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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20-14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禄命》120-140

    第121章

    两匹纸扎马不知倦怠, 拖着马车一路撞出城墙高门。被撞开的不单是扪天都的门,更是将一众城民死死囚困的樊笼。

    地下城民正耽溺在无休止的赌局中,耳边忽传来轰隆响声,一个个被惊扰得匆忙仰头, 好似从深海中探出脖颈, 终于得以喘息。

    这一瞬, 他们才知疲惫,困意和饥饿齐齐涌来, 只是赌瘾犹在,于是他们怔怔忪忪, 一时想不明白, 是去吃去歇, 还是继续赌。

    一些人终于觉察此地臭气熏天,再一看, 桌下竟有死尸一具, 离得近的全被吓得抛开筹码,纷纷跑到墙边呕吐, 呕吐时看见满地秽物,吐得越发厉害。

    还有些人,看到自己缺肢少臂,才明了这些年的蒙昧,些个想起自己曾以妻儿性命做赌注,惊骇之余痛哭流涕, 可惜此时醒悟为时过晚,便拔出刀独赴黄泉。

    赌场里许多人无地自容, 匆匆了结自己性命。半数人先后倒下, 赌局如何还能进行?

    就算灵台花押还在, 活着的也被冲撞的怨气给吓得不敢近桌,全挤攘着往外跑。

    地下的人跑了出来,那一窝蜂涌出的模样,就好似闹了……鼠患。

    正巧叶进焯和叶绻还站在府门外,定睛一看,远处乱窜的哪是老鼠,根本是人!

    “怎么都出来了,地下发生了什么事。”叶进焯走到街上,差点被飞奔而至的人撞着。

    叶绻错愕道:“仙姑不是说咒术解开了么,他们赌瘾虽然还在,但总归会比先前清醒一些吧。”

    “多半。”叶进焯也找不到其他缘由了。

    门里,茗儿嘴里还塞着糖糕,趔趔趄趄跑到叶绻身边。她在叶家歇了两日,如今才睡醒,连仙姑出城一事都还不清楚,迷迷糊糊问:“这是怎么了?”

    “人都出来了。”叶绻看着远处说。

    茗儿僵了一瞬,打量起远处乱窜的身影,企图找到熟悉的面孔。她拔腿就跑,嘴里还有半块糖糕忘了咽。

    “茗儿!”叶绻吓白了脸。

    茗儿已跑到十尺外,扭头大喊:“我找我爹!”

    从地下涌出来的人数不胜数,茗儿张望许久,终于瞧见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她快步奔去,也不怕被人撞翻,明明自己矮墩墩一个,偏要张开双臂拦在男人跟前。

    男人停步,低头看他,慌乱问:“茗儿,奶奶呢?”

    茗儿仰头,忍着泪说:“埋地里了,我埋的。”

    男人蹲在地上,掩面痛哭,抬掌狂扇自己右脸。

    茗儿微微一愣,却不制止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过了一阵,轻声说:“我不跟你啦,我要去叶家当帮工,叶家人都同意了。”

    男人红着眼看她,自知小孩与其跟着自己,还不如独自谋生,久久才点下头。

    这日从阳间到两际海的亡魂多到能屯街塞巷,饶是崔宁婵魂在边界处,也有所耳闻。

    她遮掩面目回到鬼市,才知道,原来扪天都城民得了些许清明,纷纷愧罪自绝。

    清醒不过片刻,这些人到了鬼市,竟沉迷起阴间赌局,想来那花押的效力还在。

    崔宁婵不急不躁,她想,花押之事,仙姑一定能妥善解决。

    阳间,纸扎马车辘辘行远,车上引玉昏昏欲睡,这几日到处奔波,就算是铜铁铸就的体肤,也禁不住折腾。她倚着莲升不作声,可边上有人闲不住嘴,偏不让她好眠。

    耳报神窝在薛问雪怀中,如今身在马车,不必再顾忌旁人,终于可以说个痛快。

    它说:“二位真是大忙人,这忙上忙下的,把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都给忘了。我老人家啊,哪不会指责二位的不是,谁叫二位忙的是正事呢,怪只怪我们心思不够灵巧,偏要在原地等,就怕有些人回头想起咱们,白走一趟,找不着了。”

    安静不到两日,耳边又是那炮竹般的讥讽,引玉难得不烦,许是因为这三两句阴阳怪气,比赌鬼们的欢呼不知要动听多少倍。CH

    她投去一眼,说:“此番不是见着面了么,我和莲升特地拜托叶家的人去城里找你们,是你们不肯走,你说的倒是没错,是心思不够灵巧。”

    抱膝坐在边上的阮桃抠着指甲,小声说:“可是猫儿说,我不用太聪明,也不必懂变通,费脑子的活她做就是,我记着生根发芽就好了。”

    听到生根发芽,坐在阮桃边上的僵费力抬手,把自己脑门上那截枝给扶正了。

    归月的事,算是引玉心底一个疙瘩,也是莲升心底的一个结。自打知道轮回第一世和猫的渊源,莲升哪还能平淡视之。

    引玉不免愣神,归月的事如今是有了一些眉目,但因为龙娉的踪影难以寻觅,就算找到不移山,也未必找得到龙娉。

    龙娉要躲天道,必定会避开以前的居所,只会往从未到过的地方走。

    “不是进了扪天都就能找到猫么。”阮桃定定看着引玉,小声问:“猫呢?”

    引玉合上眼说:“猫不在扪天都,再等等。她此前是被人夺舍了,只要如今性命还在,终有一日可以找到,切莫心急。”

    阮桃搓起衣角,怎可能不心急,她好不容易能离开晦雪天的厉坛,又走到猫到过的地方,没想到还是一无所获。

    她嘴都瘪了,身上那桃衫无端端暗了一个色调,就好似萎了一样。

    僵扭许是觉得桃树不该蔫儿吧唧,忽然一个抬手,把头上那夹在白麻布下的断枝取了下来,递到阮桃面前。

    这断枝非比寻常,明明已折下许久,却还是青翠欲滴,配得上桃妖。

    阮桃看了少倾才伸手去接,半晌瘪了瘪嘴,又往僵脑门上别,嘟囔说:“我不要这个,我的枝不是这样。”

    “还嫌弃上了,那可是从我身上折下来的。”耳报神啧了一声,就好像它没嫌弃过自己的枝。

    “不要就是不要。”阮桃孩儿心性。

    马车晃晃悠悠,众人一静,引玉便昏头般睡了过去,只是她心底杂绪多,睡不到一刻便醒了过来。

    “睡不着?”莲升问。

    引玉好似半梦半醒,字音黏糊,说:“木盒的蛇皮上还留有龙娉的气息,可惜了,如果龙娉还躲在归月或是其他人的躯壳里,靠气味搜找肯定行不通。”

    “慧水赤山无边无界,找她无疑是大海捞针,当年吃下的婴童心够她清醒一段时日了,不妨先去芙蓉浦看看,如果找得到无嫌,多半就能知道归月的消息,再不济,出了芙蓉浦便往南走一段,去不移山看看。”莲升淡声。

    别无他法,引玉不得不颔首,“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照此前的推断,无嫌从晦雪天出来后,应当是路经了扪天都,到不到芙蓉浦另说,可如今……

    引玉竟不能从阮桃的神色间分辨出半分不适。

    阮桃承了无嫌的役钉,离无嫌越近,周身关节就会越痛,但这一路上,她的面色丁点不变。

    莲升循着引玉的目光望去,看了阮桃良久,索性问:“手脚一点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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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桃愣了片刻才明白,莲升问的是她,她讷讷答:“不痛不痒,就好像……魂上的钉子已被拔除。”

    根本不可能,役钉哪会凭空消失。

    引玉微怔,目光居然一凛,说:“无嫌没有往芙蓉浦的方向走。”

    “她受灵命使役,灵命如果知道她特意引我们到芙蓉浦,必定会设法避开。”莲升说。

    “罢了,芙蓉浦非去不可。”引玉撩开帘子,恰好看到天边劈过一道闪电。

    掣电骤倾,好似白龙降世。

    歘啦一声,遍天黑云镶起璀璨光边,随之大雨倾盆,一瞬就将大路浇得泥泞四溅。

    不光是拖车的马,就连车厢也是纸扎做的,小雨尚能阻挡,如今滂沱大雨一灌,薄纸便要被捣成烂泥。

    左侧的车辘忽然下陷,分明是软了塌了,两匹马迈了半天还在原地踏步,八只马脚已经和泥泞沾在一块。

    莲升不得不施出金光,将纸扎上的水汽全部烤干,继而又把马腿和车辘扶正,平静道:“早料到要下雨。”

    金光未归回她手,而是覆到了纸扎上,省得马和车厢又被打湿。

    引玉还撩着帘子,直往外盯,马腿不歪不斜了,她却一个塌腰,没点正形地倚上莲升,慢声说:“这下水晶花真要开了。”

    莲升偏头看引玉,这人话说得散漫,脸上却是半分喜意皆无。

    “我已能想象到,如今的芙蓉浦是什么模样了。”引玉又说。

    芙蓉浦,那可是销金忘忧之地,好似天地间唯那一处不分人神妖鬼,不论是谁,到了那只管寻欢。

    引玉犹记得,她头次到芙蓉浦时,还是应了林醉影的邀,林醉影好酒招待,带她把芙蓉浦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

    林醉影是个妙人,手下养有丫头无数,个个都取有风花雪月般的名字。

    可引玉没想到不光是人,就连芙蓉浦里的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得林醉影取名。她被带着四处闲逛时,有幸从林醉影口中得知了每一株花草的名字,无一遗漏。

    芙蓉浦的来客无人不识林醉影,林醉影竟也都喊得上他们的名,记性好得出奇。

    那时候,林醉影对她说:“等芙蓉浦的花生了灵,化出人形,你直接就能喊出它们的名字了。”

    话倒是说得好听,如今再到芙蓉浦,引玉却发现,渡口处她唯一记得名字的花已枯得没形,别说修出人身了,如今花叶皆无。

    马车渐慢,莲升勾动食指,覆在纸扎上的光凝成金珠,飞到她的掌心。

    引玉走下马车,眼里的芙蓉浦分外陌生,和她记忆里的不同,和康香露映在孽镜台上的过往也不同。

    隐约还能看见一些芙蓉和铃兰,红白相间,却不喜庆,倒像是红白之事一块儿办了。

    别说车马行人,如今楼宇亭台半数倾塌,地上石板坑坑洼洼,乍一看,远处好像立有人影无数,再看才知不是人影,而是一根根直插在地的断竹条。

    凡间有些地方不焚纸钱,便折断竹插地,其间串冥钱无数,用以祭奠亡人。

    等阮桃和那只僵也出了车厢,薛问雪才一跃而出,在他落地的一瞬,马和车厢塌成一团。

    雨声淅沥,纸做的马匹和车厢原就不禁淋,眨眼便烂在泥水里。

    一妖一僵被大雨浇得浑身湿透,阮桃本就是桃树妖,二十多年没畅畅快快淋过雨,如今在雨中张开双臂打转,闭眼仰头,说:“如果淋了雨就能开花,那该多好。”

    僵身上的白麻布全部湿透,它手脚本就不灵便,如今身上好像挂有千斤石,更是举步难行。

    薛问雪从储物囊里取出一柄伞,递给阮桃说:“你的僵要被浇化了。”

    “它有名字!”阮桃本想拒绝薛问雪的好意,可一扭头,果真见到僵的白麻布里透出了血肉痕迹,忙不迭接伞撑开。

    莲升也展开纸伞,往引玉发顶遮,皱眉说:“芙蓉浦果然受难。”

    引玉提起裙边朝断竹走去,捏住串在上边的黄纸,黄纸还是新的,否则风吹雨淋多年,哪还能好端端逗留在竹竿上。

    “有人来过。”她说完不由得屏息,留意起周遭动静,只盼那人是林醉影。

    只可惜此地死气太重,一时间辨不清哪里有生人气息,尤其雨势过大,将气味洗去大半。

    莲升轻嘘一声,嗅不见气味,便只能听声。

    大雨中,似乎有女子在咿咿呀呀地唱曲,唱得哀哀戚戚,气若游丝。

    “果然有人。”引玉微惊。

    “过去看看。”莲升说。

    引玉循着声音找去,路上看见有簇铃兰开得盛,便弯腰折下,说:“给你编个花环,当年你送我一只,我还没来得及还礼。”

    莲升淡呵一声,说:“那时你一心只想灌醉我,哪会记得还礼。”

    引玉站起身,窸窸窣窣地折起来,只可惜她的手不如当时卖花环的小妖巧,手中花环松松散散,花叶又压折了许多,好似被人踩过一脚。

    她索性不多看,编好便往莲升发顶放,说:“你竟记得这么清楚。”

    “那是我第一次到芙蓉浦。”莲升扶稳发顶花环,不嫌它难看。她脚步缓下些许,打量起别处,说:“可惜,那时候我光顾着找你,无暇顾及其他,日后芙蓉浦就算能恢复昔日繁荣,也不可能同于彼时。”

    引玉侧耳倾听,可惜雨声颇大,根本听不清女子的唱词。

    字音和腔调全被雨水搅得稀碎,只朦朦胧胧听出几分悲恸。

    “可怜我寸骨皆成灰,所恨无人知啊,可怜我魂断芙蓉浦,愤愤谁可平?”

    幸好,虽然听不清楚,却能辨得清方向。

    引玉握上伞柄,借以牵着莲升快步走去,再看阮桃不紧不慢跟在后边,手脚哪像有半分痛,可见无嫌果然不在此地。

    芙蓉浦到处都是断竹,到处都是被日晒风吹得发灰的白骨,一些骸骨甚至拼不齐全,有的缺头,有的断臂,也不知丢哪去了。

    光凭这白骨,引玉又哪能认得出林醉影,她干脆抖开画卷,半个手臂穿入其中,好似在捞什么东西。

    未几,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被捞了出来,她们二人迷迷糊糊,待看清芙蓉浦的惨状后,哭得不成样子,哭声一个赛一个尖锐。

    引玉收好画卷,拉起莲升的手往自己耳上捂,对那两缕念说:“迟些再哭,如今需要你们认认,这唱歌的是谁。”

    莲升由她,虚虚拢住她一只耳,也不知这拢与不拢,有何区别。

    香满衣打起哭嗝,诧异问:“怎会有人唱歌?”

    云满路捏起她的两片唇,故作恶狠地说:“这是好事,有人活着呢!”

    “未必是活人,此地生气都被冲淡了,鬼气也寡淡。”引玉继续追寻远处的幽幽唱腔。

    “当时的死魂指不定也被灵命送走了。”莲升说。

    香满衣苦思冥想,急得到处飞蹿,抓耳挠腮地说:“我的记忆不如主子,哪里认得出这是谁在唱歌,芙蓉浦的歌女多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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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蹿来蹿去的,真是像极了猴。”云满路嘲谑,转而又说:“我倒觉得,听起来有几分像琬娘。”

    “琬娘?”引玉无甚印象。

    香满衣恍然大悟,说:“不错,琬娘那调子总是哀怨,来芙蓉浦的人多是为了寻欢,没谁愿意听她哭哭啼啼,所以她总是独自待在湖边。”

    云满路轻哼,“你就这点记性。”

    “哪个湖边?”莲升遂问。

    香满衣和云满路嘴上不对付,却是不约而同地指向一处,恰好就是咿呀唱曲声传来的方向。

    两缕念急于见到芙蓉浦的其他“人”,越到引玉和莲升前面,火烧火燎往那边赶。

    引玉扭头见阮桃走得慢,尤其她身边那僵,浑身麻布湿了水,手脚变得愈发笨重,干脆对薛问雪说:“劳烦你带好他们,我们先到前边一探究竟。”

    “且放心。”薛问雪不得不应下,话音方落,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是从何开始,便不嫌琐事了。

    芙蓉浦到处是水,说起湖边,那可处处皆是湖边。所幸香满衣和云满路就算已成千万残念,还清楚记得当年种种,连弯路也未走,轻易便找到一处空无一人的湖边亭台。

    湖水上满是雨打出的涟漪,圈圈相嵌,无一完整。怪的是,越是接近亭台,那唱腔越轻,就好像走反了方向。

    前边引路的香满衣和云满路陷入迷蒙,往回兜了一圈。

    香满衣不解道:“路没走错,是她唱得越来越轻了,怎么,莫非是我们吓着她了?”

    “当年所有人互相残杀,她怕遇到人也理所应当。”云满路难得不唱反调。

    莲升停住脚步,侧身琢磨片刻,确信无疑:“并非走错,确实唱得轻了。”

    “躲起来了?”引玉眯眼眺向远处亭台,更匪夷所思的不是唱腔渐弱,而是那亭台中根本没有人影,鬼影亦无。

    香满衣立刻喊:“琬娘,是我呀。”

    云满路瞪她,“你这大嗓门,可别把人喊跑了。”

    琬娘依旧没有现身,那哀怨的唱曲若有似无。

    “她不是活人了,走到此地,还是闻不到生气。”引玉看向莲升,双眉不展地说:“当年就算是白玉京,也落了个人去空城的下场,芙蓉浦如何逃得过。”

    莲升抬臂拦在引玉身前,说:“我去看看,你拿好伞。”

    引玉颔首,料定就算前边有恶鬼妖兽,莲升也能轻松化解。

    见状,两缕念也不莽撞冲上前了,在半空中往下一沉,躲到了引玉身后。

    只见莲升不疾不徐靠近亭台,还有数步之遥时,湖面倏然穿出一只手,朝她踝骨擒去。

    “莲升。”引玉目光一动,看到水里伸出的长臂灰白如烟,不是人,是怨魂!

    莲升不以为意,冷淡视之。她垂着的手微微一动,捻金光成绳,绳末如水蛇般潜入湖中,将底下怨鬼缠紧缚实。

    那怨鬼大吃一惊,却没了逃跑的余地,硬生生被金绳拖出水面。

    莲升拉紧金绳一端,冷冷视之,平静问:“琬娘?”

    琬娘跌在栈道之上,神色哀怨凄苦,身上除了金绳外,竟还缠着无形锁链,这锁链致使她离不开湖边。

    “你是地缚鬼。”莲升一语道破。

    琬娘泣不成声,本欲挣扎,却想起刚才听见的朦胧喊声。她慌忙望向远处,一眼便看到香满衣和云满路的念。她愣住,诧异道:“你们……怎会在这!”

    站在香满衣和云满路身前的引玉,她也识得!可不就是芙蓉浦主人的贵客么,是那位大人啊。

    引玉隐约想起一些关于琬娘的旧事,纵观整个芙蓉浦,就数琬娘唱得最哀戚,当时她还问过林醉影,此人从何而来,别人来寻欢忘忧,这人怎是来传忧的。

    林醉影无奈摇头,说:“我捡回来的,她脾性如此,心里藏太多事,要想忘忧,怕是一二十年也忘不尽。”

    如今看,果真一二十年也不止。

    琬娘认出引玉,越发想逃,可惜身上金绳越来越紧,缠得她魂魄发痛。

    引玉撑伞上前,停在琬娘身侧,说:“原来是你。”

    “她死在此地,怨根也在此地,哀愤一日不消,一日不得往生,除非有人替她,所以她唱曲引人前来,是想找替死鬼。”莲升将琬娘的心思全数道出。

    琬娘掩面啜泣,不敢直视引玉,哑声说:“我有什么办法,那时若非跌入湖底,又被水草缠足,我兴许还能侥幸活命。”

    “侥幸存活?当时你见到了什么,众人相互厮杀么。”莲升松开金绳,卷成长鞭一捆,拿在手上。

    琬娘身上一松,哆哆嗦嗦地搓起勒痕,哀怨道:“那时血光遍天……”

    作者有话说:

    =3=

    第122章

    那年芙蓉浦的水晶花开成了红色, 是因鲜血渗进每一寸土地,就连湖水也好似丹朱。

    琬娘原是在湖边唱曲,她终日郁郁寡欢,从未想过会有人靠近, 所以唱的都是些“天下男儿皆负心”、“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唱“眼盯黄金色在心”。

    她正唱得忘乎所以, 忽听见一阵纷乱脚步,分明是有人在朝她这边跑!

    怎会有这么多人忽然朝这边来?

    琬娘怯于见人, 赶紧把绕在耳后的头发全捋了下来,不光低头, 还要并掌遮面, 不敢与人对视。

    远处跑来的人大喊:“楼要塌了, 楼要塌了——”

    “快跑啊,楼下的人全疯了!”

    琬娘心惊, 遮面的手一垂, 赶紧望向远处,却见楼宇还都好端端的, 哪有要塌的迹象,若真要提“疯”这一字,依她看,还是这些慌乱跑来的人更疯。

    不对。

    琬娘又将目光眺远,发觉新楼顶端缺了样东西,缺的是……戏珠的麒麟!

    那一座楼是后来新修的, 不论是用材还是构造,都和芙蓉浦其他屋舍不同, 顶端还雕了座戏珠麒麟, 说是用来辟邪。

    琬娘心里直嘀咕, 不就是缺了座麒麟像么,楼还稳稳当当立着呢,慌什么。可再一定睛,她便听见一阵落珠声,眼中新楼摇摇晃晃,好像真的要塌!

    人群末端,有些个拿刀拿棍杀向前,他们神色狰狞,周身杀气腾腾,可不就跟疯了一样。

    琬娘慌了,回想方才听见的落珠声,心道,什么落珠?怕是刀棍相撞!

    芙蓉浦不设禁制,好在来客都很自觉。客人一个个境界不一,可一旦踏入此地,便全都跟寻常凡人无异。

    可惜,所有安宁在这一刹那破碎成渣,雷电水火搅在一块,也许新起之楼还没塌,其他被术法撞着屋舍就先塌了。

    众人杀红了眼,琬娘心底忽然也有了怒意。她原本只会觉得哀戚,此刻竟然怒火冲天,恨不得将怀里琵琶当凶器使。可惜,琵琶还没砸出去,她脚下一滑,跌进了水里。

    扑通。

    旁人打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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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朝天,琬娘独自摔到冷水中。

    水草缠住琬娘的腿,她百般挣扎还是不能脱身,只见幢幢人影在湖边厮杀,再一眨眼,人影竟成张牙舞爪的妖魔,众人好似撕开皮囊,露出了“真面目”。

    可惜隔着水波,琬娘始终看不清楚,也不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成了妖魔。渐渐的,她那双眼好似蒙有红雾,怎么揉都揉不开。

    少顷她才弄明白,揉不开才恰当,毕竟湖水已被染红。

    平日得淋上一整夜的雨,水晶花才会开,开得还未必茂盛。那日鲜血瓢泼,遍地水晶花竟竞相开放,密匝匝全是花苞,多到能媲美满天星。

    刀棍无眼,一些花苞被伤及,晃悠着落上湖面。

    琬娘仰头打量,心想芙蓉和铃兰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模样,此花小巧通红,不知是打哪儿来的。窒息之际,她伸手捞着一朵,细看才知,竟是被血水滋养成红的水晶花。

    水下,她的肺腑被挤得干瘪,再喘不上一口气,连带脑袋也昏昏沉沉。恍惚中,她隐约看见林醉影也到了岸边。

    她能认出林醉影,全靠林醉影那身衣裳,照那时林醉影青面獠牙的脸,她能认出才怪了!

    也不知林醉影有没有打赢,这灾祸又是因何而起,不过她料想,其他人眼里所见定也是青面罗刹,她绝非特殊。

    琬娘到底是凡人,哪经得住水淹,浑身没劲便往下一沉,彻底没了气。

    身死之后,魂得以离壳。

    琬娘还以为可以离开这湖,好到新楼周边一探究竟了。不料,她怨愤满心,竟离不开湖边十尺!

    十尺……十尺也已足够。

    琬娘辛辛苦苦才爬上岸,上去便见岸边全是死尸,而林醉影已不知去向。

    未几,有人徐徐步至。那人身穿泥色长袍,长发披散,面色至愤至恨,比修罗可怖,却又比这遍地的尸更近人情。

    只因她身上不沾鲜血。

    这可不就是此前在芙蓉浦做客的无嫌么,她身侧跟着一名凡间的女子,是康香露。

    无嫌环视一圈,嘴里似乎说了一句“来迟”,随后便施出术法,好似要把亡魂全部渡走。

    而康香露站在边上,看着遍地死尸摇摇欲坠,眼底尽是害怕。

    可琬娘还不想走啊,她要是走了,此地杀伐之事不就被掩埋了么,她连死都没死明白,才不要走!

    于是她悄无声息潜回水下,只露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嫌和康香露朝孤风月楼的方向走。

    两人走后,琬娘一直在等,等到的不是她们,而是……林醉影!

    那是半月之后,林醉影再度露面,不再顶着青面獠牙,从头到脚全是她原本的模样。只是林醉影伤痕累累,面色白得瘆人,好似只余一息。

    都已是将死之状了,来这里做甚,难道要独自为所有人收尸?

    琬娘想不明白,却见林醉影四处翻找,半晌后似乎捡到了一样东西。

    ……

    “什么东西?”莲升问。

    “看不清楚,多半是小巧之物,她五指一拢,就捂严实了。”琬娘迟疑着回答,她稍稍回忆,又说:“找到那物什,主子便不再逗留,也不知上哪去了,我……此后再没有见过她。”

    “后来可有其他人来过?”莲升又问。

    琬娘摇头,“这地方一夜间全是尸,哪会有人来,避开还来不及。”

    香满衣猛扑向前,一个是鬼,一个是念,自然能碰得着。她揪起琬娘的袖子便问:“你说你后来还见到了主子?”

    云满路一双眼也紧紧盯着琬娘,嘴上一言不发,话全让香满衣说了。

    “她那伤若是养得好,势必还活着。”琬娘犹犹豫豫,思及林醉影惨白的模样,其实不大像能活得下来的。

    香满衣和云满路相视一眼,哭得双眼通红,香满衣说:“无嫌是在第二日赶回来的,那时主子已是气息奄奄,她偏还要费上心神留我们的魂,后来见到无嫌,我们二人干脆求她将我们分成万念。”

    “我们魂成万念之时,我看主子的生气……已快散尽了。”云满路惴惴不安。

    琬娘尚不能断言,引玉却分外笃定:“林醉影还在。”

    “何以见得?”琬娘忙问。

    引玉望向远处,可惜此地偏僻,望不见断竹。她一敛目光,说:“原以为遍地的断竹和冥钱是你放的,如今知道你是地缚鬼,离不开湖畔,那只能是别人所留。”

    琬娘迷惘张望,瞧不见所谓断竹。

    “你只需知道此地亡魂有人祭奠就够了。”引玉又说。

    琬娘低头掩面,头发近乎把整张脸都挡上了,“万一是别人?”

    “没人能比林醉影更惦念芙蓉浦。”引玉咬定。

    琬娘心想也是。

    “果然是落珠声响,众人便看见幻象。那些珠子,想必是藏在了麒麟戏珠的‘珠’里。”莲升出声打破沉默。

    她低头摘了一朵水晶花,许是因为时日久远,这花只余花心还是红的,花瓣色泽已被冲淡。她看向琬娘,解释对方当时所见,“你见众人皆成妖魔,众人所见也是如此,其实都是幻象。”

    琬娘一怔,哑声说:“原来是幻象,平日里众人谈笑风生,若非你们前来,我至今都想不通,为什么一夜间所有的人都会疯魔。”

    “你口中的孤风月楼在哪,到底是林醉影想筑,还是无嫌所愿?”引玉转身望向远处,此地屋舍分布和她画里的大差不差,她一眼就认得出多出来的那座楼。

    香满衣立即开口:“当然是主子,芙蓉浦全听她的!”

    琬娘说:“就是后来新起的那一座,我是在这唱曲时,无意听到主子和无嫌路过时的闲谈,她们说那新起的高楼就取名‘孤风月’,可没想到,直至血染芙蓉浦的那日,新楼还是没能挂上牌匾。”

    她生怕引玉和莲升认不出,慌忙指了过去,继续说:“往那边走,看见一座好似八卦罗盘的高楼,就是它。”

    太远了,引玉连楼宇轮廓都看不清。

    琬娘催促道:“二位还是看看去吧,整座芙蓉浦怕是只有主子和无嫌知道楼里放了什么。”

    香满衣和云满路赞同颔首,两人看着这地方心里难过,连拌嘴都不愿拌了。

    莲升看向地上断裂石板,企图在碎石和断骨间找到当时的落珠,可惜一无所获,想来是被林醉影捡走了。她抬眸说:“这么说,你后来也没再见过无嫌。”

    “不曾。”琬娘摇头,侧着一张脸说:“我不能离开此地,她不来,我自然见不着。”

    “当年无嫌在芙蓉浦住了一段时日,关于她的事,你还知道多少?”引玉撑膝俯身,隐约觉得琬娘的模样有些奇怪,那偏头的姿态根本是有意回避。

    琬娘摇头,目光越发闪躲,说:“我哪里知道,我因走水毁了容貌,外边容不下我,所幸寻到芙蓉浦这安身之处。此地虽也没人听我唱曲,好在没人打我骂我,我已知足。”

    她挤出笑,接着说:“我在这里找了多年的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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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半个人影也等不见,好不容易来人,竟是……大人你,想来我注定要耗尽怨气,才离得开这片湖,投机取巧的恶事,终究还是做不得啊。”

    引玉低头看她许久,睨了莲升一眼,才问:“如果我们能送你到两际海,你走不走?”

    “送?如何送?”琬娘错愕抬眸,被喜意冲昏了头脑,手指俱在发颤,说:“我此前不想被渡,是因为心里还余有一丝渴盼,不想当时之事被掩埋,如今想走却走不了。”

    引玉又看莲升,她可不敢再擅自答应,谁让渡魂的是莲升,而她只是动动口舌。

    莲升被瞥了那一眼,怎会不知道引玉心里在想什么,当真是引玉一个眼神,她便能慨然应允。良久,她神色如常地说:“送你到两际海,当是答谢。”

    “答谢?”琬娘错愕,羞愧掩面,说:“可我什么也没帮上,还差点将几位拖下水。”

    “刚才你那一席话,已帮上我们许多。”莲升抬掌,手心绽出一朵光彩熠熠的莲,“不过,如果你想以一换一,不妨给我们唱个曲。”

    她到底不常说软话,微微一顿,语调略显生硬地说:“方才远远听你唱曲,甚是动听。”

    琬娘破涕为笑,“当真?”

    “当真。”引玉颔首,“只可惜方才离得太远,听不清。”

    “那我……”琬娘躬身,“便献丑了。”

    说完她纵身跃入水中,还以为是忽然反悔遁逃,不想片刻后她从水里冒头,怀中抱着一只琵琶。

    周身灰白的鬼就跪坐在水中,合眼时轻拨琵琶,顿时恰似玉珠走盘,幽幽作响。

    琬娘唱的是一曲灯月交辉,调子一起,哪还含悲含怨,分明喜不胜收,只是如今的芙蓉浦苍凉衰颓,就算曲子欢快,也听得人心生悲戚。

    一曲毕,琬娘弃琵琶于水下,重新回到岸上,揖身说:“大人,唱完了。”

    引玉鼓掌道:“可谓仙音。”

    “大人谬赞。”琬娘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哪能比得上所谓仙音。

    “此乃酬谢。”莲升手中金莲一绽,周遭阴邪之气全数退尽。

    琬娘喉头发紧,好似梵音响彻心间,她动弹不得,不由得做出匍匐姿态,一是因为忌惮,其二却是发自内心的顺从。

    “还请大人送我到两际海,我心知一曲轻易换不来往生,愿以生生世世为期,生生世世偿还。”她诚心俯首。

    “恕不远送。”眨眼间,莲升手中金莲绽至琬娘头顶,倒悬着将这怨鬼拢在其中,好似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送走了。

    引玉露笑,睨着莲升说:“我还未开口,你便知道我想你送她走了?”

    莲升收了金莲,抬手往引玉眼梢轻碰,淡淡说:“话都在这呢。”

    引玉转头,看到薛问雪等人正慢慢吞吞挪近,再望向那所谓的孤风月楼时,眉眼间浮上一丝怅惘,说:“林醉影或生或死,都不会离开芙蓉浦,她如果活着,一定还在此地。”

    她微顿,含情眼微微眯起,眸色略显凛冽,说:“我疑心她就在楼中。”

    “过去看看。”莲升说。

    远远走来的薛问雪正板着脸,明显是在忍怒,看他身后的阮桃和僵,一人手里各执一根断竹,便知他为何生气,想来是阮桃和僵四处流连,耽误了脚程。

    断竹本是祭祀用的,如今被阮桃和僵当成拐杖杵地,耽误行程不说,还冒犯亡者,换作是引玉,怕是直接开口教训。『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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