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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迫近辰时二刻许, 日头?盛了些?许,雾岚幢幢,缭绕于西苑内外, 钟伯清偕同云督头?, 带着一众整顿有素的精锐, 搜掘了整一座采石场,其中?,在?出事的大隧洞近旁,一处较小的隧洞之中?, 钟伯清惊异地发觉,此一处洞道?往深里走,竟是有人行走过的踪迹, 纵然是被刻意清理了, 但鞋履奔走过的旧痕,仍然是残存着的, 云督头举着由油毡布包裹着的火把,见?了此状, 俯近身去,揩了一番履痕,看着刑部尚书,凝声说道:“泥渍尚未凝结成团, 意味着前阵子有人在洞内走动过。”
钟伯清横扫了一眼隧洞深处, 鹰眸掠过了一份阴鸷之色,口?吻讥诮:“这采石场传有的闹鬼一案,背后?, 只怕是这些?人在?装神弄鬼,那些?劳役见?到?的所谓冤鬼, 其实并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
云督头?觳觫一滞,道?:“尚书爷此话委实是深切肯綮,此前下官就一直在?怀疑,被倾轧在隧洞之下的那些劳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因尚未盖棺定?论,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那些?人应当是死了,没了命。鉴于此,下官所遣的部下于巡戍之时,撞见?了浑身是血的人,就认为自己见?到?了冤魂,一个接一个吓成了软脚虾,这摆明儿就是中?了那些贼人的虚张声势之计策。”
云督头?说着,事后马后炮一般的『呔』了一声,接着,复又殷勤地溜须拍马道?:“还是尚书爷您英明神武,此番亲自出马一遭,只凭一处隧洞内的履痕,便能明察秋毫,一举勘破那些?贼人的阴谋诡计!谅是这些贼人再是狡猾,也逃脱不了您的手掌心!”
钟伯清习惯被人这般谄媚奉承了,一侧庬眉倨傲地挑了一挑,摆了摆手,道?:“别将话说得太满,据媵王的消息,这些?贼人来历匪浅,一个一个皆是颇为不好对付的,此番行事,一切需审慎为要。”
熊熊火光,盈煌万丈,将那黑黜黜的洞道?照彻得熠亮如白昼,钟伯清扫视了深处的洞道?一眼,沉鸷的鹰眸眯了一眯,“大家给我搜!——”
那尾随的一众精兵干将,旋即领命前驱,身影如风,攻势如松,整体的阵仗俨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罗网,在?隧洞的深处,张扬地铺展了开去,他们都是刑部当中?最得力的私兵,虽说是挂着禁军的名义,但私底下,却是钟伯清豢养的私兵,调遣私兵的话,便是不必钦奏圣裁,行事的话便能利索得很多。
魏耷蛰伏于洞壁内侧,老?早就闻见?了钟、云二人的动?静,冷锐的一张脸,笼罩于幽蔽的浓影之中?,容色晦暗不明,他不着痕迹地将此番情状纳入眸底,眼见?这些?兵卒要咄咄逼犯前来,他身影疾然如掣电一般,从洞壁之处掠了开去。
事态的发展,有些?出乎魏耷的意料之外,他知道?,凭媵王的能耐,觉察劳役未死、搜找出他们的下落,是早晚会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他们俱是没有料知到?,这一天,竟是会来得这般迅疾。
魏耷心间如灌了一重沉铁似的,步履不停,丝毫不敢有分毫的懈怠,飞步赶至了隧洞底下。
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闻着了魏耷的步履之声,心神一凛,庞礼臣率先问道?:“你走得这般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耷沉着眉心,道?:“钟伯清伙同云督头?,带着一众精兵前来搜洞了,想必是知晓我们没死,避藏在?此处,故此前来抓人了。”
吕祖迁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会突然来抓我们?之前不是一直都风平浪静的吗,他们怎么会突然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委实是逮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魏耷一手摁住腰间的绶刀,一手揉了揉眉庭,凝声道?:“许是赵瓒之早就料到?了我们避藏在?此处,故意按兵不动?罢了。这个国贼就是想让我们放松警惕,此番他趁我们不备,让钟伯清出兵逮人,果然是下得一手妙棋。”
杨淳面色煞白,声音发紧:“这,这可该如何是好?彼盈我竭,敌众我寡,我们怎么应付?若是要逃,也根本逃不了。”
庞礼臣睥睨了杨淳一眼,明显没有好气道?:“你也就这点本事儿了,遇到?了一些?风浪就把你唬成了这般模样!当初到?底怎么进鸢舍的!”
庞礼臣气势压人,杨淳登时大气也不敢出,但心中?也有一丝颓然与怨艾,静默了片晌,忍不住说:“庞兄,你素来武学造诣颇佳,冲出去杀敌的话,自当会性命无虞,而且,在?外头?你有庞枢密使作保,刑部尚书与云督头?也不会将你怎么着,易言之,你背后?有靠山,大树底下好乘凉。而我们三人呢,处境可就全然不一样,一冲出去的话,我们的下场就是一个死,你若换作是我,还能说出这般的风凉话吗?”
“你说什么?”庞礼臣青筋暴跳,太阳穴突突滞胀,一记撩袖抻拳,提起了杨淳的衣襟,口?吻掺了一份峻意,肃声道?,“去他姥姥的,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魏耷眉心微蹙,携同吕祖迁一起,横亘于两人中?间,将他们逐一推拒了开来,吕祖迁先道?:“庞兄、杨兄,你们二人都别吵了,大敌当头?,我们理当同仇敌忾才是,在?此节骨眼儿上,我们怎么能可以起内讧?”
说着,他看向杨淳,肃声道?:“你提了庞枢密使,就相当于戳了庞兄的脊梁骨,要知道?,庞兄跟我们是同一战线上的,大家都是九斋中?人,命是拴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刚刚那番话明显说错了,太伤感情,往后?别再说了。”
杨淳在?目下的光景里,渐然降下了愠气,理智回笼,自知说得不太对,面露怫然,不再言语。
魏耷抻出了一记沉掌,在?庞礼臣的肩膊处沉沉地拍了拍:“庞兄,你方才所说得那些?话,真?有些?冲了,真?没有必要去说杨兄什么,不过,我了解你,知道?你没那种意思。”
庞礼臣胸线略微起伏了一下,听?得此话,怒容稍霁,冷哼了一声:“你知晓就好。”
温廷安与温廷舜尚未回来,一个去寻觅冶炼场的下落,一个去督查媵王与完颜宗武的谈判情状去了,若是有二人在?,指不定?九斋众人还能心平气和地一同磋商办法,如今他们二人不在?了,众人几如群龙无首了一般,人心微显散乱。
少时,隧洞之外,倏有一阵火光漫延而来,蔓延而来,这一篇炯炯火光,势如洪水猛兽一般,咄咄地逼近前至。伴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槖槖靴声,魏耷他们看到?了一大片浓墨重彩的人影,投射在?了洞壁之上,幽幽地由远渐近,俨似要将他们催命夺魄。
甚至,他们都能听?到?钟伯清与云督头?说话的声音,愈逼愈近,众人脸上俱是一派浓重惕凛之色,钟伯清与云督头?封锁住了整座隧洞的各个岔路,他们已经是毫无退路可走了。
杨淳的鬓角、后?颈俱是渗透出了一片湿腻的虚冷之汗。
吕祖迁敛声屏息,他是比杨淳要淡定?一些?,但他是第一次要同钟伯清的兵马迎面撞上,多少还是有些?心底发虚。
魏耷与庞礼臣是最为坦荡自若的,一举挡在?了吕、杨二人的身前,各自震袖出刀,摆出一副迎敌之态势。
眼看那禁兵要逼前而至,那焚烧着的火光,即将蔓延入整个隧洞底下,倏忽之间,一道?修长?的少年身影,如雁过无痕般,出现在?了众人身后?,“你们快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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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温廷舜清冷淡寂的声音。
他赶回来了。
“你可算是回来了。”魏耷殊觉自己握剑的手,掌心腹地隐微地渗出了一层薄汗,定?了定?神,凝了凝眸心,驱前一步,道?:“跟你去何处,路都被堵住了,我们还能去哪儿?”
魏耷问出了不止一人的困惑。
温廷舜的唇畔处浮起了一丝极淡的浅笑,对众人道?:“若是没有其他的道?路,那你们觉得,我是从何处出现的呢?”
温廷舜这一问,可将众人都齐齐问住了。
是了,若是温廷舜没有走钟、云所走的那一条洞道?,那么,他是从何处出现的呢?
方才,众人只顾着温廷舜能及时出现,却是忘却了他是从什么道?路潜伏入内的。
但现在?也没有问的时间了。
时间委实过于紧迫。
温廷舜对众人道?:“你们跟我来便晓得了。”
当成百上千的火光,一举照亮了隧洞底下,阵仗极大的槖槖靴声,停驻在?了隧洞的底下,云督头?原是信誓旦旦的,但扫了眼前的情状一眼,仅是一眼,悉身的血液凝冻在?了此一刻,整个人都懵住了:“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隧洞之下,居然连一道?人影都没有!
钟伯清横眉冷扫着这一切,吩咐左右的随扈上前细细搜寻摸查了一番,俄而,随扈们驱前稽首道?:“尚书爷容禀,这个洞已然是尽头?了,卑职翻遍了整座洞底,四处并无可藏身的所在?。”
钟伯清阴鸷的眸底,生出了一丝微澜。
活生生的四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钟伯清容色沉鸷,颇觉兹事极有蹊跷,遂命麾下精锐,又将整一个隧洞彻底翻遍,可一众兵丁仍旧是遍寻无获,这个隧洞的尽处是被巨石堵着了的死路,根本是行不通的,而四遭,皆是崎岖嶙峋的石壁,亦是毫无可供藏身的地方,循照常理,在?有重兵把守的情状之下,莫说是四个大活人了,就连只蚂蚱都逃不出去。
既是如此,这四位少年便是不可能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才是。
这未免太教人匪夷所思,情状怎么如此诡谲?
云督头?亦是自个儿搜寻了一遭,愣是连半道?人影都没见?着,不过,他倒是发现了栖住过的痕迹,诸如地面上有凌乱的履痕,濡腻的泥渍,以及乱溅在?碎石上的零星血污,种种的迹象,均是在?佐证着一桩实情,那些?被掩埋在?隧洞底下的人,确乎尚还苟活于世,所谓的冤魂,所谓的闹鬼一说,究其不过是这些?人在?暗中?捣鬼。
云督头?执着火把,踅回来对钟伯清纳罕地道?,“尚书爷,这隧洞里头?有窝藏过的诸种痕迹,那些?劳役确乎是命大,没死成,但若是想逃出这隧洞之外的,便是难如上青天,外边有您的兵力在?严防死守着,但凡他们有个风吹草动?,势必便会被活捉,他们不会这么没眼力见?,贸然出洞。
可是,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这隧洞里头?可是没人呐,这些?人并不在?此处,也不可能贸然逃出隧洞之外,这便好生古怪了!”
云督头?说着,忍不住哆嗦了一番,战战兢兢地道?:“尚书爷,您说说,这些?贼人能藏在?何处呢?”
钟伯清淡扫了隧洞一眼,徐行前驱,右手的指腹轻拢慢捻地叩击在?了石壁的崎石之上,他一面躬自丈量着这些?石壁,一面凝声说道?:“在?我们赶到?之前,他们一定?是逃了,但至于具体是如何逃脱的,循我所见?,这一处石洞之中?,一定?藏有另外一条密道?,倘若没有密道?的话,那些?乳臭未干的小鬼,根本不可能顺遂地逃脱出去,毕竟,我们堵着了唯一通往外界的洞道?,他们要想逃出去,只能走我们所走的那一条路,但他们没有走,这便是意味着,他们定?然是从另外一条路逃走的。”
云督头?细细忖量了钟伯清的这一席话,觉其说得有理,刨除了隧洞底下藏人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隧洞底下,还另藏有一个密道?。
少年们便是从密道?当中?潜逃出去的。
一抹凛色纵过了钟伯清的鹰眸,他自袖袂之中?,疾然拨出了一柄三尺之长?的云头?斩刀,在?橘黄烈火的照彻之下,刀身泛着殷亮如雪的光芒,只见?钟伯清略微掂了掂刀柄,走了一记震腕抬肘,一抹煞人的冷寒罡气,倏然沿着刀身径直往前,照定?了那些?石壁直扑过去。
接下来,教人惊掉了舌桥的一幕出现了,原是是呈绝路之势的洞壁,在?刀罡的催迫之下,竟是如岌岌可危的楼宇一般,轰然坍塌沉陷,一个五尺之高的隧洞,出现在?了绝路背后?,此番此景,可谓是应证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番话。
众兵卒见?状,皆是一片哗然,目露惊异之色。
这个隧洞似乎是早就挖好的,不像是临时费三两下功夫,就能掘出来的,钟伯清眉心紧紧地蹙起来,敛袖收刀,俯近身躯,聚精会神地审视了一遭,晌久才道?:“这一处隧洞,应当是先前那些?个老?劳役,在?濒死前搜掘出来的,他们的掘功极是娴熟,一看恰是训练有素的,而那些?少年,饶是伪装得再好,但并非专业的劳役,短短的数日里,自不可能会挖掘出一条密道?。”
云督头?幡然醒悟,赶忙地溜须拍马道?:“尚书爷果真?是料事如神,一下子?就识破了那些?贼秃的诡计把戏,下官这便是带人前去追缴!”
“且慢。”钟伯清沉淡地摆了一摆手,紧抿的唇角略微地松弛了片刻,话语平寂,“他们已然从此处密道?之中?逃去久矣,我们若是目下去追,反倒容易身陷掣肘,并且,这些?小鬼慧黠得很,熟稔密道?之中?的种种关窍,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贸然闯入,端的是百弊而无一利。”
云督头?拧紧了眉心,道?:“既是发现了他们逃跑的密道?,但尚书爷却说不能鲁莽,那么,目下的光景里,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真?的只能让那些?人逃之夭夭了?”
钟伯清的指腹静静摩挲着刀刃的背部,心中?升起了一丝计较,赵瓒之让他来西苑采石场,直截了当地捉取贼人,此则明修栈道?,但赵瓒之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在?这一帮贼人身上。
此番少年们能够成功脱逃,摆明儿背后?有人在?助他们暗度陈仓,这个人,极是熟知采石场的地势,还清楚诸多密道?在?地底下的位置,显然是很有手腕,一言以蔽之,这个人极可能是自己人。
赵瓒之早就怀疑己方的阵营里,出现了内鬼,故此,今番蓄意借钟伯清之手,以那些?被逼上了绝路的少年为诱饵,来引出内鬼的下落。
温家有内鬼,长?贵便是其中?之一,同理,赵瓒之身边也有内鬼,但赵瓒之一直以来都未能寻到?,虽说他早就有所怀疑。
思绪渐渐地回笼,钟伯清的视线在?密道?停留了片刻,继而脑海里晃过了一道?人影,思及了什么,倏忽之间,他容色沉得可以拧出水来,转过了身躯,大步朝着隧洞之外劲步而去。
云督头?尚且不知钟伯清之所想,仍旧在?候着钟伯清的嘱令,当下见?钟伯清朝着离密道?相反的方向走,遂是道?:“尚书爷,您这是去哪儿?我们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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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当如何做?”
只听?钟伯清肃声道?:“贼不必捉了,随我去一处地方便好。”
这番话听?得云督头?如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但他不便多问,只能吩咐身后?一众兵丁紧逐而上。
钟伯清率人从七丈之下的隧洞离开之后?,这厢,温廷舜正带着魏耷等四人,疾然穿过了屈折迂回的密道?,众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步履不曾停辍,约莫是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密道?的尽头?,尽头?晕染着一片淡金透青的清光,众人疾步行出了密道?的洞口?,冲撞开了一片密匝的光线,徐徐看清了外部的世界。
密道?的出口?,虚掩着一块枯败陈旧的草皮,乍看上去,草皮是生长?在?泥壤之中?的,不细观察的话,便会起到?鱼目混珠的效果,让人辨不出端倪。
庞礼臣、杨淳和吕祖迁三人,是持续好几日未曾见?过天日的,及至晌晴的日光覆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颇觉刺目,抬手堪堪遮了一会儿,慢慢地适应了一番光线,少时,适才缓缓地瞅清楚四遭的情状。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乱坟岗,乱坟岗是坐落于去酒场开外的半里地,野蔓遍生,尸骸遍布,迫近初春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腥臭的酸朽气息,众人闻着了,蹙着眉庭,不约而同地掩捂住了口?鼻。
魏耷扫了一眼那些?白骨,身上的服饰,俱是同他们相一致,这些?白骨的身份,应当是旧时欲要从酒场里逃出去的老?劳役,他们暗中?掘出了好几处密道?,密道?的出口?俱是通往乱坟岗,本来乱坟岗是不设瞭望台的,但过去几年里,逃得劳役的人数逐渐多了,近乎是失了秩序,为了防止劳役三番两次的逃跑,云督头?这才在?此处设下了岗哨与瞭望台,并且委派了诸多戍卒。不过,云督头?显然不知晓劳役暗掘密道?之事,否则,乱坟岗里的那掩在?洞口?假草皮,早就被发现了。
附近虽说设有数处岗哨与瞭望台,上处有一些?守卫与兵丁正巡守其间,但乱坟岗内尸首白骨众多,易于掩人耳目,让他们躲藏避让。
并且,今次赵瓒之将绝大一部分的兵力,都抽调去了西苑采石场,致使其他地方的兵力,在?戍守之时就显得很是疏松,这对于九斋而言不失为一桩好事,至少很大程度上让他们绝处逢生,并且,让众人避免了同钟伯清与云督头?正面冲突所将遭遇的灾厄。
只不过,魏耷有些?疑窦,遂是问温廷舜道?:“你怎么会知晓这个密道??是谁告知予你的?”
若是他们知道?隧洞底下暗藏了另外一条密道?,数日前早就逃出去了,何至于一直延宕至此。
显然可见?,隧洞底下藏有密道?,是极为隐秘的一桩事体,一般不易为外人所知晓,甚至,连钟伯清与云督头?都不清楚密道?的存在?。
那么,告诉温廷舜密道?之所在?的人,到?底是谁?
魏耷的疑窦不无道?理,其他人一律望向了温廷舜,目露疑惑之色。
温廷舜淡寂地道?:“是庞珑庞枢密使。”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可置信,庞礼臣亦是凝了凝眉心,面色极为复杂,怔愣了好一会儿,适才沉然道?:“我父亲?”
第92章
【第九十?三章】
残夜尽褪, 原是稀薄如纸的辰光,此?际渐然?敞亮了些许,淡金色的薄光覆照在了远处绵延的群山之上, 温廷舜对众人?点了点头:“起初, 我在?茗鸾苑内探查了几遭, 觉察到了一桩事体有些不大对劲,那便是今日东西两苑那兵防戍卫的数量,与昨夜并不一致。”
庞礼臣称不上伶俐,可脾性还算是敏锐的, 顺着温廷舜的话道:“你的意思是,今日?赵瓒之将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去了西苑, 便是为了抓我们, 免得阻挠了他与完颜宗武的谈判大计?”
温廷舜敛眸道:“若真纯粹是为了对付我们几个人?,赵瓒之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魏耷抱着臂膀, 接话道:“赵瓒之将大部分兵力调遣至西苑,莫非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而是另有成算?”
众人?心中拢起了团团疑云,被他?们一直押送着的长贵,此?刻冷然?哂笑了一下,道:“七殿下好生?磨砺的刀, 刀刃对准的, 怕不是庞枢密使罢,庞枢密使之于七殿下,相当于, 我之于温青松。”
庞礼臣面容阴晴不定,冷睨了长贵一眼?:“你这金人?的走狗, 在?此?处信口雌黄做甚么?!”
下一息,却听温廷舜沉声道:“他?说得并没有错。”
众人?讶异不已,庞礼臣眉心渐然?拧成了一股缰绳,声音重重发震,“赵瓒之怀疑我父亲是细作,那些调往西苑的兵力,其实都是冲着我父亲去的?”
这怎么?可能呢?
事?况的急转直下,反转太快,委实有些出乎庞礼臣的意料之外。
在?庞礼臣印象之中,庞珑一直都是媵王忠实的拥趸,是朝庙之上左党势力的主心骨。三舍苑举行的升舍试那日?,流民寻衅,禁军镇压之时?,一柄乱箭疾然?扑向了温廷安,这柄乱箭明面上是殿前司的逻卫所射,但?箭簇之上的翎羽徽识,却直直指向了枢密院。易言之,若是庞珑没放权,殿前司根本不敢妄自刺杀温廷安,温庞两家虽说为了夺嫡之争,已然?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但?还不至于彻彻底底撕破脸面。
后来,他?去崇国公府谒望了温廷安,因心中郁气过深,且同庞珑好生?争执了一场,庞珑没否认遣暗卫刺杀温廷安这一桩事?体,还严命庞礼臣同温家大郎断绝来往。庞珑做的种种,都是让庞礼臣深以?为,庞珑是赵瓒之的鹰犬,为了扶衬七殿下得登大宝,庞珑甚至可以?不顾及亲缘,对儿子的朋友妄下杀令。
庞礼臣因此?也寒了心,畴昔他?是敬畏庞珑的,但?知晓庞珑要杀温廷安以?后,二人?的父子关系,已经走入了名存实亡的地步。
思绪幽然?回笼,庞礼臣稍微定了定神识,在?目下的光景里,温廷舜却是在?说,赵瓒之怀疑庞珑是个细作,特地设下了一局,明面上命钟伯清调兵遣将,来活捉他?们,暗地里,却是在?丈量着庞珑的忠心程度。
赵瓒之自然?是知道,庞礼臣被深埋在?了隧洞底下。
故此?,赵瓒之这是给了庞珑选择两难,要么?救庞礼臣,要么?不救。
要向赵瓒之聊表忠心的话,庞珑只能选择不救。
假令庞珑选择救下庞四郎,说明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庞四郎,也想必会?连着救下其他?少年。
不论是庞礼臣是他?的儿子,还是不是也罢,他?都无法改变他?是纸鸢的身份,他?是效忠于东宫太子的,庞珑救下了太子的党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庞珑是个名副其实的贰臣,心存贰心!
庞礼臣的目光落在?了温廷舜身上,思及了什么?,心中明显有了极为强烈的一丝触动,后知后觉明悟了过来,急声问道:“且慢,温兄,告诉你隧洞底下潜藏有密道的这一桩事?体,该不会?就是我父亲告知予你的罢?”
庞礼臣一定要确认心中一直在?困扰他?已久,致使他?摇摆不定的事?情。
温廷舜的右手拇指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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挲着左手指腹,“我从东苑回西苑,担心你们的情状,赶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庞枢密使前来的一位随扈,其人?名曰蔺苟,想必你是有印象的,蔺苟给我传了话,说庞枢密使要见我。”-
时?间回溯至半个时?辰之前,蔺苟带着温廷舜,去见了庞枢密使。
庞珑正在?西苑的一座值房里,对着窗扃负掌而立,窗扃之外是连绵的翡翠群山,偶有飞鸟掠山而逝,顷之,蔺苟推门?前来,稽首道:“大人?,人?带来了。”
庞珑心神一动,压低了声音道:“让他?进来,手脚仿佛仔细些,莫被人?瞧见了去。”
蔺苟恭声称是,快步出了值房。
不一会?儿,着一身夜行衣的少年来的时?候,庞珑适时?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你们在?此?处,是为了什么?,但?你们目下的处境煞是危急,钟伯清与云督头已然?率人?去搜掘隧洞,不到半刻钟,他?们必会?搜查出你的同党。”
温廷舜的同党,自然?也囊括了庞礼臣。
在?庞珑眼?中,没有什么?事?儿比自家儿子的命更重要。
温廷舜稍稍扬起了一侧的眉心,神态倦慵,并未接话,情绪不曾显山露水。
庞珑晓得,突如其来将对方招了过来,对方显然?不可能会?信任他?。
庞珑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卷陈旧的地舆图,横向铺展在?了乌案之上,执起了一枝椽笔,蘸染了一些朱色的墨,遽地在?地舆图之上,圈起了某一处位置,并画下了一条粗红的线,道:“我给你们画了一条密道,密道一头通往隧洞底下,一头通往乱坟岗,乱坟岗是在?酒场之外,虽有设岗,但?防守较为疏松,易于你们奔逃,待会?儿,我便遣蔺苟带着你去密道,你带着他?们从密道逃出去,便好。”
一抹兴味掠过了温廷舜的眸底:“庞大人?这般帮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他?的指尖轻轻叩击着臂弯处的袖褶,慢条斯理地道,“大人?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我们的存在?,也知晓完颜宗武的筹码,就在?我们的手上,故此?,您打算救下我们,条件便是让我们交出完颜宗武的筹码?”
这一番话,教?庞珑的容色微微地变了一变,仿佛温廷舜说中了他?的真实筹谋。
庞珑端着一盏清茗,坐在?上首之座,浅浅地抿了一口,淡声说道:“是,我确乎打算挟恩图报,长贵这个人?,纵然?是罪大恶极,但?你们不能杀了他?,他?尚还不能死,你们不妨将他?交由给我处置。”
温廷舜淡扫了他?一眼?,不温不火地反问:“大人?是想怎么?处置,将长贵交给媵王么??”
出乎意料地是,庞珑摇了摇头:“我会?将长贵交回给金国的三王爷。”
温廷舜怔了一下,俨似没有料知到庞珑会?这样说。
众所周知,在?正午牌分?的时?刻,赵瓒之和完颜宗武将会?进行第二回 谈判。完颜宗武损失了长贵此?一筹码,加之赵瓒之一直在?逼迫他?割让元祐三州的疆土,此?情此?景之下,完颜宗武一定会?采用第二个筹码,即是,让冶炼场的劳役引燃地底下的火-药,以?此?来威胁媵王。
第二个筹码委实过于危险,庶几是与玉石俱焚无异,火-药的火绳一旦点燃,不光是赵瓒之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是,整一座酒场的人?,都未能幸免于难。京郊四遭都是山林,酒场处于山林的心脉地带,酒场起了火,也会?殃及四围连绵的山林,引发极为严峻的山火。在?大邺里,山火可不是甚么?小事?,若是有人?蓄意纵火,将会?被处以?极刑。
假若此?火,是由赵瓒之名下的酒场造出来的,虽说恩祐帝不可能会?处决这位七皇子,但?一定会?褫夺其皇位。
再退一步来说,假定赵瓒之在?火殛之中大难不死,可以?发动兵变,但?他?有通敌叛国的罪咎在?身上,根本不得民心,正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赵瓒之成为了储君,那龙椅也是根本坐不住的。
温廷舜脑海里晃过了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没预料到庞珑竟会?说,要将长贵交回给完颜宗武。
他?一直认为庞珑的目的,是要将长贵秘密地呈交给媵王。
温廷舜对庞珑之所言,不置可否,采取折衷的态度。
温廷舜敛了敛眸,凝声道:“长贵是在?温家蛰伏了二十?余年的谍者,掌握了诸多与温家休戚相关的谍报,若是交给了你,那岂不是间接将温家的软肋暴露了出来?大人?之所以?认为长贵还不能死,便是看在?这一点,长贵是你们的磨刀石,等他?交代了温家的所有情报,你们自会?秘密杀了他?,是也不是?”
庞珑听罢,却是捋了捋颔下的髯须,“长贵确乎是媵王的磨刀石,但?他?并不是我的磨刀石。”
说着,庞珑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块玉牌,借着朗日?覆照下来的光线,温廷安看清了玉牌之上的宝印,居然?是太子赵珩之躬自题笔,畴昔,刚入鸢舍那一会?儿,他?在?阮渊陵那处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玉牌,玉牌上边的宝印,亦是出自东宫之手。
玉牌一物,可谓是佐证身份的重要徽识。
庞珑居然?有赵珩之赐下的玉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便是意味着庞珑真正效忠的上峰,不是赵瓒之,而是赵珩之,是东宫的太子。
庞珑居然?是太子安置在?赵瓒之身边的一枚棋子,温廷舜委实没有料想到此?一局面。
这一枚玉牌便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倘若庞珑真是赵珩之的亲信,那么?,他?可算是同长贵一样,藏得也太深了,也藏得弥足久,温廷舜怀疑过长贵的身份,但?唯独没有怀疑过庞珑。
目下见庞珑这般说,温廷舜心中微微了然?,惕意稍稍淡了几分?,凝着声说道:“让我们将长贵交回给大人?,如此?,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
庞珑见温廷舜的态度有几分?松动,道:“交回给三王爷。”
将长贵归还给完颜宗武?
庞珑适时?解释道:“如果不将长贵归还给三王爷,我担心三王爷留有后招,并且,这后招甚至可能会?殃及酒场内所有人?的性命。”
庞珑的怀疑是合理的。
但?温廷舜并没有告诉他?,温廷安潜入四夷馆去寻觅冶炼场的事?情。
虽说庞珑亮出了玉牌,但?温廷舜还不能全然?信任他?,不论是说话,亦或者是行事?,都会?有所保留。
庞珑也显著地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做出了让步“纵然?长贵不在?你们的手上,我也一定会?将密道的位置告知予你们,毕竟,在?救人?这一桩事?体上,我本就存有了一份私心。”
温廷舜读明白了庞珑的言下之意,庞珑所谓的私心,便是指庞家四郎,庞礼臣。
庞珑剀切地道:“是否将庞珑交还给我,兹事?你好生?考虑一番。”
温廷舜心中也有了一些考虑与思量,但?明面上淡寂无澜,没接庞珑的这一席话,仅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会?做出考虑,其实,时?间格外地紧迫,也不容他?多去赘言多思,当下,他?信步行至了乌案之前,视线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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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在?了那一份地舆图之上。
庞珑已经用朱笔圈出了隧洞所处的位置,又将与隧洞毗连着的密道,逐一用朱笔描摹了出来,逃生?之路,遂是一览无余。
温廷舜有过目不忘之本领,细致地看了一遍地舆图,便是将密道的位置记了个一清二楚。
温廷舜临走前,庞珑又唤住了他?:“四郎他?这几日?在?隧洞底下,情状如何?身心可还好?”
庞珑一直都记挂着庞礼臣的性命与安危。
温廷舜寥寥然?地牵起了唇角,说道:“等晚些时?候,大人?见着了庞礼臣,自会?知晓他?的情状如何。”-
众人?听完了温廷舜言简意赅地叙述,庞礼臣的思绪遁入了一片恍惚之中,温廷舜所述的事?情,信息量太大了,以?至于他?还没缓回神。
知晓了庞珑的真实底细的那一瞬,连日?以?来,盘亘在?庞礼臣心中的巨大磐石,终于卸了下来。
父亲原来没有跟着赵瓒之一起通敌叛国。
父亲原来是东宫太子的亲信,是假意投诚于赵瓒之,以?取得赵瓒之的信任罢了。
父亲一直以?来都伪装成□□的朝官,不过是为了方便在?赵瓒之身边调查谍报罢了。
父亲竟是瞒了他?这般久,亏他?曾同他?在?庞府书房之中据理力争地争执过。
原来是他?错怪了父亲。
一抹浓深的愧意,一瞬之间攫住了庞礼臣,但?他?如释重负了一般,舒下了一口寒气。
魏耷对温廷舜道:“庞珑救了我们出去,但?他?其实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将长贵还给他?。”
他?看向了温廷舜,道:“温兄,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温廷舜细细地思忖了一会?儿,道:“我们的目的是不让长贵落入媵王的手中,若将长贵交给了庞枢密使,暂且稳住能完颜宗武的话,这不失为一桩缓兵之计,但?终归到底,长贵是必须要移交至大理寺,交付予阮掌舍来发落。”
魏耷看了庞礼臣一眼?,道:“庞枢密使不仅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和底细,还暗中助我们逃脱了出来,这意味着他?的话是可信的。”
吕祖迁亦是道:“庞枢密使将长贵交还给完颜宗武,是为了拖延火-药引燃的时?间,我觉得可以?暂先将长贵交还回去,等午时?一到,阮掌舍带了兵马查封酒场,那时?再将长贵抓回也不迟。”
杨淳亦是附了议。
温廷舜略一权衡了下,道:“好,我们将暂先将长贵移交给庞枢密使。”
庞礼臣眉心一沉,语气有了波澜,问道:“我父亲现在?人?在?何处?可还在?采石场内?他?救了我们,以?赵老狗那多疑的脾性,可能会?怀疑他?。”
温廷舜忖量了一会?儿,道:“媵王派遣庞枢密使去西苑采石场,庞枢密使明面上去了西苑,但?暗地里,取道于西苑的一处偏门?,带了数位随扈,在?一里之外的驿站候着,为了接应我们,到时?候,他?会?遣人?将我们送回洛阳,带着长贵重回茗鸾苑。”
庞礼臣面色浓重,话语带了一丝急切:“这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就这样回洛阳城,温廷安不是还在?酒场之中么??”
她独自一人?去探查冶炼场的下落,虽说有秦氏的身份作为伪饰,但?他?仍旧很担心温廷安的安危。
温廷舜心中亦是藏着温廷安的事?儿,刚才事?发突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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