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却也下意识错开眼,想要驱逐狼群。但释月蹲了过去,好奇地看着狼群大快朵颐。
母狼吃饱了,慵懒地躺在那任由小狼在它身上玩闹,释月挨个揉搓小狼,又望向了那具白骨支棱的尸首,道:“挺挑剔啊,带骨头的不爱啃?”
那个樵夫烂在林子里,可能变成了一丛分外茂盛油绿的草,也可能长成一株日益葱茏的树。
但喜温没有衰败下去,她凹陷的胸腔凸起来了,灰白的唇红润起来了,雨朵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她渐有温度的面庞,又感激地看向释月。
“日后你们姐妹俩算是彻底连在一块了,五感相通,她还是人,但是可以同你共享寿数。”
灵核在喜温身体里过了一遭,又还给雨朵了,释月握了握空空的掌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方。
喜温眼睫一颤,蓝黑的眸子里倒映出一个有些奇怪的雨朵来,她没有丝毫的诧异,反而笑了起来,道:“你,你今天,怎么是这个样?”
她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却见释月也在她的梦里,表情不太好,像是没吃饱。
喜温伸出手想戳释月的腮帮子,被她打了手,又听她说这不是梦后,才缓缓转过脸,对上一张愧疚难当的面孔。
再细看看雨朵妖异的容貌,漫天的白绒飘在月光下,一如她追击罴妖时所看到的那日。
刹那间,喜温全然明白了,雨朵真的还活着,只是一直活在罴妖的身体里饱受折磨。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雨朵,万千言语堵在她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姐姐,生怕再度失去她。
第24章 煎豆包
◎大大小小的糖粒子一碰就黏住了,嚼起来有些颗粒感,释月的豆包整个都砸◎
鸭子河泺的人昨夜都是同样的梦, 梦里绿发褐眸的山神震怒不已,说自己降下罴妖不过是小惩大戒,要他们速速退出此地, 否则死的就不止圭王爷和他的那些拥趸了。
硕河府统领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官道旁, 已经出了鸭子河泺的地界, 而进去的山道雾气迷障,叫人不敢贸然涉足。
余下之人的梦境更长, 山神重重叹息一声, 眸中血色稍淡, 教导他们在山中采猎不可滥杀,要取之有度。
说罢众人缓缓转醒,只有喜温沉睡着, 怎么叫也叫不醒, 众人都很担心她, 只有释月和方稷玄知道, 她是同雨朵在一块。
那夜死伤的大多是硕河府的官兵,而百姓这边死了一个乔叔, 伤了四五个汉子, 还有茅娘去护着父母时, 手被划伤了,不知会不会影响她做针线活计, 以及林中人受毒雾侵害,使几人患了眼翳, 那穆雀和那穆卓又没有释月灵力护持, 伤得颇重, 需得静养。
乔婶几乎死人一般, 孙婆婆和茅娘放心不下, 时不时上她家瞧瞧去,乔叔的身后事,灶洞里的火,锅里的馍馍,都是大家帮着一起操持的。
就连坡上也下来两个林中人小孩,抬着一盆用桦皮裹着分割好的狍肉,瞧见乔金粟和黑豹坐在门槛上,就唤了一声。
乔金粟和黑豹都没动,只有眼珠子转了过来。
他们就蹲在院墙外,同乔金粟说:“这是腿肉,鲜嫩的,直接烤烤、煮煮都能吃。这是胸肉,抹了盐巴的,我娘都穿好绳了,你直接挂屋檐下晾几天,晚上记得收屋里去,等干了硬了就能吃了,撕成一根根的嚼着吃,可打发时间了。”
乔金粟没有说话,沉默着看他们把一包包肉顺着篱笆缝隙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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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银豆被孙婆婆带回家去同小娃娃一起照看了,茅娘要带乔金粟回去的,但她不愿意,就这样坐在家门口,屋里偶尔会传出乔婶的哭嚎,但更多时候是一片寂静的,毕竟哭也是很耗费精神的。
释月来过一回,蹲下来摸了摸乔金粟的脸,用一件长绒的大氅把她裹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乔金粟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好像是释月第一次主动摸她的脸。
黑豹也钻进大氅里,像个火炉一样暖和,乔金粟没觉得冷,雪落下来了也不冷,她都没意识到下了初雪,倒是黑豹呜呜地叫了几声,仰脸用鼻尖去接雪。
然后等它摇着尾巴转身想把鼻尖这片冰凉纯洁的雪花奉给乔金粟时,它发现视野中模糊的一点白,已经消失了,黑豹看得都对眼了,有些傻气。
乔金粟的嘴角动了动,只是没笑出来,像是僵掉了。
大地苍山白得很快,雪地里冒出一个人来,朝着这边走来。
乔金粟起初不在意,她垂着眼,只瞧着眼前半丈地,小院变得好没意思,插在墙头的风车也落了雪,可能是太重了,风吹来的时候,动都不动。
篱笆墙‘吱呀’一声开了,乔金粟看着那双赤足踏进薄薄的积雪里,一下就把大地烫出了一个洞,露出地下荒芜的草皮来。
乔金粟抬起头,瞧见喜温出现在她眼前,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辫子上坠满零落的花蕊绿叶,或含苞或盛放,鲜活而灵动。
这冷天该穿裘袄才对,可她只穿了一条金棕色的长裙,斑斑点点好似梅花鹿,但底色又仿佛刷了很淡的银纹,交领处露出那件深蓝素布衣的一角。
“粟粟。”喜温蹲下身,双眸炯炯有神,正充满怜惜地看着她。
乔金粟想笑一下,可一点也笑不出来,反而想哭。
“喜温阿姐,你醒了?太好了。”
她是很真心实意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干巴巴的,仿佛只是一句客套话。
至亲的离世是一辈子的事,乔金粟不懂,但已经感受到了。
喜温将她搂在怀里,像摇晃小婴孩那样安抚着她,自打有了乔银豆,乔金粟再没有被人这样哄过。
她哭了起来,哭得没有任何遮掩,把所有的眼泪和痛苦都哭出去,然后蜷在喜温怀里睡着了。
屋里,乔婶望着房梁一动不动,喜温进来时她毫无反应,劝慰的话早已说干。她只好拨旺了灶洞里的炭火,抱着乔金粟去了小馆子里。
喜温有点明白释月和方稷玄不是常人,但他们到底是什么,连雨朵也说不上来。
总之,她是救了自己性命的阿月就行了。
在释月的摇椅上,乔金粟睡得更沉了,大狗小狗跳上来挤着她,严严实实,一丝风都不透。
锅里蒸着乔婶许诺过的豆包,黄黏米和圆江米两种皮子,厚墩墩的,看起来就叫人觉得满足。
释月贪心,想着一锅全蒸出来,一个个摆得太紧,又没有裹苏子叶,所以粘一块扯不开,扯开就要露馅,这就不美了,豆包也做得小,比酒盅大一点,叫她直接抓起来七八个一气吃,她又不要。
方稷玄只好用干净的剪子一个个替她绞开来,豆包不光吃豆馅的滋味,外皮嚼起来也是艮啾啾的,搁上一碟蜂蜜,碾出一撮糖霜来,蘸一蘸再吃。
本来以为蘸蜂蜜的会好吃点,但没想到是蘸糖霜更好吃,因为豆包黏糊,糖霜又没碾成粉末,大大小小的糖粒子一碰就黏住了,嚼起来有些颗粒感,释月的豆包整个都砸糖碗里滚了一圈,吃起来‘嘎吱嘎吱’的响。
豆馅也有许多种,芸豆、红小豆的,就一股子甜豆味,加了枣的,更湿滑甜蜜一点。
杂了苞米粒的,咬到的时候会迸出一点汁来,还有包了板栗仁的,好吃,就是板栗仁塞多了有点噎。
方稷玄递过来一杯水,释月喝了一口,发现清甜微酸,居然是春日里才有的桦树汁。
‘方稷玄哪有迁跃时空取物的能耐?’
她困惑地一歪首,耳垂上用松针叶编织出来的绿星星随着一晃。
可他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望着她,又错开她。
“是桦树糖浆吧?嗯,真好,等明年开春我也可以同阿姐存一些起来冬日喝,桦树汁熬干了水,剩下的糖浆可以存很久,只是很费时费力。”喜温出言解释。
“唔,原来如此。”释月捧着杯子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
乔金粟是在热乎乎的香气中醒来的,但蒸好的豆包早就冷透了,喜温也回坡上去了,狗崽跟着她走了,黑豹还趴在她脚边。
她从摇椅上爬下来,听到灶台那边有动静,除了柴火燃烧的响动,还有油脂烹煎着出的‘滋滋’声。
释月站在灶台前,锅铲挺有模样的划拉着,一板子十六个小豆包都在锅里齐齐滑煎着。
方稷玄倚在灶台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不明白煎个豆包又不是炒菜,至于左撇一下,右划一下吗?
“干巴多些还是少些?”
过了好一会,乔金粟才意识到释月这句话是在问自己,脑子还没想起来她方才问了什么,在肚子叫起来的那瞬间,嘴已经答了,“多些。”
她和阿爹都喜欢吃干巴,豆包干巴,土豆干巴,米饭干巴,焦焦脆脆的。
“好吧。”释月把这板豆包铲起来,又翻过来再煎一道,灶洞里的火窜了窜,变大了一点。
乔金粟觉得有点麻烦她,小声道:“不用煎出干巴也可以的。”
她以为释月听不到,但释月摆了摆脑袋,说:“没关系,蛮好玩的。”
乔金粟不说话了,释月把煎得透软焦黄的豆包盛到大碟里,用棉布盖了,朝她走过来。
走到乔金粟身边,释月伸出手等了一会,见她没动作,不解地问:“不牵手吗?”
乔金粟仰起脸,把手递给释月,朦朦胧胧地感觉到释月的特别之处。
乔叔死后,她一句宽慰的话也没对乔金粟说过,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
篱笆墙外,山丁子光秃秃的,落叶无果,真难看,但到了春天,它又会生绿开花结果。
“人真的有轮回转世吗?”乔金粟情不自禁地问。
“有啊。”释月漫不经心地答。
闻言,乔金粟站住脚,释月纳闷地看着她。
“那我阿爹已经投胎了吗?”
“还没有,”释月像是在谈天气一样,“要过了七七才投胎的,头七晚上你不是梦见你爹了吗?”
两个小鬼差押着乔叔回来看家人的时候,被方稷玄吓得差点再死一回,远远地站在山丁子树下不敢再进一步。
乔金粟望向释月的眼睛里终于不那么黯淡,而是显露出震惊而鲜明的情绪。
那个梦很长,梦里还有方稷玄和释月,真实得让乔金粟以为只是现世寻常一日。
但那个梦又有些荒诞,释月先进屋把又是摇尾巴又是龇牙的黑豹带走了,她爹才搓着手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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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爹絮絮叨叨叮嘱了许多之后,乔金粟隐约瞧见方稷玄从乔家门前过,然后去掐孙家的公鸡。
那一夜似乎出奇的长,鸡鸣来得很晚。
知道是梦,所以乔金粟接纳了这种古怪,可被释月这么一说,她忽然很想问问释月,到底有没有从她的梦里带走黑豹,刚想着怎么开口,又听释月道:“还有二七燃金纸、四七供餐饭,等六七的时候,要记得祭祀你爹,这样他就能在望乡台上再见你们一面了,见了这一面之后,七七就要投胎了。这些丧仪孙婆婆很在行,你跟着她张罗就行了。”
乔金粟一下就忘了自己的疑惑,急忙问:“再投胎,还是人吗?”
“乔叔这辈子若没作恶,或只行小善做小恶,两厢抵消,那大概还是人,人再投胎成人其实不难,畜生想投胎成人才难。”
冥府的事释月其实也不太清楚,还是同那俩瑟瑟发抖的小鬼闲扯半夜才知道的。
“那还能再见面吗?”乔金粟又问。
“这难了吧?大千世界,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说不准哪一世又投生成你爹的儿女了呢?”
释月口吻始终平淡闲适,甚至有些不在乎,可乔金粟却被抚慰得想要哭泣。
用猪油煎过的豆包太香了,孙婆婆带了一浅碗底的红糖来,刚好可以蘸着吃,比之纯甜的饴糖更多一种沙沙易溶的焦香风味。
“这是我媳妇坐月子补身体剩下的,就这么些了。”
北江不产蔗,红糖比白糖还要金贵,孙婆婆却一副拿不出手的愧疚模样。
乔婶稍微动了动,扯开干涩的喉咙,道:“您别这么说。”
瞧见这些吃食,乔婶想起好些天自己就盘算着要做豆包了。
‘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就跟上辈子的事一样远了?’
乔婶悲从中来,攥着衣襟,无声地哭喊着,孙婆婆疼惜地抚着她的背,等她缓过气来,喂她喝温温的水。
乔金粟夹起一个煎豆包蘸了蘸红糖喂给乔婶,她看着女儿,闻着焦甜的谷粮香气,终于是张了嘴。
释月转身撩了厚厚的门帘出去,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雪愈发大了,山里又要安静地过一个冬。
第25章 嘎拉哈和烤羊腿
◎焦黄的皮一裂开,肉汁就涌出来,内里的羊肉还是粉的,喜欢老一点还可以继续烤,方稷玄就这么割下来一块,烫呼呼的贴在刀尖上喂给释月。◎
北江下起雪来没个停歇, 黑夜漫长,人窝在家中无事可干,大人们谈天说地, 瞧着孩子们围坐一堆玩嘎啦哈。
这玩意出了北江地界也有孩子玩, 材料多是羊、猪、牛、猫的膝盖骨, 其中猫骨太小,牛骨太大, 猪骨大小倒是正好了, 就是太粗糙, 不如羊骨头细腻。
笼统说来,还是狍子骨最好,可狍子在北江满地跑, 在东泰、南德那些地界可见不着。
而且嘎拉哈不是现宰了就能用的, 新剥下来的骨头连筋沾肉, 还油腻腻的, 不好玩,得是那种在手里盘老了的, 光滑如玉, 这才是好东西呢。
汉人毕竟吃狍子少, 今年张家杀猪,孙家宰羊过年, 都属头一遭呢。
所以满村子凑遍了,也才凑出五六个嘎拉哈来, 怎么叫孩子们玩得尽兴呢?于是就由茅娘带着几个半大娃娃正在雪下扒拉小石子替代呢, 孩子们蹲着弯着腰不觉得累, 茅娘直起身子抻一抻腰, 就见喜温拎着一袋乱响的东西跑来了。
喜温下山时途径部落里的几间穴屋处, 很多族人特意出来给她行礼,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比起汉人,他们更能感受到喜温身上的不同之处,相比起前几任的萨满,喜温与神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亲密实际。
汉人跟林中人有隔了一层,听他们叨叨咕咕什么‘萨满神通’之类的,也不太懂。
但知道喜温在冥府走了一遭又回来了,觉得她同底下阎王老爷打了关系,有些异于常人反而正常了。
茅娘摸过她的手,暖洋洋的,也就不为她冬日里穿得单薄而担心了。
喜温把那一袋狍子嘎达哈倒在炕上后,一众孩子‘哇啦啦’的乱叫了一通,看她时的神色真跟看神仙没分别了。
孩子们热火朝天得玩开了,茅娘总算是能清闲一点,就去给喜温端茶,把茶递给她的时候,见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小的皮囊,好奇问:“这是什么?”
喜温展开给茅娘看,就见是十颗规整细腻的小骨头,“也是嘎拉哈,我自己一粒粒拾掇过的,想给阿月玩的。”
茅娘笑起来,找出一筐布头来,又抓了一把晒干透的红豆,要给这副嘎拉哈缝一个配套的小豆袋。
她手心的痂掉完了,但偶尔还是会感到疼痒,刷锅叠被的时候不妨碍,可一捏起针线来,就不似从前自如了。
茅娘捏着针,紧紧攥着布头,手却不是那么听话,想驯服这种局促,但真的很难。
忽然,喜温握了握她的手,仔细揉捏着她的掌心,茅娘只觉掌心微微发烫,等喜温松了手,疤痕犹在,只是那种隐隐的不适感却消失了。
茅娘呆呆地看着喜温,见她不说,便也吞下所有的话,只是拿起针线穿梭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六面的松垮小方包就缝好了。
张叔粗心大意,也没觉察到茅娘的变化,只眯了一口高粱酒,笑道:“释娘子同方郎君难道还玩这些?”
“不玩也可以串珠子呀。”
喜温既是打算送给释月,随便释月怎么弄都行,不过她还是介绍了一下玩法。
嘎拉哈的玩法挺多,最常玩的一种就是把四颗嘎拉哈洒在桌面上,翻转落定,一粒嘎拉哈有四个面,宽平的叫背,凹陷的叫坑,似人耳的叫轮,轮的背面像粒腰子,叫针。
然后将那个豆袋往上扔,等豆袋掉下来的这会功夫要把四颗嘎拉哈抓起来,再抓住小豆袋,如果没抓住豆袋,就得换下一个人了。
这玩法还不是三局两胜制的,如果四粒嘎拉哈相同的面纹越多,那么可得细筹子越多,谁先积攒到一百根细筹子谁先胜。
喜温说罢,释月已经同方稷玄开始玩了,两人手速快得喜温都看不清了,半盏茶的功夫胜负分晓。
“赢了。”释月得意地说:“粗手大脚笨得很。”
方稷玄起身去给鸡汤撇沫子,抛下一句,“使诈。”
喜温就见释月‘噌’一声跳到方稷玄身上勒他的脖子,方稷玄背上多坐了个人,轻松地就像落了只蜻蜓,顺便要释月取挂在梁上的榛蘑袋子。
释月一边斥方稷玄胡说八道,一边抬手摘榛蘑袋子。
喜温看着看着就笑起来,摸了摸桌上那只悲催做苦力啃松子的小松鼠,好险没被迁怒咬一口,悻悻然缩回手,悄悄掩上门回坡上去了。
这松鼠就是释月同喜温采蘑菇时冲她们凶过的那一只,林中人都叫这种松鼠灰狗子,它跟那种背上五条斑纹的圆润花栗鼠可不一样,一身黑灰毛,竖耳炸尾,看起来就是松鼠里头的山匪,顶顶凶恶了。
释月记仇得很,昨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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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这事,直接冲到树上从窝里掏出来做苦力。
任凭这灰狗子再怎么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也没用了,只能抱着松子‘咔啦咔啦’的啃出果仁来,释月手一摊,只得乖乖奉上。
光喂释月还不够,见喜温走了,火精小只从灯盏里探出身子来,长长的火舌一卷,把小松鼠跟前那一摊得有十来粒松子仁都给吃了。
非但如此,还把松鼠胡须给燎卷了。
方稷玄正泡榛蘑呢,就听小松鼠乱叫一通,像是气极,然后又直挺挺的厥了过去,像是气死了。
“气性这么大?”释月戳它肚子,它憋不住,动了动,又装死。
直到释月拿了枚鸡蛋搁碗碟里,它才跳起来,捧着蛋啃得浑身毛都黏黏糊糊。
这一个冬天来临前,家家户户屯好了粮,又是天寒地冻的,常常一整日也没人来叩响门扉。
但也不是一直没人,有时会来个人买药添油之类的,再就是宰羊杀猪的时候,好热闹的人叫嚷得满村都听见了。
孙家宰羊的那一回,送来半副羊排一条腿,因为是方稷玄给抓的种羊,所以往后的羊奶、羊肉都是有份的。
方稷玄在院里燃了个小火堆,用余下的香料把羊腿给抹了一遍,架在火上烤。
圈养的羊动得少,肥油多,一滴滴落下来,处在下风向的几户人家都开了条窗缝,光用香气就能下饭。
方稷玄用匕首在羊腿上割开几道,焦黄的皮一裂开,肉汁就涌出来,内里的羊肉还是粉的,喜欢老一点还可以继续烤,方稷玄就这么割下来一块,烫呼呼的贴在刀尖上喂给释月。
茅娘挎着篮子来送自家刚分好的一块猪肉,见状一惊,正想叫他用手拿也好,用刀尖戳着瞧着多骇人呢?
可释月已经叼了过来,那块肉看起来就软嫩嫩的,她嗦进嘴里的时候,还溅了一点肉汁在口角,用指尖抹掉。
“方稷玄,连着皮再来一块,就边上那。”
释月伸手戳着的那个部位是羊腿尾部,肉少而鲜,已经烤得很透,金黄而焦,嚼起来酥脆迸油,黏着的筋膜也烤化了,有糯糯的胶质感黏在唇上。
释月上下嘴皮子都能粘一块了,她觉得很有趣,嘴唇一碰一碰,发出‘叭叭啵啵’的声音。
方稷玄拧着眉头在笑。
茅娘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惊讶地捂住了嘴,仿佛一不小心叫出来了,就跟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样,方稷玄就会收起这个罕见的笑来。
她蹑手蹑脚地放下了篮子,悄悄走了。
释月瞧着茅娘做贼般的背影,不解地掀起篮子上的布,就见是块顶漂亮的猪肉,一层皮一层肥一层瘦的,像玛瑙夹着白玉。
若是送给别人家,该是两层肥一指瘦最好,可人家也知道释月和方稷玄不缺油水,拣了这瘦多肥少的。
天黑的时候,风雪跟着来,院里的火堆熄了,被雪一盖,像一座小小的山。
算算时日,该是林中人猎牛鱼的时候了,牛鱼和其他鱼获也是贡鲜,但入山的道口上有迷雾,硕河府掌管贡鲜的官员不敢进来,倒是朝中还遣将领带兵来过两回,被鹿神遗留下的大角所吸纳留存下来的罴妖屠杀幻象吓得丢盔弃甲。
很快,外头传起来说此地有罴妖占山为王,而且里头的人都不是人了,喝了妖物的血,也都成了妖人,为虎作伥。
死伤的圭王爷一行人为了不让这些妖物出来作乱,所以请军中的术士设下雾气迷障,困住他们,是用自己的性命护住了一方百姓的平安,听起来可歌可泣,实际上可笑至极。
鸭子河泺的守护者如今是两个女子,山道上的迷雾并不阻隔往来的行商,可若有人过分的贪婪狡诈,一定会在此受到应有的惩罚。
给圭王爷一行人贴金的说法也是张叔和那穆卓前些日子乔装去硕河衙门的时候听来的,鸭子河泺虽说可以自给自足,但也有局促的时候,他们进硕河府低调的采买了好些年货,又找到了张巷边一贯落脚的货栈,给他留了口信,要他开春来做买卖。
“只张巷边一家的买卖,岂不由得他狮子大开口?”那穆卓有些担心。
“一人带几个车夫来这闹妖的村里收货,他还敢狮子大开口?”张叔哼哼一笑。
“那要是不来呢?”那穆卓又问。
“张巷边做买卖一向挣钱,但凡是挣钱的买卖人没一个胆小的,胆小的他就挣不了钱!”张叔道:“咱们给的是个机会,往后都独一份的机会,张巷边这种人最受不住这个勾子了。”
鸭子河泺这个围场于北江朝廷来说算是废了,但对于林中人而言,这山林又是纯粹的山林了。
他们春摘野菜,夏猎狍鸡,秋采参蘑,又或是冬日里在寒江上捉牛鱼,再不是为朝廷上下数百张嘴,只为自己。
冬日里,林中人有他们的玩法,捕鱼滑冰拉雪车,笑声裹着白气冒出来,引得汉人也探颈。
山边还堆了个四丈高的冰堆堆,冰堆堆的模子是一根弯弓般的枯树,一桶一桶水浇淋上去冻住的,费了好多天才冻得那么高,玩的时候穿着冰刀,从尖顶顶上抻着身子站直喽,能顺顺当当的滑下来,而且不能摔,这就算赢了。
他们的孩子嘎嘎笑,看得汉人只咂舌,怎么也不敢让孩子们掺和着玩这个,倒是见释月和方稷玄总在江边看捕牛鱼,这才裹上厚厚的皮袄、皮帽、皮手套,牵着孩子也去凑热闹。
喜温向卓娜家借来了雪车,车上铺了好厚一件皮裘,车停在乔家门口,要接两个女孩去江面上玩。
乔婶是不去的,她也不拘着两个女儿,但乔金粟已经懂事了,总是开心不起来,喜温一再邀她,她才点头。
雪车才走了几步又在小馆子门口停下来,释月穿着一件灰白的长绒大氅走出来,手里掂着一个精巧的手炉,她往雪车上一坐,乔银豆得坐她膝上了。
释月把小手炉递给乔银豆,她身上没热气,省得冻着小家伙。乔银豆不太懂这是什么,只捧住了,觉得暖呼呼的,晓得是好东西,扬起脸对释月笑。
手炉里的小只也难得出来,抱着两块木头,透过手炉顶上的眼往外看像冰块一样蓝的天空。
喜温不会赶骡车,可架起雪车来,只叫一众走路的人都望尘莫及。
雪车是靠狗拉的,林中人的狗祖上都是雪狼,身形很大,但豢养多年,毕竟同狼是两脉了,不似黑豹娩下的那只小狼种,狼味太重,融不进狗群里。
不过眼下见那只狼崽在雪中蹿前蹿后,指使拉车狗们快进慢行,往左往右的架势,应该是个领头的料。
雪车的速度快得好像山在往后退,一切烦恼和忧愁都在扑面而来的冷风中冻结碎裂了,乔金粟愣愣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冰面和大狗耸动蹦跑的样子,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和惬意。
第26章 白肉酸菜海蛎锅
◎酸菜丝儿在锅里慢慢炖着,越炖滋味越出来,酸得开胃,小海蛎子在锅里缩得没影子了,但亮堂堂的鲜味出来了,‘咕咚咕咚’,像炖着一汪奶黄奶黄◎
江面已经彻底冻严实了, 像集市一样热闹,林中人在冰面上设下了帐子凿冰眼,汉人们就在江岸边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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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蛎子。
海蛎子大的有手掌那么长, 小的也有核桃那么大, 一个个黏附在江岸岩石上, 得用镐子撬。
江岸上是涨潮时结的冰,又一日日的积了雪, 乍一看和江面分不出区别, 但踩下去若没踏到岩石上, 踩空心了,一脚陷进雪洞冰窟窿里,可险。
茅娘搂过乔银豆坐在岸边大石上看兄长和阿爹忙活, 他们都撬了一箩筐了, 各个笑盈盈的。
牛鱼又叫鳇鱼, 是北江朝廷祭祀时不可或缺的一样东西, 原本这寒江之上,哪有汉人撬海蛎的份。
释月拽着乔金粟的袖口, 喜温牵着她的手, 三人慢慢朝捕牛鱼的人群滑去。
冰眼不是乱凿一气的, 先凿透一眼,然后在边上凿三眼, 这三眼不能凿穿了,得留下薄冰一层, 这不是捉鱼捕鱼用的, 而是用来观察鱼的动向。
北江冰封时节长久, 鱼儿们久在冰下, 骤然遇到可以出水的地方, 必定会探首换气,牛鱼体大,更是如此。
她们三人来得正是时候,磨薄的三个冰眼下,可见一条硕大的牛鱼缓缓游过来,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待正中的冰眼中出现一抹暗影后,那穆卓当即掷下拴了粗绳的鱼叉,冰面一下翻溅出很大的水花,牛鱼惊动后奋力挣脱,力气颇大,但冰面数人早已拽绳如拔河,皮鼓声起,听得乔金粟心脏狂跳。
冰面滑得很,林中人把脚上冰刀往冰上扎,喊着鼓劲的号子,一步一喊一扎,半步都没卸力,直到筋疲力竭的牛鱼被众人拖上岸。
乔金粟就见牛鱼出冰眼,怎么拖也拖不尽,近乎一丈那么长,真是令人兴奋又畏惧的庞大。
林中人将喜温围跪在中间,仰望山林,不停伏倒又起身,口中喃喃祝祷山神,感谢祂的慷慨赐福。
那穆雀也望着喜温,目光崇敬与他人无异。
没人再敢编排喜温的命运,颐气指使的叫她做谁人的妻子,又做谁人的母亲。
捕到牛鱼之后,其他冰眼里陆续也有鱼获,乔金粟跟着释月和喜温一路滑过去看,看着小鱼从网上掉下来胡乱蹦跳,但很快就冻住了。
冰面辽阔,四望松林染白,不远处雪山逶迤,释月和喜温直接带着乔金粟从白天滑进了黑夜。
旁人都不见了,周围很安静很黑,但却流淌着银色的光。
乔金粟没觉得有任何怪异,被释月和喜温牵着,蹲在一片易碎的浮冰上,看着漫天的星星坠在水里。
她们还一路顺着支流小溪滑进了林子里,从冬天滑进了春天,乔金粟看见绿发山神坐在一片茸茸的草地上,许多长着小小茸角的鹿和肉乎乎的小熊都绕在她身畔各自玩耍着。
其中有一只鹿断了角,但伤口早就愈合了。
那林子里长着很多草药,乔金粟辨认出好多种,喜温专门教过她的,有治风寒的,有治外伤的,还有治蛇毒的。
乔金粟傻傻地看着那位山神,瞧着她拖着布满花叶的长长裙踞走过来,谦卑地向释月行礼。
还没等乔金粟把头转过去看释月的反应,喜温就把她抱了起来,抚开她蜷着的手掌,把她掌心糜烂不见好的烫伤露出给山神看。
“烤苞米烫成这样的,火钳太重没夹住,银豆又哭闹着,她一下慌了神,用手去抓钳嘴灼烫的那一头了。”喜温怜惜地说。
乔金粟听见山神轻叹,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还没看清山神的容貌,就见一团绿蓬蓬的光从树下的草丛上凝出,慢悠悠的飞过来,温柔的沁进她掌心里。
灼烧疼痛的伤处像吃了一口薄荷般舒服,绿光还没消散,乔金粟听见释月在她头顶幽幽出声。
“睡吧。”
她们挨得这样近,声音却离得那样远。
乔金粟抬头想看释月,眼皮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身子往后仰倒跌进了柔软酥麻的草丛里。
不知是睡了多久,总之是很好的一觉,乔金粟感觉有人在捋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扯开她的指头。
“阿娘,”奶呼呼的一声唤,乔银豆往乔金粟掌心吹了两口气,说:“痛痛飞了。”
脚步声响起,又有一双粗糙大手抚过乔金粟的额头,她听见乔婶有些惊喜的声音,“真的!灶灰还是有用,看着就一点红了,过几天这点红也该没了。”
乔金粟睁开眼,胸口一沉,乔银豆淌着口水冲她笑,乔婶子道:“起来喝粥吧,今睡得可真香,银豆叫你好几声也不醒,原来是长伤口呢。”
‘竟只是一个梦吗?’乔金粟看着掌心那一抹红痕,只觉得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美好了。
外头传来重物拖地的摩挲声,是海蛎子一筐筐的从江岸上拖回来,张叔给每一户人家都给舀上一些,乔婶子说自己不会整治,就不要了。
张叔教她,说是蒸一下就好吃,但乔婶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遂作罢,把她的份也给释月了。
那一筐子的海蛎顶上一层个大背厚,方稷玄留出来放锅里蒸,他涮干净一个递给释月,释月就摆在盖帘上,摆了一锅齐活。
余下的海蛎太小,吃着不痛快,就撬开撇出肉来,方稷玄说要做个酸菜海蛎锅底,释月就去乔家要了一碗酸菜,带回两个蹭吃的娃娃来。
乔婶子总是窝在家里,不怎么爱出来,偶尔来几个妇人强拉着她说几句闲话。释月去的时候,她正搂着一件乔叔的袄子坐在灶洞边发呆。
那件袄子是新的,乔叔还没穿过,乔婶子想烧给他,但都是新布新棉花,细细的针脚,家里没那么富裕,又走了男人,她实在烧不下手。
听释月问两个孩子要不要一起去吃锅子,乔婶子不光是出酸菜,还要帮着把酸菜切了。
切菜哪算个什么操劳的活计?可要把酸菜切成细细的丝儿,真是不简单呐!
酸菜丝儿在锅里慢慢炖着,越炖滋味越出来,酸得开胃,小海蛎子在锅里缩得没影子了,但亮堂堂的鲜味出来了,‘咕咚咕咚’,像炖着一汪奶黄奶黄的海。
茅娘送来的猪肉方稷玄就没拿进屋里去,在外头雪堆上冻得梆硬,用刀切成透光的大薄片。
乔银豆都能嚼吃的白肉片,一烫就熟了,很嫩。
这种嫩不是食材本身的酥嫩幼嫩,而是肉片极致的单薄所带来的口感。
这顿锅子还配了米饭,一勺抄底连着酸菜海蛎白肉血肠一起捞上来,浇在饭上,俩孩子闷头吃着的功夫,乔金粟真是把什么难过都忘了。
肥嘟嘟的大海蛎子俩孩子没吃就回家去了,太饱了,吃不下。
方稷玄调了个蒜末醋汁,刚把一盘浸在里头,打算切个辣子好下酒,转个身的功夫就见少了一枚,小贼火急火燎滚下桌去,满足地瘫在释月脚边上塌成一个扁扁的‘只’。
日子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过下去,好像没了边界。
夜里下大雪的时候,月光都像冰。
灶膛也歇了,但小炉里隐约还有火光,碗筷盘勺们自己去缸子里洗澡了。
方稷玄蹲下身,将在炉边的小松鼠揪起来,扔进边上盛苞米芯子的藤筐里,小松鼠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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