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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崔枕安, 我不恨你了。”
上元节后,竟又下了一场春雪。
雪粒子落地即化,婢女往碳笼中添了两块新碳, 燃起来隐隐有松果香。
铜镜上映出姜芙的轮廓。
今日她梳了灵蛇髻,上面只插了一根素簪子。
脸未施妆,黯然的天色, 更显她肤色雪白通透。
伴随着碳笼中的火苗轻炸声一响,有婢女前来通报,“姜娘子, 太子殿下请您过去呢。”
闻声, 姜芙扶案站起身来, 打算同来人一同出门,婢女急急赶来送上斗篷, “外面天寒地冷, 您还是将这个带上。”
说话间已经为她披到了身上, 姜芙细声谢过。倒真让下人们受宠若惊。
房外湿冷, 姜芙抬手紧了紧脖上的细绳,随着来人一同前往。
本以为是去崔枕安所居长殿,倒没想竟是一路辗转, 到了一处偏院 。
此角落居府中西北角, 就算是先前姜芙住在这里时也未曾踏足过。
那时她恨透了崔枕安,根本没心思四处游走。
而今再行, 处处皆是陌生的风景。
府中西偏处,是一处楼阁,名唤沉玉。
婢女停住步子, 给姜芙让出路来, “姜娘子, 太子殿下正在楼上等您,您上去吧。”
未作声,待人推开阁门之后,姜芙踏足入内。
一楼空荡荡的,近乎没摆什么物件,一入阁中,风止冷顿。
顺着阁中的楼梯,姜芙慢慢提裙迈步,轻步踏上了二楼。
二楼与楼梯处还隔着一扇门,就势推开,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阁室中不同府中旁处奢侈富丽的风格,略显古朴雅致,正中摆着一张棋桌,棋桌之上还有一局未完残棋,而那崔枕安正坐于桌前,见有人入室,崔枕安抬起眼,两个人正对视上。
不难看出,他似又整夜未眠,今日眼下的乌黑照比先前还要加深一些。整个人也略显憔悴。
姜芙垂下眼,心中有些不安。
先前答应的事,只要一日未落实,姜芙便不敢再信。
看出她的局促,和对自己的防备,崔枕安唇角微勾,不知是在笑她还是该笑自己。
指尖儿捏住一颗黑子,缓缓定落在棋盘之上,“这盘棋,还是许岚沣在时未下完的一局。”
提及许岚沣,姜芙眼皮一窒。
“你不在京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住在这间沉玉阁中,偶尔我会同他下下棋。”
也正是这段日子里,他与那许岚沣结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谊。
说是友谊也算不上,可再说仇敌,必然不是。
最让崔枕安惊讶的事,许岚沣此人,性情温和且平稳,无论看任何事都能以最沉静的目光去探究。
不若他,心中执念太深。
若说姜芙真的喜欢他,也算是情有可缘。
那人仿若一面镜子,越是平静,就将他照得越发不堪。
崔枕安言毕,此事更让姜芙新奇,再次环目重新打量这间房,似又有了新的感意。
“上元已过,”崔枕安言辞顿住,轻咬牙关,“之前答应过你的事,我没忘,亦不会食言,你不必惴惴不安。”
被他撞破心思,姜芙敛回目光。良久才缓启朱唇,心中怅然,“多谢。”
听,这句谢多客套。
从前在旧宅二人相处时,姜芙最不喜听到他说这个谢字,觉着生疏,而今当真不同了。
又是一声苦笑,崔枕安道:“你知道的,我不愿意听你说谢。”
“姜芙,”再一次唤她的名字,终于有勇气抬眼望向她,细细看她眉眼,似要将她深深印在脑中,“你可以走了。”
每说一个字,他心中的痛楚便似加重一分,尽管不忍,尽管他是为了得到而不惜用尽所有手段的人,可这一回,面对姜芙,他愿意放手一次,也仅这一次。
比起将她禁锢在身边,他更愿意看到一个完整的姜芙。
甚至已经猜到,姜芙往后的生活,她会过的安然平和,亦会去寻她心里最惦念的那个人。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或他都可以得到,却唯有姜芙不能。
姜芙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眼中有了潮意,更多的却是欣慰。
未等她答话,崔枕安再次低下头,眉头紧锁,与她交待,“世上好人多,可恶人更多。你心慈手软,在外怕难撑家事,走时去向方柳要一枚令牌,有它在,可以护你百岁无忧,无人敢扰。”
先前黎阳的事仍历历在目,若非崔枕安一早安排了眼线在那里,只怕姜芙会吃个大亏。
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不必了,”姜芙摇头,“闻叔叔会好好照顾我的,现在我也有家人了。”
这无疑是在告诉那人,她还会回到黎阳,去之有方。
椅上的人思觉敏锐,自也听出她的话外音,目珠微颤,“怎么,你不去找许岚沣吗?”
“我知道他没有死,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我就心满意足了。若是他想见我,也不会不辞而别。”
“对我来说,他不是许岚沣,她是对我最好的兄长,在我危难时救我出水火,我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你为他翻案,放他生路,对此我很感激。”
“崔枕安,我不恨你了,你弃我一次,救我两回,放了钟元,亦为我父亲正名,咱们两个的恩怨,今日起一笔勾销。”
话音落,崔枕安惊一抬眸。
这一回,她未在姜芙的眸子中看到往日对他的敌意与仇恨,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两年之前初相见时。
似一股暖流入心。
“昨日我在湖岸边,放莲花灯的时候,默默起了个愿,我希望你岁岁无忧,安然到老。”
从前他承诺过二人相白首。
可自当知道是骗局之后便不敢再去想。
眼前这个人,这张脸,与她当初爱时不曾变过,可她的心境却不同了。
一朝生死,于鬼门关走过一回,姜芙便断了所有的男女之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的姜芙谈情颜变。
爱情是这世间最奢侈的东西,旁人的真心,再如何捧给她,她也不敢去拿,不敢去信了。
如今的念头,唯有择一心安处,渡过长日岁月,安即好。
这无疑又给了崔枕安一记震撼。
听姜芙讲说完之后,显见着他眼眶微红,淡蓝的眼白布着血丝。
不容说,此刻的姜芙给了他一种错觉,错觉两个人还在两年多以前,错觉他从未离开过,姜芙亦从未恨过。
可也不过是那一瞬间的恍然。
他深吸一口气,硬生将自己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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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眼不再看她的脸,生怕下一刻,便舍不得让她走了。
一句不再恨,便已足够。
“你走吧,姜芙,”口不应心的催促道,“别让我后悔。”
沉吟片刻,姜芙轻咬牙关,最后留下一句:“崔枕安,这次是我丢下你了。”
随着一阵香气自门前消散,崔枕安再回首,门前早就没了她的身影。
再一次,他心如刀割,如若时光可以倒流,他想,他绝不会弃姜芙而去,亦不会怀疑她是细作。
然,时间无法逆转,河水无法倒流。
终,他还是丢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就这样,崔枕安守着一盘残棋,从日出独坐到日落。一整日水米未进,亦未着一言。
最后方柳着实不忍,大着胆子入了阁室。
崔枕安只是面朝夕阳,独坐窗前,夕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脸上,方柳第一次,见此人这般失魂落魄,一如当初误知姜芙已死的时候。
“您就这样放她走了?”方柳一顿,“若不然,属下将人追回来吧,时日一长,她总会体会您的心思的。”
“别动她。”乍一开口,崔枕安嗓音嘶哑,却是决然。
他不想再让姜芙恨他。
这一回,他想做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丁香何时生叶?”
乍一问,方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模糊记得先前在府里移种了不少,他探目望去,“应是还早呢,这才立春。”
“方柳,”椅上的人干坐了一日,近乎成了石雕,终也微微侧动了身子,“将季玉禾叫来。”
一提及此女,方柳不明,却也不敢多问,知道现下崔枕安心情不好,他多一句嘴也不敢提,且听他如何说便如何做。
行这一路却是十分好奇。
好端端的又提季玉禾做什么?
那季玉禾是小郑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若不是出了许家的事,只怕现在早就由小郑后作主嫁入了太子府。
姜芙前脚走,崔枕安后脚就要季玉禾来此,是不是要讲说婚事?
连方柳都不觉满腹疑惑,却也不敢耽搁。
季府离此处不远,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到了太子府中。
早春寒末,天黑的仍旧早,她到时,天色已经擦了黑。
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不难看出,季玉禾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
先前两次提及过她与崔枕安的婚事,一次是在北境,一次是在京城,可都没了下文,而那高高在上冷若森寒的太子殿下又从未与她接触过,今日却破天荒的让她来此,季玉禾不由多出了几分心思。
念想着,是不是他终想起了小郑后先前曾将自己许给他的事。
不由心头窃喜。
一路忐忑的来到沉玉阁。
此处也是季玉禾初次来。
初来乍到,眸光不敢四散去看,只是随着带路的前人一路前行。
直到上了沉玉阁二楼,终见了许久未见的太子,季玉禾眼皮一窒。
在季玉禾眼中,太子殿下是她唯一看得过眼的男子。
少时她便听过他的大名,亦知他性情清冷,那时便有人影影绰绰的告诉她,她父亲在北境王面前得脸,待将来长后定会将她指给崔枕安。即便做不得世子妃,怕也是个侧室。
许是少时的观念根深,她待崔枕安总会有种特别的情愫在。
好似一切水到渠成,只是迟早的事一般。
后来长大,两个人的婚事被提及又放下,倒是让她患得患失。
一直耽搁到如今,这婚事也没落定,若说她心中没有怨气,哪能呢。
“季玉禾,见过太子殿下。”她上前去微微福身道。
许久未见,此人照比先前清瘦不少,可俊朗依旧,每每看过一眼,就让人心动的程度。
季玉禾的脸也不由得微烫了起来,若真论起,这还是少有的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候。
听闻声响,这才将崔枕安飘离四散的情绪收搂回来,他缓缓侧目看向季玉禾,不由定睛。
就是这张脸,与姜芙有几分相似的这张脸,似又往崔枕安的心口扎了一把刀子。
让他感到一阵窒息的难过,他别过眼去不敢再看。
“这么冷的天,让你赶过来,难为你了。”若是细听,不难听出,崔枕安的嗓音中微有些哽意。
可季玉禾是局外人,全然无觉。她只轻笑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听闻您这段时日身子不好,本想着前来探望,却又听闻您不喜旁人叨扰,便没敢来,今日一见,倒是玉禾的福气。”
“今日叫你来不为旁事,”崔枕安一顿,“先前皇后娘娘曾提及将你许给我一事,你可还记得?”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季玉禾觉着自己的心脏狂跳,近乎一张嘴便能跃出喉咙。
微定心神,她朱唇微启,脸色又烫了几分,满含羞意的点头,却又怕他未见,又加了一声低应,“嗯。”
“今日叫你来,是想同你说一声,你与我的那门亲事,不能作数。”他讲的毫不留情,几乎没有半分犹豫。
却一下子让深陷其中的人刹时傻了眼。
几乎睁圆了一双眼珠子,季玉禾含羞的情意挂在脸上几乎尚未散去,就在她默然品味他的话之后,她才回缓过神来,自知不能失礼,却又不太甘心,只能硬端着肩道:“太子殿下,叫玉禾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太子殿下”正一如她先前所想,两个人的婚事被人提了几次又放下,每次都是希望而至最后又全盘落空,几番折腾,使得她近乎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如今又是。
在她看来,何偿不是特意叫她过来再次羞辱一番呢?
“太子殿下,若只为了说此事,大可不必如此正郑重,您大可派一名女使,来季府传话即可,何必亲自与玉禾费一番唇舌呢?”
不难听出。她积怨已深。
从前只听说季玉禾模样好,品性好,脾气更好。是百里挑一的大家闺秀。
这般失仪,也是难为她了,更可见将人硬生生逼成了什么模样。
“此事一早便是皇后娘娘定下的,并非我本意,我亦知,此事对你造成了诸多不便。”沉一口气,却也未与人道歉。
还只觉着一切只是她应得的。
“既说了亲事,那便借此一并说了吧,此事闹得不好,你爹又在圣上面前得脸,我总不能亏待了你。”
“我的表兄崔初白,虚长你几岁,尚未娶亲,我思来想去,他或可成你的良配。”
“他的父亲前些日子病逝,父皇已有意让他接袭王位,不久后,就会前往北境封地,做北境王,而你嫁给他,便可成为北境王妃。”
“不知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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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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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没想万没想, 崔枕安特意让她跑来一趟竟是说这种事。
他不要也就算了,偏却硬生生的将她推给旁人。
季玉禾强忍着愠意,原本端方温柔的一个人, 终也在这几次三番的戏弄之下有了脾气,手紧紧握于袖袍之中,“殿下竟厌恶玉禾至此?”
明明当初在北境时所有人都说她会嫁给崔枕安, 可为什么一转头竟成了这样?
听闻她语气中有怨怼之意,崔枕安微锁眉头,她毕竟是老臣之女, 她爹又是皇上亲信, 他不愿闹得太过难看, 强解释道:“并非是我厌恶,只是不愿意耽误了你。”
“此事是皇后娘娘定下的, 早知殿下不情不愿, 玉禾何必等到今日, ”与袖口中硬掐着自己的掌心含着泪仰起脸, “既现在殿下赏了玉禾一个好归宿,玉禾自当感激!”
“多谢太子殿下,玉禾告退了!”
她觉着无地自容, 京城里多少人都在笑话她, 若是还在京城当中,怕是真要耽误一辈子, 去北境,不失为一条上好的出路。
走时带风,一如白日里姜芙离开之际。
仅剩那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阁室里, 这会儿晖光洒在他身上, 铺就一层柔和的金光, 崔枕安单手轻握圈椅扶手,自言自语道:“姜芙,你既走了,这辈子我便不会再娶旁人。我也想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过的。”
“我想试试。”
自然,姜芙根本不可能听到他的声声低语。
自太子府邸出来之后,她义无反顾踏上归路。
回黎阳的归路。
而这回,自然不是她一个人,还有闻叔叔相陪。
连闻会明也没有想到,一切竟然可以这般顺利。
他本以为,姜芙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京城,不过她能选择自己的生活,闻会明自是替她高兴。
“芙儿,这回再回黎阳,你就什么都别做了,搬到闻府来,闻府就是你的家。
一直透过窗看马车外风景的姜芙听他唤声,缓缓自外的荒芜光景中收回视线,不若先前去时忐忑,这回连她的目光都跟着平和起来。
却分了神,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闻叔叔,你刚说什么?”
一见便知她心飞高远,闻会明便又道:“我是说,那间医馆,别再开了,先前闹出了人命,你就直接同我回家。”
姜芙想也没想便摇头,“闻叔叔,那间医馆我想开下去,那铺子定是不能要了,我打算在旁处再开一间,开医馆这段时日,我很开心,好像一下子寻到了方向似的,再说我也习惯了。”
“想来有闻叔叔你在,旁人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欺负我了,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话虽如此,可闻会明知道先前她在那间医馆里有多辛苦,他视姜芙为自己的女儿,更是舍不得她吃苦,“随你吧,不过你得回家来住,待回了黎阳,我就给你寻一处离衙门近的铺面,这样凡事都方便些。”
闻会明想得周到,闻府离衙门不远,且铺面开在衙门旁,一来她回家方便,二来也不敢有人轻易闹事。
如今父女两个好不容易重逢,闻会明自是再也不舍得姜芙自己颠沛流离了,总要将她放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而姜芙自是明白他的好意,更不愿意让他再担心,反正只要还允着她开铺子,如何都好,此事上便也不再执拗。
二人就算说定。
马车颠簸,姜芙微微侧过身去,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望着外面转瞬即逝的风景,那皇城早就不在视线之内,可她仍旧朝后望去。
那座皇城中,有她曾经爱了许多年的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竟愿意给自己一份成全,一如姜芙所言,对他的恨意,到此为止。
她不想再恨了,她累了。
一路颠簸,再回黎阳,已是七日之后。
闻府内给姜芙专门收拾出来一方小院子,府中众人称呼她为“姑娘”,她与闻会明以父女相称,闻会明逢人便说姜芙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无论如何,姜芙终于重新又有家了。
先前的那间铺子,对面曾是珍娘的那家小面馆,除夕之夜被烧成灰烬,而今在陆续重盖。
曾经的丰元堂,自姜芙上京之后便没再重开,一想到刘繁曾对她意图不轨,又死在那里,当真是一步也不愿再踏足,好在是衙门的差人帮她理了一应,将东西搬到新盘的铺面里去,沣元堂又重新挂了牌子。
玉书和小锦在家闲置了一阵子,这才等得姜芙回来。
这两个人聪明懂事,虽不知他们回家过年的那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姜芙如何又摇身一变成了父母官的女儿,可这两个人只听不多嘴,铺子开了一切照常。
昔日“死了男人”的寡妇钟郎中,改姓为姜,旁人问起,她也只含糊应过。
自打沣元堂重开以来,姜芙又恢复了以往忙碌的模样,但是却觉着这些时日无比轻松,什么烦恼都没有,只为了治病救人。
现如今的医馆比先前那间小铺子要整整大了两倍,姜芙生怕忙不过来,便又请了一个座诊的郎中,时而她自己又负责收些散户来卖的药材,此事她轻车熟路,因从前在京城没少陪着哑婆婆做这些。
“姜郎中,来收药材了!”春日一来,散户们便又忙碌起来,每日都有人来送药材上门,姜芙一应看过,照单尽收。
“来了!”姜芙站在柜后,听到有人唤她,暂放下手上活计绕过馆内候诊的病人来到门口。
今日来送药的,是住在南街尾的陈大叔,他手拎了一筐才采下来的草药,背上还背了一篓,一见了姜芙,欢天喜地的。
“哟,您这里人多,我就不往里挤了,我把药放在这,您过过眼。”陈大叔将背上的那一篓也放到铺面旁,姜芙回身向里唤来玉书。
街市上熙熙攘攘,来往行人不绝,姜芙全然没有留意,在一处离她不远卖书画的摊位旁,正有一双眼注在她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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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是道别
玉书自医堂中出来, 麻利的清点散户的草药,计算价格,姜芙就在一旁瞧着, 如今玉书的活计做得越来越好,不光会将医馆里的事务打理的十分细妙,且医术也跟着精进不少, 假以时日定也可独挡一面。那时候起,姜芙便能松闲下来了。
春风入骨,街上的行人日见多了起来, 尚不到午时, 街上烙饼的摊子便传来一阵油香, 风送医馆,玉书俏皮的扭过头闻闻, “呀, 好香啊!好久没吃烙饼了。”
一见她笑, 姜芙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也好久没吃了,你在这盯着,我去给大家买些!”
原本玉书只是无意识的感慨一句, 倒没想着朝姜芙张嘴要的想法, 她这样一说,玉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芙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姜芙笑着走开,直奔了街对面而去。
行出不几步, 似觉不对, 目光朝一侧望去, 所见之处皆是陌生的面孔,却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又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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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多思。
行到烙饼摊上,正烙饼的大哥识得姜芙,热情招呼道:“您来了,拿几张饼?”
“来十张吧。”一边算计着医馆里的人头,想着小锦是能吃的年岁,便多要了几张,一边掏银子,而后扭过头去朝西边张望了两下。
今日也不知是怎了,总是恍然错觉,好似被人在暗处盯着似的,怪让人觉着不安的,可每每望出去又什么都没有。
不多时,烙饼好了,老板将十张热气腾腾的饼以油纸包隔好,才免了烫手,姜芙这才捧了饼离开,就在路过书画摊的时候,姜芙脚步忍不住顿了下,目光再次环绕不大的书画摊位,未见异常,随即提步回了医馆之中。
就在她走后不久,一道修长而净质的身影自一幅长挂的山水画后出现,钟元的半张脸尚隐在书画后。
他双目中充满欣慰,抬眼望着这间‘沣元堂’已是心满意足。
自打离京之后,他便带着哑婆婆直奔黎阳,就是想看看这间沣元堂,而没想,姜芙竟也在此,对他来说已是意外惊喜。
此生还能再见她一面,他知足了,见她过的这么舒心自在,亦不枉他先前所做。
直到姜芙的身影全然隐于医馆之中,钟元这才扭身离开,行的不是大路,而是穿过一处狭窄的胡同,正与等候在那里的哑婆婆碰面。
哑婆婆耳不能听,嘴不能说,但她眼明心亮,当初过往,她自也清楚,亦知道为何钟元千里迢迢奔到黎阳来。
见他回来,哑婆婆不解同他比划两下,钟元看得懂,这是在问,为何不与姜芙相见。
他只是释然般的抿嘴轻笑,亦是从未有过的松意,他无法说,他早不是个男人,他亦无法说明自己的自卑,毕竟,在喜欢的人面前,有些事,是钟元永远无法迈出的那一步。
就算姜芙不在乎,可是他自己在意。
况且,他做为局外人,早知姜芙不会是他的,一声兄长,早便说明二人的缘分。
再不愿强求她半分,更不愿一辈子拿感激当枷锁扣住她。
他待姜芙好,是自愿,不出于任何目的,二人识于彼此困苦时,一如逆境中开出的一朵逢生花,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美好,这便足够。
“她过得好,我就知足了。”钟元一边比划一边说道,“咱们也是时候赶路了。”
显然,哑婆婆更不解,可既他不愿说,她亦不勉强。
自打两个人同时消失,哑婆婆便一直守在那间小宅里等着他们回来,其实她也早将钟元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知他心之所系,既可怜又心疼。
可路要朝前走,眼要朝前看。
人生无常事十居八/九。
哑婆婆拍了拍钟元的肩以作安慰,紧接着又比划道:“咱们今日就动身去沣州吗?”
钟元点头,“今日就去。”
出来的太久,是时候回家了
寒来暑往,不过四月,京的花都开了,街头巷栽种的柳树桃树都发了新芽,远远瞧着细嫩的绿色,似新生。
一直灰暗冷肃的太子府亦有了新的生机,冬日一过,便有了生意。
去年移种下的丁香这会儿嫩叶长的甚好,饱满光滑,闻上去有淡淡的草香气。
崔枕安书房的窗下正前方亦栽了一株,因年岁未长,不过也才齐窗沿高,坐于案前,推开窗一眼便得见。
姜芙走了许久,这些日子以来,崔枕安都是指着那些过往过日子。姜芙从前所书那些干叶被他好生存放在一只锦盒里,上面所书写的每一个字他都已经熟记于心,却不忍心打开来瞧。
这些是姜芙留给他的最后的物什,唯一证明姜芙爱过他的东西。
黎阳那头,每隔两日便会报上来一封密信,是他派去的眼线,保姜芙平安之人所写,虽每次的内容皆相差无几,可正是这短短几句,也能让他安心。
自打处置了郑君诚等人,崔枕安再没见过小郑氏,自然小郑氏也未再提过他,当初亲近的两母子,如今形同陌路,尤其使人心寒。
这世上,好像除了皇权,便再无旁他,他仍旧是当朝唯一的储君,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崔枕安自己心里清楚,他除了这些东西,一无所有。无人问他冬可暖,食可温,夜可眠。
他想要的东西,都得到了,可最为珍贵的那个,却不要他了。
春风一扫窗格,书房外传来方柳的声音。
书桌前的人理了神思,自堆成山的公案里抬起头来,一眼便见着方柳手里拿的书信。
心头欢喜,崔枕安自知这书信样式,是从何处来的。每日的期盼也唯剩了这么一点儿,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关于姜芙的一切。
方柳一照从前,将书信放在桌上,而后静立一侧不敢打扰。
明明心急如焚却仍旧自作端缓,先是挺直了腰身,目光看似不经意的略过那封书信,实则搁笔时不甚渐开的墨点已然暴露了他时下的心态,方柳看在眼中,假作不知的望天。
竹节般的长指小心撕开信封头蜡封,而后将内纸拿在手中展开,今日的信照比往常不同,多了一张,眼线写的几笔他一眼看过,却在这封信的结尾处定住了目珠,急急拆开另一页纸张,只瞧上面娟秀的字迹,是一张药方,在看到这方子第一眼,他脑中轰然一响。
这字迹他一眼认出,是出自姜芙之手,原是派出去的人心思多,时常用一样的信言回应总觉着不妥,便大了胆子跑去沣元堂以调理之名见了姜芙一眼,姜芙便给他开了一张温补的方子,他又将这张方子塞入信中发回京中。
谁料,此举正中崔枕安的心怀,见其字,一如见其面。
笔峰力道中正,似柳叶儿拂然,崔枕安指尖儿轻触其上,似上面还落得她的指温。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看到姜芙字迹的第一反应,只觉着心中激荡,欣喜无双。
这一刻,姜芙似离他很近,似在眼前一般,正是这种微妙的情绪,竟填补了这些天郁郁不欢的空白,那一颗空落落的心,也在此刻填实,只因这一张与他根本无关的方子。
却让崔枕安如获至宝。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温暖牵怀的情绪里的时候,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彼时少女时的姜芙,是否也一如他此刻,无论拾到何物,只要与他崔枕安相关,便觉欢喜?
这其中的万般滋味如今才尝到,终使他恍然,原来,思念一个人,还可以是这样的吗?
就是那种,明明人还在,明知那人身处何方,却触不到,见不着,仅仅能靠着一个遥远的梦支撑的日子,意是这样的吗?
方柳听到书案后的人深吸一口气,独自念了两句,而方柳也只浅听到其中一句。
“这样的日子,她到底过了几年?”
重捏那张方子于指腹,眼畔温湿,随既见他又轻笑起,眸中却无喜意,带着满盈的伤怀,“我不晓得有她时,她便已经靠着我撑了那么些年,我都给了她什么呢?”
过往不忍细看,曾经经不住细想,当真若细想,处处皆是钉子,是他一颗一颗放上去的,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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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接着一颗扎入姜芙的心里。
唯有这么一张不起眼的方子,便让人感慨良多。
终于明白,他当以补偿的太子妃位,姜芙几乎不看一眼又是为何。
天高海深又如何,她当年所受苦楚,又有谁能补偿得了。
“太子殿下,您说什么?”方柳在一旁见他独自絮叨良久,忍不住问。
崔枕安再抬眼,眼尾泛了淡淡的红意。
将手里的纸张细细折成原来的样子,最后收于桌上存叶的锦盒当中,一如存放天价的珍宝。
“方柳。”崔枕安低唤,“准备些东西,我要去黎阳走一趟。”
黎阳有谁,方柳自是清楚,一早便觉着他会按捺不住,竟没想这么快。
正当他要应下之时,崔枕安望向窗外又突然改了主意,“罢了。”
作者有话说:
🔒
第94章 亲事
如果就这么贸然去了, 她会不高兴,会觉着自己言而无信。
他不愿让自己在姜芙心中的印象再低一分。
只能将所有存留的物件珍藏,默默怀念, 一如她当年那样。
这回轮到自己,他要走一回当年姜芙走过的路。
“方护卫,路公子来了。”有小婢女在门外探头, 细声同方柳道。
方柳点头,才想通禀崔枕安,便听崔枕安先一口道:“让他进来吧。”
从前那人没规没矩想来便来, 这回竟破天荒的请人通报, 着实让他感到意外, 同意亦觉着应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想要请他拿个主意。
拢好情绪, 崔枕安慢条斯理的将书信收回抽屉, 好生将那只锦盒摆放到一旁。
路行舟大步匆忙进来时, 因走得急, 脸上透出微微红晕色,不难看出,他来势急匆。
“你先出去, 我有事儿跟你们太子说。”路行舟进门时的第一件事, 便是将这房中的耳目都支出去。
方柳是崔枕安的人,自是先得征得崔枕安的意思, 只瞧案后那人缓缓闭目而后睁开,这便是答应了,方柳这才敢出门。
转眼这书房中再无旁人, 路行舟反倒欲言又止。
话到嘴边, 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讲了。
“怎么了?”崔枕安忍不住问。
见他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到底还是脸皮厚重,干脆一咬牙道:“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太子殿下位高权重,想来这件小事,难不住你的。”
“我也是没了法子,生怕家人反对,”
“你想娶棠意?”——不想听路行舟啰嗦,二人近乎自小一齐长大,路行舟一张嘴,崔枕安便能看到他的胃。
这种默契总能使路行舟觉着格外的省力,亦少了许多口舌,说到棠意这个名字,连他都忍不住心花怒放。嘴角裂的大开,连收都收不住。
夸张了些,崔枕安也是第一次瞧见他这副模样。
“这都让你猜到了。”路行舟的面色更加红了一些,明明家中已有妾室几房,却仍像是个未曾经过人事的愣头小伙子一般。
路行舟自外带回来一个女子的事早就闹的满京城沸沸扬扬,外人对那女子身份诸多猜测,路府里的人亦知路行舟的心思,路大人和路夫人一直想的便是让他找一门门当户对的高门之女成亲,谁知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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