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再不复当初纯洁,梁依云嫉妒羡慕了那么些年,一朝得见苏娴带着儿子落魄归家,又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茶宴上,她请了东京城许多贵女前来,成亲的、未成亲的都来看热闹。
梁依云挽着苏娴手腕,表面上热络和气,对着众人道:“来,我来给大家介绍,这位便是当年晋太妃赞不绝口的苏家嫡女苏娴,也是我的闺中好友,她自从嫁人后就鲜少出门了,有些妹妹想必还不认得。”
“哦,原来这位就是太妃娘娘夸赞贤良淑德楷模的苏娴姐姐啊。”一个约莫十六七的女子出声道。她下巴尖尖,妆容精致,看着是个貌美温和的女子,可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温和。
这位就是当初在大相国寺被苏绾指名道姓怼的女子——曹慧的堂妹曹莹。
苏绾泼皮她不敢惹,可听说苏娴守礼讲究,是个能忍的。因此她肆无忌惮嘲讽:“可我听说苏姐姐和离了呀,这是为何?莫不是容不下新入门的妾室?”
此话一出,引来一阵低笑。
苏娴赴过大大小小的茶宴,连宫中贵人娘娘们的茶宴她都去过,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又岂会因为这点伎俩而动怒。
她面色平静淡然,仿佛没听见这话。
曹莹低嗤了声:“贤良淑德之名,也不过尔尔。”
“就是,拴不住丈夫的心那是她自己没本事,哪个贤良淑德女子会因为丈夫纳妾和离的?真是闻所未闻。”另一人附和道。
梁依云故作尴尬:“阿娴,妹妹们年纪小,可莫要跟她们计较。”
“怎么会?”苏娴端着标准的笑容,不冷不热道:“阿云精心请来的客人,我自然不会计较。”
若她还看不出今日赴的是鸿门宴,那她就白活了。
这些人分明是梁依云故意安排来看笑话的,东京城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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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跋扈的贵女们几乎都到齐了,哪一个都是嘴巴子出名的泼辣。
她话中有话,梁依云是真的尴尬了。同时暗暗诧异,苏娴似乎变得不一样了,若是以前她断不会这样说,而是用更高明的话圆场面。
梁依云不动声色挽着她入座,说:“实不相瞒,今日邀阿娴来,也是想让大家都瞻仰瞻仰你.”
“瞻仰我什么?”苏娴重重搁下茶盏,这一声响令全场鸦雀无声。
梁依云也唬得大跳。
苏娴容貌绝艳,气度雍容,这些年在忠勇侯府掌中馈更是练出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本事。
她一沉脸,成亲的妇人们还好,未成亲的姑娘小姐们被这气势吓得不敢说话。
苏娴不紧不慢起身,视线在厅内扫了一圈。
缓缓道:“你们当中有人笑话我,可又曾自己照过镜子?乌鸦笑他人黑,不羞愧么?”
梁依云一惊。
苏娴端庄贤淑、温柔高贵,素来自持脸面和身份,哪怕有人与她发生口角,她也只是笑笑不予计较。没想到,今日却这般毫不留情回击,似要与她撕破脸。
苏娴不理会一旁难堪的梁依云,她说这话时盯着曹莹,直把曹莹盯得羞愧低头。
“犯错的是他萧毅,有人却归罪于我头上。你们分不清是非黑白便罢了,可同为女子,用如此苛刻鄙薄的目光对待姐妹,不愚蠢吗?”
这一句,是对着那位说“拴不住丈夫的心”的女子说的。苏娴的目光仿佛灼烫的火,烧得那女子面红耳臊,坐如毡针。
同时,在场大多数人不约而同地、心虚地挪开视线,纷纷不敢对上她的眼。
苏娴站在花厅里,宛若从浓云里迸出的光,令整个花厅变得明亮。
她耀眼,她锋芒,她坚韧地抬起脖颈,高傲得像个女王。
她说:“我和离,只因我不看轻自己。你们想当贤妇只管去当,但莫要强求他人。丈夫纳妾养小却还要故作大度含垢忍辱,这样的贤良淑德谁爱要谁拿去,我苏娴不屑!”
说完,苏娴昂头离去。
这些话犹如惊雷,一声声砸在茶宴上,让那些笑话她无能栓住丈夫的心、贤良淑德不过尔尔的人,个个哑口无言。
茶宴上,众人先是短暂安静了会,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她疯了吗?”有人说。
“我看苏家姐姐倒是活得明明白白,她能有这番领悟和气魄,换作我.”有人联想自己的境遇,竟是敬佩起苏娴来。
也有人道:“不知为何,她那番话令我觉得大快人心。女子婚后要委曲求全处处忍耐而获得贤良名声,值得吗?”
“可不是,苏娴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我也不愿当这样窝囊憋屈的贤妇.”
苏娴不知道,在她离去后,一墙之隔的花坛下站着两人。其中一位黑衣长袍男子,面貌倜傥,气质华贵。
祁渊勾唇:“不知是贵府哪位娇客,这话倒挺有趣。”
“这.”梁依云的丈夫冯章面色尴尬,讪讪道:“妇人们的茶宴难免会斗嘴皮子,让祁大人见笑了。”
他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祁大人,家父在书房等您,这边请.”
“实在对不住。”祁渊道:“本官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未办,先告辞。”
冯章愣愣看他离去,不知所措。他父亲千请万请的人好不容易来,却又突然走了。
他沉下脸,问小厮:“今日可是夫人在办茶宴?”
小厮战战兢兢:“正是。”
冯章眸子生寒:“传我的话,让她速速散了,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苏娴出门,笔直的脊背在钻入马车那一刻,倏地松弛。
她闭眼靠着车壁,婢女丹砂也不敢出声。
她同样震惊于她们小姐在茶宴上的那一幕,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她们小姐像是在发光,可同样也令人心疼。
过了许久,丹砂小声问:“小姐,回府吗?”
“嗯。”苏娴应声。
然而马车才行了一会,却忽然停下来。
“大小姐,”车夫在外头禀报:“有位大人求见。”
“何人?”苏娴睁眼,拉开车门一看,诧异。
祁渊负手立在车前,神情冷淡严肃:“苏小姐,本官有桩案子调查,还请苏小姐下马车回答些问题。”
苏娴茫然:“不知祁大人指的是什么案子,为何会问话于民女。”
“陈大香烛铺,苏小姐忘了?”
没忘,那是她名下的铺子。苏娴忖了忖,起身下马车.
苏娴回到家已是午时。
苏绾第一个在大门口相迎,她从头到脚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大姐,满眼笑意。
苏娴问:“小妹笑什么?”
“大姐,”苏绾说:“茶宴上的事我听说了。”
苏娴离席后,茶宴没多久也散了,苏娴在宴上说的那些话如风一样吹得极快。陆安荀耳报灵得很,第一时间就回来跟她说了她大姐的英勇事迹。
苏娴有些局促。
苏绾道:“大姐不必多虑,我倒是觉得大姐做得好,你是这个。”
她比了个大拇指。
苏娴松了口气,笑起来。
“其实那番话说完后我并不后悔,但我担心会连累你们名声。”她说。
苏绾摆手:“嗐,我岂在乎这个?二姐也不会在乎,至于三姐嘛,算了,三姐整日关在屋里作画,她不知道。”
一番俏皮打趣,苏娴眉目舒展。
苏绾发现,她大姐这一趟出门再回来,像是变了个人。
她面容依旧美丽精致,气质依旧温婉大方,只是不再端着她贵女表率的身份。
她眸子变得明亮,不再像往常那样笼罩着淡淡愁绪。这一刻的她,整个人散发一股自在的、愉悦的气息。
“大姐,”苏绾挽着她手臂:“我为你高兴。”
“她们以为我疯了。”苏娴道:“但我很清醒,我只是不愿再装她们想看的人。”
“说起来,我要谢你。”苏娴停下来,认真道:“其实大姐从小就羡慕你,我们四个姐妹当中,就你活得无拘无束。有时我在想,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后来我明白,何须靠旁人的底气呢?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
“那日你劝我和离,劝我不必为旁人活,劝我只顾自己。其实.”苏娴笑:“我很心动。”
过去多年,她作为苏家嫡长女,抑或作为忠勇侯府的少夫人,参加过各样的茶宴,持着人人艳羡且敬佩的端庄名声,应酬各样人。
可如今,她觉得腻了。
她当了二十多年端庄贤淑的贵女,已经倦了。从今往后,她只想做自己,不会再奉承和容忍任何一个人。
她是苏娴,以后便只做苏娴.
苏娴那番惊世骇俗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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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传得沸沸扬扬,很快也传入了柴氏和苏老爹的耳中。
起初苏娴有些忐忑,生怕父母对她失望,毕竟父母辛苦培育她二十多年,且对她引以为傲。她害怕父母会用失望和难过的眼神看自己。
可没想到的是,柴氏出门听到这些话不仅没生气,反而质问对方:“敢问,我女儿哪句话说得不对呢?”
柴氏固然也喜好名声,可她作为母亲更怜惜女儿。经过萧家那些事后,她认为女儿过得自在舒坦才是正经,其他的都是屁。
苏老爹讶异后,感到欣慰。
——这才是他女儿嘛,名声不名声的,他苏家有钱,不稀罕那些浮云。
“大姐只管在家住,爹养你一辈子。”苏老爹豪气说。
但说完,就被柴氏剜了一眼。
柴氏对苏娴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你素来心思重却什么都忍着,如今放下看开很好。你爹说得对,只管在家里待着,不过你还年轻,若遇好姻缘也不必胆怯。”
苏瑛接着柴氏的话说:“若无良缘也不必强求,不是还有我陪你吗。”
她话落,就被柴氏狠狠瞪了眼。
苏泠说:“正好我平日写诗作画没个交流的,二姐和小妹一听这些就头疼。如今大姐回家,我们还可像少时那样。”
“这下好了!”苏绾道:“难得人齐,不如晚膳咱们痛快吃一顿?等着,今晚我给你们弄好吃的。”
苏娴又哭又笑.
苏家人仿佛天生有种强大的自愈能力,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什么风雨都无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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