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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4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春棠欲醉》30-40

    第31章 过来,替我更衣。

    银月如钩。

    地上的狼皮褥子自有奴仆洒扫干净, 白芷双眼垂泪,俯身搀扶自家主子起身。

    莹白细腻的一双柔荑似柔弱无骨,宋令枝有气无力, 一头乌发垂至腰间。

    宛若盈盈秋水的一双杏眸麻木迟钝, 闻得白芷的哭声, 宋令枝方悠悠抬起头。

    喉咙沙哑苦涩,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落在月光下, 白得吓人。

    白芷泣不成声:“姑娘, 奴婢伺候您盥漱,先前那药……”

    宋令枝捂着心口干呕。

    白芷错愕, 忙忙端来漱盂, 手指轻拍宋令枝后背。

    没有, 什么也没有。

    满心的苦涩梗在喉间,宋令枝什么也吐不出来。

    在眼眶打转的泪珠缓缓滑过双颊, 重重滴落在手背上。

    月影冷清,透过楹花木窗,照亮半隅屋子。

    宋令枝望向窗外, 目光怔怔, 似是在出神。

    银辉落在宋令枝肩上,孱弱身影似弱柳扶风。

    白芷忧心忡忡, 不敢松开人,深怕松开了, 日后就再也见不到宋令枝了。

    “姑娘,天色不早,奴婢伺候您更衣歇息罢。”

    好言相劝, 终将人从窗口劝开。

    这一夜白芷寸步不离, 挨着脚凳守着宋令枝。

    ……

    那夜之后宋令枝似变了一人, 不吵也不闹,沈砚送来的药,她亦是一口咽下。

    黑黢黢的药汁苦涩,白芷看了都连连皱眉。

    宋令枝却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那夜冯娘子和掌柜都不在客栈,自然听不见宋令枝凄厉悲怆的哭声。

    见宋令枝身子一日日转好,冯娘子由衷为宋令枝高兴。

    宋令枝临走时,还不忘掐丈夫胳膊,让人多看多学,又感慨宋令枝运气好。

    “我们家那位又是有严公子的一半,那我真是烧高香阿弥陀佛了,夫人真是好福气。”

    宋令枝笑而不语。

    ……好福气么。

    她垂首敛眸,不再言语。

    马车骨碌碌前行,跋山涉水,将至京城时,宋令枝平静无波的一颗心终于开始跃动。

    上辈子,她至死也不曾离开过京城半步。

    深宫高墙,庭院深深。

    沈砚的宅邸近在咫尺。黑漆油饰,栅栏内五间大门,府门洞开,一众侍卫腰佩长剑,燕翅般站在两侧。

    白芷和秋雁同宋令枝坐的不是同一辆马车,瞧见门口的侍卫,二人皆吓一跳。

    他们自小跟在宋令枝身旁,江南哪处没瞧过,便是天底下的奇珍异宝,也自觉瞧了七七.八八,不甚新奇。

    如今到了京城,白芷和秋雁心中直打鼓,相互挽着手。车帘挽起半隅,借着日光,白芷偷偷打量。

    府门前开阔平坦,青石甬路,殿宇巍峨。

    马车稳当停下,早有奴仆搬来脚凳,垂手侍立。

    松石绿车帘挽起。

    宋令枝抬眸,只望一眼,前世重重阴影如潮涌一般,朝她席卷而去。

    挣不得,逃不开。

    手足冰冷,双足似灌了铅,动弹不得。

    宋令枝一张脸煞白,半天也不曾往外迈出半步。

    日光满地,案几上的鎏金珐琅香炉青烟氤氲。

    香气忽的浓了些许,沈砚侧目垂眸,习以为常揽着宋令枝下车:“……枝枝可是身子不适?”

    落在颈边的气息温热滚烫,引起阵阵颤栗。

    宋令枝下意识往旁避开,那落在自己细腰的手指倏然用力,勒得宋令枝差点喘不过气。

    ——沈砚在警告自己。

    落在宋令枝脸上的目光依然温和,沈砚声音低低。

    日光落在二人肩上,轻盈缱绻。遥遥望着,俨然是一对佳人。

    沈砚轻声,月白广袖拥着宋令枝入府,穿过抄手游廊。

    府上一众奴仆垂首侍立,不敢多看。偶有胆大者,已悄悄打发人出府送消息。

    老管家垂手,满脸皱纹,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奴才该死,不知殿下身边还有人,奴才这就打发人,将东厢房洒扫干净……”

    沈砚走得不快,闻言只懒懒道:“不必。”

    他笑着侧目,视线落在宋令枝脸上哈哈槅,“枝枝随我住便可。”

    轻飘飘一句落下,宋令枝身子僵滞,只觉沈砚这话绵里藏针。

    老管家一噎,颤巍巍提醒:“殿下,这……于理不合。”

    抄手游廊下悬着湘妃竹帘,偶有光影落在沈砚眼角,斑驳陆离。

    园中精悄无人低语,沈砚垂眸往回望,漆黑眼眸晦暗不明。

    老管家脑袋埋得更低,眼睛直直盯着脚尖,汗流浃背。

    直至笼在自己身上的黑影散去,老管家整个人如从水中捞出一般,汗珠顺着额角滚落。

    四肢力气散尽,老管家随意拿袖口在脸上一抹,转身朝身后的小丫鬟吩咐:“都机灵点,还不快去做事!”

    身后的小丫鬟穿着青衣,穿花戴柳,举手投足不似寻常丫鬟。

    青杏愤愤望着沈砚的背影,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她是皇后送至沈砚府上的,沈砚还未成亲,身边也没有旁的侍妾,一应通房丫鬟全无。

    青杏向来自诩生得貌美,在一众丫鬟中也算出挑机灵。若非如此,皇后也不会点名,要她在沈砚身后伺候。

    只她入府后不久,沈砚便携人前去五台山为太子祈福。佛门净地,青杏这样的丫鬟自然不得跟去。

    她一人在府上,盼了又盼,好不容易盼得沈砚回府,迎面却是当头一棒。

    沈砚竟带了人回来,举止还那般亲昵。

    青杏暗暗攥紧拳头。

    心神恍惚之际,不知不觉,青杏行至耳房。

    日影横窗,青松抚檐。

    往日悄然无声的院子,此时却多出两道陌生的声音。

    一墙之隔,秋雁拉着白芷的手,悄悄打量:“吓死我,严公子竟然是当今三殿下。白芷姐姐,你快掐我一下,我瞧瞧是不是在做梦。”

    白芷如愿在她手背上一拍。

    秋雁捂着手跳开:“你怎么还真打,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思及府门口站着的侍卫,以及府上奴才对沈砚的毕恭毕敬,秋雁缩缩脑袋,不安咬唇。

    “姐姐,我总觉得心慌。”

    皇子的府邸自然比不得别处,处处都是规矩。若是行错半步,兴许还会遭人耻笑,连带宋令枝也会被人笑话。

    秋雁惴惴不安:“白芷姐姐,你说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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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支的窗棂忽然想起一声讥笑,一人款步提裙,透过楹花窗子,和房中的秋雁白芷相视。

    “果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半点规矩也不懂,竟还敢私下妄议主子。”

    秋雁恼羞成怒,上前欲和人争辩:“你——”

    白芷赶忙将人拽住,视线冷冷在青杏脸上打量:“我妹妹这人心性直率,若是有哪里冒犯到这位姐姐,我替她赔罪。”

    话落,她朝窗口福福身子。

    秋雁目眦欲裂。

    青杏得意洋洋,伸手扶正鬓间的玉簪,这玉簪,还是皇后娘娘赏赐的,青杏日日戴在身上,不舍摘下:“你倒是知道规矩,只是不知你那主子……”

    白芷轻声打断:“我们主子家里虽然比不得那等显赫人家,却也知道耳食之蠢,三岁顽童都知晓的道理,莫非这位姐姐不懂?”

    青杏气恼不已,甩袖离开:“巧舌如簧,我倒要瞧瞧,你家主子能有多大的本事,真以为捡到高枝就能变凤凰了?”

    ……

    不过半日功夫,府上上下,都知沈砚带回一人,亲自安排在自己院中。

    流水的赏赐流入宋令枝院中,光是宋令枝身边伺候的侍女,便有足足二十来个。

    往日在宋府,宋令枝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然这会瞧着乌泱泱满院子的人,宋令枝只觉得头疼。

    拂袖命人退下。

    众人领命而去,唯有青杏自行留下。羽袂翩跹,明眸皓齿,青杏眉眼弯弯,抿唇一笑。

    “姑娘不常与宫里贵人往来,怕是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

    宋令枝转身,视线在青杏脸上淡淡扫过。她在这京中待了将近十年,刚来那会,这样的闲言碎语没少听。

    起初宋令枝也会生气,偶尔气不过,夜里也会偷偷咬被角想回家,想祖母父亲。再后来,她的规矩是贵女之间学得最好的。

    许久未曾听见这般蠢笨的言语,宋令枝漫不经心打量着人:“……你叫什么名字?”

    青杏弯唇:“奴婢青杏,是皇后娘娘派来伺候三皇子的。”

    秋雁站在宋令枝身后,闻言无声瞪向下首的女子,愤愤不平。

    今日这青杏,不光在她和白芷前说宋令枝的不是,还在府中上下搬弄是非,说宋令枝粗鄙不堪,仗着沈砚为所欲为。

    他们姑娘才进府半日,名声都让一个小丫鬟毁了。

    贵妃榻上铺着青缎洋罽,案几上设炉瓶三事,两侧的海棠式洋漆小几上供着茗碗瓶花,身后博古架上亦是珍宝无数。

    宋令枝懒懒倚着水蓝色条褥,看着青杏垂手站在下首。面上半点谦卑恭敬也无,不像是伺候的丫鬟,倒像是管事的嬷嬷,拿乔得很。

    闻得宋令枝并未苛责自己,又想着宋令枝定是哪家破落户出来的,兴许这会早就被京中的繁华吓破了胆,无所适从。

    青杏唇角笑意渐深,无所畏惧,她腰杆挺直:“我们殿下最是守规矩的,姑娘今儿头日进府,身上这身未免过于素净。”

    秋雁站在一旁,偷偷翻白眼。宋令枝今日身上穿的,可是江南有名的金蚕丝,便是宫中上用的,也不及一二。

    青杏洋洋洒洒,话里话外,都在透露自己在府中地位的不寻常,以及告诫宋令枝莫要恃宠而骄。

    譬如沈砚尚未娶妻,宋令枝不该由着沈砚,住在正房。

    “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定是要生气的,到那时殿下受责罚,姑娘脸上也不好看。宫中规矩多,姑娘还是小心得好,莫连累殿下……姑娘、姑娘?”

    青烟未尽,宋令枝伏在榻上,显然熟睡过去。

    闻得动静,方缓缓抬起秋眸。一双杏眸水雾氤氲,睡眼惺忪。

    青杏一张脸变幻莫测,难看至极。

    宋令枝声音慢悠悠:“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青杏莞尔一笑:“姑娘谬赞了,奴婢只是……”

    宋令枝一手抚额:“我这人蠢笨,记不住,劳烦你多说几回,省得我笨手笨脚,惹了殿下不快。”

    青杏瞳孔骤紧,低头,骑虎难下。

    她刚刚可是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

    宋令枝如今正得沈砚欢心,青杏也不敢造次,硬着头皮,又将府上分规矩道了一遍。

    榻上,白芷手执美人锤,轻轻为宋令枝敲打。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青杏口干舌燥,面上也不如先前那般坦然。

    悄悄抬眼往上瞧,宋令枝双目轻闭,不知是否还在听她讲话。

    青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事到如今,她若是看不出宋令枝是故意为难自己,那真真是愚昧蠢笨。

    日落西山,将至掌灯时分,府中上下亮如白昼。

    青杏气红脸:“姑娘这是存心为难……”

    话犹未了,忽听门外有人通传。

    沈砚回来了。

    青杏当即红了双眼,泫然欲泣:“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配在殿下身边伺候,只是姑娘今日未免过分了些。”

    泪如雨下,任谁见了,都当宋令枝是仗势欺人。

    沈砚刚踏进屋,遥遥先听见一阵哭声。懒得多看,越过青杏,长臂一捞,熟稔将宋令枝揽至怀里。

    骨节修长的手轻抬,掠过宋令枝鬓间的步摇。

    他声音温和:“不是说不用行礼吗,怎么还起身?”

    抚在素腰上的手臂强劲有力,不容宋令枝抗拒一二。

    自沈砚进屋,宋令枝面上无一不是慌乱不安,诚惶诚恐。指尖轻颤,余光瞥见沈砚俊朗眉眼,宋令枝登时想起那夜在客栈的噩梦,想起沈砚捏着自己下颌,强.硬将那一碗碗药汁灌入自己嘴中。

    她哭过闹过,也哀求过,沈砚却仍不为所动,他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宋令枝满身的狼狈。

    噩梦重现,眼前的沈砚和那夜重合在一处。

    心慌意乱,宋令枝别过眼,避开沈砚的目光。

    女子身影孱弱娇小,落在他人眼中,只会以为宋令枝是因着青杏的胡言乱语,在同沈砚闹别扭。

    房中众人齐齐垂眸,唯有青杏气恼咬唇,俯首跪在地上,她仍是不甘心:“殿下……”

    沈砚冷着脸往后退开半步,拥着宋令枝同坐在榻上。

    青杏双眼红肿:“奴婢真不是故意冒犯姑娘,只是想着姑娘初来乍到,对府上不熟悉。殿下,奴婢……”

    她声音刻意压低,一张脸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沈砚漫不经心:“你是……母后身边的?”

    青杏喜出望外:“奴婢之前确实是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殿下,奴婢真的无意……”

    烛光摇曳,昏黄灯影在沈砚眉眼跃动,他不动声色朝旁望去一眼,登时有人上前,不由分说拉走青杏。

    青杏花容失色,鬓间乌发松散,口中嘶吼:“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殿下,奴婢真的对殿下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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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榻上男子双眼冷冽,无半点动容,扳指在他手中轻转:“……吵。”

    极轻极轻的一个字落下,当即有婆子上前,扯过布条塞在青杏口中。

    满院寂然,唯有树影相伴。

    不多时,似乎有凄厉之声破空而出,那声音尖锐凄冷,哭声、咆哮声、哀嚎声混在一处,宋令枝不由颤栗,惊恐睁大眼望向窗外。

    庭院幽森,只能望见树影参差。

    房中一众奴仆婆子垂手侍立,人人战战兢兢,双股战战。

    少顷,一声尖叫穿过夜幕,而后满室安静。

    宋令枝心跳骤停。

    秋雁和白芷显然也唬了一跳,面面相觑。怕失礼,又忙忙低下头,佯装镇定。

    屋外脚步声传来,湘妃竹帘掀起,岳栩拱手,进屋禀报:“殿下,那刁奴的舌头已经割下……”

    一阵恶心涌上心口,宋令枝如坠冰泉,手脚冰冷。

    揽着她细腰的手指缓缓往上,最后停留在宋令枝脖颈。

    许是常年拿弓射箭,沈砚指腹略带薄茧。指尖温热,轻轻捏起宋令枝脖颈。

    “……枝枝,恶心吗?”

    他声音极轻,眉眼低垂,笑意不达眼底。

    旁人见了,只当沈砚对宋令枝关怀备至,只有宋令枝听出那声笑的意味深长。

    ……宋令枝,恶心吗?

    ……我恶心吗?

    那夜的阴影遍及周身,宋令枝身子哆嗦:“没、没有。”

    她甚至连那两个字都不敢道出,只一味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纤细单薄的脖颈落在沈砚手中,宋令枝忽的想起那只被锁在牢笼之中的黄鹂。同病相怜,当时沈砚能面不改色折断那只黄鹂,如今也能这般对自己。

    烛影高照,沈砚一双眸子讳莫如深。

    ……

    苍苔露冷,月上柳梢。

    窗外悄然,廊檐下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

    卸妆松髻,宋令枝一身藕荷色寝衣,惴惴不安坐在铜镜前。

    铜镜清亮空明,映出宋令枝噤若寒蝉的一张脸。

    巴掌大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白璧无瑕。

    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攥在手中,闭上眼睛,宋令枝立刻想起今夜青杏的惨状。

    她好似亲眼在行刑现场,目睹青杏活生生被割下舌头。黄昏还舌灿莲花的人,此时却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哑巴。

    后脊涌起一阵森寒,惊恐和慌乱似乌云笼在宋令枝心尖,久久不曾散去。

    案几上的鎏金珐琅兽耳三足香炉点着安息香,暗香浮动,宋令枝却不得片刻的安宁。

    身后槅扇木门推开,伴着门口一声毕恭毕敬的“殿下”,沈砚身影转过缂丝屏风。

    二人视线在铜镜中撞上。

    一触即离,宋令枝别过视线,目光只盯着手中的玉簪。

    慌乱之余,连起身行礼也抛在脑后。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沈砚颀长影子落在地上,广袖轻抬,而后是一声轻轻的:“——过来。”

    语气冷峻,不容置喙。

    沈砚淡扫宋令枝一眼,“替我更衣。”

    手中的金簪攥紧,似要掐入掌心。

    宋令枝福身,杏眸低低垂着,她实话实说:“我不会。”

    前世她确实学过,只是那么多年过去,她从未为沈砚更衣过,自然不记得该如何做。

    房中寂静,落在脸上的目光从未挪动过半分。

    沈砚只是盯着她,便足以让宋令枝溃败成军。

    她硬着头皮,屈膝向前。

    嵌着宝石玛瑙的玉带近在咫尺,只是时日久远,加之心中惧意深深,宋令枝双手打着寒颤,半天也不曾将玉带解开。

    后背薄汗泅湿,宋令枝半跪在地,即便不抬头,也知沈砚正在盯着自己。

    宋令枝自行败下阵:“我,解不开。”她垂首敛眸,“殿下还是唤其他宫人来罢,莫为我耽误了正事。”

    锦裙曳地,交叠裙角洒着薄薄一层烛光。

    光影落在宋令枝白净纤细脖颈上。

    宋令枝肩膀瑟缩,乌发轻垂,颤若雨中蝶翼,颤颤发抖。

    良久,头顶方落下低低的一声轻哂。

    指骨匀称的手指抬起宋令枝下颌,沈砚垂眼,漆黑眼眸如墨如夜。

    乌靴踩上宋令枝衣角,他轻声一笑,眼角唇角,无一不是嘲弄讥讽。

    “……以前不是求着进来伺候我吗?”

    宋令枝脸色瞬间煞白,瞳孔遽紧。

    前世刚成亲那会,宋令枝一腔懵懂撞入王府。她以为水滴石穿,想着沈砚既然和自己成亲,多少对自己也有心意。

    雨天雪天,酷暑寒冬,宋令枝都会守在沈砚院门口,等着沈砚归家,只可惜她一次也不被允许踏入主房。

    沈砚的目光从未在她脸上停留半分,避她如洪水猛兽,自然也不会允她在房里伺候。

    ……

    雁过无痕,园中不时有蝉声传来。

    沈砚手指往后,落在宋令枝不堪一折的脖颈处,轻而易举扼住。

    他哑声:“还是……你更喜欢在门口跪着?”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国庆节快乐!(沈砚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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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罢了

    “娘娘, 昨夜三皇子又留那女子在房内,奴婢细细查过了,那姑娘应是商户之女, 小门小户出来的, 成不了大事。”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洋罽, 左手设一对高几,上面供着各色杯箸酒具, 屏开芙蓉, 锦绣满地。

    青花缠枝三足香炉燃着百合宫香,皇后卧在贵妃榻上, 美目轻阖, 她一手揉着眉心, 听着侍女跪在下首回话。

    前儿沈砚带人回府,又大张旗鼓处置了她送去的青杏, 皇后生气之余,也怕那女子身份有异,让人细细查了一番。

    “……成不了大事?”

    美目轻抬, 皇后冷笑一声, “我听闻那丫头姓宋,江南宋家, 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天下谁人不知江南宋家富可敌国,宋瀚远更是爱女如命, 若是沈砚真和宋家牵扯上……

    皇后沉下脸。

    侍女莞尔:“奴婢先前也忧心,特地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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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问了一番。娘娘您猜如何,宋家嫡女已然出嫁, 宋瀚远膝下又只有一女, 若她真是宋家的, 也不过是旁支,成不了气候。且若真是世家贵女,哪会无名无份跟着三皇子,也不怕人笑话?”

    皇后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终展露笑颜,她点点头,牡丹薄纱菱扇轻执在手心,皇后笑靥如花。

    “本宫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同本宫生疏了些,你说说,手心手背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哪会不疼?只是砚儿终归是……”

    皇后轻叹一声,双眼染上泪珠,抬手轻拭。

    众人忙着安慰一番。

    皇后叹息:“到底是青杏那丫头没福气,砚儿府上那姑娘,可打听是何时在他身边的?”

    皇后皱眉,“他不是去五台山祈福的吗,佛门圣地,怎会有女子在旁随侍?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得笑话本宫教子无方?”

    侍女赶忙道:“殿下倒也不是那起子不知分寸的人,那女子是殿下回京碰上的。想来是瞧出殿下非富即贵,做些春秋大梦罢了。寒门小户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想着攀上高枝往上爬?”

    侍女轻轻为皇后顺背:“娘娘也不必忧心,若殿下喜欢,留在身边做个侍妾就好了。左右不过一个侍妾,娘娘犯不着为她忧心。”

    皇后摇头:“本宫倒不是为她忧心,只她若是没规没矩的,丢了还是本宫的脸。罢了,挑个教养嬷嬷过去,好生教教她规矩。这京城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待得住。”

    正说着话,忽听宫外小太监通传,说是三皇子到了。

    缂丝屏风后转过一道颀长影子,眉目清冷,神色淡然。

    沈砚一身玄青圆领袍衫,从容不迫。

    皇后忙忙下榻,笑意落在她唇角:“砚儿来了,快请进来。”

    话犹未了,双眼泪先流,皇后声音哽塞:“快让母后瞧瞧,可是高了瘦了?五台山天高路远,路途跋涉,也亏得你这孩子为你长兄着想,一走就是这么多天,也不知多给母后写信。”

    皇后抬手拭泪,又连声打发宫人,“快拿芙蓉乳酪来,砚儿最爱这个。”

    沈砚不动声色垂眸,长指轻抚过手上的青玉扳指,只觉眼前的慈母甚是无趣。

    他并不爱吃芙蓉乳酪,宫里真正爱吃这道膳食的,应是太子才是。

    抬眸,上首的皇后遍身绫罗绸缎,珠玉宝气,她笑得温和,好似真的为沈砚的远行忧心挂念。

    沈砚默不作声垂下眼眸,倏然想起自己出府前,宋令枝战战兢兢站在自己身侧。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莹润白净,垂首敛眸,屈膝跪在自己身侧,为自己更衣。

    宋令枝着实蠢笨,连着三日,也不曾学会,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青玉革带,她至今都学不会解开。

    宋令枝落在自己腰间的手瑟瑟发抖,指尖泛着莹白之色。

    那双望向沈砚的眸子永远蕴满惊恐不安,很像他先前养的那只狸奴。

    琉璃眼熠熠,显然是怕极了自己。那狸奴怕虽怕沈砚,每到夜里,却还是忍不住偷偷趴在沈砚枕边,挨着他睡,毛茸茸的胖爪子隔着锦衾,轻碰沈砚。

    宋令枝却不会,每每躺在榻上,都恨不得离沈砚远远的。待沈砚睡熟,又卷着锦衾偷偷跑去外间睡。

    宋令枝的惊恐和畏惧摆在脸上,半点也不做假,和上首虚伪至极的皇后相比,倒还是宋令枝有趣些。

    沈砚勾唇,唇间溢出一声轻笑。

    皇后正说得尽兴,蓦地听见沈砚这一声笑,好奇往下首望:“砚儿这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沈砚淡声:“府上的事罢了。”

    皇后弯唇:“倒是忘了,砚儿如今府上来了一位妙人。母后听说,那姑娘姓宋?”

    沈砚“嗯”一声,不冷不淡。

    皇后:“宋姑娘家中是做什么的,可有长兄父母?你若是喜欢,收她在屋里伺候也无妨。只是你如今还未成亲,到底也该顾忌着些,那正房怎能随便让人住?让人知道了,可是要笑话的。”

    言毕,又笑笑,“这么多年,母后也不曾见你对谁这般上心,先前还想着送青杏过去,让你开开脸,留在身边做通房丫头,到底是那丫头没福气,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

    皇后捏着丝帕,轻拭眼角。

    沈砚不为所动。

    皇后忍着怒气,面上只笑:“改日带她来给母后瞧瞧,母后还真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能入得了我们砚儿的眼。”

    满殿笑声盈盈,一众宫人都陪着皇后说笑。

    唯有沈砚面色淡然。

    “不必了。”

    五彩小盖钟在案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沈砚面不改色抬眸,恰好对上皇后诧异的视线。

    沈砚轻声:“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罢了。”

    他笑笑,笑意不达眼底,“且她这两日伺候我晚了些,若是母后宣她进宫,儿臣也怕她站不起来。”

    皇后愕然瞪圆眼睛:“你——”

    沈砚拱手:“儿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玄青身影缓缓消失在屏风后。

    皇后气得眼睛通红,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狠狠拍在案几上。

    “荒唐!不知羞耻!他怎么能、怎么能……”

    皇后目眦欲裂,气得脑袋嗡嗡,“一个野丫头罢了,本宫还见不得不成?”

    侍女见了,忙取来薄荷宁片,让皇后轻嗅。

    她福身半跪在脚凳上,好声好气相劝:“娘娘凤体贵重,怎能为那不相干的玩意伤了神?且奴婢瞧着,三殿下待那丫头也不过一时兴起,娘娘犯不着为她生气。”

    薄荷香清冽,皇后一颗心稍稍安定。

    侍女趁机道:“若三殿下真是喜欢,哪舍得那般糟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自古也只有那勾栏女子,才会遭那等子罪。那些清白人家的女子,哪会这么没脸没皮。”

    言外之意,沈砚带回来的人定不是世家贵女。

    皇后怒火渐消:“你说的在理。”

    又问,“先前打发的是哪个嬷嬷过去?”

    侍女福身:“娘娘放心,是刘嬷嬷。她老人家最是懂规矩,定不会负娘娘所望。”

    她笑笑,一个山里的野丫头,见了宫中的教习嬷嬷,怕是吓得连姓甚名谁都忘了,哪里还想得拿乔。

    ……

    弱柳垂金,满园蝉声。

    花厅内铺着猩红毡子,左侧案几上供着翠石海棠,正面设一方雕花镂空木板,其上或销金嵌宝,或供花藏书。

    斑竹梳背椅上,一老妪身着宫装,满脸凝重。手中的官窑青瓷茶杯重重搁在高几上,刘嬷嬷气歪眉眼,怒不可遏:“你们姑娘呢,怎的还不见?”

    侍女上前,唯唯诺诺:“嬷嬷息怒,奴婢早早就打发人去请了。”

    刘嬷嬷冷声:“……那她人呢?”

    她是皇后身边的教习嬷嬷,便是宫里的贵人见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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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领命前来,刘嬷嬷本是想给宋令枝一个下马威,好让她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想反被宋令枝摆了一道。

    她在花厅干等了半个多时辰,别说宋令枝,连个影都不曾瞧见。

    侍女双膝跪地:“奴婢、奴婢不知。”

    刘嬷嬷怒火更甚,宋令枝还未踏进花厅,遥遥的,先听见刘嬷嬷训人的声音。

    她敛眸低眉。

    白芷唬一跳,忧心忡忡:“姑娘,真没事吗?奴婢听说那刘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您这样……”

    宋令枝弯唇,不以为然。

    她自是知晓刘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前世宋令枝可没少因“规矩”二字,受这嬷嬷的刁难。

    那时自己孤身在京,又怕丢了沈砚的脸,也怕因自己连累母家,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错半步。

    如今孑然一身,府上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她更不必讨沈砚的欢心,哪里还管什么刘嬷嬷。

    花厅内,刘嬷嬷手掌高高扬起,尚未落下之时,忽听廊下一声急促的:“宋姑娘。”

    影壁穿过,最先入目的,是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

    羽步翩跹,纤腰袅袅。明眸皓齿,云堆翠髻。

    宋令枝一身石榴红织金锦缠枝纹锦衣,款步提裙,通身上下,竟无半点俗气,不像凡人尘躯,倒像是天上的仙子。

    入宫几十年,刘嬷嬷自以为在宫中见过莺莺燕燕无数,却无人比得过宋令枝的姿色。

    她讷讷往后退开半步:“你……”

    花厅服侍的侍女还心惊胆战跪在地上,宋令枝红唇轻启:“你先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

    侍女抹干眼角泪水,连声谢恩,感激涕零退下。

    刘嬷嬷嘲讽冷笑:“宋姑娘好大的架子,老奴是奉娘娘之命前来。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宋令枝笑笑:“嬷嬷说笑了,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贵人……”

    刘嬷嬷心花怒放,挺直腰杆,自当宋令枝有先见之明:“你倒是识趣……”

    宋令枝慢悠悠:“怎能和那畜生相提并论,没得自降身份。嬷嬷你说,是与不是?”

    刘嬷嬷一张老脸一会青一会白:“你——放肆!果真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半点规矩也没有。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教导你规矩。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还指桑骂槐……”

    长袖扬起,案几上的汝窑美人瓶忽然被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碎片四分五裂。

    宋令枝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猝不及防,撞上身后一个强劲坚.硬的胸膛。

    抬眸望去,只见玄青袍衫往上,是沈砚眉眼清隽的一张脸。

    浑身僵滞,宋令枝面上的坦然从容烟消云散,她急急往后退开半步,福身请安:“殿、殿下。”

    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纹丝不动,沈砚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将宋令枝搂入怀。

    地上的碎片自有侍女洒扫干净,沈砚拥着宋令枝,往上首坐下。

    刘嬷嬷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老奴见过三殿下。”

    沈砚不语,只垂首望着怀里的宋令枝。

    日光洒落,宋令枝鬓间的金镶玉步摇在光下熠熠生辉。眼眸低垂,颤若羽翼。

    沈砚弯唇,好整以暇欣赏怀中之人瑟瑟发抖。

    刘嬷嬷站在下首,等了半日,也不见沈砚喊自己起身。

    心底暗暗将沈砚骂上千万回,刘嬷嬷顶着一张老脸:“三殿下,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

    沈砚眼眸未抬:“嗯。”

    刘嬷嬷竭力压下心中怒火,忍着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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