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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老□□气得一个倒仰,她身侧的年轻人忙将她扶住,冲萧青道:“你就这么让一个外人当面骂咱娘?”
安墨呆住,震惊地看向萧青,“她真是你娘?”
萧青点头。
安墨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嘀咕道:“就算你是她娘,你也不能这么骂她。”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那两人瞧,老妇人两鬓斑白面相瘦削,相貌跟萧青瞧不出一点相似之处,倒是老妇人身边的男子生得跟萧青有几分相像,但是跟萧青相比,这男子的个子仅仅稍高一些,身体却十分单薄,瞧上去像个药罐子。
这时候安墨听见萧青道:“这位是安姑娘,我并没有权力去管她。”
听萧青这么说,那男子,也就是萧青的双胞胎哥哥萧卿这才细细打量起安墨,见她衣着富贵面相丰润,以为她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小姐,便闭了嘴。他扶着的妇人这时缓过气来,看也不看安墨,而是对萧青道,“你今日要是敢搬过去,那我就再不认你这个女儿!”
安墨从未听过萧青提起她的家人,还以为萧青是不喜欢跟别人讲家事,没想到她的亲娘和亲哥竟然是这样的人,她对这两人的印象极差,心想不认就不认,没了你们拖累萧青还能过得更好呢!
可是她又怕萧青舍不下亲人,自己也不好干涉别人的家事,于是侧过头,紧张地看着她。
萧青:“陛下与娘娘赐给我的宅子是座三进的大宅,你们要是愿意过去,还有童仆伺候,要是不愿,我就自己去享福。”在老妇人和萧卿惊怒的目光下,她继续道:“你要是真不愿认我这个女儿,那我们即刻去官府签契约断绝关系。”
安墨真没想到萧青会这么干脆果断地决定这件事,当下就一个目瞪口呆,而老妇人和萧卿也是被惊住了,两人犹豫一会儿,见奈何不住萧青,终于还是转头回宅子里收拾东西。
安墨见他们打算搬去大宅子里跟萧青一起享福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萧青回身看她气得不停跺脚,笑道:“此事与你无关,你生气做什么?”
安墨脱口而出:“他们明显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还要把辛辛苦苦赚来的宅子和钱财分享给他们?”
萧青道:“大抵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吧!其实她也并不是一个坏人。”
闻言,安墨还以为萧青在给家人找借口,不过不等她说下去,就听萧青继续道:“我爹是个死在战场上的军人,他牺牲后,抚恤金被贪官污吏拿走,那时候我和我哥才七八岁大,我娘求助无门,只得一个人艰难地抚养我们兄妹。当时正是刘贵妃一系最猖狂的时候,刘家嚣张跋扈、霸占田地、欺压良民,许多人家过不下去不得不卖儿鬻女。即便如此,我娘也没有将我卖了换钱,而是日夜劳作辛苦养活我们,你看我娘那样子,像不像和我隔了一代的祖母?”
安墨仔细回想那老妇人的模样,乍一看的确是佝偻苍老,所以她压根没有想到那会是萧青的母亲,毕竟这个时代女子成婚生子早,萧青今年才二十岁,她母亲的年纪绝不会超过五十,可是那老妇人看面貌,几乎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安墨哑然,心里暗暗骂自己莽撞。
就听萧青接着道:“后来有一位隐居的武林前辈瞧出我有习武的资质,便提出将我带走。为了给我娘减轻负担,也为了能够习武,我去跟我娘说愿意跟师父学艺。我师父给了我娘五两银子,那五两银子让我娘和我哥好好活了下来,活到了刘贵妃一系势微、活到崔太后一系占据上风的时候。为了帮助当时的太子造势,也为了与刘家争锋并赢得民心,当年的太子查清了刘家一系贪墨的银两,将牺牲烈士的抚恤金加倍发放了下去,并大力扶助烈士家属。我娘因此才有了这座安居的小宅子,我哥才得以读书写字有了谋生的本事。”
安墨不由道:“那你师父对你好吗?”
安墨问完就意识到自己白问了,如果萧青的师父真的对她很好,她会对她的师父只字不提吗?
但萧青并无芥蒂,她道:“还算不错,他让我吃饱穿暖,好好长大了。”
可是人并不是只要吃饱穿暖,就能开心活下来的。
安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萧青说的这些事,在原书剧情里是没有的,原书只提到萧青家境殷实、家里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但是安墨从没想过所谓的殷实家境竟然是这么得来的!从前她和花宜姝还疑惑过,怎么萧青这样又美又飒又性格坚毅的女主会被越不凡的甜言蜜语蛊惑,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萧青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她那双本该细嫩的手上布满习武留下的老茧和伤口,倘若你拿剑对着她,她毫不客气一拳将你的武器打飞,但倘若你将武器包装成鲜花糖果,她反倒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握紧,然后为这份“善意”付出回报。
因为萧青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所以她并不懂得什么才是爱,只有这样,原剧情里的她才会被越不凡蒙骗吧,因为越不凡伪装出来的那一点好,对于从未得到过如此“关注”的萧青而言,竟然像是温暖的光了。
安墨:“哪怕是这样,她也不能这么说你,你是英雄,你杀了很多恶人,你解救了很多人!”
萧青牵着马带着她在街市上闲逛,闻言眼角边起了笑纹,“我知道。”
安墨着急道:“难道你不怪她吗?”
萧青摇头,“这十年来我陪伴在她身边的时日太短,一直是我哥在她身边尽孝,她偏心我哥,也是理所当然。”
安墨警惕道:“不会是要你将官职和宅子都给你哥吧?”
萧青:“那倒没有,她只是认为女人习武赚军功没什么用,不如嫁一个好男人。当然,她也希望我能帮我哥在军中谋一份好差事。”
安墨:“那她为什么骂得那么难听?”
对着安墨郁闷的样子,萧青思量道:“大概是觉得她对我有生养之恩,我就得一切听从她的安排,发现我不听从,她就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其实这些时日以来,比这更难听的话萧青都听过,不过她并不在意就是了,“心宽天地宽,我既不仰仗她过活,又没有把柄在她手里,她除了嘴上骂几句,并没法妨碍到我。”
可是萧青不但得忍着老娘骂她,还得继续好好赡养她,在安墨看来,萧青是吃亏了的,毕竟她娘小时候就用五两银子把她卖给“师父”了,她娘难道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师父是个坏人呢?
安墨心里暗骂,怎么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家长有一个算一个都控制欲旺盛?赵慕仪的父母是这样,崔思玉的父母是这样,如今连萧青的父母也是这样……相比起来,一开始被她视作反派的崔太后竟然是个正面角色。
唉,真是一个孝字压死人啊!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林侍卫,说起来,林侍卫的爹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林侍卫在家里有多受气,但他却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抱怨过一句。
天上忽然又飘起了雪,萧青束起的乌黑长发多了几点白色,两人正要找个地方躲雪,就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女子身影,她分明不是妇人,却做妇人打扮,身上金铃叮当作响,嗓门嘹亮,一脸精明相。
正是在交代工人卸货的王玉燕,瞧见萧青和安墨,她停下手头活计,将两人引到一家酒楼的包厢里,并让人搬来炭盆烧上,屋子里很快便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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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起来。
安墨新奇道:“你好厉害啊,这么快又买了一家酒楼。”
王玉燕却笑道:“这可不是我买的,是我低价抢的王家的资产。”
见安墨懵圈,王玉燕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有问题,解释道:“就是宫里那个王尚食,她不是贪墨宫中巨款被抓了吗?她一家子被判流放,所有家财全部充公,这家酒楼原也是她家的,官府要拍卖,我下手快,便先抢到手了。”
安墨更懵了,因为参与过清查账本一事,她对这事儿有些了解,便道:“不是说明日才公开拍卖么?今日你就抢到手了?”
王玉燕道:“说是这么说,但凡有路子的,早就先将好的定到手了,规规矩矩等着明日竞拍的,都是些没人脉没路子的,况且明日拍卖那些,也都是偏僻地方的三瓜两枣,我还不至于跟人抢这点东西。”
安墨以为她是走得花宜姝的路子,便听王玉燕道:“说起来也是这王尚食家活该,她姓王我也姓王,没准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我家到了盛京做买卖,他家居然仗着宫里有人欺负我家,我实在气不过,又不愿为了这点事入宫麻烦娘娘,便细细查了他家,不想发现他家财资巨丰,钱款来路不明,便将此事禀报了娘娘。”
说到这里,王玉燕面上隐约有几分骄傲,显然觉得此事她做得极对。
安墨吃惊,“可是娘娘跟我说,她就是随便抓个人试试的。”
王玉燕闻言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娘娘要么逗着你玩,要么想练练你,你呀,也该长大些了。”
安墨:……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由远及近响起喧哗声,安墨好奇地打开窗子看,却见人群中有个人被官差压着走,那背影十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人。
王玉燕赶忙让人去打听,片刻后跑回来吃惊道:“你们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永昌伯府的大公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亲爹打吐血,如今被他亲爹告上了衙门,正押到京兆府受审呢!”
永昌伯府的大公子?
安墨一下反应过来,那不是林侍卫吗?
第182章
京兆府的大门前,已经挤满了围观之人,京兆府衙门的差役一瞧,就知道这里头少说有一半是各家勋贵派来瞧热闹的仆役。
要是从前,京兆府衙门可不敢招惹那些勋贵,虽说京兆府尹也是个三品官,可是那些勋贵彼此联姻盘根错节,你要是秉公判案讨好了百姓,就要苦了自个儿,没见前任京兆府尹被套过多少次麻袋?
一般勋贵家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报到大理寺那边,京兆尹是不敢管也不能管的,至多管一管勋贵家的奴仆。但如今可大不相同了,如今他们的京兆尹老爷是堂堂亲王,凌驾所有勋贵之上,上官威势如此大,连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差役都能挺直腰杆做人了,审理个把勋贵的报案又算得了什么?
小吏先将案情报上去,两名少尹一看涉及勋贵,其中一位还是天子跟前的红人林副统领!纷纷不敢擅专,忙将此事禀报了静王殿下。
彼时李锦元正在家中陪着妻儿,静王妃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她这一胎虽然多了许多人照顾,但反应也格外大,怀得格外辛苦些,李锦元便时常在家陪着她。
听见长史来报说是勋贵家的报案,还以为是奴仆间寻衅滋事,等听见是盛京城中名声颇大的永昌伯府时,他眉毛挑了挑,不觉抚摸起络腮胡子,“是永昌伯报案?什么事?弄死人了还是被偷窃了?”前者比较合适去找大理寺,后者又没必要找到他本人头上,他手底下那些属官就能解决。
长史谨慎道:“永昌伯报案说,他儿子想要弑父!”
李锦元面色一下难看起来,“他哪个儿子?”
长史:“就最出色那个,林子欢林副统领!”
林子欢跟着天子下江南前还只是个御前侍卫,如今已经升做了副统领,难得他还十分年青,前途不可限量,本来都要能摆脱他父亲给他沾惹的臭名声了,不想如今竟然做出这么件事!
这位长史也十分可惜,虽然早就知道永昌伯不是个人,但林子欢好歹也忍一忍啊!忍到老子归西不就自由了?如今做出这么件事,真真是前途尽丧啊!
李锦元嚯一下站起来往外走,“此事可属实?”
长史忙几步跟上,“据说今早永昌伯夫人江氏殁了,永昌伯府许多亲戚上门商议如何操办丧事,工部侍郎江家也派了人去,众目睽睽之下,林子欢忽然就朝着永昌伯动手了,许多人亲眼瞧见永昌伯被他给打吐血了!”
李锦元骂道:“这个蠢货!”
长史也叹息,“林副统领这回的确大错特错。”
不多时,李锦元便到了公堂之上,两名少尹左右坐着帮忙记录案情,李锦元一身京兆尹官服坐在正中央,双目如焗看向下方,永昌伯正捂着被打肿的脸坐在左下首一把圈椅上,林子欢则被压着跪在正中间,他一身素服,头发凌乱,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形容无比狼狈,眼神也晦暗无光,反观永昌伯,虽然脸被打肿了,但看向自己长子的目光,却透着种大仇将报的得意。
李锦元扫这一眼,心中已经有了些成算,他明知故问:“永昌伯,你要告什么?”
永昌伯当即道:“殿下,我要告我的长子林子欢,这畜生十恶不赦,竟然妄图谋杀生父,倘若不是在场有人阻止,我早已被这逆子打死了!”
永昌伯带来的下人还有几个林家宗族里的亲戚忙帮着作证。
那亲戚道:“本来大伙儿都坐在大厅里商议如何操办大夫人的白事,言谈间提起林子欢,也都在为这孩子可惜,原本都定亲了,眼见就能成亲生子叫大夫人高兴高兴,谁成想忽然听见偏厅里传来士善的惨叫,大家过去一瞧,就看见林子欢将士善压在地上打!”林士善就是永昌伯的名讳。
那几个下人便道:“我们原本候在门口等候大老爷传唤,忽然听见大老爷痛呼起来,赶忙进去,就看见大公子在打大老爷……”
这几个下人格外话多,滔滔不绝还要接着讲,被李锦元一拍惊堂木打断。
李锦元一双虎目严厉盯着跪在堂下的林子欢,“林子欢,这几人所说的,你殴打你父亲的事,可是属实?”
林子欢眼睛还是发红的,半晌才艰涩开口,“是。”
轰的一声,围观群众顿时炸开了锅。
隔着一道围栏,众人便议论纷纷起来。
“天呐,看这年轻人生得一副好模样,竟然是个不孝之徒!”
“他这辈子都完了吧!”
“连生父都敢打,似这种恶徒,死个一万遍也不冤!”
这人刚刚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愤怒地顶了回来,“你说什么!他只是打了人而已,大不了也打他一顿,凭什么就要死!”
这人顿时怒气冲冲回头,看见是一个衣着富贵、身边还有护卫跟随的小姑娘,气势上就矮了一截,但他自认有理,还是梗着脖子道:“他打他老子,他就该死,大伙儿说说我说错了吗?”
人群顿时响起一片“没有错”的附和。
安墨懵了,她以为自己有理,可是没有想到,在人群之中她反而是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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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甘愿,用力喊道:“可他爹是个烂人,他爹到处勾三搭四,他爹对他也不好!”
“他爹对他不好他就能弑父吗?”
“乖乖,那可是亲爹啊,他连亲爹都能打,那他岂不是发了霉的泔水桶,又臭又烂?”
“他爹就是日夜打骂他,他是儿子他也得受着!”
“他不过是丢掉一条命而已,他老子可是被他打了啊!他这条命都是他老子给的,打了他老子就是不要命了!”
群情激奋下,安墨抵挡不住后退了一步。
她眼圈不禁微微发红,侧头看向公堂内,却正好与转头看过来的林子欢对上了视线。
周围人都在喊着“处死他处死他……”,而安墨对上林子欢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知怎么的视线就模糊了。
看见那个小鸟一样的姑娘对着他流泪,林子欢双眼剧烈一颤,狼狈不堪地转回身避开她的目光。他仍是跪着的,脊背却比原先佝偻了许多。
公堂外的围观百姓群情激奋说要处死林子欢,李锦元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摆摆手,衙役们立刻敲击棍棒,威吓围观百姓肃静。
那些搅乱公堂的嘈杂之声顿时消停了下去,只剩下一点点窃窃私语。
李锦元垂眼看向林子欢,“说罢,你为何殴打乃父?”
不等林子欢开口,永昌伯忙道:“殿下,您问错了,他是想要弑父,他的罪名何止殴打啊!他是想要活活将我打死啊!若不是家里亲戚下人阻挠,只怕此刻能上公堂的就只有我的尸体了!”他说着说着竟嚎哭了起来,“可怜我辛辛苦苦生养他二十年,临了竟然恩将仇报,真是前世冤孽!前世冤孽啊!”
永昌伯其实也才四十有一的年纪,正是壮年,却显得十分老态,此时捶足顿胸地诉苦,顿时引来了一大片同情,哪怕不屑他人品的两名少尹此时也不禁面露恻然。
李锦元却不屑一顾,这永昌伯嚎得大声,却是光打雷不下雨,连一滴眼泪也没落下来,比起对儿子失望,他看起来更像是不遗余力你地要将儿子往地狱里头踩,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能对如此优秀的一个儿子怀有这般大的恶意?
因为遭受过亲生兄长的诬蔑和迫害,李锦元对亲缘并不像寻常人那般执着,比起林子欢殴打父亲这种违逆人伦的恶事,他更觉得是永昌伯活该,换做他有这种父亲,他也恨不得将他打上一顿,但心里这样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林子欢这个人,怕是废了。
心中这样想,李锦元开口道:“永昌伯,本王没有问你。”
永昌伯顿时住了嘴,只是仍捂着脸时不时哎呦几声,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哪里被打了。
李锦元复又开口询问林子欢。
林子欢明白出了这事,自己拼搏了多年的官职基本保不住了,但他并不后悔。他规规矩矩磕了个头,才慢慢开口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原来几日前,林子欢已经跟御史中丞家的千金定下了亲事。
“母亲常年抑郁成疾,为了让母亲高兴,我答应了亲事,想要和御史中丞家结亲。”
李锦元点头,子女为了让父母宽慰而成亲,这事儿理所应当。
“可昨夜,父亲忽然到我母亲房中,说有一门更好的亲事……”
原来永昌伯想要将长子的未婚妻换成商户女,就为了那商户许诺的巨额嫁妆。
永昌伯夫人江氏自然不肯,两人便争执起来,其间永昌伯提了一个更过分的要求,说长子已经是禁军副统领,前途无量,哪怕取个商户女也没什么,而次子难以寻到好亲事,又不能白白得罪御史中丞家,提出将御史中丞家的那门亲事换到妾室所出的庶子身上。
林子欢一字一顿,说得极其艰涩,到最后隐隐听见泣音,“我母亲听得此言,怒急攻心,便过身了……”
第183章
林子欢话音未落,永昌伯便又吵嚷起来。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听这逆子一派胡言!”他指着林子欢怒道:“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忤逆不孝也就罢了,如今当着静王殿下也敢满口谎言,还想将你娘的死诬到我头上?你娘常年缠绵病榻,请过的太医都说了她寿命不长的,家里好汤好药一直养着,不知费去了多少银钱我都不计较,就盼着你娘能好起来,她死了我伤心得吃不下饭,如今她尸骨未凉你就着急弑父上位!我要早知你是个畜生,当初你生下来我就该将你……”
“要不是你花心贪色风流成性!她怎么会抑郁成疾!”林子欢骤然打断永昌伯的话,他双眼红得像着了火,盯着永昌伯的目光像是恨不得要生生咬下他一块肉,“你也知道她尸骨未寒,却在她的遗体附近和你的妾室苟且,你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肯给她!你说的对,我是个畜生,你也是个畜生,老畜生!”
轰的一下,林子欢这番话落下,堂内堂外都如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这永昌伯还真不是个人,他夫人死了,他怎么就好意思……”
“真不怕夫人的魂儿夜里找他索命吗?”
“你们还不知吗?这永昌伯可是盛京勋贵里头最不要脸皮的,他前两年还和堂侄媳妇偷情被人撞破呢!”
“什么?他那堂侄媳妇不是急症死的吗?”
“什么急症不急症,大户人家一块遮羞布罢了,那女子奸情被撞破,无地自容,自己上吊死了,永昌伯屁事没有继续风流快活!这人可真不是个东西。”
安墨此时就站在人群当中,听见他们批判永昌伯做过的坏事,她眼中有了希望,抬头对身边的萧青道:“他们都在说永昌伯的坏话,是不是说明林子欢没事了?永昌伯那么坏,林子欢打他一顿可是大快人心啊!”
然而萧青面色依旧凝重,对着她摇了摇头。
安墨怔住。
她身处人群之中,亲耳听到周遭人的议论从刚刚对永昌伯的嘲讽转为了对林子欢的批判。
“就算这永昌伯再不是个东西,他也是当爹的啊!怎么着都轮不到儿子去教训。”
“儿子打老子,天理难容!”
“这位林公子真是糊涂透顶!”
“他爹犯糊涂,自有长辈教训,哪儿轮得到他一个小辈去管?我看大人还审什么啊,该先给他来个几十大板!”
“公堂上都敢辱骂老子,这儿子打死了活该!”
安墨觉得这些人疯了,明明是永昌伯自己为老不尊,明明是他气死了林子欢的娘,明明是他连死去原配的遗体都不尊重,逼得儿子对他动手,这些人怎么都向着他说话,他们刚刚还不是说他是个烂人吗?就因为他是林子欢的爹,林子欢就该将一切都受着吗?就因为他是林子欢的爹,难道他是个又臭又烂的泔水桶林子欢也得恭恭敬敬地供着吗?
“怎么有这样的道理!”安墨气得直咬牙,萧青却低声对她道:“本朝推崇孝道,高宗皇帝时,归州有个村民将老父老母殴打致死,被当地乡长揭发,县令将案情上报,一路上达天听,高宗皇帝震怒,连夜下达旨意,将那对夫妇及其宗族七十多口人一并处死,邻居十几户人一并被判流放,连县令也丢了官位……”
安墨嘴唇都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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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来,“关他宗族、邻居什么关系?”
萧青道:“宗族对族人有管教之责,邻里有相互督促、阻拦恶行的义务,县令有看护一地风气的职责,而他们都没有做到,那对老人才会被打死。从那以后,本朝就对‘孝’字极其看重,殴打父母、不赡养父母、辱骂父母都是大恶不赦。正如那些人说的,永昌伯再坏都轮不到林子欢去教训,他的确犯了大罪!”
安墨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萧青的娘辱骂萧青,萧青依然愿意好好供养她了。她看一眼堂上林子欢狼狈的背影,忙道:“可是林子欢只是打了他,他并没有杀害他父亲啊!他肯定不会被判处死刑吧!”
发现安墨眼中带着期盼,萧青皱眉道:“那得看他是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父亲。还得看京兆尹怎么判。”
安墨道:“静王还有静王妃是知道林子欢为人的,在归州时静王不是还夸过林子欢基础打得扎实吗?他一定能体谅林子欢吧?”
萧青摇头,“不容乐观。”
安墨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此时公堂之上,静王又一次对永昌伯道:“本王没问话,你再抢着喧闹公堂阻挠办案,本王就只好将你请出去了。”
永昌伯觉得静王不给他面子,他堂堂伯爵,又是受害人,被污泥犯上的儿子压着打,他都告上衙门了,直接将林子欢捆了受刑就是了,这案子还需要审?
但听出静王声音中的冷意,永昌伯也知道这人不喜欢他,当即闭了嘴,他怎么能被请出去?他还等着看这个胆敢忤逆犯上的儿子落到怎么个下场呢!
永昌伯安静下来,李锦元才道:“林子欢,照你的说法,你是因为生母被气死怀恨在心,又见永昌伯不敬生母遗体,才冲动之下殴打了生父?”
永昌伯忙道:“殿下说错了,他娘可不是我气死的,我也没有做出任何不敬原配遗体的事,全是这逆子诬蔑!”
砰的一声,林子欢还没说话,永昌伯屁股下的椅子就被踹出了几步远,永昌伯身子惯性往右倾斜,噗通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静王收回腿,拂了拂弄皱的衣角,施施然坐回桌案后。
永昌伯瞪大眼看着静王,直到几名下人将他扶起来才回过神,“静王殿下,你……你竟然踢我!”
李锦元闻言将嘴角一扯,那一把络腮胡子更显出几分匪气,“永昌伯做梦吧,刚刚谁踢你了?”
永昌伯没料到他竟然耍赖,瞪着眼睛,“殿下难道要学那匪类耍赖?”
李锦元反而掏了掏耳朵,冲左右问,“你们刚刚可瞧见有人踢永昌伯?”
左右少尹忙摇头。李锦元又看向堂上差役,“那你们看见了?”
差役们也忙摇头。
李锦元再看堂外围观的百姓,“那你们看见了?”
百姓们:……
他们安静如鸡。
李锦元往后一靠,一脸痞气,“你看,他们都没看见。”
永昌伯一指身后童仆和亲戚,“他们都看见了!”
李锦元:“他们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
永昌伯气急败坏,“殿下堂堂亲王,莫非要当着这么多人颠倒黑白?”
李锦元这才笑起来,竟然变了一副和气的脸孔,“永昌伯说笑了,本王只是想为你演示一番一面之词不可信,所以本王才踢了你的椅子。”
他强调了是踢椅子不是踢人,“这不正说明,你刚刚所说的没有气死尊夫人,没有在尊夫人遗体前乱来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闻言,永昌伯这回连鼻孔都瞪大了。
李锦元继续道:“本王看事实如何,还要再行调查,不能听凭任何人的一面之词。”
看出李锦元是有偏向林子欢的意思,永昌伯气得在心里不停骂,可偏偏静王身份尊贵,而他名声太差,哪怕告到天子面前也只能不了了之。只能将这口气忍下来,口中道:“殿下自然要查,不过这逆子企图弑父却是他承认了的,这个就不需查了吧!”
李锦元:“永昌伯慎言,林子欢只承认了殴打,并没有承认弑父。”
永昌伯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若不是我家亲戚下人拦着,我已经被他打死了。”
“是吗?”李锦元道:“据本王所知,林子欢已经晋升禁卫军副统领,据说他武艺学得扎实,内劲也十分深厚,上一次考核时,功力已经达到《武典》记录中的上流之列。”
《武典》是所有大成武者编纂出来的武学宝典,其中涉及多门武功杂学,朝廷每次武举以及军营中每一次武学考核,都要以《武典》作为参照。
李锦元问身后长史,“你说说,到了林子欢这种修为,真心想要打死一个普通人,需要几拳?”
那长史看了眼永昌伯那几乎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开口答道:“只需要一拳。”他还顺手比划了一下心口的位置,“冲这儿,内劲震碎脏腑,顷刻就能毙命。”
跪在地上的林子欢不意静王居然会为他说话,惊愕地抬头看他。
安墨也眼睛大亮,拉着萧青道:“你听见没有,静王帮他了,静王一定会轻判的,林子欢应该不会有事了。”
萧青却没有笑,只是盯着永昌伯看。
下一刻,永昌伯便道:“殿下明察秋毫,看来这逆子的确没胆子弑父。不过……”他恨恨看了林子欢一眼,“这逆子辱骂殴打我这个生父却是事实,如此不孝之徒大恶不赦!按我朝律法,也该当处以绞刑!”
第184章
正月廿一,护国寺
原本的护国寺就在京城之中,后来高宗皇帝下令扩建护国寺,然而京中地皮宝贵,护国寺周围实在没地方扩建了,于是便将郊外一处地方划给了护国寺,在这里新建了庙宇。
这座护国寺几乎有一个王府那么大了,且因为是供奉菩萨的寺庙,不受“礼”的约束,这里屋顶门槛都修筑得颇高,大门也用了最坚硬的木料,若是战时,护国寺还能作为一个小堡垒庇护一方百姓。
今日又下雪了,雪花片鸡毛一样四处乱舞,搅得人内心烦乱。
常统领身着黑色大氅,戴着厚厚手衣的双手按在腰侧刀柄上,快步穿过护国寺前的那条长长石阶,往天子的所在而去。
他走过的路上并没有禁军守卫,不过仔细看,就能发现不是没有兵力,而是那些披坚执锐的禁军都站在了不易被风雪沾染的地方,或是开了窗随时能探看周围的屋子,或是垂着竹帘挡风的廊芜,看似松懈,但一旦有人闯入,立刻就能从各个地方冲出来将贼子拿下。
常统领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地从这些人所在的地方扫过,见他们一个个都保持精神并未松懈,这才略微满意地颔首。
陛下心慈,没让他们冰雪中站岗,这些人要是不懂得感恩,要是敢因此玩忽职守,他老常第一个削了他们!
常统领心中掠过这个想法,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又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回头,见那些人仍然没有松懈,常统领这才彻底放心,抬脚大步离去。
他走过的地方直通天子斋戒焚香的殿宇,因此颇为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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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只不过隔着几道墙,却是一间又一间收容百姓的屋舍,想起那些百姓,再想想隔几日就要来一次的大雪,常统领心中又是一番叹息。
他步子迈得快,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内侍通报过后,常统领入内禀报道:“陛下,受灾百姓都已经安顿好了,实在无处安置的也都已经收入了护国寺外院,只是这几日外头或许会有些吵闹。”
说到最后一句,常统领有些犹豫。虽然说当年高宗皇帝从国库拨了大笔款项给护国寺,也的确有将护国寺当做一个临时避难所的意思,但偏偏赶上了天子到此斋戒祈福。
却听那坐在书案后的年轻天子开口道:“无妨。”
闻言,常统领心头大定,他心想,陛下虽然总是冷言冷语,但的确做到了一个君主应该做的。他继续道:“此次受灾极广,雍州和幽州一带八座县城都有涉及,北衙和南衙大部分人手都已经拨了出去。”
天子问:“伤亡多少?”
常统领一顿,说出了个数字。
闻言,李瑜沉默下来。
常统领在这沉默中感觉到了压力,他低头不敢说话,心中则暗暗叹息,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老人们都在说这雪下得好,当第二场雪落下时,许多人还没意识到问题,当第三场第四场大雪落下后,绝大多数人都笑不出来了。
大雪冻坏了农民的菜蔬种苗,压塌了一些不太牢固的屋舍……接着是粮食价格上涨、还没来得及收割的最后一波蔬菜冻死了,于是菜价翻倍上涨,取暖的柴炭价格上涨、布料棉花的价格也上涨……许多百姓或是为了维持生计或是为了取暖,进山砍柴或是打猎,然后一场大雪突如其来,运气差点的,就再也找不到人。
正月里太史局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将之上报了天子,于是天子借着大婚,免了今年上半年的赋税,还撒了不少钱财,但是似乎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
良久,常统领似乎听见了天子的一声叹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冷面冷言的陛下,也会为这些百姓的难处而叹息吗?
李瑜开口:“让国库再拨三十万两银赈灾。”
常统领领命退下后,李瑜又一次燃起了香,他站在宝殿的佛祖金身前,仰头看着这座威严又似乎悲悯的佛像,口中喃喃道:“菩萨啊菩萨,保佑朕的子民好好度过这次寒冬吧!保佑不要再死人吧!”
他将手里的三炷香分出一炷香插入香炉中,开口道:“菩萨如果真能保佑百姓,明年你的香火一定更胜从前。毕竟少死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给你上香,你说对不对?”
菩萨:……
接着他将第二支香插入香炉,“你看看你这身金像,花了多少钱啊,这都是民脂民膏,百姓要是不能好好度过这次雪灾,朕就要再命令国库拨款,户部那些人一个比一个小气,尤其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抠门至极,届时他若是向朕哭穷说拿不出钱,那朕就只能融了你这身金像,换钱换粮来帮百姓度过难关了。”
菩萨:……
偏偏李瑜还十分理直气壮,“佛祖既然有割肉饲鹰之德,想必不会舍不得这身凡间金像吧!更何况菩萨慈悲,定然不舍得看百姓受苦,朕说得可对?”
菩萨:……
李瑜将最后一炷香也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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