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看你喽,有没有这个能耐喂得它长爪长角,上天入海。”
释月说着就见王翎脸上神采都变了,变得很跃跃欲试,很蓬勃。
“用什么喂?”
“权。”
方稷玄一掀帘子走出来见到的就是两人对望的情景,释月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而王翎身体前倾,有种迫切感在助推。
“结账了吗?”方稷玄冷不丁出声。
“你还怕咱们殿下赖账不成?”释月笑道。
王翎也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方稷玄不知道的秘密。
两张银票搁在桌面上,王翎还想上前一步同释月说话,方稷玄却已经走了过来,挡在他眼前。
一时间,王翎的表情有些不说上的怪。
释月也不在意这两人,已经转脸瞧着街面上两只厮打在一块的小狗了。
王翎瞧着她望着狗的眼神,就跟看他是一样的。
第54章 虾尾包和海菜包
◎他微微睁眼,就见释月蜷着身子睡在他臂弯中,黑发铺了半床,雪白的脖颈肩背。◎
释月所言的这条小白蛇, 王翎记不清是自己是什么时候觉察到的。
好像是某个夏日午睡,宫人躲懒歇了蒲扇,榻前的冰早就融成了一盆温温的水, 半点凉爽都无。
太热了, 王翎睡不深, 依稀还能听见母妃在屏风后给一个宫人灌毒。
那是个愚蠢的聪明人,太想往上爬了, 忙不迭就往屋里钻, 看见了不该看见的, 小命休矣。
王翎觉得毒杀不太隐蔽,想提醒母妃,但因为早起请安后又练了弓马, 太累, 醒不过来。
他胸口发闷, 感官变得很敏锐, 身上被汗水濡湿后的黏腻,被褥的酸腐, 都被放大了数倍。
‘要醒就醒, 要睡就睡, 卡在这中间算怎么回事?’
王翎连吸气都逐渐变得困难起来,忽然, 背后绕上了一种凉丝丝滑腻腻的感觉。
起初,这感觉简直令他毛骨悚然, 但不一会他就习惯了, 反而因为这份凉很干脆地睡着了。
睡醒之后, 母妃已经把那个宫人料理干净, 非但没有留下一点把柄, 反而用这条人命做了个一石三鸟的局,把自己戴上了无辜受害的面具,得了不少好处。
事后王翎才从宫人口中零碎得知,似乎是谁对尚在宫中的年幼皇子大行诅咒之术,因为这事死了挺多宫嫔。
但母妃说,始作俑者还好好的呢。
王翎在此事中得益,尚年幼时就得了芝林湾做封地,可以开府别住,有些宫妃哭哭啼啼舍不得,说儿子年幼,连教导宫女都还没入房,这么着急做什么!?
但于王翎来说,可谓是保住他的性命。
开府别住之后,那种感觉出现的频率就更高了。
大多数时候,王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有时候太明显,比方说冬天的时候忽然来一抹软冰舔过胸膛。
王翎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直到这种异样感融进自己的体温里,才躺下重新睡。
王翎又觉得这可能是一种身体上的异样,不会死不会疼就算了。
吞吃了喙珠湾之后,那种感觉有点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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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似乎生出了四肢,可以搂抱摩挲了。
王翎没办法再当‘它’不存在,疑心是什么妖邪之物,借着给几个兄弟做场戏的机会,真请来几个老道呼呼喝喝一通,被撒了一脸符灰。
符水刚入口,脖颈上就被咬吮了,惊得王翎一口全呛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上滚烫,手脚酥麻。
王翎有贴身伺候的哑巴婢女,是母妃给的心腹,需要的话也行些亲昵事。
他自然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因此断定自己身上附着的是个很有些法力的淫鬼!
哪怕是王翎信了释月,可总也觉得这什么龙神蛇蛟,不太正经!
王翎疑心很重,以他的身份,又在这个位置,不多长几个心眼也不太可能。
但不会知道为什么,释月和方稷玄两人,就给他一种很具有说服力的感觉。
用‘世外高人’来描述,似乎差了点意思。
用‘能人异士’来形容,又觉得单薄了些。
王翎想起释月满不在乎的眼神,给人一种她什么都不怕的感觉,又想起她唇边勾笑,好像将这些诡谲隐秘告诉王翎的这一个举动,与街边逗猫无异。
“王翎很合你眼缘吗?”
这话,方稷玄不知是在肚肠里憋了多久,夜里忽然没头没尾的提起。
“何以这样问?”
释月的声音透过海螺贝壳帘,被鲛人夜歌聚成的音浪推了过来,软软娇娇的,好似犯困。
就两人房间的格局来看,释月那间应该说是内室,而方稷玄歇在外间。
“蛇、蛟、龙,三者可进阶,这事在我们那时候虽不算秘密,可当今世上鲜有人知,你就这样告诉他?”
方稷玄平平板板地躺在床上,语气却不是这般平静无波。
忽然,他胸前的被褥鼓了起来,气息灵力皆很熟悉,所以方稷玄没有动。
等那一团东西探出来的时候,他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团绒绒的月光。
方稷玄很慢很慢地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小兽的脖颈上。
他没从碰过这种质感的东西,厚而蓬松,华美轻盈,简直是给他的奖赏。
方稷玄很谨慎地揉了揉,瞧着小兽乌黑流银的眸眯了起来,很享受又很挑剔的样子,似乎在品评他的揉摸技艺。
方稷玄随着她的神态举止,不断调整力道和部位,见她摇晃着从他胸口跌下去,倒在他臂弯,似乎是酥软得受不住。
眼下就是天池倒灌,地脉崩断,方稷玄都舍不得离开这个被窝了。
掌心贴在她后脑,方稷玄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着,忽觉指腹的触感变了,从柔软变得丝滑,他微微睁眼,就见释月蜷着身子睡在他臂弯中,黑发铺了半床,雪白的脖颈肩背。
方稷玄虽称不上是人,但他一直还拥有人的欲望。
好的坏的都有。
不然他也不会带着释月从森林走向村庄,从峭壁走向府城。
释月很早之前就笑话过他,说他永远都是那个小流浪儿,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盯着小摊蒸笼里热腾腾冒出的白烟。
方稷玄觉得她说的不对,又很对。
凡人为修仙,断情绝爱,置身在深谷绝壁之中。
但方稷玄不喜欢,他发现,口是心非的释月也不喜欢。
释月应该是入神了,方稷玄能感觉到她的灵力在一阵阵的荡,像月光下温柔的潮汐,令人觉得有点凉,阵阵酥麻。
方稷玄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她,然后决定服从欲望,慢慢沉下身子,如亲近一只警惕小猫般恭顺卑微。
他在释月的眼睛上落下一个吻,唇瓣触碰到她睫毛,感受到轻微的翕动。
她就连睫毛都很软,很密,搔在他的唇肉上,勾起一种强烈的痒。
痒到心坎里,却挠不得。
方稷玄顺着眼睛往下亲,亲亲她的鼻尖,用唇去感受鼻骨的细巧和精致。
然后是唇。
‘啊。’
碰到释月那双唇的时候,方稷玄情不自禁在心中喟叹,跟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方稷玄是全然清醒的,他是主动的,迫不及待的。
他的吻得很慢,也很仔细。
除了刚触上时那难以自控的碾压之后,随后方稷玄每一下含吮都很细致,每一下□□都非常温柔。
释月觉得很舒服,不想躲也不想动。
方稷玄的怀抱是世上最舒服的一张床,宽厚温暖,更何况还有这种愉悦的事情,甚至不用释月去争取什么,去抢夺什么,只要歇着就能充分体会到。
‘充分?似乎并不是。’
释月微微张唇,明显感觉到方稷玄很短促的顿了顿,随后怀抱就被收得更紧,他的吻也变得更加猛烈深入,甚至带了一点刺激的疼痛,更像另一个始终被压抑住的方稷玄了。
释月觉得很有趣。
她的笑声轻易盖过鲛人幻妙的歌声,于方稷玄来说这才是真正能迷惑他的声音。
两个用不着睡觉的人能享受日与夜。
天将明时,鲛人歌声也停了,鸡鸣未起,方稷玄第一次感受到安静的好处。
镇在地底下的岁月太漫长太死寂了,将他承受的折磨放大了数倍。
而现在,处于这种安静之下,另外一种奇妙而甜润的感觉也被放大了。
因为此时此刻过分美好了,方稷玄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陷入了一种幻境。
如果清醒过来,说不定就能看见释月抱臂倚在门口冲他冷笑。
不过这都没有发生,释月只是神色好奇得摸了摸他的嘴唇,然后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用脚蹬了蹬方稷玄,道:“昨个面婆婆说,她能给我做虾尾包和海菜酱肉包,你去拿。”
方稷玄抓住她的脚塞回被子里,道:“面婆婆家有这口味的包子?专给你做的?”
“是啊,那天她自己吃午膳的时候,见我在边上瞧着,就分了我半个,可好吃,我各要了二十个。”释月蜷在被子里鼓捣来鼓捣去,像小孩一样自得其乐。
“那两种味道加起来就是四十个,你要吃这么多?”方稷玄口吻闲适地问。
“送几个给阿鱽吧。”释月又坐了起来,道:“不用你去拿了,我刚好拿了去接她下工,阿鱽说带我去看海鸟孵蛋。”
她说走就走,似乎没把这满室浓郁的旖旎情调放在眼里。
方稷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跟慢慢悠悠从释月房间走出来的小呆看了个正对脸。
小呆咧开嘴,指了指,要吃早饭啦。
方稷玄扶额,把这小东西伺候得太好,一天三顿倒是缺一顿都不肯。
“那你去洗漱吧。”不如更讲究一点。
方稷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个小东西置气,见它委委屈屈,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递过去。
小呆慢一拍才握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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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怕什么,而是对方稷玄这个举动不熟悉。
方稷玄都不怎么挨着它的。
刚攥住手指,小呆就觉周身灵力被捋了一遍,有种更加容易把握的感觉。
它觉得自己该冲老爹笑一笑的,于是又咧开了嘴,却见方稷玄肃着一张脸,道:“往后要把控灵力,再胡乱烧了什么,罚你不许出去玩。”
小呆一下收掉了笑容,扁着嘴看方稷玄。
“等能自如控制灵力了,夜里就不会像个点眼的火把,到时候岂不自在?”方稷玄又道。
小呆眨眨眼,又咧嘴笑。
释月如一阵海风般刮回来,往方稷玄怀里塞了一大盆不下二十个包子。
再一看,小呆反应多快,已经张嘴等着了。
释月往它嘴里丢了两个,又跑着走了,只留下一个鼓着腮帮子嚼啊嚼仰脸看方稷玄的小呆。
方稷玄有些无奈地看了小呆一眼,扯开一个露着鲜红虾尾的包子,一个没留意,橙红的虾油淌了他满手。
释月肯定又是扔了一大块的银子给两位老人家,吓得他们都不知该往这包子里塞什么好货了。
这包子里有一整只大虾,肉馅也不好含糊,而且是用虾油搅和的,不但锁住了肉的香,更突出了虾的鲜。
面皮浸透了鲜美肉汁,更是另外一种好吃。
小呆吃得都要变虾了,反正一样都是红彤彤的。
至于海菜包,就更是喙珠湾的特色。
面皮不是发面是烫面,瞧着很薄,鲜溜溜的海味都能直接透出来钻进眼睛里。
方稷玄和小呆就坐在后院的台阶上吃包子,吃完了,方稷玄拿瓢洗手,小呆假装自己没看见,扭脸,又很快被菜圃上空一只黄绿的蜻蜓吸引走了注意力。
方稷玄把水瓢扔进缸子里,抬头就见小呆收敛了周身的火焰,很小心很小心伸手想去抓那只蜻蜓。
方稷玄也不自觉安静下来,瞧着他。
小呆抓住了蜻蜓的翅膀,而蜻蜓也还活着,它高兴地蹦蹦跶跶,举着跑过来想给方稷玄看。
可能是太兴奋的缘故,灵力并没有那么好掌控,小呆刚蹦了两步,那只蜻蜓瞬间就化灰了。
小呆愣在那里,看着自己指尖蔓延开的火焰连那点灰烬也吞噬了。
方稷玄沉默不语,就见小呆蹲了下来,把自己团了起来,脑袋上一阵一阵的冒黑烟。
方稷玄见它肩膀一抽一抽的,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小呆是在哭呢。
“你把章鱼烤焦还吃了,怎么不哭呢?”
小呆转脸怒视方稷玄,却见他也蹲了下来。
“喜欢蜻蜓?”它这气鼓鼓的样子真很像释月,方稷玄忍不住伸手擦它面上两行黑灰。
小呆点点头。
“所以,那想要保护你喜欢的东西,当做修炼的目的,怎么样?”
方稷玄蹲了下来,低下头颅与它说话,所以小呆不用像以往那般得爬到高处,或者飞到半空,才能让他看自己一眼。
它听着方稷玄的话,重重点了点头。
小呆最最喜欢爹娘,所以会的,它会好好修炼的。
第55章 丧游仙
◎“饺子馆那对男女,你可看出他们是什么?”◎
人跟人不一样, 鸟跟鸟也不一样。
有些鸟为了孵蛋,可以把窝做得像花樽,连自己身上的羽毛都能啄下来填窝。
有些鸟却挺能糊弄, 随便捡几根羽毛搁在石缝里, 就当做自己已经操劳过了, 是个很合格的父母。
阿鱽来看海鸟都站在远处,如果海鸟还没下蛋, 有人靠近就会飞走, 如今在孵卵, 有人凑近就会群起而攻之。
但释月就那么走了过去,坐在群鸟之间,没有激起那些鸟儿一点警惕, 她甚至拎了一只起来, 看看它身下的蛋。
似乎是觉得此举有点不礼貌, 释月又折返回来, 朝阿鱽要小鱼儿去赔礼。
阿鱽实在太惊讶了,以致于早就习惯在海边石块上跳来跳去的她都踉跄了一下。
码头上的小杂鱼实在不值几个钱, 两文一桶, 还有一文算是这桶子押金。
方稷玄和释月都买成熟客了, 这一桶杂鱼都没要钱。
释月喂鱼也是一喂一个准,老老实实坐着孵蛋的张口就能吃, 打半空中掠过去的也能接着,看得阿鱽目瞪口呆。
“阿月就是讨人喜欢, 也讨鸟喜欢呢。”
除了讨喜欢之外, 释月还很好运。
一只只白鸟从海里来, 像一艘艘小船停在阿鱽身边。
飞得优雅轻盈, 如梦似幻是不假。
可鸟屎也真是够多的, 只这一会功夫,鞋面上几滴,肩膀上一滩。
阿鱽不敢仰脸看,只怕糊脸上了。
可释月却是一点都没沾上。
她站在岸边一伸手,远处的海鸟滑翔过来,收了翅膀,落在她腕上。
阿鱽学着她的样子也一伸手,结果被鸟蹬了一脚,头发比滩上的鸟窝还鸟窝。
“再过几天,珠场就关了,要秋凉了才会重新开。”阿鱽脚尖踢着浪花,并不是很担心生计的样子,“我同你们对门卖馍馍的公婆说好了,白日里背他们的馍馍去布坊门口卖,一天两趟,早一趟晚一趟,等天黑了,就跟我弟捉知了去。”
喙珠湾靠近府衙西边有个布坊,棉花在东泰种得开,前头卖布,后头织布,雇的也都是女工。
多出来的布匹还往江临卖,江临倒进来一船的绸子,东泰倒出去一船的布。
这布坊听说更是王翎的私产,明面上倒是没宣扬过。
纺布一应都女子,纺出来的布匹做衣做靴也帽,做衣裳都是女子,偶有一两个手艺精湛的男裁缝。
做靴做帽男子就多些,因为要硝皮什么的,会的女子太少。
纺布的女工都包一顿饭,因为织机不好停的,但做衣的可以拿着裁好的衣裳自己回家缝,轮件计钱。
阿鱽背着馍馍就是卖给她们去,夏日天热,做一口吃的懒生火,更何况自己手里有钱,不如花银子少一份火烫的罪受。
“阿月吃得惯知了吗?”阿鱽笑着说。
“没吃过,不知道。”释月有什么就说什么。
阿鱽踢了一脚浪花,道:“那等着,等我给你捉来,你要哪天晚上觉得没趣,我带你一起去啊,反正夜里闷热也睡不着,噢,还可以抓蝎子、蜈蚣和湿虫呢,药铺都是收的,就是蚊子多,不过我瞧着你不像是那种爱招蚊子的,都不怎么出汗。”
她这样一刻都闲不住,自然是爱出汗的。
释月发现自己喜欢的人都很相似,爱笑爱张罗,喜欢拽着她东奔西跑。
阿鱽有些不一样,她肩上挑着一日三餐三张嘴,出来玩都有种忙里偷闲的感觉。
但,能有一份闲就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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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了。
别的地方一旦入了夏,雾就少了,而且但凡白日出雾,那一定有雨。
可喙珠湾不一样,夏日里的雾气更多更浓,客人都走到门边了才发觉,一身的湿。
阿鱽每日来取两趟馍馍,有时候买卖好,正午日头毒辣还回来补一趟。
早去晚归雾气浓厚时,她常常突然地跳出来,以为能吓释月一跳,但释月只是挑挑眉,或者望着她,早就拿捏住她的动向。
“没劲,我又不能吓老人家。”阿鱽有些颓丧地说,一下瞬就笑起来,说六皇子从都城叙职回来了。
“他回来就回来呗,你这么高兴做甚么?”释月好笑地看她。
阿鱽双手合十拜了拜,凑近了释月小声地道:“阿月来得迟,恐觉不出这层滋味来,六皇子可是庇佑喙珠湾的神。”
她说得好认真,眼神比那些殿前叩拜的信徒更为虔诚。
释月盯着她看了一会,也很认真地道:“那你要好好记住这一点,信念要付诸实践,对他会有帮助的。”
阿鱽其实不太明白释月的意思,但还是点点头。
王翎此番去都城,说是过五关斩六将半点不夸张,明面上朝他来的也就罢了,暗地里的招数也是层出不穷,有些格外下作的,简直叫人不耻。
王翎就想到释月那讥讽的笑容,什么天生龙种,九五至尊,还不都是从蛇蛟而来,除了更加心狠手辣,恶劣狡诈之外,又同那些苟且偷生的平民又有何不同?
既然他都已经在皇子这个位置上了,那么更进一步,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王翎在都城就没睡过一个整觉,到了自己的府邸才能安歇,他用过一碗薄粥之后倒头就睡,睡到这时候反而醒了,很清醒。
朝上早就有奏王翎的取珠场只雇女工,进出搜身,有伤风化,致夫妻不和,且奏折还不只一本。
王翎也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东泰这块地界自大元朝那时候起酸儒就特别多,到现在也是如此。
不过采珠一事,只要王翎交上来的珍珠令人满意,哪怕是填进去半个喙珠湾的人也掀不出什么大浪。
这回,王翎供上去的珍珠数目虽然不多,但有一粒由死囚采获的紫珠,端正饱满,镶在男子束发冠上正好。
这一粒珍珠王翎一直瞒着,当朝奉给了东泰王,镇得后宫都没了话说,备好的一应打压之策失了一个点燃的引子,再挑别的刺就显得有些刻意。
此番回来,东泰王还担心死囚不够用,又给送了一大批,王翎早早盘算起来的亲兵卫也终于得到了许可。
虽说他暗地里早就训了一支,但这样更好,一明一暗有两只,互相掩护更为方便。
至于那些死囚,给了就带上呗,王翎也不讲究,一路上拖回来的,体弱的下水本就禁不住,提早筛了,还省王翎几个饭钱。
时隔多日,后背那种滑腻的触感终于又出现了。
王翎正坐在书案前发呆,身体稍稍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在都城是被吓到了?我还太弱小,比不得皇兄,所以你都不敢出来了?”
王翎边说边拿起书案上的笔在朱砂盏里舔了舔,正准备批文时,忽然就听一个缥缈的声音响起。
“王翡。”
王翎手一撇,朱砂直接在折子上横了一道,他看看折子内容,根本也是狗屁不通,索性打了个叉。
他定了定神,想着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爬遍了,说说话又怎么了,就强作镇定,道:“老三怎么了?”
又过了一会,王翎猛地抬左肩蹭了一下耳朵,有些恼怒地道:“你爱说不说,舔什么!?”
那声音轻轻笑了起来,没那么虚幻了,有了些实质,听起来像个少年郎,很清润的一把嗓子。
“他的蛇印素来有古怪,我怀疑他的蛇印是被什么丧游仙给占了。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能与之相沟通,它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有化龙之相,很狡诈,三皇子行事愈发周密,也是受了它的指引,我怕自己被它发觉,所以就先隐蔽起来了。”
三皇子王翡是正宫皇后所出,陪都就是他的封地,朝中一向推他为储君人选。
“丧游仙是什么?”王翎侧着脖子躲闪那虚无的酥麻感。
“就是死去的仙人。”
“仙人也会死?”
“地仙、小仙一类都会死,只是寿命对于人类来说,漫长得像永生。即便是大仙,灵力没有突破,固守在一个位阶太久了,也会死。”
小蛇说这句话的时候,王翎听出了一点阴冷的嘶嘶感,莫名叫他有一种衣不附体的局促。
王翎起身往内室走去,走过穿衣镜前,一愣,又慢慢折返回来,看着镜中那条盘踞在自己身上白蛇。
这其实不是王翎第一次见到白蛇,还记得是在喙珠湾被划进封地范围的那一日,入夜后他觉得背上湿滑更加明显,周遭先是水雾弥漫,然后碧海悠悠。
王翎根本分不清那是幻象还是梦境,只觉得很惬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在幽蓝的水中游荡着。
水似乎并不深,王翎还能感受到阳光透进来的微光,随着水波而动,光芒仿佛是活的。
忽然,头顶一暗,王翎扬起脸,就见一条巨大的雪白水蚺正从上方蜿蜒而过。
在海里,如在天空。
王翎看着它朝自己游来,随之波动的水流也很温柔,像是在吐露着什么心思,它绕着王翎的身体一圈圈旋转着,索求着什么。
王翎记不清自己有没有给予什么,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满床真切的水痕。
跟入梦的那条巨大的水蚺相比,眼前这条白蛇可称之为纤瘦了,约莫碗口粗壮,一圈圈绕着王翎的腰,贴在他的背上。
王翎愣愣地看了一会,想伸手去摸它漂亮如白玉的鳞片,却还是只摸到一团冰凉的水雾。
“你能说话了,可是因为父王赐我拥亲兵之权?”王翎很快想到了这一层。
在宫中的时候,王翎都是在睡梦中才能隐约感知到白蛇的存在,后来分府别住,再受封封地,王翎才肯定了自己身上定然依附着什么,存在着什么。
镜中白蛇微微低头在笑,王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出蛇在笑。
他没觉得怎么诡异,只觉得奇妙。
“那我若是再强大一些,那能摸到你吗?”
白蛇俯下身子,三角状的头颅乖顺地贴在王翎肩头,粉红的眸中有一竖。
“可。”
王翎又盯着它看了一会,问出一个很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饺子馆那对男女,你可看出他们是什么?”
“看不出,两人能耐在我之上,但他们似乎也无恶意,”白蛇说话时并不吐信,只是一点点往王翎脖颈上依,“那女子觉得你很有趣。”
“果然看出来了吗?”王翎自嘲一笑道:“觉得我有趣,既这样,有可能会帮我吗?”
“越是强求越是不可能。”这答案并不叫王翎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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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月和方稷玄的姿态更像置身事外的看客。
原本打算披件衣裳出去走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条从小到大绕着自己的白蛇真身后,他反而有种石块落地的踏实感,又想睡觉了。
第56章 麦芽糖棍和烧房子
◎“顶多烧房子吧。”释月轻描淡写地说。◎
论说体质灵性, 小呆应该更适应跟方稷玄待在一起,但心思上,它更喜欢释月。
冬日里释月常搂着它, 夏日里就搂得少些, 她虽不怕冷怕热的, 但夏天贪凉冬天图暖也是自然。
小呆练灵力很勤快,进步也挺显著, 方稷玄见它显摆, 就让他往菜圃瓜棚里去。
一入夏, 菜圃的小菜苗长得飞快,豆藤细瓜攀着架子长得密密麻麻。
还有几根不知是怎么搭到墙沿上的,要把灰墙变绿墙。
小呆夹着腿往菜圃瓜棚里去, 时不时扭头看看释月, 盼着她能叫停这项考核。
释月托腮坐在台阶上, 一扬下巴, ‘去。’
小呆把心一横,小心翼翼往茂密的叶藤里穿梭。
头一趟慢慢走, 边走边留意, 走了一趟, 发现没烧到叶藤,连忙跑到释月和方稷玄跟前显摆。
方稷玄让它再去。
小呆得意洋洋地飞来飞去, 也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落了火星子,一根豆角像引线一样烧了起来, 小呆手忙脚乱去灭火, 越搞越糟。
方稷玄和释月坐在那看好戏, 一点也不心疼这豆角。
豆角的长势有点好过头了, 方稷玄原本还费点心思侍弄一下, 现在都不怎么打理,偶尔指使小呆去拔拔杂草。
释月也怀疑豆角是被什么魔怪施了法术,所以才会长得那么癫狂。
某天早上一开房门,小菜圃好像突然变做个大林子,豆角原本细细长长一条,挺好个相貌,一旦多了,简直像山妖倒挂垂下来的头发。
释月看得发懵,扭脸问方稷玄。
“是不是怕自己种不好菜太丢脸,所以上回送酒给喜温的时候,偷摸管雨朵要了什么长植物的法术?”
“这是你会做的事,怎好赖到我身上?”
方稷玄意有所指地看向窗台上那三盆四季盛放的牡丹,释月瞪他。
不过想想也是,这牡丹盆养娇贵,只能开一季的,若是不用术法,每年想看都得重新培育,待在盆里也是闷得慌,抬手就把它们都给折了,一朵朵冻成花簪,可供穿戴。
此时那朵青色的蓝田玉牡丹就斜簪在释月发髻上,幽香不散,惑了一只蓝金色的蝴蝶落在花上,方稷玄瞧了一眼,又专注看着释月的笑脸。
这厢一派岁月静好,那厢火烧火燎。
小呆被逼急了,眼见要烧到它日日拔草,精心照料的小菜上了,‘呼啦呼啦’一张嘴,也不知是怎么弄得,火全被收回来了。
“呃。”
小呆木头木脑的转过身来,傻乎乎的看着方稷玄和释月,然后又一张口,打了个灰扑扑的饱嗝。
“笨,烧了半架子豆角才学会。”
释月戳戳小呆的脸颊,也是软乎乎的,感觉就好像在狂啸的海边握住了一把风。
这不过这风,是温热的。
小呆鼓着脸转头看还在冒烟的豆架,似乎有些难过。
释月就道:“行了,店堂里摆在那白送都送不出去,烧了半架子,剩下还很够吃呢。”
小呆又缩头缩脑地去看方稷玄,释月瞧着它那表情,忽然又重重一拧它面颊,道:“怎么回事?怕他不怕我啊?”
好笑,火烧的面颊竟然被释月拧得肿起来一块。
小呆搓搓脸,就见方稷玄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整根麦芽糖棍递给释月。
它张口看着,不敢相信人间竟有此种美事,这么长的一根糖还沾芝麻?!
小呆眼馋,却不敢讨要。
眼前忽然又有一根,手比脑子反应还快,小呆双手抓握住这根麦芽糖,眨巴着眼睛看方稷玄。
“奖励你灵术进步。”方稷玄说着就见释月咬着麦芽糖棍也看他,想了想道:“奖励你早睡早起?”
“你就想不出我有什么好的?”释月不满方稷玄搪塞自己。
方稷玄见她还挺认真,不禁失笑,“给你吃糖,又不非得是奖励,想吃就有。”
小呆傻呵呵看着他俩,只听方稷玄睃他一眼,道:“你可别想美了。”
可瞧着它把个麦芽糖棍当宝贝似得揣在怀里,方稷玄心里又有点怪异的想法,自家又不是吃不起,馋着它做什么呀?
小呆近来总掩在门缝里看街坊小孩聚一堆玩耍,有时候看不够,还偷摸蹿到墙头上去,好几次差点叫人发现。
方稷玄看着它挂在墙头,眼巴巴瞧着人家抽陀螺,那样子没出息极了。
他忽然想到小呆有朝一日若化了人形,该是个怎样顽皮的红毛小子。
此念一出,方稷玄摇摇头,‘想这种闲事,魔怔了不成?’
“嘿!”虚飘飘没劲的一鞭子抽在方稷玄胳膊上,他低头一看再抬头,就见释月手里攥着个陀螺冲他晃晃,道:“刚用十个饺子跟小哒哒换的,他爹手艺好,街上孩子陀螺就数这个最实在漂亮,还旋得久呢!”
小哒哒他爹就是马奔,木头木脑,没事儿干也不出去,就在家哄孩子呢。
徐娘子是个精明人,只是家贫又多弟妹,嫁给马奔挣彩礼呢。
她哭着上花轿的,不过三朝回门就是笑着了,她四妹比较刻薄,说徐娘子是被马奔睡傻了。
日子怎么样只有徐娘子自己知道,公婆起初厉害些,怕她压到马奔头上,里里外外拿捏着,但生了小哒哒之后,公婆就渐渐松手了。
这些年更是总念叨着要把整间店面都交给他们,只是忙不过来又不愿意雇人费银子,还累着一把老骨头。
马奔是不聪明,但没有那些嗟磨人的心思,从不支使她,而且他还看孩子,有几个男的能看孩子,替孩子抹脸擦腚,哄睡喂饭?
小哒哒的性子像马奔,但脑子不像,这孩子是个聪慧的,掂量着手上陀螺对释月道:“我爹自己搓鞭子,磨陀螺。十个肉饺子你亏,十个鱼饺子我亏。”
见他一板一眼的,释月都笑了,道:“肉饺子,明早再端碗糁汤来喝喝。”
小哒哒琢磨了一会,点点头,反正他爹还能给他做,十个肉饺子加餐,也挺值。
小呆见了这陀螺简直美成烟花了,抽了两下就上手了,玩得挺溜。
王翎来饺子馆略坐一坐,要一份煎饺吃吃,就一只听见后院有‘啪啪’的抽打声。
释月一撩帘子端着煎饺出来了,方稷玄正在柜台后品一盏清茶,后头还有谁呢?
“你们在后头养妖怪?”王翎夹起一个饺子随口问。
释月在椅子上一倚靠,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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