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瞒。
声音哽咽,害怕紧张之余,宋令枝的嗓音难免带上哭腔,滚滚泪珠滑过眼角,又落在案上的雪浪纸上。
宋令枝小声抽噎:“那灯笼,原也不是我喜欢的,只是家中也有一盏相似,所以多看了两眼。殿下,我并未……”
“……哭什么?”
沈砚低笑两三声,左手抚上宋令枝眼角。温热泪珠顺着他指尖滑落,泅湿掌心。
宋令枝啜泣不绝,双眼泪如泉涌。
沈砚难得有耐心,一点一点抚去宋令枝脸上的滚滚热泪,“……想家了?”
宋令枝迟疑一瞬,红着眼睛点头:“想的。”
沈砚面上淡淡,似随口一说:“想回江南?”
宋令枝怔怔点头,脱口而出:“……可以吗?”
沈砚勾唇。
抚在宋令枝眼角的手指轻轻,沈砚动作轻柔,任由簌簌泪珠沾湿自己一手。
那双如墨眸子平静、深不可测,沈砚轻声道:“不可以。”
落在宋令枝眼角的手往上,沈砚手指轻在宋令枝头顶拍了一拍,力道虽不重,然周身的不安和惊恐却从未从宋令枝身上离开。
她听见沈砚低低一声笑,似是意有所指:“枝枝,不该想的别想。”
站直身,手中的大南蟹爪丢至一旁,沈砚背着手,踱步至楹花窗前。
园中雨声依旧,雨幕清冷。
一众宫人手持羊角灯,垂手侍立,沈砚淡声:“都进来罢。”
顷刻,四五个宫人推门入屋,朝宋令枝福身请安:“奴婢见过姑娘。”
宋令枝不明所以,侧目望向沈砚:“她、她们……”
青玉扳指在指尖轻轻转动,沈砚不曾回头,只淡声:“你那丫鬟倒是心大。”
他说的是宋令枝险些从摘星阁跌落一事。
宋令枝瞳孔骤紧,连声为白芷辩护。
“是我不要白芷跟着的,殿下,不是她玩忽职守,是我……”
眼泪扑簌落下,宋泪珠着急起身,情急之下,竟是一脚绊住自己,跌坐在地板上。
许是崴到脚,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宋泪珠不敢吭声,指尖攥住沈砚眼角,深怕晚一步,白芷的性命就没了。
“殿下,不关白芷的事。”
雨珠胡乱砸落在窗棂上,书房悄然无声,唯有宋令枝低声的呜咽。
宫人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
房中光影昏暗,沈砚逆着光,俯身垂首。只淡淡一个眼神扫视,候在案前的宫人当即会意,齐齐福身离开。
霎时,房中只剩下宋令枝和沈砚二人。
满脸泪痕,宋令枝一双杏眸水雾氤氲,纤长睫毛垂挂着点点泪珠,她嗓音哭得喑哑。
雪青色锦衣曳地,纤细手指攥着沈砚袍衫:“殿下,这事与白芷无关……”
是她自己不好,一时起了兴,想要去抓那灯穗子。
沈砚面上淡漠,并无多余的情绪。
修长手指往下,不再为宋令枝轻抚去眼角的泪珠,只是抬起她的下颌。
光影绰约,斑驳烛光落在宋令枝眉眼,惶恐和慌乱映照在她眼中。
沈砚泰然自若:“枝枝,我说过……”他声音极淡,裹挟在烟雨朦胧中,“没有下回。”
宋泪珠睁大双眸,泪眼迷蒙。
在水榭那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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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替女子求了情,如今连替白芷求情的机会都没有了。可那女子如今也成了沈砚的棋子,还是皇帝亲口册封的余美人。
宋令枝脑中昏沉,心口忽然涌起阵阵恶心。
她想起那夜女子在雨幕的狼狈,想起她向自己求情的哀切眸子,又想起她是沈砚埋在皇帝身边的棋子。
宋令枝一时分不清,那女子究竟是何时成了沈砚的棋子,是在那个雨夜,还是……在那之前?
天色渐渐暗沉,园中半点光亮也无,只余房中烛影摇曳。
紧攥在指尖的袍衫终于松开,宋令枝有气无力跌坐在地上,泪水哭干,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会……杀了她吗?”
落在沈砚掌心的那张脸似园中晦暗天色,不见一点光亮。
宋令枝浑身力气散尽,一双杏眸红肿,眼睫上的泪珠未干。
沈砚低下眉眼,烛光明灭,那双黯淡眸子平静:“……你想她死吗?”
宋令枝疯狂摇头:“不、不想。”
沈砚轻声:“那她就不会。”
四肢无力,宋令枝瘫软在地上。少顷,她低低、低低笑了一声,泪珠自眼角滴落,砸在沈砚手心。
……
岳栩前往沈砚书房之时,恰好撞见宋令枝失魂落魄从抄手游廊离开。
女孩身子单薄孱弱,一身雪青色锦衣,融在茫茫雨幕中,滔天的昏暗笼罩在宋令枝身后,许是脚踝受了伤,宋令枝走得极慢,半边身子都倚在侍女肩上。
岳栩皱眉,转首往后望。
沈砚早不在楹花窗前,男子眉眼淡漠,画毁的雪浪纸仍铺在书案上,不曾动过分毫。
纸上好似还有滴落的泪痕。
沈砚握着大南蟹爪,对那墨迹视而不见,手指随意在画上涂抹。
先前听见宋令枝差点失足从摘星阁坠下时,沈砚亦是这般,甚至连眼皮也不曾抬起。
只是轻轻笑了两声,沈砚半张脸隐在烛光中,光影交错,他并未问起宋泪珠一二,只是好奇:“养在飞雀园的黄鹂,若是做错事该如何?”
岳栩不明所以,硬着头皮道:“属下并未养过黄鹂,想来饿两顿,应当就好了。”
他当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同沈砚汇报宋令枝的行踪,沈砚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起黄鹂。
如今瞧宋令枝丢魂落魄的背影,岳栩忽然有几分明了。
沈砚:“……还有事?”
岳栩拱手:“殿下,那白芷姑娘,该如何处置?”
若是放回江南,定然不妥。若是别的丫鬟,还可随便配个小厮,可偏偏那是宋令枝的丫鬟。
岳栩拿不定主意,只能来寻沈砚。
“让她自己处置便好。”
沈砚头也不抬,最后一笔落下,那象牙雕云鹤纹海棠式灯笼赫然出现在纸上。
沈砚垂眸端详片刻,而后倏然丢下手中的大南蟹爪,瞬间,纸上的灯笼糊成一团。
沈砚声音沉沉:“丢了罢。”
岳栩一头雾水,却还是照做。
……
……
自从宫里出来,宋令枝便将白芷送到兰香坊,香娘子为人正直,白芷留在那学学账本,也不算无所事事。
铜镜前,秋雁低头,为宋令枝描眉画眼。薄粉敷面,仍掩盖不住宋令枝脸上的憔悴孱弱。
秋雁压下心底的苦涩,强颜欢笑:“姑娘,今夜是乞巧,奴婢陪姑娘出门走走罢。”
她垂首,轻轻凑到宋令枝耳边,“奴婢和白芷姐姐约好了,在兰香坊碰头,红玉也说要同我们一起出去顽呢。”
宋令枝一手抚额,闻言唇角露出浅浅笑意:“白芷近来可好?”
秋雁轻笑:“好着呢,白芷姐姐聪明,账本一学就会。如今兰香坊大半的生意,都是白芷姐姐在照看。昨日她还教了红玉挽发,到底是小孩,高兴了半日,夜里睡觉都不肯拆发卸钗。”
宋令枝眼中湿润:“那就好。”
至少,她从沈砚手中保住了白芷,没让她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秋雁兴致盎然:“姑娘今夜见到白芷姐姐就知道了,她日日都念着姑娘呢,前儿还同奴婢说……”
宋令枝笑笑:“我不去了,你们自去顽便可,今日放你半日假。”
秋雁诧异:“那怎么行?自从白芷姐姐走后,姑娘都好些天没出过门,就连院子也懒得去,整日闷在屋里,便是人没事,也要闷坏的。”
她屈膝半跪在宋令枝身边,轻声细语挽着宋令枝的手臂,“姑娘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奴婢,好吗?姑娘,姑娘……”
“姑娘。”缂丝屏风后忽然晃过一道身影,侍女屈膝福身,“该喝药了。”
白芷走后,宋令枝并未再挑侍女留在身边,能贴身伺候的,也只有秋雁一人。
秋雁从侍女手中接过漆木茶盘:“姑娘这儿有我伺候就成,你先下去罢。”
侍女福身,又笑道:“还有一事,殿下刚打发人,送来好些衣衫珠翠,让姑娘挑喜欢的留下,还说夜里要同姑娘一起出门游街呢。”
宋令枝唇角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
须臾,又习以为常一般,“让他们进来罢。”
一众侍女手持漆木茶盘,鱼贯而入。锦衣华服,珠宝玉钏,琳琅满目,数不甚数。
宋令枝漫不经心瞥去,随手挑了几件留下。
秋雁眼中迟疑:“姑娘……”
宋令枝挽起唇角,不以为然:“梳妆罢,今夜你不必陪我,寻她们一起好好玩才是正经。”
秋雁撇撇嘴:“那怎么行,若是白芷姐姐知道了,定是要骂我的。”
宋令枝笑笑:“就说是我说的,她哪敢说你什么?”
天色渐黑,已是掌灯时分,园中各处点灯。
秋雁终不曾自己上街,只一心一意陪在宋令枝身边。
廊檐下侍女手持戳灯,因着今夜是乞巧,满园彩带飘飘。
梳妆毕,沈砚迟迟未归,秋雁仰头张望,打发人问了好几回,都不见沈砚的身影。
秋雁气得团团转,满脸愤懑:“早知如此,还不如奴婢陪姑娘去呢。这都什么时辰了,殿下还没回。”
她转而望向宋令枝,秋雁狐疑,“姑娘,您怎的一点都不急?”
宋令枝挽唇:“这有什么好急的?”
她和沈砚又不是什么有情人,过不过乞巧也无甚关系。
秋雁闻言噤声,眉眼低垂,心中仍是不甘,为宋令枝抱不平:“可姑娘就这样干等吗?”
她起身掩上窗子,心疼道,“夜里风大,姑娘别再这站着了,小心吹着风。”
宋令枝闻言摇头:“无事,总关着未免也闷了些。”
夜色沉沉,如雾夜色笼罩着园子。云影横窗,白日园中的花团锦簇,此时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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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无息。
万籁俱寂。
坐更的婆子倚在廊檐下昏昏欲睡,秋雁手里捏着美人捶,轻轻为宋令枝捶着腿。
她一手抵着脑袋,昏昏欲睡,手中的美人捶落在地上也不知。
宋令枝披上袍衫,起身往外走去。
更深露重,空中隐约传来钟楼的鼓声。
亥时一刻,沈砚未归。
子时三刻,沈砚未归。
卯时一刻,沈砚未归。
宋令枝等了沈砚一整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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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姑娘大喜
天将破晓, 晨曦微露。
夜里下了几滴雨,苍苔浓淡,土润苔青。
守城门的守卫一夜未睡, 哈欠连天, 身上还有浓烈的酒味。
陡地, 遥遥闻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马蹄声渐渐, 冲破晨光。
守卫小声嘀咕, 不满抱怨:“大清早的,谁啊。”
远远瞧见为首的男子, 一身玄色圆领长袍, 身影挺拔, 眉宇冷峻。身后跟着数十人,皆是腰间佩刀, 气宇轩昂。
快马加鞭,尘土溅起。
眨眼,那抹玄色身影飞快掠到守卫眼前, 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扑他一脸。
守卫连声咳嗽, 酒意未消,他破口大骂:“什么狗东西, 敢在你太爷爷头上动土……”
一道狠厉的马鞭破空而出,迎面落下。
守卫惨叫一声, 双膝一软,当即跪倒在地。
宿醉彻底清醒,他捂着半张脸, 哀嚎不绝。指缝溜进的晨光, 沈砚高高坐在马背上, 剑眉星目,下颌紧绷。
那双漆黑瞳仁似地府来的阎王恶鬼,一瞬不瞬望着地上的蝼蚁。
守卫吓得噤声,三魂七魄都掉了一半,他连连扑倒在沈砚脚边,磕头如捣蒜。
“三殿下,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三殿下。求殿下恕罪,求殿下……”
马鸣破空,嘶鸣冲破晨光。
沈砚面无表情,快马扬长而去。
岳栩紧随其后,只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拱手,自去处置那守卫。
也怪他运气不好,偏偏在今日撞见沈砚。
前方的玄色身影纵马飞快,昨夜沈砚忽然发病,又恰巧遇上一波不长眼的刺客。若是往日,沈砚尚且能高抬贵手,直接给人一个痛快。
然昨夜——
追随沈砚多年,岳栩想起昨夜那群刺客的死状,仍是心有余悸。漫天的夜色笼罩,刺客身上的肉被一寸寸割下,浓重的血腥味引来山上的狼群,以身饲狼。
沈砚就那样站在山顶,听着他们惨叫、咒骂,再然后,声音渐弱。
嫣红的血色染红了山坡。
府邸近在咫尺,沈砚翻身下马,周身戾气未消,锦袍之上,尚且还有丁点血迹。
一众奴仆瞧见,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无人敢发出声响,深怕一个不留神,也成了沈砚的刀下魂。
满园悄然无声,沈砚走得极快,疾风轻轻拂开他的袍衫,日光无声落在他身后。
蓦地,园中飘拂的彩带闯入视线。摇曳竹影后,窗棂半支起的楹花窗下,宋令枝云堆翠髻。
她一手抚着眉心,许是困极了,宋令枝美目轻阖,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倦怠和疲惫。
沈砚双眉皱紧。
秋雁跪在沈砚脚边,瑟瑟发抖,大着胆子道:“殿下,姑娘等了您一整夜。”
沈砚垂首,眉宇紧拢。
秋雁声音颤颤:“昨夜是乞巧。”
诚然,沈砚忘了。
金丝藤红漆竹帘半掩,日光透过纱屉子,无声落在宋令枝指尖。
牡丹薄纱菱扇轻掩,挡去宋令枝大半张脸,冰肌玉肤,点染曲眉。
闻得动静,倚在青缎靠背上的宋令枝轻睁开眼,似是半梦半醒:“……殿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弥漫,宋令枝遽然一惊,往下望,沈砚袍角上的血迹未干,斑驳渗人。
她瞳孔霎时骤紧,低垂的眼睫挡住了宋令枝心中的翻江倒海,她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余光瞥见沈砚轻抬至半空的手,宋令枝默不作声往前,任由沈砚掌心抚过自己发顶。
宋令枝半张脸掩在沈砚松垮的衣袂之上。
沈砚垂首,手掌轻拂过宋令枝发顶,又顺着鬓角往下,抬起宋令枝的下颌。
他喉咙溢出一声笑:“等了我一夜?”
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戾气消减许多,不再似刚进府那样,阴翳遍及全身。
宋令枝实话实说:“是。”
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颤栗沿着脊背直至发顶,宋令枝下颌轻抬,入目是沈砚那双阴沉幽深的眸子。
“怕我?”
“……怕。”
唇齿再次溢出一声笑,沈砚蓦然松开人,似是嘉赏:“倒是听话。”
青玉扳指在指间轻轻转动,沈砚勾唇:“过于听话,未免也无趣。”
宋令枝肩膀颤动了一瞬。
沈砚面色淡然,拂袖往外走去:“走罢,我陪你出府。”
……
长街上。
马掌柜手上提着两瓶桃花酒,披着一身日光,笑呵呵往家走去,路过对面屠户家,又要来两斤牛肉。
屠户眉开眼笑,手起刀落,顷刻那肉切得齐整,又拿莲叶绑着,他笑笑:“老马,这是家里有喜事了?又是酒又是肉的。”
马掌柜抚掌大乐,往地上轻啐一口:“嘿,没有喜事我还不能吃香喝辣啦?”
屠户:“那哪能。”
马掌柜眼睛盯着牛肉,余光却时不时往身后的兰香坊瞥去。香娘子近日身边多了一名管事,听说也是女子,做事麻利不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那女子只管账本之事,不常出现在铺子前。
马掌柜来了好几趟,都不曾见过本人。
马掌柜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屠户一早就瞧见,他大笑:“别看了,香娘子不在。”
马掌柜怒目直视:“谁看她了?”
屠户随口:“昨夜他们店里倒是稀奇,亮了一夜的灯,却没有开门迎客。我本来还想给我们家娘们带盒胭脂,偏她掌了灯,又不接客。”
马掌柜:“没见有人进去?”
屠户嘿一笑:“我就住她对面,一晚上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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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鬼影都没看见,哪来的人?”
马掌柜背着手,又和人闲话一番,方乐呵乐呵提着牛肉往自家铺子走。
牛肉做好装盘,马掌柜亲自提上桃花酒,往楼上走去,调桌安椅,恭恭敬敬将酒肉搁在案几上。
垂手退至一旁:“东家,您要的酒。小的自作主张,多添上两斤肉。”
他垂首凑到魏子渊耳边,“东家,兰香坊昨夜一夜不曾开门迎客,也没人进去。”
魏子渊捡起一块牛肉,丢到嘴里:“我知道。”
他在门口守了一整夜,哪里会不知道。
马掌柜不知内情,尴尬一笑:“是小的多嘴了。不过那闭息丸,小的倒是帮东家问着了,只是这药稀奇古怪,那老道怎么也不肯交出药方,除非……”
魏子渊从酒杯后抬头:“他开价多少?”
马掌柜比出三根手指。
魏子渊面色淡淡:“三万两?”
马掌柜摇摇头:“三条人命。”
日光拂地,房中落针可闻,魏子渊缓缓抬起眼眸,那双琥珀眸子映着晨曦之光。
少顷,他轻声:“那老道……在哪?”
日光洒落的长街,魏子渊不曾注意到楼下有一辆马车飞驰而过。
因着昨夜是乞巧,今日起来,长街仍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马车越过日暮,最后在兰香坊前停下。
秋雁先行下了马车,不多时,又匆匆提着十锦攒盒从兰香坊走出。
墨绿车帘挽起一角,秋雁福身行礼。
“姑娘,这是白芷姐姐托奴婢交给姑娘,是她跟着红玉学做的白玉兔子,先前姑娘还说好吃来着。还有这些口脂香粉,是香娘子送来的,说是当下时兴的,姑娘拿着,或用或赏人,都是可以的。”
宋令枝弯唇:“难为她有心了,你先下去罢。”
日光透过窗子,照拂一隅。
那白玉兔子果真出自白芷之手,个个圆头圆耳,不似上回那般活灵活现。
思及上回的白玉兔子是出自魏子渊之手,宋令枝掩眸,不敢露出半点异样。
视线从十锦攒盒前移开,落在送来汝窑盒子中。香娘子向来别出心裁,便是盛着口脂的盒子,亦是花了心思。
盒子上镶嵌着赤金点翠的牡丹,掐丝掐金,好看得紧,怪道有那么多人买椟还珠。
宋令枝眉眼弯弯,眼中难得显露笑意。女孩子哪有不爱俏的,且香娘子送来的盒子着实做得精巧。
宋令枝拿在手上爱不释手,这盒上的牡丹,还是香娘子托秋雁,求的宋令枝的丹青。
口脂薄薄的一层,和寻常买的成片不同,是拿花粉捻碎,又添了各色香料。宋令枝随意翻开一盒,竟是檀色。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睁眼,入目是宋令枝低垂的眼眸。
那双宛若秋眸的杏眼难得不是泪眼婆娑,而是似璀璨明珠,熠熠生辉。
沈砚不动声色打量着人:“……这么喜欢?”
下意识点头,惊觉问话的是沈砚后,宋令枝蓦地一愣,唇角的笑意淡去些许。
手中的汝窑盒子递至沈砚眼前,宋令枝轻声:“是香娘子送来的口脂。”
沈砚淡淡“嗯”了一声,余光瞥见宋令枝紧张不安的眼神,他轻声一笑。
指腹抹上口脂,沈砚漫不经心:“过来。”
轻轻的两个字落下,宋令枝不敢耽搁,提心吊胆伸头过去,眼睫扑簌飞快。
沈砚淡声:“别动。”
宋令枝浑身僵直,不知不觉连气息都放缓。
长街人头济济,蒸得香软的肉包子热气腾腾,日光溜进的马车内,悄无声息。
宋令枝屏气凝神,目光追随着沈砚指尖。白净手指染上薄薄一层口脂,旖.旎绮丽。
淡淡的檀香味裹挟,晨间那股血腥味早就不再,沈砚身上穿的,亦不是那身玄色长袍。
金丝滚边月牙长袍衬出颀长身影,沈砚垂首敛眸,墨色眸子映着宋令枝娇小的面容。
常年拉弓射箭,沈砚指腹起着薄薄一层茧子。
宋令枝身影颤栗,双手攥住袖中丝帕。落在唇上的指腹灼热,沈砚手上力道极轻,一点点捻过宋令枝唇上的唇珠。
浅淡口脂在宋令枝红唇上晕染而开,似湖中娇艳欲滴的红莲。
沈砚眼中眸色渐沉。
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加重。
宋令枝身子瑟缩,下意识偏过头。霎时,沈砚的指腹从唇上抹过,在宋令枝脸上留下淡淡的一道红痕。
四面无声无息,只有扬起的车帘抖落一地的日光。
宋令枝面露怔忪,随即连声告罪:“殿下,我……”
“抖什么?”
沈砚抬手,不疾不徐擦去宋令枝脸上多余的口脂。抬眸对上宋令枝惊恐不安的目光,沈砚轻哂。
他好像不曾在宋令枝面前动手杀过人,怎么那么怕他,胆子和猫儿一样小。
脸上的口脂擦拭干净,沈砚随手丢开手中的丝帕,揽着宋令枝下了马车。
日影横窗,酒肆彩幡拂动,瞧清酒肆上的牌匾,宋令枝当即一抖。
上回她随沈砚来的,也是这家,还在小竹楼碰上了太子。
过往如浓重阴云层层笼罩,宋令枝怎么也忘不了,那盘生鱼片的生腥和恶心。
心口泛起阵阵酸苦,宋令枝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沈砚回首转眸,眉间轻拢:“怎么了?”
“殿下……”
抬眸,目光对上沈砚深沉幽深的一双眼睛,宋令枝连在沈砚眼前撒谎的胆量也无。
纤瘦手指攥着沈砚衣袂,宋令枝轻声,“殿下,殿下可以不在这家用膳吗?”
沈砚眼皮轻掀,随即了然:“……不喜欢?“
宋令枝缓慢点头。
任谁被掐着下巴吃下一整盘生鱼片,都不会好受。
沈砚不再多言,只命人驾起马车。
刚踏上脚凳,倏然听见对面小贩前传来几声大笑,却是国子监的学子下了学,围在一处嬉笑玩闹。
“明兄,这就是你不地道了,什么时候偷偷喜欢云姑娘了?若不是我们今儿撞见,你还想瞒到何时?”
“就是就是,玉簪子都买了,明兄想何时送去云府?我舅舅的表姐的大姑妈和云夫人祖上连了宗,明兄若是需要,小弟可替你问问。”
“可是云姑娘不是许了三殿下吗,明兄这般,可是……”
围在中间的男子一身灰白袍衫,满脸通红:“莫要胡说,别、别污蔑人家云姑娘。我、我不过是瞧着簪子好看,想着若是来日有缘和她相见……”
他羞赧垂下脑袋,不肯再多发一言。
众学子哈哈大笑,又相继出谋划策,为好兄弟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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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街都是学子的笑声。
隔着昏黄日光,宋令枝忽然有过片刻的晃神。
若是没遇见这样,贺鸣兴许也是这样,意气风发,恣意张扬……
沈砚忽然出声:“……在想什么?”
宋令枝脱口而出:“贺鸣。”
话音甫落,耳边忽然陷入一片沉寂。
日光暖融,迤逦落在沈砚袍衫之上,那双深黑眸子沉沉,一瞬不瞬盯着宋令枝。
左手轻抚过指间的青玉扳指,沈砚眉眼垂落,忽的觉得这二字实在刺耳。
他喉咙溢出一声冷笑,沈砚低眼讥讽:“怎么,枝枝想他了?”
宋令枝疯狂摇头:“只是刚刚看着那些学生,突然想起贺……”
迎着沈砚阴郁晦暗的眸光,宋令枝讪讪将“哥哥”二字咽下。
竭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宋令枝大着胆子:“殿下,他……他还在人世吗?”
沈砚低眸,静静凝视着宋令枝。
宋令枝仰首,心底忐忑不安。
良久,才等来沈砚犹如赦免的一句:”在。”
简单的一个字落下,悬在空中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宋令枝长松口气,如释重负。
她唇角挽起一点笑意,是沈砚许久不曾在宋令枝脸上瞧见的轻松欢.愉。
他垂眸凝眉,没来由觉得有些碍眼。
宋令枝浑然不知,焦急道:“那他如今在哪……”
沈砚冷声打断,那双墨色眸子染上冷冽阴寒,他言简意赅:“宋令枝,我不喜欢听见他的名字。”
宋令枝一怔,随即慌忙撇下眼:“我知道了。”
害怕贺鸣受自己牵连,宋令枝仰首,连声解释,“殿下,他并未做错什么……”
“宋令枝。”
指骨匀称的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沈砚哑声,“我更不喜欢你为他说话。”
宋令枝瞬间噤声,红唇紧紧抿着,不敢多发一言。
沈砚心满意足,转身登上马车。
国子监的学子并未走远,马车行过长街,隐约还能听见众学子的揶揄,云姑娘长云姑娘短的。
宋令枝挽起车帘一角,目送那群学子远去,转而又去看身侧的沈砚。
倚在车壁上的沈砚面色淡淡,那群学子的声音自然也飘至沈砚耳中,他不为所动。
宋令枝不明所以:“他们说的,是云、云黎吗?”
沈砚淡声:“嗯。”
宋令枝好奇眨眨眼:“殿下……不在意吗?”
沈砚不解抬眸:“我为何要在意?”
宋令枝怔住。
前世她在自己那方小院,虽不曾亲眼目睹,然在下人口中,沈砚待云黎却是极好的。流水的赏赐,数不清的锦衣华服,珠宝玉石。
便是后来入宫,云黎也是盛宠不衰的云贵妃,荣宠多年。
她以为,沈砚对云黎应当是喜欢的。
可如今瞧着,沈砚好似对云黎半点也不在意。那前世秋雁死在云贵妃手下,是否也有误会……
思绪飘远,忽听耳边落下一声轻笑:“你不喜欢她?”
宋令枝迟疑,直觉前世秋燕的死另有隐情:“与我有何干系,她不是要入府……”
先前被贺鸣搅乱的兴致总算好些,沈砚淡笑:“你不喜欢的话,她就不会入府。”
宋令枝慌忙否认:“我没有不喜欢她,不是,我不喜欢她……”
思绪乱糟糟,宋令枝无端想起沈砚先前在飞雀园对自己的警告,她不过是沈砚身边无名无份的一人,哪来资格过问沈砚的事。
宋令枝语无伦次,只以为沈砚要重翻旧账,她忙解释道:“殿下迎娶哪家姑娘都和我没甚关系,即便不是云姑娘……”
也有海姑娘,玉姑娘。
总之,都和她无关。
这点自知之明,宋令枝还是有的。
马车内又一次陷入长长的沉寂。
沈砚一身月白长袍,端坐在青缎软垫上,明明还是面无表情,宋令枝却莫名觉得他在生气。
她讷讷收住声,稍稍往后退开两三步:“殿下,我……”
陡地,下颌被人紧紧捏起,沈砚居高临下,黑眸沉沉低垂。
四目相对,空中日光浮动,无声落在宋令枝眉眼。
女孩双眼怯怯,透露着无尽的不安和惊恐。
沈砚垂眼,安静凝视着指尖的人。
巴掌大的小脸宛若凝脂,红唇上尚且还有自己先前涂抹的口脂,明眸皓齿,秋眸如水。
宋令枝皮肤细腻轻薄,只这一小会,下颌已有淡淡的红痕浮现。
沈砚松开半分力道。
他不喜欢宋令枝提贺鸣的名字,更不喜欢在她口中听见刚刚的话。
她该如先前那样,在意他迎娶入府的每个女子。
良久,马车内响起沈砚一声:“你若不喜欢,她们都不会入府。”
宋令枝怔愣睁大眼,狐疑之色占据瞳孔。她自认没那么大的能耐左右沈砚的心思,宋令枝张唇,想为自己辩解,想说沈砚迎娶谁都和自己无关。
然对上沈砚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宋令枝讪讪咽下到嘴的疑问。
说到底,沈砚想如何,都和自己无关。
……
……
夏日卷走了所有的凉意。
因着宋令枝今日身子迟迟欠安,秋雁并不敢拿在井水中湃过的葡萄给宋令枝吃,就连冰山酥酪,宋令枝今年也是一口未尝。
秋雁眼睛笑成弯月,端着乳鸽汤进屋:“姑娘,那果子凉,您万万吃不得。奴婢今日遇见白芷姐姐,她还拉着奴婢说了好大一通话,说若是姑娘身子抱恙,她定是饶不过奴婢的。”
宋令枝手执扇水墨团扇,轻轻扇着风:“可是白芷又送了白玉兔子来?”
秋雁莞尔一笑,将藏在身后的十锦攒盒拿出:“姑娘真真是神机妙算,这都猜到了。”
宋令枝笑着拿团扇轻敲秋雁手背:“小蹄子,连我也敢笑话?她都连着送了半个月的白玉兔子,我便是个傻子,也猜得出。”
攒盒中装着的白玉兔子虽然还比不上魏子渊所做,然比第一回 所做,已是大大的进步,至少不再都是圆头圆脸了。
时至张掌灯时分,屋里不再似先前那般闷热,那乳鸽汤油腻腻的,宋令枝只瞧一眼,倏然又觉心口闷闷。
越性挽着秋雁的手,穿过影壁,缓步在廊檐下走着。
檐下湘妃竹帘轻卷,日光也不似晌午那般毒辣。
秋雁絮絮叨叨,俨然成为另一个白芷:“姑娘,等会那乳鸽汤你再不能偷偷倒掉了,今儿的午膳您都没吃几口,再这样下去,身子定然熬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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