孟宴礼,坐在书房陪她谈心的孟宴礼。

    只不过他穿着的,是去海边游泳回来时的沙滩短裤,头发滴着水。

    水滴落在她腿上,而孟宴礼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的荣幸。

    🔒潮湿

    梦境诡谲, 黄栌在纷乱心悸的情绪中惊醒,她捂着胸口坐起来。

    夏凉被落到床上,手臂露在空气里, 微凉。

    已经早晨7点,卧室里仍是一片昏暗,比心跳更乱的是砸在玻璃上的滂沱雨声。

    外面弥漫着雨雾, 连海也看不清了。疾风卷着残叶摔打在窗上, 噼啪一声, 吓得黄栌一激灵。

    难怪昨天那么闷热,原来是憋着一场倾盆大雨。

    黄栌在床上呆坐片刻,这个微凉、潮湿的早晨, 当她清晰地看见窗外的雨时, 意识逐渐清醒,梦却变得模糊。

    实际上, 也确实没有时间仔细去咂摸梦境。

    手机连着震动, 有当地气象台发来的暴雨提示信息,还有一条黄茂康的微信。

    爸爸说他快要忙完了, 这几天在看机票。他准备来青漓,和孟宴礼聚一聚、叙叙旧,顺便接黄栌回帝都。

    黄栌认真回复了爸爸的信息,还汇报了几句自己的日常。

    在她写这些信息时,隔着门板,黄栌清晰地听见了徐子漾的鬼嚎,“我向你飞, 雨温柔的坠, 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

    徐子漾的歌单是个迷, 有时候是摇滚、有时候是民谣, 也经常能冒出《雨蝶》这种怀旧金曲。但无一例外,都是跑调到大西洋。

    可能上帝为他打开了画画的大门时,顺手焊死了他音乐的窗。

    但黄栌今天并不嫌弃他,在听见徐子漾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想起了Grau。

    她飞快收拾好自己,脱下睡裙,换上连衣裙和外套,跑出房间。

    无论如何,今天是!可以听到Grau消息的日子!

    也许她可以知道,那位她喜欢了好多年的画家,是不是还健康。

    或者,她也许有幸能知道,这位画家还有没有在继续作画。

    Grau会有喜欢的画家吗?

    梵高?莫奈?还是毕加索或者达芬奇?

    Grau画完画会认真洗画笔吗?

    还是就那样丢在那里,再买新的用?

    啊,好激动好激动好激动!

    黄栌从房间跑出来时,孟宴礼和徐子漾刚好也在下楼。

    走在楼梯上,孟宴礼听见身后的动静,心知是黄栌,转头,一句“早”才刚出口,就看见黄栌蹦跶着下了几节楼梯,一阵风似的追上他们,敷衍地问了声“早”,然后越过他,凑到徐子漾身边。

    天气原因,整栋别墅光线都不怎么明朗,暗沉沉的,过廊里开了几盏壁灯。

    黄栌却像一只欢快的蝴蝶,夏季服饰布料轻薄,印花裙摆在空气中飘浮而过,扫过孟宴礼的手背。

    孟宴礼意外地抬眼,看着黄栌和徐子漾并排走在他前面。

    俩人挤眉弄眼,又压低声音商量了什么。黄栌叉腰,摇头不认同,看口型,是在说“你答应我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能不算数”。

    亏他昨晚还在担心徐子漾说话太伤人,会打击到黄栌。没想到这俩人看起来,感情还挺不错?

    得,他的担心成多余的了。

    徐子漾一副心虚的样子,扭头看了孟宴礼一眼,然后拉着黄栌的牛仔外套,往前走了几步,和她说:“这事儿不能让孟哥听见。”

    黄栌也跟着回眸,瞥他一眼,满脸疑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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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别问我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让孟哥知道,不然我就不能给你说了。”

    “可是”

    黄栌犹豫片刻,居然也答应了,“那好吧,我们瞒着孟宴礼,悄悄说?”

    孟宴礼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在后面,好笑地看着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

    他不想知道他们搞什么猫腻,但他出声提醒:“真不想让我知道,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小点声说?”

    前面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同时挺直腰板,几乎踢着正步一路走到了餐桌前,没再说话。

    孟宴礼留意到,入座前,黄栌这姑娘还殷勤地帮徐子漾拉开了椅子。

    啧。

    这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此刻外面雨势骤减,淅淅沥沥。

    厨房里煲了粥,有几扇窗被烟火气熏染得上了霜。杨姨说,这种突然变天的时候,就是要吃点热热乎乎的,不然寒气侵入是要生病的。

    门口放着杨姨脱掉的红色雨衣,餐桌上的花瓶里插着几支沾满雨水的白色月季,茎杆长短不一。

    很显然,杨姨又因为花枝被打断,心疼了。

    大阴天,让人也跟着懒懒的,这顿早餐吃得比平时久。

    和其他三个人相比,黄栌到底年纪小,城府不深。心里有惦记着的兴奋事儿,表现也就特别明显。

    而且这事儿,显然和徐子漾有关。

    在徐子漾伸长胳膊夹放在黄栌面前的一碟小咸菜时,黄栌连忙起身,把小咸菜碟子递到徐子漾面前。

    孟宴礼旁观两人神神秘秘一早晨了,有心想逗黄栌两句。

    他正准备开口,一声闷雷,吓得徐子漾嗷地喊出来,黄栌举到嘴边的勺子也顿了顿。

    杨姨担忧更甚,放下筷子,看着外面的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暴雨,还以为早晨这阵子下完就算了,怎么又起雷了。我得快点吃,去把花遮一遮。不然一会儿又暴雨,那些花可遭殃了。”

    “我陪您一起。”孟宴礼说。

    黄栌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拉着徐子漾问Grau的事情,马上吞了两口粥:“我也去。”

    几个人迅速解决掉剩下的早餐,准备着和杨姨一起出去遮花。

    杨姨当然不肯的,说家里没有那么多雨衣,让他们别出来,回头着凉是要生病的。

    但这三个人,哪是她能劝得动的。

    黄栌已经撑开雨伞,迈进雨里:“这么大的院子,您一个人要弄到什么时候去,人多力量大呀。”

    杨姨对雨势的担心不无道理,雨果然越下越大。

    最开始黄栌还打着雨伞跑来跑去,帮忙递材料,但打了雨伞就没手干活儿,效率很低。

    回眸看时,孟宴礼似乎也这样觉得,他蹲在一丛淡粉色的月季前,把手里的雨伞固定在月季丛上方,为雨中摇曳的花,营造了临时避难所。

    然后他起身,冒着雨去帮杨姨干活。

    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那个瞬间的孟宴礼,给人一种那样的感觉。

    黄栌干脆学着孟宴礼的样子,把伞遮在一丛花上,顶雨拿起塑料布,去帮忙搭建小棚子。

    “黄栌,你回去吧。”

    裙摆湿透,贴在腿上磕磕绊绊,特别碍事。

    黄栌抹掉眼睛上的雨水,把裙子稍微撩起来,在膝盖上方打结,冲着孟宴礼说:“一起吧,等搭完棚子我和你一起回去!”

    闪电,然后又是一个闷雷,冰冷的雨水把他们三个没穿雨衣的人浇了个透心凉,终于在暴雨前给花草们搭建了一层保护。

    再回到屋里,徐子漾嚷嚷着“太他妈冷了,我得去洗个热水澡”,先一步冲回楼上,洗澡去了。

    黄栌也冷,也想着回楼上洗个热水澡。

    但孟宴礼忽然敛起眉心,问她:“黄栌,受伤了?”

    黄栌被雨水迷了眼睛,揉几下,才睁开,疑惑地看向自己。

    她除了冷和潮湿什么都没感觉到,经孟宴礼提醒,茫然地找了一圈,才发现自己膝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伤了。

    作为一个整天闷头在画室里的美术生,黄栌是有点四体不勤,干活儿干得少,大动作上不怎么灵敏。

    她刚才只专心帮忙,一点没感觉到自己什么时候划伤过,到现在仍没感觉到任何疼痛。

    冷不丁看见伤口,黄栌只在心里叹了一声:又要给孟宴礼添麻烦了。

    明明在帝都市被黄茂康散养时,她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脆弱。怎么到了孟宴礼家里,总有点小毛病什么的。

    “先消毒再洗热水澡吧。”

    孟宴礼拿了一条挺厚的浴巾,让黄栌披着,免得她着凉,然后带她一起去了上次那间储物间。

    黄栌冻得哆嗦,裹着厚浴巾,站在门边,看孟宴礼先开了空调,又拿出上次的药箱,从里面翻了碘伏棉签出来。

    她视线没敢往孟宴礼身上停落。

    孟宴礼穿着灰色的衬衫,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线条的形状。

    他拖过一把椅子,示意黄栌坐下。

    刚才在外面,黄栌腿上溅到不少泥水,看着脏兮兮的。她特别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来,被孟宴礼拒绝了。

    孟宴礼垂头,把棉签轻拭在伤口上:“别动,等下洗澡也注意些。”

    “嗯。”

    不知道为什么,黄栌忽然想起凌晨的梦。

    她甚至幻觉地感受到,像梦里那样,孟宴礼的头发滴了一滴水,落在她腿上。

    下意识去看,腿上除了堆叠的裙摆和浴巾,什么都没有。

    孟宴礼的手机在药箱上震动,是徐子漾打来的视频。

    他只瞥了一眼,对黄栌说:“帮我接一下,谢谢。”

    黄栌把屏幕尽可能冲着孟宴礼,但也还是看见了穿着浴袍出镜的徐子漾。

    徐子漾撩起浴袍一角,露出毛腿:“孟哥,你家院子里种刀子了吧?我腿上都是伤!”

    嗯,徐子漾确实更惨。

    腿上三条伤口,还都挺长的。

    黄栌看了一眼屏幕,收回视线。

    老实说,徐子漾松松垮垮穿着浴袍的鬼样子,可比孟宴礼现在“不体统”多了,可她心无波澜。

    反倒是孟宴礼,他只是用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棉签触碰到她的伤口。

    并没有什么暧昧的举动,黄栌已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在颤。

    “孟哥,破伤风会死人的,我要死了!你能不能拿药箱,过来帮我处理一下?”

    孟宴礼丢掉棉签,换了新的。

    他语气平静地回答徐子漾:“来不了。浴袍穿好。”

    🔒猜测

    屋子里弥散着辛辣的甜味, 杨姨煮了红糖姜汤,要大家一定趁着烫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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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驱赶体内的寒气。

    孟宴礼似乎不适应这种过热的饮品, 只喝半杯,唇色渐深,很像杨姨从外面带回来的那株断了茎的粉红月季的颜色。

    窗外雨声依旧, 落地窗上漫着一层薄薄雾气。

    黄栌捧着滚烫的陶瓷杯, 吹一吹, 喝两口,然后抬眼,在热气氤氲里去看孟宴礼的唇色。

    看见他喉结滚动, 咽下姜汤, 她又猛地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杯子里飘着的细细姜丝。

    再次抬眼时, 黄栌留意到孟宴礼看了眼腕表, 随后他起身,说是要处理些事情。

    她的视线一路跟着孟宴礼, 看他边迈上楼梯,边摸出手机,垂头发着信息回楼上去了。

    这时候黄栌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她坐在空调温柔的暖风里,晃一晃被孟宴礼处理过伤口的膝盖,只觉得姜汤辛辣,也没能抵挡住脑海里不断闪回孟宴礼喉结滑动的画面。

    等黄栌听见徐子漾叫她,扭过头看时, 徐子漾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妹妹, 我知道你看孟哥会入神, 没想到你能入神成这样。我叫你八遍了, 真的,再叫可能厨房里开着油烟机的杨姨都能得出来,你愣是没理我?”

    徐子漾比黄栌还娇气,他此刻穿着印了椰子树的大短袖和短裤靠在沙发里,腿上伤口夸张地绑了好几层绷带,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的腿被人打断了。

    还十分担心自己会感冒,惜命地找杨姨要了一袭厚毛毯盖着,接连喝下两杯姜汤。

    对上徐娇气幽怨的目光,黄栌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

    实际上她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小尾巴,感觉后脊发紧,顺口嘴硬:“谁、谁看他!”

    好在徐子漾并不打算和她争论这个事,他看了眼楼梯的方向,又看了眼厨房的方向,确定没人过来,才一改安详盖着毛毯仰躺的状态,坐起来,凑近黄栌一些:“不是说要听听Grau的事么,还听不听了?”

    “听的!”

    黄栌当然对Grau感兴趣。

    她第一次见Grau的画,是在小学。那时候她跟着的美术老师家里,有很多艺术报刊,有一本现下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刊物上,刊登了Grau的作品。

    忘记是几岁,也许7、8岁,也许10岁,反正她看到那幅画,眼睛发亮,很喜欢很喜欢。

    那时候的黄栌以为Grau是英文,还去问过老师是什么意思。

    美术老师说,是德文,“灰”的意思。

    报刊上也刊登了其他许多画作,因为主题是一场比较有名的国际赛事的获奖结果展示,画作下面作者信息写得也比较全面。

    只有Grau,不到一行的简介:Grau,男,20岁。

    黄栌清晰地记得,当时美术老师的评价是:“后生可畏啊,真是后生可畏。”

    再看到Grau这个名字,黄栌已经快要小学毕业了。

    那又是一幅让她非常喜欢的画作,在没看作者名字时,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果然是Grau。

    Grau在那时已经很有名气了,黄栌心里非常为他高兴。

    可惜的是,他活跃的年限太短,黄栌中考后的漫长暑假还没过去,Grau已经隐退。

    他放在展馆里的画被人拍出十分昂贵的价格,但隐退后都被收回,没完成交易,也再未面世过。

    就是这样一个黄栌好奇了很多年的画家,在徐子漾真正开始讲起时,她居然会有点走神,分心地想到了孟宴礼剩下的那半杯、已经不再热气腾腾的红糖姜汤。

    不过,徐子漾嘴是真的不给人留情面:“反正Grau这个人,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是个画画方面的天才。天才你懂吧?不是你这种一板一眼努力画画的,是纯天赋型选手。”

    黄栌胸口又被狠狠扎了一箭,终于不再想着孟宴礼。

    她缓缓地、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看向徐子漾,奋起反击:“你大学时候那个女友,就是因为你毒舌,才和你分手的吧?!”

    “我大学时的女友?”

    徐子漾愣了愣,眯起眼睛,像是一时没想起来,“我大学时有很多女友,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次轮到黄栌愣住:“还能是哪个”

    就是你为了分手的事情烧了画,然后退学出国的那个啊,那不是影响过你人生轨迹的挚爱吗?!

    有些话,黄栌没说,怕揭人伤疤,但徐子漾看懂了她的意思。

    也是,黄栌和他差着那么多界呢,他上大一时可能小屁孩连小学都没念完。她能知道哪个,当然是被传得最轰轰烈烈的那个了。

    徐子漾一脸无所谓,说那些都是传说,别人瞎掰的,他烧画是因为自己不满意。

    只是烧画那几天,恰巧赶上和众多女友中的一个分手了而已。

    “我以为你很喜欢她呢。”黄栌懵懵地说。

    毕竟传说中,徐子漾之后的一系列疯狂举动,都关乎那个女孩。

    “如果你说的喜欢,是时常想起她、想要谈到她,目光总是不经意追随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优先希望她开心,并且看见她就开心的话。”

    徐子漾端着陶瓷杯的手在空气中抬了抬,懒洋洋地说,“这种喜欢,我是从来没有过。”

    他心想,我只有想上床时,才会想到女人。

    但这句话,最好不要和黄栌说。不然孟哥知道,可能会把他一脚踢出去。

    话题又说回Grau,黄栌以为徐子漾这么狂妄,不会对什么人说佩服,没想到他对Grau的评价是:“我遇见Grau时,差点就不想活了。”

    “啊?为什么?”

    “因为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

    徐子漾是被老师从小夸到大的,其他艺术生都在备战艺考时,徐子漾的老师已经连续三年在假期带他去国外写生看展了。

    因为他的艺考,就不可能出现过不去的情况,也就没必要再练。

    老师的其他学生看他,也都充满羡慕,这是徐子漾一直引以为傲的优越。

    但这份优越感,从Grau出现开始,就没了。

    据徐子漾说,Grau以前根本就没接触过画画,去他的老师那里学画的第一天,Grau是背着击剑服装、骑着摩托从击剑馆赶过去的。

    Grau有太多爱好,画画只是其中之一。

    而他想到要学画画,也因为对物理感兴趣,读到了一点达芬奇对液体压力方面的观点,发现达芬奇在很多领域都很厉害,最后看上了达芬奇的画。

    随之一时兴起,也想学学画画。

    而徐子漾的老师,在教Grau画画的第二个星期,就已经用“天赋异禀”形容过他了。

    黄栌问徐子漾:“你多大开始学画画的?”

    徐子漾说:“7、8岁吧。”

    “那Grau呢,他是多大开始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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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中快毕业的时候。”

    黄栌太能理解徐子漾当年的灰心丧气了,努力对上天才时,真的是有太多不甘心、不敢想、不能接受了。

    虽然徐子漾已经算是有天赋了,但他遇上的是一个更更更有天赋的人。

    黄栌挺同情徐子漾。

    可她要报之前那几箭的仇,于是故意扬着调子:“原来你学画那么早啊。”

    徐子漾含着一口红糖姜汤,盯着她,含糊不清地说:“孟嫂,别趁机公报私仇。”

    “你叫我什么?”黄栌没听清。

    “没什么。”

    其实徐子漾讲了这么多,依然有他自己的目的。

    现在,目的来了:“所以你说,Grau这种天才,他就是为画画而生的对吧?无论什么原因,他放弃创作,是不是太遗憾了?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应该继续画画,是不是?”

    黄栌想了想,带入一下身边比较有天赋的同学。

    就仲皓凯吧,如果仲皓凯有一天告诉她,说他不打算画画了,要去做别的,那她会觉得可惜吗?

    会,因为他比她厉害多了,不需要那么多努力,就能得到她努力过依然难得到的成绩。

    这样的人突然放弃,确实是遗憾的。

    “当然遗憾了。”

    徐子漾露出一脸灿烂的笑:“所以我说”

    黄栌却又开口了:“可是如果那么有天赋的人,突然选择了放弃,那属于生活巨变吧?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或是好事,或是坏事。最后放弃,是他个人的选择,其他人的遗憾是不能强加到他身上的。”

    没有人该为别人毫不相关的遗憾埋单吧,黄栌想着。

    徐子漾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这样想?”

    黄栌点点头。

    “Grau为什么不再画画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现在还好吗?”黄栌终于问出自己真正关心的。

    Grau放弃画画,确实是因为生活巨变。

    徐子漾当时只是偶尔和老师出国呆两个月,而孟宴礼是在国外长大的,只偶尔会回国短住。

    事发时,徐子漾并没在孟宴礼身边,也只是后来听说,孟宴礼的弟弟孟政一出了交通事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他们一家人向来感情好,后来孟宴礼为什么决定放弃画画、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具体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搬来青漓住,这些都属于徐子漾无法看懂的情感羁绊问题,他看不懂也不明白。

    死了又不能复生。

    何必呢,奇怪的亲情。

    或者说,奇怪的人是他自己吗?

    “因为一些情感问题吧。”

    徐子漾放下陶瓷茶杯,耸耸肩,“我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放弃画画。”

    黄栌重复了她的问题:“那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Grau过得好不好呢?

    徐子漾不着痕迹地环顾着四周,目光短暂落在角柜上丑不拉几的玻璃海豚摆件上。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过得还不错,就是品味上也许有些,呃,退化?”

    黄栌松了一口气,起码Grau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已经离世。

    她始终记得自己在第一次看见Grau的画时,指尖触摸过铜版纸上印刷的画作照片,那种心动和欢喜。

    算算年纪,Grau现在也就30岁左右。他那么年轻,如果不再画画,也可以去做其他的。

    像徐子漾说的那样,他曾有广泛的爱好,可以去击剑,去骑摩托,去研究物理。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就好。

    黄栌想,那个多年前,曾惊艳过她审美的天才画家,只要他还好好的活着,就很好。

    关于Grau的谈话,随着杨姨回到客厅而终止。

    黄栌心里有欣喜,毕竟那些死亡和疾病的谣言不是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谈话之后,徐子漾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孤僻状态。

    他不再扯着嗓子唱跑调的歌,也不再一惊一乍狼哭鬼嚎地缠着孟宴礼,甚至准备冒雨开车出门,说是要去“粉红桃子酒吧”喝一杯。

    黄栌挺担心徐子漾。

    青漓天气很奇怪,不下雨都会时常起雾,下过雨更是连海面都看不清。

    万一徐子漾喝多了,掉进海里怎么办?!

    她去找了孟宴礼,最后徐子漾被孟宴礼从车库拎回来,老老实实窝在客厅喝闷酒。恍惚听见他嘀咕:“我是不是真的很奇怪?”

    黄栌不知道原因,也不敢乱劝。

    这场暴雨持续了三天,气温越来越低,他们几乎整天开着空调。

    徐子漾不能出门,已经无聊到开始在落地玻璃的雾气上画画了。不得不承认,他随便画几下,就很有灵气。

    也因此更加难以想象,当年的Grau到底有多强。

    而这场持续的暴雨影响的不止有徐子漾,黄茂康也为此改变了行程。

    某个依然阴雨的下午,黄茂康打来电话,说青漓的航班现在都是停飞状态,暂时订不到票。要等到航班恢复,他再过来。

    接这通电话时,黄栌就趴在二楼的护栏上。

    以她的视角去看,一楼客厅像电影里的场景,昏暗宽敞、以暖色灯光照明的空间里,空气潮湿,陈设考究。时钟按部就班,秒钟漫步。

    沙发上趴着百无聊赖的徐子漾,杨姨坐在一旁绣十字绣。

    孟宴礼则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落地窗边。他面前是结雾的玻璃,被他用手背随意擦了一下,露出庭院里的依稀景色。

    灯光落在他的金属袖扣上,折射出一个小小的光点。

    黄栌盯着光点,目不转睛。

    也许是感知到什么,孟宴礼回眸,朝二楼看过来。

    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黄栌屏住了呼吸,眨了一下眼睛。孟宴礼看见她在打电话,笑笑,没说什么,转回头去。

    其实爸爸那边早已经挂断了通话,黄栌依然举着安静的手机,贴在耳侧。

    她是走神,才忘了放下。

    黄栌开始思考,当她听见爸爸说要过几天才能来时,心里产生的那种情绪,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庆幸?

    而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在庆幸?

    她想起那天徐子漾说过的话——

    “如果你说的喜欢,是时常想起她、想要谈到她,目光总是不经意追随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优先希望她开心,并且看见她就开心”

    这样就是喜欢了吗?

    有一个猜测,不可言宣。

    当孟宴礼回眸对她浅笑时,黄栌听着自己比窗外风雨大作更加絮乱的心跳,突然想通了。

    会不会,她其实喜欢孟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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