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该闭门清算账目的时候了。
宋楚云打探过大金小金的去向,确认这哥俩一个上茶馆搞学习,已经交代了晚饭不回家吃。另一个则还留在赵塘村,跟李博轩探讨沙地栽种事宜,估摸最早也得明日才回。
等于说从现在起直到三个时辰之后的傍晚时分,宋家小院除了宋楚云和唐恬,是没有第三个人的。
“很好,甜甜,这是独属于我们的时光,来兑现下你的诺言吧。”
小夫郎那句‘回家任你处置’犹言在耳,宋楚云步步逼近,直到把某张含笑的面庞抵在床头动弹不得才肯稍稍罢休。
“坦白从宽,阮清荷什么时候来送的分红,我怎么不知道?这几天咱们看完沐哥儿住在镇上,你买东西的钱都是从这儿来的,我猜的对不对?”
“怎么,许你吃我的醋,就不许我吃你的?这会儿不巴巴的叫人家阮姑娘了,连名带姓的叫,一点都不温柔。那日你前脚刚去地里查看大棚,她后脚就来了,说了一堆子的感谢话,还塞了个装钱的福袋给我,我想着你平日里也没留存多少小私库,就做主替你收了。我这样贴心,你不谢我便罢,怎么还挑没人的地方欺负我?”
唐恬言语逻辑性十足,哪怕是双手被人钳制着,也阻挡不了他对宋楚云进行灵魂输出。
可怜老宋头莫名其妙就成了酿醋的炮灰,偏生他对小夫郎吃飞醋的行为还无从反驳。
“我说你近来怎么购买欲大涨,时不时就往街坊店铺里钻,合着是拿我的私房钱在泄你的私愤。甜甜啊甜甜,有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我还以为那钱走的是你的账目,都不敢放心大胆的花呢。”
宋楚云这几天跟唐恬一起住在镇里的客栈上,没个趁手的工具就没理长出来的胡茬子。这会儿他拱在小夫郎颈间逗人玩,下颌蹭来蹭去,直叫唐恬痒得缩腰乱扭。
“人家特意梳妆打扮了来找你,我怎能拂了她的面子?再说她待我客气,拿出银钱来请我帮忙代为转交,我又怎能不为你坐实私库二字。要说阮姑娘正值妙龄,不仅样貌端正还肯对你主动,好夫君,我可是都是设身处地在为你着想啊。”
“叫那伙计阿哥也是?”
宋楚云磨磨后槽牙,恨不得把他小嘴叭叭个不停的夫郎给直接就地正法。
“你就仗着我疼你瞎闹吧,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可还有半点当初对主家的惧怕?”
“咦,我记岔劈了?现在这个家里不是我在主家么?”
唐恬身子骨瘦,不用借宋楚云的力就能利索翻到他身上坐着。
宋楚云笑逐颜开,恶趣味的抬抬腰,故意不让他坐安稳。
“别这样,夫君,你不知道,我其实还是很怕的”
“噢?那你倒说说,你都怕我什么?”
唐恬闻听此话羞怯的咬咬唇,身子伏在宋楚云胸前,两人鼻息交融,极尽暧昧之态。
“我怕你日日这样辛劳,稍微上点年纪身子就不行了哎哎好夫君,说归说,怎么动手啊,我是真怕你腰会痛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挠我痒痒”
要说刚才宋楚云还有点想放过他的心思,经这话一出唐恬算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宋楚云翻身将他护在身下,送上一个甜腻缠绵的吻。
“既然夫郎这样为我担心,那我只好身体力行的证明一下,大概近十年,我都不会因为腰痛,而让你能顺利下床了。”
第125章
碍于先前廉哥儿的事发生, 宋楚云和唐恬这一回放纵可谓是小别胜新婚,竟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缠绵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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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夫郎被折腾的实在是没劲头生气了,才被他夫君洗干爽身子, 脑袋一沾枕头便昏然睡去。
许是心里头真正过了这道坎儿,这一觉他睡得酣沉畅快, 连第二日晌午衙门来人敲响屋门时都还迷迷瞪瞪的。
令人意外的是, 这回来的并不是某个寻常衙役, 而是老熟人林青烜。
他言简意赅:“宋冬生的流放之日到了,县令大人叫我将赔偿金送来。”
是了, 马杏芳这边还有一笔钱要赔补给廉哥儿, 过了新春宋冬生也要被流放, 只可惜廉哥儿再也看不到这个大快人心的场景了。
这笔钱本身是给廉哥儿自行安家用的, 现下人已不在, 唐恬自然不会贪图这点子利益。
“等明年就能给他重塑棺椁, 立上石碑了,留下一部分当花销,剩下的便以廉哥儿的名义捐赠出去吧。镇上有个慈心堂, 里边不少无父无母的孤儿,这笔银子虽不能全然改变他们的生活,但能有所改善也是极好的。”
宋楚云点点头:“我和你想法一致,捐赠的事先不着急, 今日那畜生要被当众行刑流放,甜甜,我陪你去看看吧?”
以往遇到这种轰动全镇的大事, 都是要事先清场的, 老百姓们只能在远处遥遥观望,起到些警示作用就好。不过纪远既然让林青烜前来, 就是有给他们开小灶,许他们到内围亲观的意思。
廉哥儿无缘亲眼见证,由唐恬和宋楚云出面,也算是慰人在天之灵了。
小两口坐上衙门的马车到行刑场地时,那边已是罕见的人满为患。街坊四邻三五成群挨挤在一处,都伸长了脖颈等县令大人发话。
纪远眼见林青烜带二人进到内场,没多出言,只向他们浅浅望去一眼,唐恬立马回敬来一个充满感激的目光。
站在最外头的衙役等到指示,便敲响手中的铜锣,剩下几个衙役高抬杀威棒,众人很快就看见宋冬生像待宰的年猪一样被人五花大绑押了上来。
他这几个月在牢里受尽折磨,连同那些个盗窃惯犯和抢劫打手都对这等虐妻杀子的杂碎看不过眼,明里暗里唾骂欺辱。人活一世,最后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下场,真可谓是咎由自取的典范了。
宋冬生在牢里被关了几个月,每天吃的都是馊了的饭菜,喝的都是洗了抹布的脏水,此刻陡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竟还隐隐升起几分要脸的自尊心来。
他那双贼眉鼠眼在人群里一扫,自然而然看到了两个极为出挑的身影。
小夫郎简直恨得牙根痒痒,又见他像是在找寻什么,不禁冷眼相视,仿佛想用锐利的眼刀把人给扎成筛子。
——宋冬生在找什么显而易见。
在他的理解中,若不是因为廉哥儿蠢笨不听话,又怎会受了唐恬的挑唆,让他和马杏芳变得这样狼狈落魄。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倘若当初心再狠点干脆连大带小一起打死了呢。区区一个买来的便宜小哥儿有什么要紧,谁揭开他和他老娘的丑陋嘴脸,谁就是这天底下最该死的罪人。
然而今日廉哥儿并未前来。
“别费心机瞎寻找了,廉哥儿如今有了好的归宿,拿了一大笔赔偿金,早就和珍惜他的人去了外村安置新家。他不愿再见你这张面孔,我和夫郎却舍不得这出好戏,这不,趁着春色尚好,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
宋楚云笑不达眼,生是看得宋冬生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整个人也抖如筛糠,下意识地往后避去。
原本宋冬生以为廉哥儿会来的,都当堂状告了,怎会不来看他最后被宣布流放呢?他这几个月吃着糠咽菜倒还长了点脑子,廉哥儿之所以能容他这么久,还不是因为视他为夫君,为唯一的依靠。
要是他能和廉哥儿说上话,一番痛哭流涕忏悔认错,兴许能激起小哥儿的恻隐之心,请求县令大人将宫刑流放改判为留在淮昭镇服苦役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是个男人啊,要真行了宫刑被流放,就算勉强留下一条命又有什么用呢?他宁愿带着脚镣在采石场里劳作致死,也不愿成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腌臜怪人!
可事到如今,不管他愿意与否,该有的报应都决计不会有半点减少。
行刑的时间到,宋冬生陡然像是发了狂,一边死命挣脱衙役的制捁,一边挤出淬毒的恶语。
“贱人!你们都是贱人死的应该是你们一群贱人!”
唐恬现在压根就不乐意理会这种话,宋楚云更清楚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只侧身挡住了小夫郎的视线,以免宋冬生的唾沫星子凭白玷污了他的心上人。
倒是来看热闹的纪思年性子急,一把夺过衙役手里的杀威棒,利落敲掉了宋冬生的大门牙。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嘴堵上,送到帷幔后头去阉了!”
唐恬&宋楚云:“”
“胡闹。”
没人敢阻拦县令大人的心肝宝贝,这种境况下也就只有纪远能开口数落一二了。
“他违了法自有本官来下令处置,你多敲他这一棒子做什么?”
“听他嚷嚷我头疼,牙敲掉了多好,等下行刑时还不怕他受不住疼咬舌自尽。再者这种虐待发妻的混账东西,就该割了他那玩意儿变成阉人,也少叫他仗着自己是个男人就为非作歹。”
“行了行了一个小哥儿张口闭口阉不阉的,也不怕人听见笑话!青烜,还不快把小少爷带下去,纵得他在这要都教本官做事了!”
纪远执行公务时的严肃劲,便是任性惯了的纪思年也不敢直面顶撞。挨了两句数落,乖乖跟着林青烜站到观众席上去了。
唐恬知道他这是在帮着自己给廉哥儿出气,不动声色的挪脚靠近,在衣袖下轻轻戳了戳他。
纪思年回给他一个单纯无暇的笑,而后调转眸子,紧盯着临时搭建起来的帷幔,等衙役行完宫刑——
这次的行刑地点选在了清溪滩边,毕竟是要见血的刑法,几块大白布前后一遮挡,就算是简易的屏障了。
宋冬生被拖进去的时候还听得见呜呜咽咽的动静,随着几道杀猪般凄厉的叫喊声传来,离得近的两个小哥儿不由纷纷白了脸色。
“回禀大人,宫刑已毕。”
执刑的衙役捧上个托盘,里面赫然是块血肉模糊的人体器官。
纪远微微颔首:“罪犯情况如何?”
“请来的大夫已给罪犯伤处敷上药粉,止住血便暂无性命之忧。”
“甚好,拿去给百姓们看看,虐妻杀子的人就是这种下场。”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自然是没人敢细看的,因而衙役只远远的走了个过场就将托盘放回了帷幔之后。经此一事,想来那些平日里动辄辱骂殴打妻儿的汉子是再不敢施以恶行了。
纪思年想不明白他老爹还留着宋冬生的命干嘛,以往又不是没有挨不住刑法失血而亡的人,刚想冲上去谏言,就被林青烜给死死的按在了原地。
“活着比死了好,杀人不如诛心。”
纪思年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小哥儿张口闭口要把人阉割掉的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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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然,悻悻撇了下嘴:“所以千万别欺负我,不然他的今日就是你的来日。”
林青烜立马配合的举手表示投降。
执行完宫刑,宋冬生还被人架着出来示了个众。他扛不住疼早已晕厥过去,于是架他的两个衙役像拖破口袋一样绕场一周,根本没管他被血浸透的裤子有没有在拖行之中扯掉下来。
唐恬默默看着这一切,神情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亲眼见证宋冬生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对廉哥儿的痛憾之情才终于有了些缓解。
纪远既判了宋冬生行完宫刑就被流放,衙门便不会留人养好伤再出发。等围观的百姓们相约散去,一匹瘦马牵着带上手镣脚镣的罪犯自溪滩边正式开启流放之旅。
“在想什么?”
宋楚云盯着唐恬的侧脸,那张秀气到精致的脸上情绪却不多。他见人蹙眉,以为是唐恬为此心有不忍,毕竟小哥儿生性善良,未必肯接受这种缓缓要人性命的残酷刑法。
“太遗憾了”小夫郎兀自喃喃。
“甜甜,这件事要换种思路来想,他对廉哥儿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受到惩罚那是他的报应。虽说先阉割后流放的法子是狠了些,但——”
宋楚云乍然迎上一双干净无比的眸子,酝酿好的宽慰话语便莫名哽在了喉间。
他突然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舔舔唇瓣,以此来遮掩自己做了件不仅没必要而且略显愚蠢的事。
“楚云,你也觉得很遗憾,是不是?”
唐恬莞尔轻笑。
“这么令人畅快的场景,要是马娘子在该有多好。她该来看看的,她亲手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最后都得了什么样的报应。”
第126章
宋楚云深知他的小夫郎如今远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娇怯了, 是以吞回还拿老眼光看人的抱歉,只温柔执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慢慢摩挲。
夕阳渐落, 外遣的衙役驱驶瘦马,不甚耐烦的拉着宋冬生踉跄远行。此行一路山高水远, 加上他又受了这种丢掉半条命的刑法, 或许不及出城就会暴亡也未可知。
唐恬荡开唇畔的笑意, 把手叩进宋楚云指缝:“这件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趁着天色还早, 我们去街上逛逛吧?马上到二月二龙抬头, 听说镇上会摆台会, 很热闹的。”
每年二月初二那日被称为龙抬头, 是百姓们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的日子。
恰逢今年是纪远上任县令的第二十年整, 为表对父母官的敬意,不少商家自发筹钱从外地请来班子表演。每条街巷口都搭起了戏台,或歌或舞, 或唱或跳,曲目内容亦是大为赞颂纪远勤俭爱民。
一眼望去四处皆挂起彩球彩布,搭上高台,所以被称为台会。
宋楚云连日在镇上与小院之间往返, 这消息自然是早就听说了。先前他怕唐恬心有郁结不愿出门便没多提,现下既然小夫郎主动邀约,他又怎会扫人兴致呢。
夫妻俩达成共识索性不着急回家, 只叫跟随来的大金先回去, 等天色晚些再放宋初八来接。
骡子上顶多骑两个人,好在宋初八自个儿就摸清楚了从小院到孟吟秋家里的路, 等下转累了直接上人家里去找骡就行。
打从溪滩边上就有零零散散拉马车的小摊贩了,这个时节卖糖人的多,再要不就是卖蒸熟了的籼米糕。这种糕点肯定比不上正经糕点铺子里的香甜细腻,但胜在三文钱一大块,吃了还顶饿。
晌午出来的急,到现在相当于一整天都没吃饭,宋楚云怕唐恬饿久了胃疼,便给买了一块籼米糕两人分着吃。
小夫郎倒不挑剔这个,噎嗓子的点心也啃得十分欢快,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叫人一看就忍不住上手去戳。
“干嘛呀”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呢,戳就算了,怎么还带偷亲占便宜的!
“可爱。”宋楚云笑眯眯,变戏法一般从后腰取出两只竹筒罐。“刚等籼米糕蒸熟的时候我去买了两份荸荠茶,放衣裳里保着温,这会儿喝正好。”
这种荸荠茶制作方法简单,把采摘来的果实清洗干净,削去外面的粗皮,再捣碎成泥。要想口感好些,可以往里头加点梨或橙皮之类的配料,拿水煮开就能喝了。
只是这茶性寒,冬日喝点热的降降肝火可以,凉的喝多了必然会脾虚胃疼。
唐恬以前没喝过这种茶,此刻尝了一口,只觉入口清香,回味微甜,和寡淡的籼米糕混在一起,反而生出种别样的滋味来。
宋楚云一见他的神情变化心里就有了数:“我这几天都在琢磨甜品店里的水单,要是能把这荸荠茶和籼米糕经过改良,说不准能成为咱们云甜记的头号招牌。”
要说老宋头这心思的确精巧,这籼米糕向来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爱吃的,常往糕点铺子里逛的姑娘、哥儿哪
会瞧得上这些。
荸荠柳丰村虽产,也正因为产得太多反倒不值钱了。应季当个鲜果卖卖还能有点生意,农户人家舍不得花钱上街买茶喝,镇里的小姐少爷则嫌作坊制品不干净。
这漏子细想起来捡的当真不错。
“做菜还行,制糕点,你会么?”小夫郎笑吟吟揶揄,满脸促狭笑容比老狐狸还像小狐狸。
“会不会有什么打紧,我有钱,还不兴我请个能做糕点的师傅来,咱们把配方和水单研究好不就成了?”
宋楚云仰头哼笑,心里暗忖前几天研究用麦芽糖做果子干,结果把糖烧糊粘在锅底导致废了一口好锅这茬儿在小夫郎这里是彻底过不去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甜甜,你应当对我努力学习的积极进取表示鼓励,怎么能因为偶尔一次的失误就百般嘲笑呢?这样不好,我得批评你。”
“我不接受批评,一次算偶尔,那你半个月前把香梨酥烤成香梨砖了又是怎么回事?宋初八一颗刚换的牙都给啃缺了,它现在一见你就想拿脑袋拱,你还不当心点?”
唐恬要不说宋楚云都没发觉,怪不得近来家里的骡子总不给他好脸色看,吃着饭都能从一旁晃悠过来拱翻他的饭碗。宋楚云只以为是即将开春宋初八在为求偶使小性儿,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恩怨。
“好好好从我零用钱里拨出一部分来,给宋初八买点掺谷的精饲料当补偿。话说它偷我土豆干去哄媳妇儿的事我还没找它算账呢,既这样,那一笼顶一屉,多余的账目我去找亲家要。”
宋楚云之前想让孟吟秋帮忙做几个杯盏碗碟,闲着没事在店铺里逛,看上了一对刚做成泥胚的爱心形碗。那釉下彩画的栩栩如生,可惜孟老板要价高,刚好过两天要给孟十五送两袋胡萝卜干当彩礼,这买碗的价目就全从宋初八那个不孝子头上走好了——
虽说拿籼米糕和荸荠茶简单垫了下肚子,可该吃的晚饭还是要吃的。
有这样热闹的节目看,唐恬就不愿意随他夫君下馆子,关起门来尝美味佳肴了。
二十五岁高龄的宋楚云老来得妻,自然什么都依着他夫郎的,唐恬说闻见了薄皮馄饨的香味,没过多久小两口就肩并肩坐在了街边的篷布摊子上。
卖馄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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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贩也是一对夫妻,男人围着粗布麻裙,在冒热气的锅前舀汤配料,等馄饨煮好,一勺一碗装均匀,再洒上芝麻小葱,淋上一羹红油就给主顾端上了桌。女人挽起衣袖,一边与来照顾生意的熟人笑谈闲聊,一边拿皮取馅捏成小团,动作麻利得让人晃花眼。
三张临时支起来的老旧桌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崽崽,脸颊被风吹得发红,却蹦蹦跳跳拿着抹布帮家大人收拾碗筷、整理桌面。
唐恬本来就很喜欢孩子,付账时不由多放了几枚铜板,想给崽崽拿去买糖吃。小家伙也乖觉,点点数目不对,忙跑到他阿爹跟前去询问,在得到同意后方又蹦跳回来,送上一碟炒得香脆的黄豆当谢礼。
“谢谢两位哥哥,这豆子是我阿娘炒的,请你们尝尝味道。还有这是找回的铜板,我家馄饨八文钱一碗,阿爹说不可以拿你们这么多。”
“八文钱一碗?”唐恬不觉疑惑。
街边卖的馄饨是比茶馆里便宜,他这儿的味道比茶馆好,价格却还少了两文。
年节刚过,家户里都杀了猪,肉价降些也是有的。只是到底碗大份量足,才卖八文岂不是要亏?
说话间那掌勺的摊主走了过来,慈爱的摸摸自家儿子的头,示意他可以去买糖玩耍了。小崽崽一蹦三尺高,招呼隔壁同样陪家大人守摊子的玩伴嬉笑着跑远。
“两位客官请放心,这里边包的肉是俺自家喂养的猪,保证干净新鲜。这街上摆的流动摊可有讲究,是借的店生意惨淡,租金比别家收的少,所以俺这馄饨才比别家的要便宜些哩!”
借店这种经营模式在很早以前就有了,说是借店,实则就是传统的利益分流。
吉庆街是怀昭镇的主街之一,衙门按店铺大小和流水收取商户一定的租金。商户为了平掉这项开支,往往会允许一些流动摊贩在店面门口摆摊,商户再收取摊贩的部分租金。
例如要是这家固定店面专卖糕饼点心,门边支着的小摊就卖西瓜糖水。双方合作共赢,相互招揽客源带动收益。
除开个别卖金器玉石或家具陈设的不怎么理会这些,大多固定商铺的掌柜都还是很乐意跟小摊贩们打交道的。
要是这家固定店面生意本就红火,自带客源,那门口摊贩的租金收得就会高些。与之相反,要是店铺生意惨淡十天半个月开不了张,自带霉运,那也没几个摊贩愿意花钱去借这样的店了。
眼前这个卖馄饨的小摊贩生得一张乐观脸,不管人多人少,都是乐呵笑着的淳朴样子。
宋楚云朝他身后观望两眼,发觉那竟是家老旧的医馆。凡是上医馆的人不是缺胳膊断腿就是有个头疼脑热,馄饨摊子开在这门前,难怪生意要比不上其他摊贩了。
“二位客官吃好再来啊,这一阵街上人多,俺和慧娘每天傍晚都在这出摊嘞。不过等台会结束俺俩就不在这干了,这家医馆挂了牌,下个月要改行外租,俺还回镇东头的马道边上去摆摊的。”
男人咧牙一笑,也不管宋楚云有没有在听他说话,帕巾往肩上一搭,又去招呼起旁的客人了。
宋楚云目光还停留在医馆萧条的门厅上,唐恬心领神会,在小桌下捏捏他的手:“不是说要在街上盘个铺子开甜品店么?有现成的在眼前,要不要进去找人问个价儿?”
第127章
小夫郎这话正说在宋楚云心坎上, 既已走到门前,又得了这个信儿,怎会不进去打听打听情况呢。
从馄饨摊子走到医馆门厅不过十来步远, 在这期间宋楚云已经快速盘点了一下他和唐恬的资产,以便做出个简略的花销预算。
也是上门的时机太凑巧, 小两口刚迈步进门, 就见一个夹杂风声的包裹被人从里间扔了出来。要不是宋楚云反应快, 抬手给人拦住,那包裹必然要狠狠砸到唐恬脸上的。
“唉哟对不住对不住!我家先生今儿身子不适, 医馆提前打烊了, 请二位换一家去开方吧。”
说话的小伙计以为宋楚云和唐恬是来瞧病的, 忙躬身告歉, 顺便把落在地上的纸包给踢到角落里去。
宋楚云看他这表情就知事发突然, 对方也不是故意的, 便松了拧起来的眉,淡声道:“我与夫郎身子无恙,才将在外头听馄饨摊子的老板说这家铺子挂了牌, 想来问问你家掌柜店铺还外租不外租,每月租金又是多少?”
“啊、二位是来看铺子的呀?那请里边坐,我去给二位沏壶茶水来。”
小伙计正为牌子挂出去半个月都无人问津而发愁,听宋楚云这话顿时眉开眼笑, 又是招呼上座,又是去沏花茶,忙活好一阵方才来坐定相陪。
“二位别看我这家店门脸不很大, 但内里有两层, 这在整条吉庆街的铺子里可都是少见的。而且治病医人是行善举的好事儿,要不是我家先生到了还乡养老的年纪, 断不会这么早就挂上外租的牌子了”
小伙计还待把这铺子好生推销一番,却蓦然听见一楼里间传出阵扒拉东西的声响。好似什么锅碗瓢盆被人摔来打去,听上去很是不满。
“这位是”唐恬眼尖,看到半开的镂空窗扇后头探出来张脸,头发胡子全都花白,俨然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啧!我不是让您在里头收拾东西呢嘛,您又出来干什么?我这前边会着客呢,您老就别添乱了成不成?”
小伙计一脸无奈,拿脑袋掩住窗扇,仿佛生怕老者从里头冲出来一样。
“让二位见笑了,这是我师父,也是怀仁医馆坐诊的蒋葳蒋大夫。老人家在这行医问脉大半辈子,病了还舍不得回乡下去,同我闹别扭呢。”
“我没病!”
不是宋楚云耿,就冲这中气十足的三个字,他第一反应其实挺相信这老爷子说的话的。
偏偏小伙计不耐烦了起来,一面应付‘是是是’、‘好好好’,一面把人往里赶。
“这位小哥,我瞧着蒋大夫身子骨似乎还不错,有什么话不妨让他出来一起说?”
唐恬温声相劝,横竖老爷子在里头也待不住,把人再多关一会儿没准等下一个好的锅碗瓢盆都不剩了。
蒋大夫倒不见外,三两下就从屋里蹿了出来,愈发佐证了他身子骨没毛病的话。
“你们是来看铺子的?”
“是啊,咱等了大半个月都没主顾,这好容易来一个,您就别”
“我问你了吗?!”蒋大夫吹胡子瞪眼,力图用表情恐吓住小徒弟:“我这辈子就剩了这么一个店,你要撵我回乡下也得让我先把铺子安顿好了再说!怀仁医馆开张近三十载,从未改过他行,打我到这的第一天起做的就是行医问药的买卖,你们既说想租铺子,那我问你们,打算租去改行做什么用?”
实话说小老头的问话语气并不算很和善,是以宋楚云听罢松开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贵店挂牌外租,我与夫郎有需求应租,这样的问题我们本就没义务回答。我看蒋大夫也不像诚心要谈生意的样子,既如此那便算了,就当今日我与夫郎没上门拜访过,告辞。”
这话本来就是,要谈生意就好好谈嘛,人没进门先挨东西砸,进了门又是这种质问态度。亏得是和唐恬在一起,要是宋楚云自个儿来从进门起就要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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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走人了。
他是想盘家铺子开甜品店不假,但不代表他愿意受这些无缘无故的闲气。
宋楚云说要走,唐恬自是乖乖跟着他,然而没等两个人往外迈步,那小伙计又殷勤的迎了上来。
“实在对不住,二位,请您稍稍留步,听我一句解释。”
小伙计叹了口气,见宋楚云面色不善不敢强留,只能把阐述对象改为唐恬:“夫郎一看就是个极讲道理的善心人,刚刚是家师态度不好,我代他向您二位道歉,请您看在家师年纪大了的份上,多多包涵。”
“二位别见怪,家师平日里脾气不是这样的,前一阵他受邀到云枣镇给一位员外老爷诊病,明明是按病开方,可那员外老爷的儿子信不过家师,还另请了位大夫来诊脉。两个人开出的方子截然不同,那员外老爷患的本是热病,按照家师开的方子煎药吃下去能散去热毒,哪知他那儿子又照另一个大夫给的方子熬了药。”
“最后人没治好不说,当晚就心悸猝死了,那大夫不仅不承认自己开了方,还反咬一口说是家师是庸医,员外老爷就是被家师拿药给药死的,要拉去过堂打官司。家师行医数年从未有过失手,不想晚年凭白受辱金字招牌被砸,不得已只好告老还乡,他心里不舒坦,这才对二位有所冒犯。”
小伙计口齿伶俐,这番话让原本黑沉着脸的蒋大夫心生起些难过来。小老头年逾七十,此刻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既愤懑又委屈,气鼓鼓的抱臂站在一旁,倒叫宋楚云望之生不起气来了。
“我听这小哥说的确有其事,楚云,想来蒋大夫受了冤枉也不是真心针对我们,不如都消消气,坐下来再细商谈商谈吧?”
唐恬好言一哄,宋楚云的耳根子就软得没办法了。他看看抿唇含笑的小夫郎,再看看一脸殷切和一脸委屈的师徒俩,终究还是站定了步子。
“好吧好吧,我且先问一句,蒋大夫,您这店到底要不要外租?”
蒋葳自小就跟随父亲学医,后来在淮昭镇上开了这么多年的医馆,对这个地方的感情有多深不用细说。
从心底里讲,他是不愿意把赖以维生的店铺给外租出去的,可遭遇那事后他惹上了官司,砸了招牌不说,这淮昭镇也是断断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要外租的牌子提早半个月就挂了出去,可上门来询问的几个商户都被他想法子给轰走了。不是嫌租金价格压的低,的确是他还想再上拖一拖,哪怕是三五天,让他和这些陪伴数年的老物件们好好道个别。
宋楚云许是看出了他眼神里的深切不舍,也收敛了些态度:“老人家,我和夫郎是诚心想来打听一下店铺的租金价码的,这家店若盘下来,我们打算重新修葺开个甜品铺。您放心,不论生意好坏与否,总之在我们手里绝不会让这家铺子败坏名声。”
宋楚云一语中的,说的正是蒋大夫的心声。
小老头对视上他那双眸子,似是被里面的某种坚定给触动了。
脸上因怄恼而起的涨红逐渐褪去,半晌才涩声开口道:“这话当真?没想到你们夫妻俩年纪尚轻,竟还有这等心胸,看来是我这糟老头子不中用了。也罢清风,你带他们到里边去逛逛,可别叫主顾遗漏了细节。”
说到底蒋大夫担心的不过是碰到挣快钱的商户,租去店面做些苟且营生。一想到他那亲手打的黄梨木大柜要拿去摆放满是铜臭味的招财摆件,心里就疼的滴血。
既然是做食肆,而且有宋楚云的保证,他也不该总执念于心头的一点不舍。医者医病,食者医心,美味的甜食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这又何尝不是他当初行医救人时的初心呢。
清风便是那小伙计了,听他师父终于松口,脸上也露出笑来,热情招呼宋楚云和唐恬到二楼相看。
“来来来,二位楼上请!当心脚下,这木台阶有些年头了是有点松动,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但不影响使用的,结实牢固的很。噢对了楼上还有个外延露台,正对着吉庆街,闲时可以喝个茶看个景儿,十分怡人。”
清风事无巨细,上个台阶的功夫就基本介绍了店里的布局。宋楚云竖耳听着,却见唐恬仿佛心不在焉,目光不住向后游离,不由好奇问道:“甜甜,在看什么呢?”
唐恬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蒋大夫所在的位置。
和小徒弟极力推销的热情不同,蒋大夫在他们走后仍一个人愣愣站在原地,略微佝偻的背影显得孤独且落寞。他目光一寸寸扫过大柜、长桌、被药汤浸成深褐色的瓦罐、以及一本厚厚的泛黄的书册。
“你们在看那个啊?”
清风见他们感兴趣,也折转回来,靠在楼梯转角小声介绍。
“那可是我师父最宝贝的东西,早些年许多患者经他的手医治痊愈,便带着重礼来感谢他,他百般推脱坚决不肯要,说那是只是尽他医家的本分。后来送礼的越来越多,我师父见劝不住就特意去书斋买了这本厚册子,让他们把感谢的话写在纸上。”
“一方面是以此心领患者们的谢意,另一方面是为自己留点念想。他知道这家铺子迟早是要转手给下任铺主的,要真等年纪大了回乡养老,拿出来翻翻还能想起在镇上治病救人时的种种场景。”
“我也知道他不舍,可他这些年为医治患者劳心劳力,早患上了心衰的病症。我没甚本事傍身,想着既已担了无法平反冤屈的不孝名,那就只能多照顾他些许。至少让他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两年里,能过上几天闲散自在的轻松日子吧。”
第128章
细说起来清风与蒋大夫的结缘还很有一段故事。
他娘亲本是外镇的一名歌姬, 因堂会上被富绅看中强纳为小妾,后来便有了身孕。
富绅的原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泼辣悍妇,哪里忍得了丈夫在外养妾室。趁着一日富绅外出收取货款, 立马带人上门要将那女子绑去沉塘。
也幸得那女子会水,又铁了心要为腹中孩子求条生路, 机缘巧合间挣脱了绑在脚上的绳子, 凫到水塘另一侧捡回了条命。
彼时她已怀孕八月有余, 一番呛水受惊动了胎气,命悬一线时恰逢蒋大夫经过。出于医者仁心, 他便把那名女子带回医馆精心照料, 直至半月后顺利生产。
不知是不是险些被人沉塘酿下了病根, 生下孩子没多久她身子就垮了。眼下唯一能托付的只有蒋大夫一人, 看她如此哀切恳求, 蒋大夫心念微动, 应允了会将这孩子收为徒弟,来日为自己养老送终。
女子一桩心愿了结,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所有的遗物不过是几锭散碎银子,以及一幅绣着清风霁月、和光同尘字样的手帕。
回忆起往事,蒋大夫不舍的神情愈发明显。
——在那位女子之后,经他手医治痊愈的患者不计其数, 有贫有富,有老有少。他在救死扶伤这条路上从未回过头,并始终坚定的以那八个字为目标。
他原以为最后不说衣锦还乡吧, 但至少可以落得个众人欢送的结局。
哪知人到暮年, 在不得已必须离开这里的时候,年老体衰的他却只能站在高高的黄梨木大柜前, 一遍遍摩挲那本老旧到起毛边的书册。
而这一切,自然都被宋楚云和唐恬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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