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喝多了酒废话是要多一点。小蛇黑着脸开车, 懒得搭理他。
“真有意思, 我其实连他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有没有可能是美国电影里演的那种剧情,他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成员,专门用美色[]诱骗猎物上钩, 再把受害者骗去偏远地区杀死拍下视频在暗网兜售,或者在网上找好买主把人卖去境外?”他摸着额头, 想不清自己是如何沦落到这境地。“不对,我是喝醉了吗?”
小蛇:“是,你喝醉了。”
“不管,我要去机场。”
“你真要去?你不怕耽搁工作啊?”
“我请假,就说食物中毒了。谁还没点特殊情况?他们可以协调先拍没有我的戏份,我只是男二号。”
“亏你想的出来啊……这话要发网上去绝对是全网黑了,你今生今世别想翻身。”小蛇啧啧慨叹。
裴令宣耸肩道:“我至今为止的每一份工作都完成得很好,随到随叫每天守在剧组不叫敬业,演好角色才叫业务能力。凭什么黑我?我选择演员这行就是图不用朝九晚六还赚的多。”
“那你也不怕被同行诟病耍大牌是吧?”
“过度在乎他人的眼光是活不长的。你别和我辩论了,去机场,我不说第三遍。”
他的要求是胡作非为、不计后果,但小蛇照办了,毕竟是雇主的命令和吩咐,区区助理无权置喙。不过小蛇又说:“哥,你说,你算不算一种突变型的恋爱脑?”
“为什么是突变型?我就是恋爱脑。”裴令宣故作心花怒放状道,“哄男人和被男人哄是我一生为之奋斗的事业。”
小蛇:“……你会遭报应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我遭报应了谁给你开工资?一天到晚不念我的好,天天诅咒我,信不信我找到合适的人把你换掉?”裴令宣亲力亲为地查询机票和航班,他规划着飞机、火车、自驾……长途跋涉所需的时长,真远啊,最快也要明晚才能见到明伽。24小时不多不少,正是他刻不容缓当即出发的期限。
:我买好机票和火车票了。
:[图片]
:[图片]
他将订单截图发到对话框。
小明:……
小明:……
:[亲亲][亲亲]
小明:好吧,我去火车站接你
裴令宣捧着手机喜忧参半,什么,所以没有真想让他去吗?
口是心非,嘴硬心软啊。
裴令宣从未在冬季去过北方,临行前他在机场买了厚实保暖的冬衣和围巾,先从杭州飞哈尔滨,哈尔滨转机去漠河,再从漠河坐火车前往塔河,路上的耗时与坎坷不亚于往返呼伦贝尔。
而且火车是普快硬座,没有空调暖气,他被冻得膝盖发痛,隔壁座的小姑娘却还在吃推车上卖的雪糕。一个人的旅行既孤独又令人神往,他望着结霜的玻璃窗,模糊不清的白雾掩隐着大兴安岭的山脊;车厢内为数不多的旅客都在安静地闭目养神和发呆,寒气缭绕在每个人呼吸间。
手机艰难地转出两格信号,收到的是麦迈歇斯底里的语音:“裴令宣!你脑子被狗啃啦?”
凶什么凶……他轻松敲字回复道:只去一星期,会按时回剧组。
麦迈未必是担忧他的所作所为影响工作或风评,更怕的是他不受管控、想一出是一出,放纵他为所欲为,只怕助长他将来捅出大篓子。
裴令宣补充道:我只是去玩儿,不会给你惹事的
麦迈:玩儿!?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你就去玩儿!赶紧给我回来!
他的手指悬停在半空,然后犹犹豫豫地把麦迈设置为消息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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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
好了,世界清静了。他将音乐播放列表切换到摇滚乐,靠着椅背缓缓合上眼。
狗仔发来的照片有上百张,而视频只有两段,黑灯瞎火躲在车里拍的,清晰度高不到哪儿去,但依稀能认出人的样貌。
一段是两个身型高瘦的男人从夜店走出来,举止还算正常,像普通朋友。
第二段是裴令宣和那个男人站在夜店门口,前者在看手机,后者把手伸到其背后,既像搂腰又揽肩,不过裴令宣把人推开了,双方很快吵起来。结尾是裴令宣坐进车里,男人追了两步,指名道姓地破口大骂道:“你他妈小心点!哪天落我手里,我不弄死你!”
喻孟瞥着电脑屏幕,问坐另一张沙发上的人道:“他们俩,什么关系?”
“呃……朋友?”戴鸭舌帽的狗仔拿着一块点心啃到一半,忙把剩的塞嘴里,拍掉下巴沾的食物残渣道,“这个男的是陆真鸿的小儿子,我听群里人说他们老早就认识了。”
喻孟哂笑,他的右手掌心向下抵在嘴边,收拢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再松开,牙齿咬住食指背骨节处的皮,眼神发狠道:“怪不得啊,搞了半天是攀上这根高枝了,这贱人。”
“那个、您要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狗仔审时度势地收起笔记本电脑,向他告辞。
“嗯,继续盯着他。”
“这两天盯不了。”
喻孟:“为什么?”
“他昨晚去机场了,不知道飞哪儿。”
“那你滚吧。”
狗仔将要闪人,想起还没交货,从电脑侧边取下U盘搁到桌上;接着无声无息地退出了VIP接待室。
人走了,又有人来。不过这回进来的是戴着腰包的售货员,挂着甜美的笑容问他:“喻先生您好,您现在有空吗?我们本季的新款都准备好了哦。”
“不看了,没心情。”他拣起U盘收好,惜字如金道,“你都包起来吧,我都要。”
“好的~”她上扬的尾音透露着无限的欢快。
欢快的笑脸和无微不至的服务是靠钱买来的,喻孟爽快地刷了卡,在一整个店的人的热情欢送中离开,替他拉开玻璃门的是个生面孔的年轻男孩,瘦高个儿的身条,腿很长,秀气的脸庞皮肤白皙,眼睛黑而亮;往门前一站,妥妥算张活招牌。
喻孟停顿了步伐思忖着,倏尔道:“你,帮我的司机搬下东西。”
“好的先生。”男孩伶俐地应答,去帮他身后快被购物袋压垮的司机分担了半数物品。
来到停车场,将海量的袋子堆满了后座和后备箱。男孩站得端端正正地送他上车,待车门关上,低眉颔首道:“谢谢您先生,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你叫什么?”
“Kevin.”
“真名。”
“顾莘。”
喻孟从车窗递出一张名片,“辞职吧,来找我,给你一份所有人都想要的工作。”
男孩睁圆眼睛望着他,但恭敬地双手接下了写有他名字的卡片。
车驶出车库,喻孟关上窗户,问前面的司机道:“你觉得呢,像不像?”
他性格反复无常、思维跳脱活络,在他身边工作的人都要能接受他冷不丁的奇思妙想和发问。
“眉眼和下半张脸像,鼻子和脸型差点。”司机客观公正地评价道。
裴令宣的脸型和鼻子确实是世间独一份的尖俏秀挺,别人长不成那样子。不够像可以整容,但整得一模一样也没特色了;喻孟觉得,顾莘,如果那是他真名,他的优点是那对水光粼粼的眼睛,白雪幽潭,静邃美丽,但凡神态能学到六分,在娱乐圈混成中等偏上就绰绰有余了。
贱人有贱人的招数,他有他的法子。从裴令宣背叛他的那一刻起,他们俩就过不去了;只能说,看谁笑到最后吧。
喻孟打了电话给喻霖,掩不住笑说:“哥,我发现个好玩儿的,改天带给你看看。”
裴令宣在黑沉沉的寒夜走入了冬天的北方,出火车站时他的内心很焦虑,怕明伽不来接他,他要自己在旅店捱过一晚。
但被他称作小朋友的对象,实际上比许多大人靠谱。他冻僵的五指握着手机,失去知觉的耳廓还贴着显示屏,转头顾盼之间,一眼望见了路灯下那辆亮橘色的吉普车,以及车旁站着的人。
不知何故,明伽穿得比他少,很学生气,深蓝色直筒牛仔裤和高帮的登山靴,上身是毛衣和有着厚厚的羊羔绒翻领的棕色皮夹克。短头发修剪过,露出两只周正的耳朵。
裴令宣走上前,慷慨地展开双臂。然而今天的明伽没有像之前那般扑向他,冷淡地说:“上车。”
啊,可恶的坏小子!他气势汹汹地拢住对方的身体,手臂死死地缠绕那段坚实的颈脖和肩,“不要生气了……”他示弱道。
明伽的原谅很轻盈,垂头吻他的眼角,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在他的发梢。
第25章 朝生暮死24
赶夜路开车的危险系数高, 为生命安全着想,更是考虑到他舟车劳顿一天,应当踏实地休息一晚, 明伽在就近的旅店订了两间单人房;计划翌日一早, 两人再驱车去往距塔河县八十公里的鄂伦春民族乡。
裴令宣在火车上没吃饭, 但他感觉不到饿,进屋脱了外套先去冲澡解乏。旅店条件拮据,浴室没供暖,水温时冷时烫, 他洗完了鼓捣的那两下冷得直发抖,一回卧房就钻到了明伽怀里, 哦对了, 他没穿衣服。
趁他洗澡的间隙,明伽去楼下蒙古人开的馆子打包了咸奶茶和炒米,生怕他洗得慢出来菜凉了,还烧了一壶开水倒进脏兮兮的玻璃杯,再把饭盒压在杯口让沸水的热气蒸腾着。
裴令宣的意外之举着实打破了明伽的预期,他摸到怀中光滑的肢体顿觉烫手, 按着那对温凉圆滑的肩问:“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有啊……”裴令宣跪在床沿的双腿跨过了他的膝盖, 从他的手掌脱身,居高的眼睛低垂着视线笼罩他, 双手托起他的下颌骨, 啄食似的亲他的鼻梁和上唇,“我想你一天了,你以为我大老远来是为了干什么……”
这样的答案令人沮丧。明伽落寞地问:“那你找别的人不也一样吗?”
以他的年纪, 遇上一个喜欢掌握主动权并且热情放纵的恋人,不能说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裴令宣很好, 非常好,尽管他无从横向对比评判,但他想,每个不反感男人的男人,大约都找不到理由和定力去拒绝裴令宣吧。
“不一样,他们哪儿有你可爱。”充满爱意的吻落在他不愿舒展的眉头,裴令宣扶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侧,做梦似的呓语道,“你太可爱了,我想啃坏你的脸,还想挖出你的眼球吞进肚子……”
明伽哪儿听过这种话,又惊又怕,然而他贴在柔滑皮肤上的手指,怎么也离不开那节细薄犹如器物的腰肢。难道真的被咬碎吞掉?是谁写出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失为千古绝唱……
裴令宣对他的分心极为不满,不小心演过了头,说:“你要是不想死无全尸,就乖乖地听我的话,我让你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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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怎么做。”
明伽霎时回魂,问:“……你不吃饭?”
裴令宣绷不住笑了,清嗓子道:“嗯……你再跟我啰嗦一句,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明伽终究还是想再见他,于是束手就擒,虽说做法是反其道而行之——被他搞得晕头转向的小朋友抛却思维和神智,敞开心扉屈从于欲望,吻住他,任由他索取年轻气盛的偾张和怒放。
凌晨,裴令宣喝着用滚水烫过的装在塑料杯里的咸奶茶,餍足地靠向床头,说:“我好想死在这里。”
“为什么是这里?”
“如果是死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就没人找得到我了。”他克制地喝掉一半,剩下的让给明伽,“我现在不敢看手机,因为不知道有多少未接来电等着我回拨。我好累啊,想死了。”
“你不想。”明伽迟疑着是将他不喝的奶茶扔进垃圾桶还是先放着,由于垃圾桶离床有段距离,所以先放在了床旁的木凳上。
“我到底要挣多少钱,才能实现人生自由?”他叹道,“不单单是财富自由,而是想要的即刻就能拥有的自由。”
“那你想拥有什么?”
裴令宣倒进枕头,把天花板的灯泡当作月亮和太阳展望着,笑道:“……永垂不朽。”
“那是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的。”明伽说,然后手指穿插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交扣,“但一个人做不到的,也许两个人能做到。”
裴令宣像是听懂了,又像是装糊涂,他翻到对方身上,“我想跟你再做一遍两个人才能做的事。”
冬天早起是多么痛苦啊,裴令宣裹着围巾站在路边呵出白色雾气,等明伽把车开过来接他。他身后是一家早餐店,店里走出的圆脸小孩儿在撕馒头喂一条瘦狗,发觉他观察意味的目光后,大方地高举起手里的半截馒头,对他道:“给你。”
他笑得前俯后仰,弯下腰作势要去咬小孩的馈赠。见他真敢吃,又是手长脚长的成年男性,小孩本能地产生畏惧,扬手把馒头扔给瘦狗,急冲冲跑回店里找家长。
裴令宣开怀大笑,鼻尖被冻得泛红,更显肤色清透,白过路面和树梢的积雪。明伽停下车,等他坐上来,车里暖和,他解下围巾抛去后座,系好安全带道:“出发吧,这下就算你要把我卖给车臣人拍虐杀电影我也跑不掉了。”
明伽深刻地理解了一下他话中的含义,“你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美国电影啊。”裴令宣道,“你别看我拍了那么多文艺片,可我本质是个很俗的人,我就喜欢吃着爆米花看好莱坞大片,那些超级英雄系列我每部都追。”
明伽:“我不信。”
裴令宣俗吗?一个满脑子钻营取巧的人,必然称不上清风朗月。但一定不全是那样,他坚信。
“所以我跟你们当导演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你们都喜欢《寒江天外》,只有我独爱《疑神》;我想想……是徐浩吧,他跟我说寒江是部特别了不起的片子,安藤导演纯粹是为了我才创造的它,它是实验性质的玩票作品,抛弃了普通观众,只为热爱而存在,是天才的游乐园。但我觉得他疯了。”
“徐浩导演羡慕的应该是安藤龙生享有的高度创作自由,这很合理,我见过太多导演在电影上映后因票房亏损而深受打击心如死灰,但安藤摆脱了这份束缚。不过我更羡慕他强盛悍然的精力和输出欲望,拍电影是用创作者的审美和思想去侵略观众的大脑,是精神改造,这点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人比安藤做得更好了。”
“不否认他是个别具一格的导演,还很高产,但他拍的最多的是依然是精准拿捏受众心理的类型片。是先有了这种观众基础,他才能放开手去玩他天马行空的新花样。不管你是谁,如果你拍出来的电影没有人看,那你想表达的和你想成就的,其实都没有意义。”裴令宣摊手道,“可能因为我是演员,我就想走在大街上,人人都能认出我是谁。”
明伽疑惑道:“你昨天晚上才说你累得想死。”
“不矛盾啊,每个上班的人都说自己不想上班,但内心仍然渴望着升职加薪。”
“好吧,我会努力成为你升职加薪路上的垫脚石。”
裴令宣凑过去亲了他的脸颊,“谢谢,我等你拿金棕榈。”
明伽被亲也没表现出高兴,反而往旁边偏了偏头,说:“你好势利。”
“名利场里混出头的人,谁不势利?我要是个默默无闻、一无所长的小演员,你会喜欢我吗?”
明伽:“我会。”
“嘁。”裴令宣不以为然地看向飘雪的窗外,“说得好听。”
鄂温克诗人萨扎的家乡呼伦贝尔,但因为明伽想在作品中记录索伦人的狩猎传统,所以他们翻山越岭来到大兴安岭东麓的呼玛河畔,造访居住在这里的鄂伦春族猎民。
这是裴令宣到达过的祖国的最北方,下车时迎接他的是一片冰天雪地,和一群穿着棉袄戴包耳帽的小伙子,他们的身旁停靠着十几辆越野摩托,手机里还在放着背景音乐是夸张笑声的短视频。这场景和裴令宣畅想中的,身穿袍子皮背负一杆长猎[]枪的鄂伦春猎手形象大相径庭,而明伽解释说,兴安岭早就禁猎了,年轻一代继承不了父辈的枪和猎刀,只好移情于更现代的娱乐工具。
这群小伙是血统纯正的鄂伦春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富饶的兴安岭腹地,靠狩猎和游牧为生;不过历经时代的发展和建设,他们都搬出了那种叫“撮罗子”的尖顶帐篷,移居到山下的民族乡,守着国家分配的土地努力耕耘,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打猎由生存刚需转变为一种象征着民族传统的纪念活动,常在冬夏两季举办。
明伽才来这儿一星期,已经和乡里的青年们彼此熟络、称兄道弟;他仍旧是年纪最小的那个,这些人当中有好几个都做五岁小孩的父亲了。
裴令宣经由明伽的介绍和他们一一相识,他们的汉语普遍说的不差,还会讲两句网上学来的俏皮话;他最记得的是那个叫依昌的青年,因为依昌养了一条叫“白痴”的黑皮猎犬,一有人叫“白痴”,那条狗就会兴奋不已地绕着人转圈。他们家家户户都养狗,当摩托车在下大雪的林区内飞驰,狗子们也结成队伍跟随着主人的车辆狂奔。
他的耳朵要被冻掉了,冬天的大兴安岭就像一座吞噬生命的冰窟,没有尽头的原始森林是竦立的牙齿,他一点一滴消逝的五官、手脚和内脏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在眼睫毛结出冰霜、脸颊冻得麻木的最终时刻,裴令宣见到了他畅想中的“撮罗子”,和穿着猎装的年迈老人。
这深山老林里不仅有年轻人、老人和狗,还有孩子,他们比自己的爸爸还要喜欢明伽,这个汉人哥哥有崭新的车子和摄像机,会骑马赶羊,还会给他们放动画电影和鬼片。
裴令宣在中午吃到了铁钎串的烤狍子肉,那滋味不好形容,他咽下两块就谎称自己吃饱了。明伽是以好朋友的身份介绍他,而淳朴好客的乡民也给予了他好朋友的待遇,争先恐后地请他喝自家产的羊奶和奶酒。
他推辞不成,只好搬出职业做借口,说过些天还要回剧组拍戏,得控制饮食不能多吃。一听他是演员,不是跑龙套的群演,而是能上电视的真正演员,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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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春小伙们向他竖起大拇指,发出由衷的赞叹:“牛逼啊。”
冬季的撮罗子是用袍子皮扎的,密实坚固而防风,裴令宣窝在木头搭的矮塌上烤着篝火,找回一两分他期许的宁静和幽谧。明伽坐在火光的另一面,先调试了半晌单反相机的参数,然后镜头对准他,连拍数十张照片。
他在镜头前被人拍了十多年,稍微抬眼低头,摆出最恰当的神情姿态,让明伽尽情地按下快门。可做模特是枯燥的,像被人提线摆弄的玩偶,他倾身探出手拽过摄影师,用没骨头的柔软声音问:“明天我们做什么呀?”
他这样子说话,一般人扛不住。明伽也没扛住,放下相机说:“明天早上去猎点,我要拍他们打猎的素材。”
“这里不能打猎吗?”
“不能,猎物生活在骑马才能去的深山里。”
裴令宣仰躺在硬梆梆的床铺里,丧气道:“把我骗到这儿来,只是看你工作,我明天还想睡懒觉呢。”
明伽愈发长进,学会调侃他了,“你不是最喜欢看帅哥吗?我精心为你准备了一场帅哥打猎的真人秀,你该期待才对。”
裴令宣假装生气地侧过身背对道:“我不喜欢打猎的帅哥,我喜欢拿相机的帅哥。”
他侧卧了很久,久到快在充斥着森林味道的被褥里睡着,终于有人俯伏着靠近,呼吸和心跳停在他的上方;明伽什么也没做,如同一台长出血肉和心脏的机器,摒除私欲和情绪的,怔怔地凝视他。
随后像一头发现新长着枝芽嫩叶的植物、却舍不得咀嚼它的驯鹿,在他身边温顺地躺了下去。
午后的睡梦如凝固的时光那般深邃幽长。
第26章 朝生暮死25
吃的少, 身体储存不了热量,活在天寒地冻的野外好比住冰窖。裴令宣困得像一团缩在洞穴里冬眠的蛇,不探探气息, 还当是一具温暖的尸体。一只高于他皮肤温度的手捏捏他的脸, 再晃晃他的肩, “起床了。”
他抱着那只手继续睡,睁不开眼啊,被睡神封印了。
明伽扶着软绵绵的他坐起来,又看他直挺挺地倒下去, 见生拉硬拽搞不定他,于是替他掖好被子, 留他的帐篷里补觉, 说:“我们中午左右回来,你睡吧。”
裴令宣想睡,可是明伽一走,被窝变成第二个冰窖,他哆嗦着裹紧被子下床生火,奈何没掌握方法, 煽风点火了好一阵子, 火没见着,倒给自己熏得泪流不止。
萨扎莽莽撞撞地闯进来, 喝止他道:“你快住手吧!引发了森林火灾, 我们全部人陪你坐牢!”
此话一出,他咣当丢了手中的火钳,翘班和耍大牌不可怕, 可怕的是沦为法制咖。
鄂温克诗人麻利地生起一丛篝火,支上烤架和一口铁锅, 娴熟地侍弄起柴薪,烧水下食材,给他煮了一盆鲜香的蘑菇汤。
“明伽托我照顾你,你的矫揉造作和孱弱,使他变得像个男人了。”萨扎喝着酒,不着调地和他闲聊,“鄂伦春人也养獒犬,西边的藏獒一条能卖几十万,鄂獒却是不值钱的看门狗。你觉得两者的区别体现在哪里?”
裴令宣又收集到两个有关他的贬义词,矫揉造作、孱弱。好的,有理有据。他说:“狗和狗之间没有区别,差异只在人为炒作。”
“是的,所以做你这一行的人,都很擅长炒作自己。可怜的明伽。”
“抱歉,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萨扎宽厚的手掌抚着膝盖,借酒劲眯着眼睛唠叨:“你们汉人是精明狡猾的,逼我们交出了猎[]枪,哄我们搬进楼房,我们人不多了,再过几代,或许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如何使鹿,怎么扎撮罗子了。但明伽是与众不同的,他不像正统汉人,他讨厌陆地的旷大、磅礴和浑厚,他喜欢深林中那些隐秘的、轻灵的,和即将消失的。他有一双细致入微的,能发现万物有灵且美的眼睛。
“而你,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是:钱、名和利。”萨扎嘟嚷着,“你会耽误他的,但你不在乎,你真是狠心啊!”
裴令宣每年要读的剧本堆起来有一人之高,他对文字和语言的理解能力绝无问题,他遗憾道:“他知道是我什么样子,我没有欺瞒过他。”
“他在仰望你。人是往高处看的,你把自己摆得那么高,你一个眼神,他就会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啦。他单纯直率,你的心肠太硬,你们不合适,你肯放他一马,就是积德行善了。——我说这话,让你很烦厌吧?”
萨扎停不住嘴道:“人老了就容易变得讨厌,你多担待点。传统的男人,无一不是希望配偶真善美,有了风情万种的,又想要天真良善和柔弱依人的,你瞧,你相处过的那些男人,他们哪个不是希望把你从前者变为后者?所以你受不了他们。这种男人,也包含了明伽,不要小看传统,那是命和根啊。
“当然,明伽还小,他的未来存在无定数的多种可能性。以后很难讲,但现在嘛,现在——你快些回到你的世界去,对你们两方都好。”
裴令宣烤着火,手心热得发汗。萨扎走后,帐篷里钻来了一条大黑狗,它的肚皮鼓胀下坠,滑溜的皮毛沾着雪粒。昨天依昌介绍过,这是那条猎犬“白痴”的老婆,叫一一,刚怀上第一胎小狗崽子。白痴追随主人去打猎,怀孕的一一留在营地看家,嗅到这儿最暖和,不请自来地卧倒在他腿边。
火堆中燃烧的木柴噼啪作响,他舀了一碗喝剩的蘑菇汤喂狗,一一很有礼貌,进食前舔了舔他的手指。
裴令宣思索着萨扎的一番话,呆坐到中午。明伽和猎手们按时回来了,一一兴奋地冲出去找她的狗老公。他坐着不动,聆听着外面满载而归的非凡热闹,忽然门帘被掀开,明伽抖落一身风雪走到他眼中,骄傲地拎着一只死去的野兔和他展示道:“这个你总爱吃了。”
这双细致入微的眼睛不单能看到万物的灵与美,还能看出他是挑嘴不是忌口,难怪被恃才傲物的诗人视为无价之宝。要说裴令宣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和动容,那是撒谎,为中和压制心底翻腾的情潮,他说了句很残忍的话:“我想要它的皮。”
这可难倒明伽了,他学过枪法和马术,却没学过如何完整地扒下动物的皮毛,不过裴令宣头一回开口跟他要东西,他怎么拒绝得了,应承道:“好,我试试。”
古朴的鄂伦春族青年不是很想得通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原理,但裴令宣是演员,也许演员不分男女都是要和导演睡觉的,所以他们很快接受了他和明伽是夜里躺在一张床上抱着睡的关系。看明伽特地给他烤了一只兔子供他挑肥拣瘦,并撕下丰嫩的兔腿肉撒上香料端给他,他们很是不解道:“为什么不是你伺候他?”
裴令宣实话实说:“谁叫他只是个没名气的小导演,等他变成大导演的那一天,就该我伺候他了。”
小伙们纷纷为明伽加油打气,等着你逆袭,兄弟!
吃过饭午休,明伽拉着他的手跟他保证道:“不管我能不能成为大导演,我都会一直给你烤兔子。”
裴令宣大笑,笑完了又想哭,但没哭出来,他提议:“我们去打雪仗吧。”
打雪仗,人越多越好玩儿;营地的男女老少都奋发参与到激烈的游戏当中。他可算知道了古代欧罗巴人为何把黄皮的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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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子视为噩梦,这些生活在北地雪原的民族,实在勇猛凶悍到令人招架不住。裴令宣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板儿,在世世代代匍匐于丛林打猎的鄂伦春人面前败下阵来,打什么雪仗啊,讨打差不多,他又自食恶果了。
玩到精疲力尽,他耍赖地逃回帐篷,有好多雪团扔进了他的衣领,弄湿了袖子和后背,他脱光衣服裹上毛毯,烤热了手和脚,昏沉沉地躲进被子。
明伽找到他时,他正安然地睡着。晚饭时间没人叫他,待他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
裴令宣睡饱了,腹中饥肠辘辘,穿好衣服找饭吃。明伽早有准备地揭开锅盖,火上煨着浓香的羊肉汤。
他美美地吃上一顿,身体和肠胃都逐渐适应了北方人的饮食结构。
“困吗?”
“不困。”他问明伽,“怎么,你又给我安排了节目?”
“白天你没跟我们去,我们在森林里找到一座结冰的湖泊,很漂亮,冰面坚固得能溜冰。”
裴令宣:“那马上去啊。”
明伽:“这是晚上。”
“那不更好?我还没在大晚上溜过冰。”
裴令宣的作风是说走就走,白天打猎用过的马匹拴在窝棚里啃干草,交通工具也是现成的。
不过他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猎马不同于他在马场和拍戏时骑过的那些经过世代选育配种,被人类驯养得服服帖帖的温顺马儿。它们是在野外环境中半放养长大,算半个野生动物,他的本事在它们身上行不通,简而言之,不好骑。
幸好明伽白天骑过的那匹黑马还算老实,它矫健壮硕的躯干和颀长健美的四肢轻而易举地承载了两名成年男子的重量,浓密的鬃毛飞扬在夜色茫茫的大兴安岭深处,天上流淌着一条星光绚烂的银河,仿佛是打翻了月神的宝盒,里面泻出了璀璨的碎钻和银砂。
在马背上颠簸的一个半小时是绝望的,明伽勒马停下的时候,裴令宣软趴趴地后仰枕在对方的胸膛,“我要裂开了,粉身碎骨、支离破碎的那种。”
以防他碎成一滩粉末,明伽先下了马,再抱他下去。可见他扮演柔弱依人的另一半也颇有天赋。
这座湖占地面积不大,结冰的湖面有如平滑光洁的镜子,在月光银晖普照下反着幽蓝的光。四面寂静无声,密林间偶然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黑暗中好似潜伏着虎视眈眈的怪物。
没有冰刀,他们只好在冰面小范围小幅度地滑动鞋底,好玩是好玩,但裴令宣没留神摔倒的那一下子,结结实实地撞痛了膝盖。他疼得冒眼泪花,倒吸气道:“我、我我……又碎了。”
明伽想忍,可没忍住,笑得肚子痛;他怀恨在心地扑上去,两人齐齐跌倒,爬了半天硬是站不起来,索性并肩躺在冰上看月亮。
寒风穿过山岭和峡谷,呼啸在星空和耳畔。地球历经46亿年的演化和变迁,才成就了如今他们看到的这一切。
裴令宣膝盖肿着,横竖躺不舒服,作怪地抬起左手,“我的手没有了。”
明伽将他的左手包在手心之间,呵出的热气搓揉,让冰凉的指头缓慢回暖。
“我没有在做梦吧?”他仍然很冷,冷到心尖发抖,双唇微颤,“我突然想和你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明伽说:“我们可以常来。”
“太远了,我来一次就够了。”
“那下次换我去找你,一张机票的事。”
裴令宣转过眼看讲话的人,他分不清是天上的月光亮,还是明伽的眼睛亮。那双眼里有云雾星月和他,但他却无比认同萨扎说的:他该回到他的世界中去了。
第27章 朝生暮死26
听他说要走, 明伽极力想挽留,但深知他也不是闲人,有重要工作要做, 所以知足地牵紧他的手, 亲亲他的脸, 告别了大兴安岭和目送他们离开的众人。一路风雪兼程送他去来时的火车站,买了两张去漠河的车票,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又消耗掉一天,两人在漠河市区住了一晚, 第二天上午,明伽把他安全送到机场, 很用力地抱了抱他。
“你今年春节有安排吗?”
“暂时没有。”他十六岁以后就无家可归了, 细数已有十年没体会过阖家团圆的春节。不过每年的跨年夜和除夕他都没单着,从不让自己寂寞。
“去我家,好不好?”明伽用一种不够成熟的、小孩子许愿的诚恳央求着他。
裴令宣:“离过年还早得很,说不定我们都分手了。”
“你别总是把分手挂在嘴边。”明伽觉得他只是嘴坏。
“到时候再说吧。”他说,“走了,拜拜。”
明伽看着他, 像看一只飞走的月亮。
回程的路漫长得令人煎熬, 裴令宣在深夜落地杭州,小蛇在出口接到他, 喋喋不休地发牢骚道:“你不许再瞎胡闹!你是去逍遥快活了, 你知道我和麦哥压力多大吗?我求求你了,收收心吧,至少工作期间别乱跑, 也没说不让你找人,但你好歹找个近点的啊!”
裴令宣被吵得耳鸣了, 没劲儿回嘴,闭眼装死。
“你怎么没声儿啊?”小蛇先慌了,连忙问,“玩的不高兴?吵架了?你被骂了还是被打了?”
“都没有,”他撩起眼皮,冷声道,“你是真不盼着我好啊,你们一个二个的都那么恨我吗?”
“我就随口说说……你别见怪。”小蛇为平息他的怒火,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我不会再见他了。”裴令宣调整坐姿,让后颈枕得更舒服。
“啊?这就分手了?”
“不正如你们的意吗?”
情况不对,小蛇机智地住了嘴,不再触他霉头。
明天一早就得赶去剧组开工,裴令宣当晚却失眠了。他不介意外人如何评价他,他介意的是萨扎说的太对了。他并不能带给明伽任何正面的积极的影响,明伽应该沉浸在更纯净的世界里去完成他的梦想,而不是被拖入俗世中兜兜转转,为一段可有可无的感情患得患失,在嫉妒和愤怒中空耗青春。
行善积德,行善积德。
少作孽,免得报应来了跑不掉。裴令宣扯过枕头压在自己的脸上,在幽怨和忏悔中陷入梦乡。
在剧组的生活乏味枯燥,最大乐趣是看林子晗和金雅耍宝逗趣。为了让戚承书和乔小环的感情线有天雷勾地火的张力感,大家私底下都会把男女主角往一块儿凑,方便他们磨合和培养感情。
但看样子有些假戏真做了,林子晗偷瞄金雅时,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她好漂亮。不过俊男靓女看对眼,互生好感是天经地义。裴令宣在边上吃瓜看戏乐不思蜀,把自己那堆糟心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忘了别人,别人可忘不掉他。
这天阳光明媚,赶上几位投资方老板和广告赞助商代表来剧组探班,不知金主们是一拍即合约好组队还是碰巧遇上,来了浩浩汤汤一大票人,秘书助理等闲杂人等就跟了七八个,那阵仗把张导都吓得不轻,险些以为这项目要凉了。
领导下来视察工作,员工必然要拿出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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