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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蒸饭(第1页/共2页)

    提供的《浮世珍馐馆》1、蒸饭

    ‘人老成精,物老成怪’,在释月听来倒是一句挺有趣的俗语。

    头半截说的是活到了一定年月的老人家,看多了世情,见多了世事,便有洞察之能。

    这样的老人家不多见,大部分都因为体衰而显得呆滞迟钝,偶见那么一个,像是老天爷忘了逮他去死,都要活成神仙了。

    这样的老人家通常都有一双泛青的眼珠子,一张口说出来的话,句句叫人肝颤。

    后半截说的是一样物件,例如桌椅板凳,刀枪剑戟之类的,用的时候久了,成百上千年,换了一任又一任的主人,见他们生老病死,贪嗔痴狂,沾了人气,生出精魂欲望来。

    若是本体精美些,灌注了匠人的卓越技艺,成怪后法力也就高强些,若是粗粗陋陋,纵然艰难的成了怪,恐也蠢笨的很。

    释月听邻人乔婶子说过一个板凳成精的故事,颇为好笑。

    说是某朝某代某年间,某县某村某人家中有小小一杌子。

    小杌子是太太爷爷那一辈造屋时,用做门板子剩下的木料做成的。

    别看它是边角料,倒是正经的老松柏木头,样式也是寻常样式,矮墩墩的,也没个扶手靠背什么的。娃娃好坐,大人委屈着点腚,也能坐。

    最重要是轻巧,随便一拎就跟着走,夏天在村口乘凉,自己带了坐具,不至于跟人抢大石头块;冬天窝在家中烤火,又能做个脚垫,舒坦。

    小杌子兢兢业业伺候了四五代人,渐渐生出一点灵智,没多大的能耐,就是在夜深人静时闹出点吵不醒人的小响动。

    再者就是五感之中,它得了一感,好死不死,偏偏是嗅觉。

    既是个杌子,自然是与人的腚接触最多了?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排气呢?

    一天下来,吃上三五个屁都算少的了,再有就是冬日里烤火,真是折磨啊。

    木材本就畏火,它躲不得,还常有一双臭脚丫子往它身上搁。

    气得小杌子都想自己跳进火堆里,自焚算了,还能留点气节,它毕竟还是松柏身呢!

    寻死毕竟是难的,小杌子想逃,于是某一日瞅准家中无人,迈着它四条圆粗短腿往外头走。

    走啊走,走啊走。

    “那逃掉了吗?”

    出声询问的是眼前这个唤做喜温的猎户少女,她祖上约莫有点罗斯血统,所以眼珠子黑中泛蓝,麻花辫乱糟糟的,头发和眉毛都泛着一点黄,像在糖水里煮过的栗子,有种温厚又甜蜜的气味。

    “照理说应该能逃掉的,那时候农忙,老婆子去地里送了饼子和凉水后,也留在那帮忙了,小娃娃也叫大人用布条捆在背篓里,省得他到处跑。小杌子总有一整天的光景可以逃。可是等晚上他们回来了,却只在堂屋里看见一堆柴火,再一看,原来是小杌子散架了。”

    “为什么散架了?”喜温被故事吸引,心中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也稍淡。

    释月从她身上闻见一股山林草木的青涩之气,非常富有生机的味道,令她忍不住多嗅了一嗅,继续道:“因为有门槛,小杌子四条腿都不会跳,又蠢笨只会往上撞,从白天撞到晚上,就撞得散架了。”

    “门槛?四条腿都不会跳?门槛很高吗?”喜温望向了这间小屋的门槛,满眼不解。

    她祖上是逐水草而居的林中人,到了父亲这一辈才因朝廷猎鹿之需,而定居在此地。

    此地名为鸭子河泺,水草丰饶,靠山一侧又满是榆柳柏松,山珍河鲜俱全,唯有冬日漫长严寒。

    先前林中人多是设帐方便迁徙,而今定居此处,住所多是穴居或者半穴居,未免雨季水淹,洞穴选址一般都建在高阜向阳处,用空心的树洞做气窗,屋顶用草苫子做成可以活动的上盖,便于采光。

    自北江朝廷南侵蚀吞并了不少汉人领地后,许多汉人因城破而无处可去,流落各地,有不少人在鸭子河泺落脚,起初两族人也争端不休,处处敌对,近些年来,渐渐也达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平衡。

    汉人的屋宇建在地面上,用草泥鸭毛和之,糊墙取暖,立住脚后又有人建砖窑烧制土砖,用砖块砌之,墙体厚实严密,可阻风寒。

    东西好坏人人看得明白,林中人渐也习得汉人屋宇的样式,不过喜温的屋子还是半穴居式的,立在坡地上只能见到一个顶盖和桦树内皮糊的窗子,她自然是不太明白汉人屋里的讲究。

    “汉人之所以在屋里设门槛,是想碍着外头的脏东西进不来,小杌子是在家中生出的灵智,所以也被这门槛拘住了。不过到底是因为它灵力低微,稍稍再修炼些时日,若没有门神镇住,区区一门槛也无用。”

    汉人的习俗和讲究,喜温半懂半不懂,托着腮环视一周。

    这小屋温暖而明亮,简单而富足,大堂里摆着两张方桌几把小椅,往里望去,正中的木墙上挂着一副硕大雪白的公鹿大角,绮丽华美如仙人手舞,凡是进到这个屋里来的人,见到这琼枝冰棱般鹿角,如见神邸,没有一个不呆滞怔愣的。

    这副鹿角的右边是一座绿藤屏风,许是因为在屋内越冬关系,藤叶鲜活,还有花蕾时开时凋,可喜温久在山野,却不能辨认出这是何种植物,叶片椭圆可爱,花朵银白纤细,问了释月,她只说是同行商随便买的种子,并不清楚。

    屏风后依稀可见阶阶木梯,这是通往楼上的住处,喜温从未窥视过。

    左边则是一条纵深的道,推开门窗就能望见一棵丰茂的树和稻田溪流,梁上悬着的肉干鱼条过了一个冬还有富余,墙边站着一个个酒坛子,简直比金子还要耀目,还有满满一兜袋的榛子、松子和稠李子干。

    顺着道再进去就是厨房了,长长的石砌灶台,干净齐整,灶台有小半截是高低不同的,放着大小两只锅,方便添柴减炭,把控火力。

    圆圆的砧板厚实干爽,刀也齐齐整整的摆着,剁骨刀、剔肉刀,还有专切瓜果熟肉的,显然今日客稀,尚未叫它们开工。

    灶上水气氤氲,正在蒸一笼饭。

    蒸饭先要下米入锅,煮开再捞进放了竹蒸屉的木蒸笼里,彻底蒸熟。

    同直接用煮熟的饭相比,这种沥过一道米汤的蒸饭更为轻盈蓬松,米香糅合木材和竹子清香,无油无糖,却像哄舌头的小甜点,白嘴吃上两碗都是轻轻松松的事。

    灶边还立着个高高大大的人,背脊腰腿似乎都蓄满了力,如一只随时可一跃而起的虎,但他就那样站着,轻轻松松的,有种满不在乎这一身力的感觉。

    猛兽般的人,怎能不忌惮,喜温只瞥了一眼,又看向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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