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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这么大了,妈妈还跟您睡?”陈玲玲依偎在奶奶的身边。
“嗯,那时候奶奶就住一间十七平米的房间,放两张床就太挤了,你妈妈跟我睡到出嫁。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她当然跟我睡。”
陈玲玲仰头:“奶奶,再跟我说说妈妈!”
“你妈妈啊……”
许清璇回忆起那个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等着她从飞机上下来,扑到她身上,称呼从“许阿姨”变成“妈妈”。
她穿着她亲手做的衣服,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仰头跟她今天在学校学到了什么?她父母双亡,而她整个家族,乃至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都在遥远的异乡。她们相依为命,她们互相给对方一个家。
陈玲玲听她说起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奶奶我穿给你看,那条裙子可好看了。”
陈玲玲拿出连衣裙,换上,转圈圈给奶奶看:“好看吗?”
“好看,好看!”奶奶满眼笑意,孩子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依旧纯真活泼,实在让她欣慰。
换下了裙子,陈玲玲继续躺在奶奶身边:“前两天,我一个人去露露西菜社吃了一顿炸猪排。”
“好吃吗?”
“好吃。”陈玲玲轻声说,“那是妈妈带我去吃的饭,我吃着炸猪排的时候,妈妈说奶奶做的猪排,比饭店里的还好吃。她那时候说,她已经在准备材料了,给奶奶申诉,她说奶奶会回来给我炸猪排吃……”
陈玲玲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有些事情不必操之过急,这样不经意地说才好。
陈玲玲也累了,一闭上眼睛就真睡了,许清璇听着孩子带着点小呼噜的呼吸声,跟一只小猫咪似的,小家伙今天早上七点,颠簸了一整天到这里,真的累了,她低头轻轻地在孩子的额头吻了一下,熄灭了煤油灯,把帐子拉好,拿着蒲扇给陈玲玲轻轻地摇……
第34章
晨曦透过窗户,许清璇睁开眼见身边,小丫头微微张着嘴,熟睡着,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起床,去灶间煮了早饭。
收拾了一家子的衣服,把木盆夹在腰里,提着洗衣棒到湖边。
这个地方除了穷,其实啥都好。山清水秀,这一湖水碧波荡漾,湖滩上一大早妇女同志聚集,东家长西家短,八了自家这个生产队,还要八隔壁生产队的。家家户户有几个老鼠洞都被她们给八完了。
比如许老师家来了亲戚,她们都已经叭叭叭地说了半个小时了。
看见许清璇到,立马就问:“许老师,你家来了个漂亮的小闺女?”
“嗯!江城的亲戚,阿远去帮我抓药,小丫头刚好暑假来住两天。你怎么知道的呀?”
她手里搓洗着孩子的裤子,见孩子裤腰上用歪歪扭扭的针线把腰给改小了,想起昨天孩子穿的衣服,看上去不太合身。这些年真的是委屈孩子了。
“我刚才去刘庄买豆腐,刘来娣跟我说的。说那个小姑娘漂亮的跟花儿一样。脾气很直爽,路上把大白馒头都分给他们了。她说她是你外孙女。咱们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许清璇一下子愣住,玲玲真是个孩子,怎么就跟人什么都说呢?万一要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可怎么办?
许清璇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听见一声:“奶奶!”
她仰头,只见玲玲顺着容远的指向,走下河滩,走到她身边,撩起裤管,坐在台阶上,双脚泡在水里,看着远处的山水:“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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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这里可真漂亮。”
以旅行起家的陈家,前世在浙西和皖南深耕,这种湖光山色之间,最适合造度假酒店。
“小姑娘,这不是你外婆吗?怎么叫奶奶啊?”洗衣服的婶子问。
“我不是她外婆,我们那里到了年纪都叫奶奶。”许清璇立刻撇清。
陈玲玲勾住奶奶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也是一方面,不过我是奶奶我外公是奶奶的好朋友。外公在战场上牺牲了,奶奶就一直带着我妈妈。奶奶把我妈妈养大,所以我叫奶奶。也是因为奶奶确实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陈玲玲像是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许奶奶拦都拦不住。
昨天太激动,居然没有嘱咐孩子,不要说实话,也是以为小丫头特别机灵就没放心上。
奶奶还在心里悄悄叹息,陈玲玲已经跟婶儿开始聊天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上了婶儿篮子里红彤彤的西红柿,婶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伸手递给她一个西红柿:“尝尝,自家种的。”
“谢谢,婶儿!”陈玲玲接过西红柿,一口咬下去,汁水流出来,连忙舔了,“好甜。”
“城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西红柿吧?”
“嗯呢!城里的西红柿里面都是硬的。”
“他们半生不熟的拿出来卖,哪里有我们这里养得全熟了再摘的好吃?”
陈玲玲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笑着说:“婶儿,您等等。”
说着飞快地上岸,飞奔回家里去,婶儿看着玲玲跑了,还叫她等着,说:“这孩子干嘛去呢?”
却见陈玲玲很快就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包糖果,边上有妈妈带着的娃娃,她先抓了几颗糖,塞进小娃娃的兜里:“妹妹吃糖。”
陈玲玲下去,把一把糖塞在刚才给她吃西红柿的婶儿的围裙口袋里:“婶儿,我从家里带来的糖。”
给婶儿塞好了糖,她一个一个婶子大姐阿婆分。
这个年代城市和农村差距极大,城市里的孩子不稀罕的几颗糖,农村孩子一年到头都吃不到。
但凡有孩子,谁不是省着拿回去给孩子吃?看见小姑娘这样大方,还一口一个“婶儿”、“姐姐”、“阿婆”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许老师,你外孙女真的很漂亮的,而且很大方的咧!”
许清璇开小丫头这般,也是满脸笑容:“小孩子家家,夸多了,尾巴要翘天上去的。”
陈玲玲佯装生气:“奶奶,我最喜欢婶儿和婆婆夸我又聪明又漂亮,还懂事大方。”
“听听,我们家这个小东西就是皮厚。你们可千万别再夸她了。”奶奶把衣服漂洗干净了,陈玲玲替奶奶拿起洗衣棍,奶奶夹着木盆上岸。
给陈玲玲西红柿的婶儿,追上来,又给了她两个西红柿:“明天还有,你要想吃,明天再陪你奶奶来洗衣服。”
“嗯!要吃的,我明天再过来。”
“来,一定要来,婶儿等着你。”
“哎!”
陈玲玲手里拿着棒子,跟在奶奶身边走,一条大黄狗蹿出来,陈玲玲大叫一声:“哎呦,妈呀!”
撒开腿就跑,人越跑,得亏大黄狗的主人就在湖滩上,她喊一声:“大黄,回来!”
大黄听见主人的叫声,摇摇尾巴,蹿下湖滩,陈玲玲停了下来,奶奶总算追上她:“你跑什么呀?”
“我怕!”嘴里说着怕,手里挥舞着洗衣棍,对着湖滩上蹲坐在主人身边的大黄,“不过我有打狗棍!”
话刚出口,大黄站起来,陈玲玲又撒开腿子跑,跑出百米,探头看去,大黄在就蹲下,正在被主人舒服地揉着狗头。
许清璇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小宝贝这么调皮,刚才的那些担心,也暂时抛下,一起到了自家门口,从堂屋里扛着竹竿出来架上,陈玲玲跟着奶奶一起晾衣服。
容远从地里回来了:“奶奶,我采了茄子,青椒,还掰了玉米。”
“好!”许清璇招手,“一起去吃早饭。”
奶奶盛了早饭端出来,容远从小坛子里夹了两块腐乳出来,“这是奶奶自己做的腐乳。”
陈玲玲夹了半块,放在粥上,味道鲜甜,比外头买的可好吃多了,她抬头:“还有多么,我要拿一罐回去。”
“你拿得动?”
“我力气大着呢!”
奶奶对着这个小无赖有些无奈,正站起来,外头来了个嫂子叫:“许老师。”
“翠儿啊!”
这个嫂子一件土布衫子,肩膀上打了补丁,扛着一捆甜杆说:“我家阿彪说你家来了亲戚,他去地里砍了几根甜杆,给小妹妹吃。”
“阿彪太有心了。”
“啥呀!这些年我那三个孩子体弱多病,都是您开的药治的,我们这点东西算什么?”嫂子看向陈玲玲,“这就是你的外孙女吧?难怪她们说漂亮的没话说,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淘气着呢!”许奶奶对陈玲玲说,“这是你阿彪嫂子。”
“嫂嫂好!”陈玲玲进屋去拿了糖,得亏她多买了点儿,塞到嫂子手里,“我带来的糖,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吃。”
“不用这么多,这东西多贵啊!”嫂子跟她推。
“拿着,小丫头给弟弟妹妹的。”许奶奶跟嫂嫂说。
吃过早饭,奶奶在里面洗碗,容远拿了小板凳在廊檐的荫凉处,摘了三根丝瓜削皮。
陈玲玲拿了板凳坐在他边上,拿着一根甜杆撕皮,嘎吱嘎吱咬着甜杆。
“你问过奶奶了吗?当时她是为什么被打成老右?”容远问她,他知道个大概,但是不知道详细细节。
“没问。我都不知道奶奶什么想法,冒然去问,倒是显得我强求。”
“什么叫强求,你想多了吧?谁愿意被人打成老右?谁愿意变成人人厌恶的黑五类,虽然咱们村里的人都对奶奶不错,可到底在在她身上烙下有罪的印记。”容远把去了皮的丝瓜削成块,“等下傍晚我跟阿彪哥去下虾篓子,我去问问阿彪哥?他那时候刚刚结婚,肯定知道的。”
“我也去。”
“行,我带着你。”容远说道。
奶奶洗好了碗,走出来:“玲玲,进来。”
陈玲玲站起来,跟着奶奶进门去,两人一起进房间,只见桌子上放着几块她之前买的料子。
奶奶手里拿着皮带尺,要给她量尺寸。
“奶奶,这块料子是我给您买的。”
“我的,你的不一样?”奶奶问她。
“一样,不过我想让奶奶臭美。”
奶奶摸着她的脸:“我错过了九年,都没好好给你打扮。”
“奶奶,我想要你身上的蓝印花布布衫。给我做这个把?我明天穿给婶子她们看。”
奶奶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蓝印花布,陈玲玲这才让她量尺寸,她说:“奶奶,你不是给我做过那条连衣裙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尺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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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阿姨寄给我,你的演出服尺寸。总归不如在你身上量出来的准。”奶奶拿着铅笔在本子上记下她的尺寸。
陈玲玲趴在桌边,看奶奶展开布料,用划粉一段一段划尺寸,拿起大剪子快速地裁剪。
陈玲玲看着奶奶的侧脸,说实话同为豪门千金,自己还是正儿八经去国外留学回来的呢!
跟此刻裁剪中的奶奶比起来,顿觉不如。
“我们家玲玲长得真的好,奶奶小时候可没你这样。”
嗳?她们俩想一块儿去了吗?陈玲玲看着她:“奶奶,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不讲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而且都是资本家的事情。”
“奶奶,就说说那个年代的事吧?”
许奶奶笑着想了想:“我给你讲讲你外公吧!”
陈玲玲点头。
“他是我最尊敬的兄长,当年招聘空姐,是他鼓励我去试试。那个年代能当飞行员的,都是出身很好,你外公是庄家的三少爷……”
奶奶把裁剪好的布拿到缝纫机前,开始踩缝纫机,看着上下跳跃的针线,她继续说:“我们对国民政府失望透顶,你外公跟地下党接洽之后,他和其他几位同仁一起,策划这场起义,要带着飞机回到新华国,他当时说,总有一天他要带着你妈妈还有他的外孙,看我们自己的飞机飞翔在蓝天。”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滴一滴在靛蓝的布上化开。
奶奶声音有些哑:“可惜,他没看到,就血洒长空。”
“奶奶,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开着我们国家自己的飞机,飞上蓝天,向外公致敬。”
奶奶苦笑了一下,沉默地剪断了连着的线。
“奶奶不信吗?”
奶奶抖开了这件半成品:“来试试。”
陈玲玲伸手进衣服里,奶奶笑着说:“奶奶是看不到了,希望你能看到。”
“奶奶可以,奶奶只要长命百岁,别说看到我们自己的大飞机上天,还能看见我们自己航天员进入太空呢!”陈玲玲试穿着衣服,跟奶奶说。
“傻孩子,无论什么时候,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梦。谁能实现都是一样的。”
陈玲玲点头:“嗯!”
这个时候外头的广播响了起来,奶奶说:“十一点了,要烧饭了。脱下来,下午我给你订上纽扣。”
陈玲玲把衣服脱了下来,去到堂屋里,看见堂屋伟人画像边上有个音响,听容远说,他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喇叭一响,就要做饭了。
喇叭里正在播出公社领导的讲话:“社员同志们,根据第十届……”也是在说大会的事情。
吃过饭,容远搬了小板桌出来,陈玲玲问奶奶:“奶奶要不我们泡一杯咖啡?”
奶奶笑看着她:“我已经不喝咖啡了。等你回去的时候,把那罐咖啡带回去吧?”
“奶奶的小手指就是那一年刘丹阿姨给她寄了一包外国的咖啡,所以被他们抄家之后,给弄坏的。”容远看着陈玲玲。
陈玲玲看过去,奶奶的小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仔细看就是短了小半截。
刘丹的好意,许奶奶怎么会说呢?只说是不要再寄这种外国东西了。
陈玲玲笑:“那我们大麦茶配上点心?”
“好。”
陈玲玲拿了一壶大麦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蝴蝶酥和拿破仑放在桌上。
她和容远一起做题,奶奶坐在那里给她的衣服锁扣眼。
许清璇伸手拿了半块蝴蝶酥,一小口咬下去,是久违的黄油味道,那个记忆从儿时到青年再到中年,阔别这么多年,如今又吃上了这一口。
“许老师,今天有空吗?帮我肩膀针一针,这两天落枕了。”一个阿婆过来。
“有空有空,你过来。我去拿针灸包。你先坐。”
陈玲玲看见老太太当众脱下布衫,只穿了一个洋布肚兜,奶奶拿着给她扎针。
然后来了第二个老太太,这个要拔罐。
再来一个扎针的。
他们家边上的树荫底下,一串儿的老头老太,扎好了针拔过罐的也不走了,在这里聊天。
然后陈玲玲给奶奶买的点心,全被这些阿婆阿公们给吃光了。
直到广播一响,一个个站起来,要回去做晚饭了。
容远拿了一个长钩子,挂上一长串的虾篓子,扛在肩上:“玲玲,走!带你去下篓子。”
第35章
陈玲玲跟在容远的身后,去找了前面一户找到了阿彪大哥,阿彪大哥人如其名,是个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
一看见陈玲玲就问容远:“你带小姑娘去干吗?”
“下虾篓子,玲玲没看见过。”容远叫陈玲玲跟上。
“小姑娘爬上爬下不方便,更何况是城里来的。”阿彪大哥说。
“谁说城里的小姑娘爬不了山?”
前世,商界有好几位商界巨佬喜欢徒步旅行,攀登珠峰,戈壁探险,亚马逊荒野求生,总之,钱多了就开始折腾,所以她专门针对这些高端客户设计了专业线路,又要让他们尽情作,又要保障他们的安全。
有些线路陈玲玲还会自己先走一遍,后来跟某位巨佬聊天的时候,她侃侃而谈,直达对方内心,人家就邀请她组队,一起走。
这是高端客户,又是可以在商业上提携自己的前辈,陪着巨佬一起花钱找罪受,来了这么一趟,巨佬跟他志趣相投的朋友聊起,他的朋友也邀请她一起。
不用陪吃陪喝陪。睡,只要陪受罪,陈玲玲欣然,受罪受多了也就进了他们的圈子,有了他们的支持,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三十不到,就能把作为公司创始人的老头赶下台的缘故。
否则就跟商场上一个朋友似的,有个超长待机的爸爸,五十五了,被老头子说罢免就罢免。
陈玲玲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选的地方都是非常偏的,从陡坡上下去,下到湖边,那些地方人烟稀少,水又比较浅,寻常船只过不来,水质清澈,来得人少,虾就多。
陈玲玲跨过来,翻过去,丝毫没有滞缓,容远下虾篓子,陈玲玲跃跃欲试,容远把虾篓子给她,她听他的讲解,下进水里。
“小姑娘,厉害啊!可真不像城里姑娘。”
“城里姑娘是怎么样的?”
“我们村来了好几个知青,刚开始跑几步路就喘。”阿彪大哥说
陈玲玲见机会来了,借口:“奶奶来的时候也这样吗?”
“许老师?她是被押着过来的,都说她是大资本家的女儿,是思想有问题的老右。那时候全村的马桶全是放在一起刷,许老师就轮到刷马桶。她只能干,又不能反抗的喽。反正脏活累活,她干得多,成分不好吗?都这样。这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有被……”
听着阿彪大哥说的那些事情,陈玲玲心头收紧,为奶奶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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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别人恐怕受不了就死了,得亏许老师是真坚强,撑了下来。”阿彪大哥声音里是无限的感慨。
确实如此,她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阿彪又说:“咱们村那时候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阿远家隔壁的小四儿出生的时候,踏莲花生,就是脚先出来,四儿他妈只剩下一口气了,接生婆都回绝了,让准备后事。许老师上门说,要不让她试试?她先给四儿妈扎针扎醒了,再把孩子推进去,伸手进进去把孩子倒了位子摸出来。救了母子俩的命。”
“那为什么不送医院呢?”陈玲玲一脸不解地问。
“送医院?我们离开县城医院,四十多里地儿,靠着拖拉机震过去,人都震死了。”
热身差不多了,切入正题,陈玲玲皱着眉头,“阿彪大哥,我就是不明白,在江城我家人也让我和奶奶划清界限,可我听来听去,就没发现奶奶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知道吗?”
因为此处人烟稀少,加上又是容远和陈玲玲两个孩子都是许老师家的孩子,阿彪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因为她家里有一袋上面全是外国字的咖啡。说她跟外国人联系。主要还是她的家人在外头……”
听了半天,陈玲玲没有听到一点点新鲜事,就是她在江城听到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点事情,作兴把人往死了整?”
阿彪大哥用看天真傻孩子的神情说,“小妹妹啊!你还真是小,阿彪大哥不跟你多说了。”
“阿彪大哥,您在想想,奶奶确实没有其他事?”
“我没有老糊涂。当时我才二十多岁的大小伙,我还是民兵连长,轮到看守这些黑五类的,我怎么不清楚?翻来覆去就那么一点点事。”阿彪摇头。
陈玲玲愤愤地说:“就这?我七岁没有妈妈,我爸娶了后妈,我一直希望许奶奶能回来照顾我,可是他们都跟我说许奶奶犯下很大的错误,让我跟她划清界限,让我不能跟她有任何往来。我一直以为奶奶杀人放火了,原来就这么点事?”
“什么叫就这?”阿彪大哥说,“那个时候大家伙儿都分得很清楚,夫妻俩为了自己的想法不同,都能打架打到要离婚,这个算是很严重的问题,好不好?”
“反正我是知道了,我是不会跟奶奶划清界限的。”陈玲玲一副小姑娘脾气,气鼓鼓地往山上走。
陈玲玲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给她做的布衫已经洗了,天气热,下午阳光烈,已经晒干了。
村广播响起来,提醒大家今天晚上打谷场上有读报学习会,让全体社员一起去。
晚上一家子喝了玉米糁子粥配上红薯,陈玲玲穿上那件蓝印花布衫,入乡随俗,跟着容远和奶奶一起拿了小板凳,早早地去打谷场。
说是早,打谷场上早就有比他们更早的了,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一位婶子看见他们招手:“许老师,来这里。”
许奶奶过去跟那位婶子一起坐下,听婶子说:“我早就来占好位子了,这里亮堂。”
陈玲玲抬头看电线杆子上绑了一盏小太阳,这个地方刚好灯光最强,适合做针线。
原来婶子们是为了占这种太阳灯底下的位子,能够坐着聊天的同时还能纳鞋底儿。
容远跟奶奶说:“奶奶你看着位子,我带玲玲去找萤火虫。”
“去吧!”
陈玲玲跟着容远在天色还有一丝光亮的田埂上走,看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躲在毛豆叶子上,容远给陈玲玲扬手,他手里拿了一个咖啡色的玻璃药品:“给你抓几个,等下你挂在蚊帐里。”
陈玲玲点头,容远给她扑了好几个,萤火虫在玻璃瓶,瓶盖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细孔,一闪一闪地亮晶晶。
“小伙子,很能干啊!以后花小姑娘肯定有一手。”
“……”容远愣了一下,“什么啊?这是我小时,我妈妈这么哄我的,你简直了,明明是我好心。”
容远要被她给气死了,她什么都有说法,真的拿她没办法。
打谷场上的大喇叭响了起来:“社员都到了吗?我们的大会马上要开始了。大家都坐下来,女同志纳鞋底儿就纳鞋底儿,不要喳喳叫,跟捅翻了喜鹊窝似的,安安静静成不成?抽烟的男同志坐到下风口,不要影响女同志。大家要自觉,我们才能好好学习新的政策,提高觉悟。”
陈玲玲听见这个开场白,瞬间兴趣就来了特别想听听农村开社员大会是怎么回事。
她带着瓶子飞快地奔跑到奶奶身边,上头手里拿着萤火虫瓶子:“奶奶看!”
许奶奶拿着瓶子:“等下放蚊帐里。”
“嗯!”陈玲玲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一个婶子看见陈玲玲穿着蓝印花布衬衫叫:“许老师,你说咱们乡下的土布衫子为什么穿在你家外孙女身上就不土呢?”
正在前面广播的那位大叔沉着一张脸:“张秀娣,咋咋呼呼什么?不知道开会吗?还有那个站着地的小姑娘,你不是我们生产队的吧?不是我们生产队的,不用参加读报会,可以回去了。”
哎呀!被抓包了呢!陈玲玲立刻大声拍马屁:“叔,我是江城来的,奶奶说跟您学习最新的政策特别有体会,让我过来也听听。”
“啊!许老师这么说的吗?她是个文化人,我那点就算了,不入她老人家的法眼。”穿着无袖褂子的大叔,摸着自己的脑袋说。
许奶奶站起来:“他叔,你确实理解得好,所以我让俩孩子都过来听听。”
就像是小孩子受到了大人的夸奖,大叔老骄傲了,却也腼腆地低头:“你们都听听,只有像许老师这样有文化的人才知道学习政策的重要性,可以安静了啊!”
“张爱民,别跟个老娘们似的啰里啰嗦,有什么屁就爽快点放。行不行?”秀娣婶子一脸不耐烦地说,弄得大叔威严扫地,生产队队长大小也是个干部吗?
“秀娣,你真的是……”上头的大叔摆摆手,“我不跟你一个女人计较。”
“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你刚才的话,对妇女同志语气不对。”
“行行行,我给妇女同志道歉,你能坐下了不?”大叔是一脸无奈。
陈玲玲听着他们抬杠,坐下奶奶边上,奶奶是在做鞋子,用顶针箍把针给顶过去,再拔出来,一针一线,将鞋面儿和鞋底配在了一起。
陈玲玲坐在奶奶身边,一会儿跟小猫咪一样蹭蹭她的胳膊,听着上头的张爱民读着报纸,他读的一段:
#号召中学生好好学习基础科学知识#
讲的是科协在北湖公园与当代中学生举行了谈话会,科学家代表请广大中学生抛弃知识无用论之类的奇谈怪论,要学好数理化。
这段报纸读完,张爱民煞有介事地问:“大家听出来了吗?拔出来这是什么个意思?”
大老爷们和老少娘们都在忙着自己那圈子聊天,谁会在意他读什么?
张爱民拍了拍桌子:“都给我安静,这个很重要。”
“张爱民,跟中学生代表开会,跟我们有关?又不是多给每个人分五斤粮食?”一位老爷子拿着旱烟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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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上头的大叔说。
“我告诉你们,这是说上头的风向变了。知识变得有用了,读书人会被当成宝贝供起来。”张爱民说出这话,让陈玲玲肃然起敬,这样一个农村汉子居然能够对这样一条消息有这样的解读。
“我们啊!要看到风向,咱们队里适龄小孩入学,不够。以前大家都说读书没啥用,现在上头这么说了,以后咱们娃要有大出息,就要靠读书了。我跟大家说,不管男娃女娃,咱们都送村小学去,让他们读书识字。”
他这话出来,马上就有人反对:“我们都不识字,也没见不能过日子。读书千百年来都男娃儿的事。女娃儿读书了,家里的猪草谁来打?家里的小娃,谁来带?难不成,你张爱民来给我们家家户户打猪草,带小孩?”
陈玲玲同情张爱民,明明他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却被人这么说。
正在同情张爱民的陈玲玲,突然听见:“许老师家的小姑娘和阿远给我上来。”
嗳?他们吵架,怎么就叫到自己和容远了,陈玲玲站起来问:“叔,您叫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叔,我叫陈玲玲。”
“你和阿远上来。”大叔招手。
容远推了推她:“走!”
陈玲玲和容远一前一后到前头去,站在张爱民边上,张爱民又叫:“建军,小兰,你们也上来。”
容远在她耳边说:“那是爱民叔的儿女。”
陈玲玲看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小姑娘也跟着走了过来。
“你们四个站在一起。”原本陈玲玲站在最外围,身边是容远,现在被大叔给换过来站在长辫子的姑娘身边。
大叔拿着话筒问:“看出点什么了吗?”
“你又要卖关子了,还是那句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是以为自己是说书的,呱呱呱的。”
“我们家建军长得高高大大,你们都是他好看,可比起阿远是不是差多了?我们家小兰你们说她水灵,可跟许老师家的小姑娘比起来。你看看许老师家的小姑娘还是穿着我们乡下的蓝印花布衫,我家姑娘还是穿着城里的确良。可这一眼都能看出许老师家的小姑娘比我家小兰好看很多。”
“乡下小姑娘能和城里小姑娘一样吗?”
张爱民说一句就被人反驳,陈玲玲别人谁都不服,也要佩服秀娣婶子的抬杠精神。
“那阿远和我家建军呢?阿远是咱们乡下长大的吧?我家建军小伙子长得精神吧?浓眉大眼的,为什么就比不上阿远呢?”
“人家都说瘌痢头儿子也是自家的好,哪儿有你这样的爹?尽说自己孩子不好?”
张爱民指着跟他抬杠的秀娣:“你看看你还是没懂!阿远是许老师带大的,有文化。小姑娘你呢?读几年级?”
“高一,马上要高二了。”
“听听,人家是高中生。读书多,人就会不一样。成天让孩子守着那几斤猪草,以后孩子能有出息?能像这俩孩子一样,这么神气?”张爱民跟婶儿这么说。
另外一个婶子说:“千百年咱们村子里的姑娘,有几个读书的,不也活得好好的,读书多了心思就活络了,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以前村里的老秀才还说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读书读多了,要不贤惠的。”
张爱民拿起报纸,指着报纸上说:“你们刚才没听吗?报纸上可是说了,要鼓励年轻人学好数理化,你这个是liao(谬)误。”
陈玲玲低头笑,张爱民把谬论给读错了,听见他这样着急孩子的上学,她决定帮帮他:“婶儿,你这话就错了!”
“咋个错了?”
“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刚才不是说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呢!那就是男孩子上学,女孩子不上学。挣工分跟男人一样,拿起笔杆子也跟男人不一样,那还叫顶半边天吗?脸小半边都不到了,不是把主席分给咱妇女同志的天白送给男人。”
“那也不是女孩子天生的呀!有几个小姑娘能读书读得出的,读书么,男孩子后劲足,女孩子小时候读书很好,长大了就不行了,所以读了也没用。”
“第一,女孩子读书不如男孩子,你有什么证据?每个人的智商和勤奋都不一样,难不成女孩子全笨男孩子全聪明?后劲足?你们你们高一的学生出来,让咱们县城里的高中老师出题目,我跟人比比看,到底是我厉害还是那个男孩子厉害。第二,什么叫读书没用?拿我奶奶来说,她读了那么多书,在江城她能教空姐在飞机上为乘客服务,在这里用她的知识,治病救人,教孩子们认字,这些知识就会为咱们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啊!婶儿,能让女娃儿读书,一定要让她读,那样才对得起主席说的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陈玲玲又转头对着张爱民笑,“大叔说的话,其实有一句老古话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张爱民听陈玲玲说了一堆,“你们现在知道了吧?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了吧?”
陈玲玲刚要下来,被人给叫住了:“小姑娘,刚才大话说过头了吧?难道咱们县里没一个男孩子都比不过你?”
“同年龄里,我自信能超过绝大部分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不敢说,找十个过来我能超过八个。”陈玲玲的自信来自于这个时代知识获得的难易程度,毕竟她占了很大的先机。
张爱民正在跟大家灌输要让孩子好好读书,一阵拖拉机叭叭叭的声音传来,那拖拉机来到了打谷场。
拖拉机上下来四个人,张爱民走过去,其中一个人问:“你们队里的那个许清璇许老师在哪儿?”
“你找许老师干什么?”
“请许老师去给我奶奶看病,我奶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赶快跟我们走。”
第36章
许奶奶听见这话,立马站起来,快速走过去:“我就是,是怎么一回事?”
“吃过晚饭,我奶奶就说肚子疼,很疼很疼。”
“到底怎么个疼法?”许奶奶继续问。
“疼得抱着肚子叫。”
“是肚脐周围,还是说右下腹?”奶奶还在问。
“许老师,我们又说不清楚的,你跟着我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许奶奶沉吟了一下:“我跟你们去看,有可能只是肠痉挛,也有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如果是后者就要立马送医院。”
“是啊!所以我们去大队借了拖拉机,要是只是虚惊一场,也没必要去的那么远的地方,您说呢?”
“也是。我先回去拿药箱。你们拖拉机等在庄子口上。”
“哦哦!”那个男人指挥其他几个,“你们去庄子口等着,我给许老师背箱子去。”
兴许是陈玲玲多想了,她总感觉这个人眼神闪烁。
这次出来那个徐永根看车子上喷字的神情萦绕于心,是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虽然皖南和江城相隔三百多公里,在这个通信和交通都不那么便捷的年代,三百多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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