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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3-30(第2页/共2页)

p;  即便沈府有心,她却从未走偏过一步。

    听完这些,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他缓缓挺直身子坐起,下巴微微上仰,眼前有水色打转。先前泛红的眼尾也并非是仇杨的错觉,因现在的颜色比之前还要更深重些。

    “都出去吧,我知道了。”他眼下平静异常,一如在听与他无关的消息,只过耳却不过心。

    平静的让方柳和仇杨头皮发麻。

    这两个人再次面面相觑,却不敢多作逗留,悄然离殿。

    此时背后的明光将崔枕安的轮廓照在地面上,有浮尘在眼前跳跃,他平心定气的侧过身,将那只梨花木匣子拿在手上,这回,他对先前姜芙的猜疑真是半点也无了。

    他曾笃定姜芙就是朝廷的人,这一点他并无过错,即便听到她的死讯,他仍能用细作一事来劝说自己,让自己无视对姜芙的愧疚。可他唯一没料到的是,姜芙从始至终竟都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从未看到亦从未感知的她的真心以及她莫名而起的情意。

    始终都是姜芙自己的兵荒马乱。

    到底再忍不住将那匣子打开,姜芙的笔迹正展于崔枕安眼前,他独坐殿中双手捧着那匣子,无措又无助。

    “你姑母说的没错,你当真是个很蠢很蠢的人,你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你为何从未跟我提过一个字?”悲恸之感徊肠伤气,尽身血脉都在体内飞速流动,涌往心脏,乱葬岗的场景他想也不敢想,现在连骗自己也不能了,“你为什么当初一个字也不同我说?”

    “你若一早告诉我”眼前雾色深重,重到他看不清眼前东西,他抬眼尽力不让眼底的水气破出,原本淡蓝的眼白尽是红丝。

    后面的话他终是再没出口,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那个姜芙都不会再听到了。他知道姜芙被迁怒下狱时便已尝过了锥心之痛,而今再加一样,更让他意识到事关姜芙,他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迁怒她的是前朝旧帝,弃她不顾的是沈家人,而真正杀死姜芙的,其实是他崔枕安自己!

    内心一旦将这些全部串起,他便如被一条绳锁扼住咽喉,那绳锁因他的悔意越收越紧,他好像浸溺在深海中不断下沉,连呼吸都不能了。

    硬撑了几日的信念,终在这一时海啸山崩。

    即便再大的风浪也终有挺过时,但最可怕的永远都不是一时的汹涌,而是绵长却又不间断的后知后觉。

    漫在他身旁各处,随处可见,触之即痛,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明明曾有机会抓住她,他明明可以带着她一起回北境,终是因他的过分猜忌生生将姜芙推到深渊底。

    崔枕安那颗斑驳的心脏终在平静了几日之后如同又被人徒手翻拧,那股钝痛深重而炽远,比之前每一次都严重。

    他颤动的指尖儿想要去拿匣中的干叶,可那些东西似近又远,怎么抓都抓不到似的。

    抓不到便不抓了,崔枕安单手捧匣,因愤怒而暴起的额前青筋似一道山脉,冷汗蜿蜒顺下,划过他布满红丝的眼,挂在眼睫之上,竟一时难以分辨是泪是汗。

    他另一只手掌划过小几之上的棋盘,随手紧攥住几颗棋盘上的黑子,一如攥住沈齐的脑子。

    他恨沈齐,却也更恨自己。

    情绪越是波动,他的心口便越疼,最后用力到极至,眼前又是满布的黑影袭来,胡乱一挥手,整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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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被他长袖挥落在地,发出凌乱重响。

    一直候在殿外的仇杨听到声响立觉不对,推开殿门进去,一只脚才踏入内殿,便见崔枕安半面身子搭在小几上,摇摇欲坠

    自打记事起,崔枕安的母亲便教导他,他生在王侯家,注定是天之骄子。所图所做皆应以权利为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用什么手段。

    卑鄙也好,下作也罢,胜者说它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迈出去的步子永远不要回头,也不允后悔。

    可他现在就在后悔。

    明明她的结局可以不是这样,明明当初他只要一转身便能发现的,他为何连扭头都不肯呢?

    崔枕安想往前走,将过去的一切都甩在身后,可他发现,无论他如何奔逃,那个叫姜芙的女子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再次恢复知觉睁开眼,天如墨洗。

    “殿下醒了?”

    渊黑色的目珠在单薄的眼皮下微晃,正对上钟元的一双眼,稍稍扯动眉心便觉脸上有胀痛之感,余光还能看到立在脸上的针影。

    先前姜芙的事一件加一件急冲过来,给他打击不小,他一时怒气上涌疼的晕厥过去,失去意识时钟元给他施了针用了药,这会儿他的情绪已然能稍稍平复,只是胸口始终有一口浊气吐不出来。

    “看来是我旧疾又犯了。”因昏厥过久,乍一开口,崔枕安声线沙哑。

    “为稳病情,殿下是不能劳累或是动怒的。”一边说着,钟元一边取针朝他手臂上穴位扎下。

    崔枕安复而闭眼,他宁可这些都是梦一场,至少,他心里不会这般难受。

    “钟元,你可有情投意合的女子?”初醒来,意识有些涣散,满腹的话无人言说,脱口而问。

    捏针的手失了分寸,险些扎偏,钟元斜眼看向崔枕安,眼浮凶光转瞬即逝,轻咬后槽牙徐徐道:“太子殿下您是在拿小人取笑吧,像我们这样的宫人,怎会有情投意合的女子。”

    他当真是有些糊涂了,回北境两年,那里的郎中皆是正常男子,倒让他一时忘了宫中医官皆是宦官。

    未讲话,亦未睁眼,只是歉然一笑。

    钟元收回白眼,又取了一根针扎入他小臂上的穴位。

    这一针下去照比先前痛感明显,崔枕安松开眼角朝手臂上探去,见今日的针并非他先前所用,不免好奇,“怎么换了金针?”

    “太子金尊玉贵,自是应用金针的,加上太子心疾特殊,病发的急,金针质地较软,更能使伤患平稳。”

    “金针质软,听说入针时需用阴力,一般人怕是没这个本事。”钟元的医术他现在是信得过的,且听他如何说便如何是,自己也没心思在这种小事上劳心。

    钟元眼皮一怔,手上动作却未停,且作闲聊,“太子殿下也懂得医术吗?”

    医术他自然不懂,可是他记得从前姜芙闲来无事便翻医书,这还是当初无意当中听她提过一嘴,竟没想到能记到今日。

    姜芙,又是姜芙。

    这两年他在北境,全无她的消息,可这个人却一直都未曾忘却过,只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现如今姜芙尸骨无存,坟冢都无法替她立一个。

    崔枕安就这样直愣愣的望着帐顶未再讲话,眼眶灼热。

    “殿下这两日手掌似有些红肿,可是受了外伤?”初次给崔枕安施针时便已瞧见他掌心不大对,只是当时尚未肿得这般显眼,此回再瞧比先前更严重了些,他把过脉象,不似内症。

    “这你不必管,我心中有数。”

    那日在湘云山的坟前,崔枕安曾紧紧将那块写着姜芙名字的烂木板拿握在掌中,木中倒刺不知扎入掌心多少,他一直未顾,时而活动起也会觉着手疼,可转念一想,那好歹是与姜芙有关的东西,若入得他身,也算与她有了些牵连,这样也未尝不好。

    到底还是他错怪了姜芙,而今即便想要弥补都无去处,若当真溃烂在皮肉里,便当是那傻傻的姜芙给他的一点惩罚吧。

    他沉叹一气,微别过眼,那只匣子正躺在他的枕畔,一想到那匣子装的是姜芙曾经对他的全部思念,眼眶打转的热泪终是没兜住,滑出眼角。

    稍拢了情绪,他以掌心快速拭去眼角潮湿后撑着胳膊坐起身来,“你们都出去,把方柳叫来。”

    榻前长侍得令,悄然退出殿中,钟元起身亦随之。

    方柳入殿后,未等他开口说话,崔枕安便先言道:“沈齐如今在朝中是何官职?”

    “回殿下,沈齐仍是西京漕运使。”

    提到沈齐,先前崔枕安眼中的那些伤色全然不见,转而遍布煞气,“派人先去查他,无论事值大小,皆要一字不漏报到我这里来。”

    先前入京时,崔枕安给了方柳一份百官名册,让他带着人暗查各官行径,沈齐也位例其中,但那时他并非最紧要的。

    今日特意吩咐要将沈齐提前,只能证明一件事,崔枕安想要除掉沈齐,以任何名义。

    方柳本有意劝阻,但念他伤病在身,不忍多语,且凭他如何吩咐便如何做。

    再出来时,钟元正守在殿外,方柳摆摆手示意他入殿。

    钟元前脚入殿,尚未行至拐角处,便听方柳朝一旁仇杨沉声抱怨道:“你为何要将姜芙尸身的去向告诉太子?”

    姜芙其名似一块巨石止了钟元前行的步子,他身形顿住,不声不响的挪到镂格窗后细听。

    仇杨四下环顾,见无旁人才道:“太子下令彻查,有了结果自是要告知殿下。”

    “你也糊涂,你当我真什么都查不出来吗,人都已经死了,再说那些不是让殿下伤心劳神吗,你看这又病了不是。”

    “即便要说,也不该这个节骨眼上说,好歹等他身子养好,亏我在殿前一直同你使眼色,愣是没拦住。”

    仇杨这才恍然明白方柳的用心,更自愧大意,“是我短虑了,倒没想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病了。”

    “你当太子殿下是为什么病?这么多年了旧疾都不曾发过,怎的偏偏在得知姜芙没了的消息之后才病了?”方柳无奈摇摇头,“往后说话小心些,这女子若能不提便别再提了吧。”

    “嗯,我记下了。”

    二人对话虽极力压低了声线,可镂窗后的钟元仍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也更是读懂了方柳的言外之意。

    他目光瞄向内殿方向,掌中暗握紧拳

    今日施针一毕,钟元提了药箱回到自己住所,此地在太子府西北角,偏僻少有人来。他一回房便关紧房门,将白日给崔枕安用过的金针依次取出,尽数丢入海碗中以冷水没过。最后从衣襟的夹层中掏出一粒葡萄籽大的药丸丢入水中,一套行云流水,毫不拖沓。

    药丸入水即化,将水染成了淡金色,恰与那碗中金针融为一处。

    冷眼瞧着碗中金针将那药丸散出的淡金色尽数吸透才暗自道:“姜芙,你盼的日子不远了。”

    “等我。”

    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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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以为钟元擅长施针,可他们不知的是,钟元更擅用毒。

    作者有话说:

    14号和15号都是凌晨更新,16号周三上夹子,所以23点更新

    🔒

    第25章 “钟元, 你好大的胆子!”

    崔枕安这几日病重,连朝都上不了,众人议论纷纷, 为堵口舌,他也只能对外宣称只是风寒。

    朝中不稳,虽当初他那些有意夺权的堂兄弟们在见他归来时安分了不少, 可仍有人不甘心,时时盯着他这座太子府。

    原本因着姜芙的事路行舟对崔枕安有些私见,可再怎么说也是他最亲密的兄弟, 一听他病了着实担心, 终没狠得下心, 得了空便匆匆赶来。

    路行舟入殿门时,他正拧着眉头坐在窗榻上看册子, 打眼一瞧, 身上透着股阴森气。

    “一连几日不见人, 我还以为病的多重, 害得我白跑一趟。”此人没规矩惯了,无论他是世子还是太子,路行舟在他面前仍是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自打路行舟进门, 崔枕安甚至都没抬眼看他, 只稍摆了摆手,“自己坐。”

    “我瞧着你也不似风寒。”路行舟顺势坐到崔枕安对面, 沉着肩细细打量。

    “嗯,不是风寒,是心疾犯了。”崔枕安端茶盏轻呷一口, 语气轻淡似在讲旁人的事。

    “心疾?你不是早就好了吗?怎的突然又犯了?”路行舟身子朝后微挺, 觉着他今日不大对, 似在说笑又不似,目光微挪,正瞧见他红肿的右手。

    “你这手怎么了?”

    崔枕安垂眸看向自己右手手掌,掌中指侧几处自前两天肿起,到如今便开始溃脓,远瞧着倒怪恶心的。即便如此,他也只是甩甩手,轻飘飘地丢了句:“无妨。”

    “你这手都不敢用了,还无妨?”话落他便朝崔枕安探出手来。

    此时方柳入殿,缓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季玉禾季姑娘在府外求见,听说太子殿下病了,特来探望。”

    路行舟探出去的手正悬在半空,望着崔枕安笑的别有用心,“看,人家季家姑娘多有眼力,这是惦记你呢。”

    “不见。”崔枕安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这不好吧,人家特来探病,就让人吃闭门羹?”路行舟扭头朝方柳道,“让她进来吧,外面天怪热的。”

    除了崔枕安的吩咐,旁人的方柳自是不敢听,即便路行舟发话,他也仍杵在原地只瞧崔枕安的脸色。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这几日崔枕安心烦的狠,这节骨眼上季玉禾又来,无疑让他心头恼火更加一层,“方柳,你去转告季玉禾,要她往后不要轻易再过来,人要有自知之明。”

    言外之意不止闭门羹这般简单。

    “你这是怎么了?”在路行舟印象里,崔枕安不是轻易动怒发火的人,可眼下他对季玉禾的怒意已经显而见。

    面对路行舟的问询崔枕安一言不发,只垂着眼直勾勾望着手中的册子,最后毫无征兆的一把挥袖将那册子扫在地上。

    他情绪从未这般狂躁过,路行舟隐隐觉着事态不对,弯身拾起地上的册子,只稍扫了一眼,见到上面关于沈齐一应。

    正疑惑,只听崔枕安突然开口,“她不是细作。”

    “谁?”

    “姜芙,”崔枕安直挺挺坐在榻上,同时将肿胀的右手握拳重复一遍,“她不是细作,她从未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甚至”

    一想到那些他现在方知的情意,崔枕安便哽咽难言。

    到底还是路行舟机慧,这才恍然,怪不得自打一进门便瞧他气场格外阴郁,昔日明扬气定的太子殿下难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下又对季玉禾意见尤重。

    “你这心疾犯的蹊跷,该不会是因为她吧,我本以为你不在意的。”原来这么长时间,是他误会了。某些人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关于心疾的事崔枕安既没肯定也未否认,肩膀徐徐下沉,“当初是我对不住她。”

    “可是人都没了两年了,你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倒应朝前看。”原本还以为自己最敬重的兄弟是个冷血冷肺之人,现下倒有些宽慰与释然,“其实我觉着季玉禾倒不错,出身名门识大体,且不是招人烦的性子,同你倒也合适。”

    “的确无济于事,倘若她回来”路行舟的话他只听了前半句,后半句愣是一个字也没入耳。

    “瞧你这样子,一时我倒不知该怎么劝你了,”实再过不得眼,还是指了崔枕安肿胀的手掌道,“你那手还是让医官使来处理了吧,免得再过两天怕是连笔都握不得,再置气也不至于此。”

    “说起来阴差阳错,倒也不能全怪你,若我是你,知她是沈家人也会生疑,虽我没见过她,但仅看你如此,便知你是动了心的,你若当真喜欢她,就在心里记着她的好。”

    崔枕安唇角含着苦涩一笑,倒是有满腹的酸楚无处讲说。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对姜芙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情念太复杂。彼时他对姜芙有戒备心,这戒备心始终让他处于一个界点,真相大白后他除了愧,便是无边的茫然,他曾以那样绝情的手段伤了一个爱他的女子,想来是谁都会于心不忍。

    对,是不忍。

    这种不忍占了他内心全部的空白,让他再也不能容忍旁的女子再近他身一步,有企念都不成。

    她们与姜芙相比,不配!

    方柳重回府门前时,季玉禾正和婢女站在门檐阴凉下,见方柳归来,她眼中欺许升然,却又不好意思问的太迫切,只道:“太子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行这一路方柳便已想好了回绝的措词,自是不能向崔枕安说的那般直白传话,他面上歉然一笑,“季姑娘您的关心,太子殿下已经收到了,殿下说天气太热就不见您了,您回吧。”

    这话说的好听又客套,还顾念了季玉禾的颜面,旁人一时或参不透,可季玉禾不是没分寸的人,话中深意她已明白。

    崔枕安这是已经拒绝她了。

    其实一早她就觉着她同崔枕安的婚事未必能成,虽如今闹的满城风雨,很多人都说她将是圣上钦定的太子妃,可崔枕安始终没点过头,亦未承认过一回。

    她本想借此机就当探个究竟,到头还是崔枕安未给她半点机会。

    人有脸树有皮,季玉禾并死皮赖脸之人,她总得给自己存几分颜面。

    “既如此我便晓得了,往后不会再来打扰太子殿下,劳烦大人替我传个话,就说季玉禾祝太子殿下安康。”

    “好,季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季玉禾谈吐得体,让方柳松了口气。

    季玉禾被拦在外面,可路行舟却得以一直待到傍晚才走,仇杨来给崔枕安送汤药时人已经不见了。

    殿内燃了灯,放下药碗,仇杨将小几上的烛火挑了灯芯,火苗跳跃两下,将崔枕安手上的脓肿照得更明显了。

    见他单手执药碗,仇杨终是没忍住,“殿下,您这手都这么多天了越来越严重,您还是找医官治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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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肿成这样,只能说那被风吹日晒脏透顶的烂木刺在您手里发了炎症,脓炎这东西可大可小,您不能轻视啊。”

    最后一口汤药汁子入口,苦的崔枕安拧了眉,手上这点小痛他并不在意,连看也不看一眼,“无妨。”

    有时崔枕安性子是有些偏激的,仇杨跟他也不是一日两日,知硬劝无法,只能转圜道:“您看,您现在连握笔都握不住了,加上天热现如今朝中公事这么多,圣上还等着您为他分忧呢,您若是有个好歹可如何是好呢。”

    手刺入骨全凭崔枕安任性,这两日伤口越发明显一触便疼,他倒是觉着心里痛快。

    钻牛角尖的性子上来谁也拉不住。可冷静了两日,也自知长久下去不是办法,这般惩戒自己看起来无用又幼稚。

    可他除了此法,无处发散与排解。

    人不能永远活在梦中,总归现世为大。

    同自己对峙这些天,他好似一下子想通了,将自己那肿了两圈的手掌反复翻看,终下了心道:“去院子里抓几只螳螂,烤开研末,再兑些黄酒和成泥给我拿来。”

    “您这是要做什么?”仇杨听得一愣,十分不解。

    “曾有人用过这个方子给我治入骨之刺,只是不知这回是否还会好用。”提到旧事,他如今总能缓声一笑,他指的那个人,便是姜芙。

    姜芙学的东西乱且杂,尤其喜欢记录不知名的偏方,有一回他指上入刺,如何都挑不出来,还是姜芙翻了这个方子,虽奇却管用。

    夏末的螳螂又肥又大,钻入草堆里一抓一个准,仇杨和方柳两个大男人从抓到烤再到和泥,用了才不到半个时辰。

    螳螂末和了黄酒便变成石灰色,糊在手上气味异常怪,仇杨闻不得这味道,涂抹的时候一直闭着气。

    原本胀痛的伤处在黄酒的杀感之后便渐渐指了疼,石灰色的粉末待黄酒发散之后便慢慢干涸成片,小半个时辰后随手撕掉一处,便将里面早就烂得发黑的木刺带了出来,连着血迹。

    “真管用,这就出来了?这方子真奇!”方柳瞧着撕下来的一片片干药,眼珠子圆溜溜的闪动着。

    看着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崔枕安苦笑不语,仇杨取来了药箱给他手上创口上细细上药。

    方柳借着灯火拿着那干药摆弄了半晌,指尖儿时而在上点动一下,疑惑道:“这血怎么都是黑的啊?”

    “扎进去的烂木刺本就不干净,当然是黑的!”仇杨手上涂药的动作未停,随口一回。

    方柳疑惑更甚,一双眼巴巴的又望向崔枕安摊开的手掌,掌上还有未涂到药的伤处,因有木刺顶落,原本内扣的伤口翻了皮出来,“怎么伤口也是黑的?”

    原本崔枕安还未曾留意,听他这么一提,立即警觉,手掌探到近前,细细观察。

    以左手指尖重掐右掌心的伤处,果不其然,挤出的血水仍是发黑,并非鲜红。

    方柳和仇杨面面相觑,同时惊住。

    在这种事上,崔枕安素来格外小心,从前在京城便是如此,他知道无论是京城或是北境,想要他命的太多了。

    如今他身为太子,更是保不齐有人心怀不轨,他微定心神,短短时间内已经将身边人想了个周全。

    既能留在他身边的都是可靠的,连府中的厨娘都能查到祖上十八代,又有谁有那个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将毒下了?

    况且这还未必是毒,许是伤口使然。

    可既疑心一起,便不能掉以轻心,未顾惶它,崔枕安下意识的想要唤钟元来看看,可转念一想便换了主意,他招来仇杨,“你现在去街上随意给我拉回来个郎中,记着,别惊动任何人。”

    若验这种事就要出其不意,更不能惊动宫里的医官以防串联。

    仇杨会意,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匆忙离开。

    下毒之人或心思缜密,或手法无尘,毒制再巧,可毒就是毒,即便无色无味,一入人身,必有痕迹。

    郎中在崔枕安双手虎口处分别刺了三银针,仇杨与方柳皆是如此,拔出时稍待良久,只有崔枕安的那三根每一根都染黑,足可证明崔枕安体内有毒无疑,并非是为着掌上的伤口。

    可这郎中也只能验,却不知是何种,更不知如何解,亦看不出来源,甚至单从脉象来看亦无任何不妥。

    崔枕安了然,命方柳将郎中好生送走。

    一阵疑云布在他胸。

    他冷眸锁在那三根发黑的银针上,别说郎中把脉未觉不妥,就连这么些日子他更未觉着有什么不妥。

    “呵,”只听崔枕安冷笑一声,“看来我这太子府中进了个能人,我竟不知。”

    “属下无能,这就将府里众人挨个排查,总能找出来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方柳恨的牙根直痒。

    其实想找出这件并不难,此人细便细在神不知鬼不觉,若无人察觉怕是他到死都未明,可既已事发,那便是他命不该绝,此人也定当无所遁形。

    在京做质子那么些年,崔枕安倒练就了一身同各色人周旋的本事,这种细碎的伎俩,他只需稍稍用心便能摆出那么几个人。

    正当方柳气的卷袖子要出去查人之际,崔枕安突然开口问道:“钟元是御药房的人?”

    方柳点头,“是,他是御药房的,还是属下亲自抓他过来的。”

    “殿下怀疑他?”

    放眼整个太子府邸,能近得崔枕安的无非是那么几个人,送来的饭菜皆有人试毒,此路必然行不通,若还有机会,那只能是诊病。

    自打他旧疾犯了,便日日受针,虽表面看起来旧疾平稳,可偶尔犯起来,却疼得他肝肠寸断。

    好似一似比一次严重,且钟元忽然将银针换为金针

    起先他未上心,这回一一思来倒是可疑。

    钟元来时他正病重,见他长相清秀说话得体医术又稳妥,崔枕安倒真想将他留在身边好生重用,毕竟他现下身边并没有可靠的医官,行事也不便。

    现下倒觉着是自己大意了,如今这步田地,倒不得不查,他若干净,往后用起来便无所顾忌。

    “去彻查一下那个叫钟元的底细,越快越好。”崔枕安道

    即便到了夏末,夏时仍然漫长,院子里的公鸡天不亮便开始打鸣,姜芙应声而起。

    取了小罐子来到院中接些花叶上的露水,打算存留着做药丸用,辰时一到,日头便开始烤人,可露水尚未接到个底。

    “姜芙。”钟元今日难得有空,一回来便见姜芙蹲在花叶下,自背后看,乖巧的像只猫咪,他忍不住开声唤她。

    “你回来了!”姜芙应声转身,捧着怀中的罐子站起,看到钟元十分惊喜。

    “快到七夕了,街上特别热闹,你不打算去转转?”

    自打入了太子府邸便不似在宫里那般拘束,出门倒也方便,只是他不敢轻易回来,生怕让旁人发现点什么,可一近七夕,街上卖花样的实再太多,他忍不住想要带姜芙去瞧瞧。

    即便他不说姜芙也想上街转转的,七夕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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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闹,她常能买到些心仪的好物,能看到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这种事儿自是落不下她。

    “你等我,我换身衣衫,这就来!”姜芙欢天喜地的捧着盛露水的罐子进了屋,良久,她着了那身嫩碧粉桃的衣裙出来,头上还插着前不久才送给她的玉兰发簪。

    在家她因忙着干活很少打扮,偶尔一收拾便分外亮眼。

    两个人正好趁着天未大热起往城中赶。

    一入城,倒当真不同前几日。

    街上卖什么的都有,仅卖胭脂的摊位放眼望出去便十几个,加之一些面人花钗,花花绿绿充了满城,街上人来人往,肩叠相撞。

    这时都这般热闹,待七夕夜的盛景更加难以想象。

    姜芙觉着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每个摊位都望上一望。

    这时节湖中荷花开的正好,有人摘来放在桶中售卖,钟元仅扫了一眼便想到什么,侧过头同一旁姜芙商量道:“一会儿我带你去游湖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游湖吗。”

    提到游湖,姜芙的脸色一暗,心也跟着一暗,觉着望出去的花色也都跟着一齐暗了。

    “不去了,游湖有什么好的。”曾经她最盼的便是在荷花满布的时节同崔枕安去泛舟游湖,可一直未实现,如今再想到此事,只觉得憎恶。

    见她不喜,钟元也不好再说什么,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似呛了些,姜芙过意不去,忙同他笑道:“咱们去趟成衣铺吧,哑婆婆照顾我这么久,我想给她买身成衣。”

    钟元自是没有二话,随即带着她来到了先前他曾光顾过的成衣铺。

    这时辰铺子里人倒不少,可掌柜一见钟元是熟脸,招呼更是热情,姜芙一入门便被伙计拉去看样式了,哑婆婆的衣裳钟元不会挑,便站在柜前等着付银子。

    掌柜上下打量这清秀的公子,见他目光时不时落在同来的姑娘身上,便忍不住问道:“客官曾来过我们这吧?”

    钟元目光自姜芙身上收回落到老板脸上,“掌柜好记性,我之前的确来过,也不是近日了。”

    “像您这样一表人才的公子难得见,加上您娘子身上那套衣裙正是从我们店里出去的,我自是认得出。”

    娘子二字一出,似砸了钟元的耳,他笑意僵在脸上,才想解释,便听掌柜朝姜芙扬了扬下巴,“公子眼光真好,这衣裙啊您娘子穿着真好看,一般人可是衬不上这桃粉色的。”

    他这般讲,倒让钟元很是尴尬,颇有些无措的望向姜芙那边。

    只见姜芙正专心挑着料子,根本没往这边瞧,似也未听到掌柜说的话。

    见此,他突然便不想解释了,只瞧着她的背影默然笑笑,心里却是越发苦涩难当。

    待买完了成衣,姜芙便似脱缰了的野马,整条街被她逛了个遍,大事小物买了许多,一半是送给哑婆婆的。两个人还去吃了小吃,最后累得姜芙直嚷嚷腿疼,可面上是绽着笑的。

    钟元从未见过她这般肆意欢腾的笑过,似个孩子。

    深想起来,二人很小时他便与姜芙相识了,就连她那个年岁也不曾似这般欢脱过,一时唏嘘,倒真有些心疼她。

    原本他还想着,这么早对崔枕安下手是不是太过心急了,可一见到今日的姜芙,他便觉着并非如是。

    他需早早做完该做的事,为他自己也好,为姜芙也好。

    这一日玩下来已是傍晚,二人回家实不忍心让她再走路便雇了辆马车,路上颠簸,她已累极,最后竟靠在车里睡着了。

    钟元仍是不敢在家里多待,留到傍晚已是极致,将姜芙送回家后他便匆匆赶回太子府邸。

    马车倒是不慢,归来时天尚未黑。

    尚未回到住所,便被方柳拦住去路,方柳上下打量他,语气有些阴阳,“这是去哪了,这时辰才回来。”

    他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让钟元心头不适,只含糊着道:“今日是我休沐,去街上转了一圈。快到给殿下施针的时辰了,我这就去准备。”

    见他要走,方柳横跨一步拦住钟元去路,“施针的事儿不急,太子殿下有事要吩咐,你随我来。”

    今日尤其不对劲,钟元感觉得出来。可他心思深沉稳重,不会轻易自乱阵脚。

    这一路上,他已想了万种可能,他想他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待入了崔枕安殿中,见他正一如往常,坐在窗榻下看书,立在一旁的仇杨一双牛眼瞪过来,让人顿时心里发毛。

    余光见到人身影动,崔枕安浅抬眼皮,上下打量了钟元一遍,越发觉着他似曾相识,不止是在旧宅。

    “钟元,你好大的胆子。”崔枕安目光如刀,声出凌厉。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夹子,晚上23点更新

    🔒

    第26章 她曾对你一片深情

    “钟元, 你好大的胆子。”

    ——随声尾一同散落的是本应躺在钟元药箱暗格里的金针,被丢到脚下的时候针囊朝外翻开,其中两根最为松落的正飞到鞋面上, 他视线就此定住。

    “这金针上的东西你作何解释?”

    下毒很轻易,解毒很难,验毒再简单不过。

    崔枕安声线扩且沉, 不急不徐,如有仙锤敲鼎鸣远之意。五官端宁,宽肩平直, 单坐在那里不必声动, 便有浑然威凌的气质。在钟元眼里这是个受天地偏疼的人, 机变如神,拥有唾手可得的权力, 颠覆天下的本事更重要的, 他是一个完整的男人。

    与之相比, 想要贴他一肩, 都几乎用尽了自己半生的力气。

    单枪匹马筹谋十余年,怎会甘心在现时现处便翻舟自覆。

    钟元脚下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长步履,京郊折返两趟边沿沾了泥沙, 一想京郊, 不免想到姜芙,终是沉了一口气抬眼, 以一副坦荡的眸子对上崔枕安的质问。

    “敢问太子殿下,这金针可有什么不妥?”

    崔枕安只肖目光稍稍一扫,仇杨便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瓷碟端在钟元眼下, 瓷碟不过巴掌大, 其中有两根他所用的金针, 还有常日用来验毒的宽头银片,二者凑泡在一起,银片兜头发黑,一见既明。

    “这银片与你所用金针放在一处便黑了身,你说有什么不妥?”物证就在眼下,身后方柳气势汹涌环臂抱于胸前,歪头侧脸要看钟元如何狡辩。

    “这金针是小人特制而成,太子殿下的旧疾一犯首要镇痛,若只单凭针扎穴位止疼效果来的缓慢,因而小人便在这金针之上覆了一层药。这药亦是从毒草中炼取的精物,虽有微毒对人之伤害却几近于无,更大的作用是止疼。”钟元轻飘飘瞄过瓷碟中那黑身的银片,夷然自若。

    仅从钟元脸上根本瞧不出任何破绽,这人讲的肯切坦然,加上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很难想象能做出这种事。

    况且,崔枕安发病当时并非是他第一时间央着来的,这般说来也不是没有几分可信。

    若换作旁人或可让他轻易蒙骗过去,可他面对的是崔枕安,做质子那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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