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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两天后,陆璘就收到了丰子奕的请帖,邀他至吉庆楼赴宴。
陆璘回绝了,没想到第二天散衙,与李由一同刚出县衙,就遇到守在那里的丰子奕。
丰子奕上前道:“陆大人,丰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陆璘知道他是为打张大发的事,但这件事他本觉得是自己和施菀的事,丰子奕插手了,他没有办法,却也并不愿意被丰子奕感谢。
便回道:“我做的事是份内之事,丰公子无须多礼。”说罢就继续往前走,似乎也不太想多说的样子。
丰子奕跟着他道:“陆大人自是高风亮节,但我也只是聊表感激之情,还望陆大人赏光。”
陆璘没回话,他继续道:“其实施大夫也是十分感激大人的,只是她向来腼腆一些,所以便让我代她一起答谢大人。”
陆璘这时停下步子道:“施大夫客气了,其实,施大夫去过京城,我与她也算故旧,她又是我治下子民,护她理所应当。”
“既算故旧,那更应该坐下来一起喝一杯,陆大人……”
“丰公子,抱歉,我眼下的确还有事,抽不出空,他日若有机会,我再宴请丰公子。”顿了顿,陆璘继续道:“若丰公子愿意的话。”
这话让丰子奕纳闷了,却也看出他是真有事,只好道:“那我手上有一幅李白的真迹,我也不会赏析,改日让人送去府上,让陆大人看看?”
“真的不必,我先走了,丰公子留步。”陆璘说着,已到了马车下。
丰子奕立刻道:“那陆大人慢走,改日陆大人不忙了,一定要一起喝一杯。”
陆璘点点头,上了马车。待马车走远,丰子奕问身旁小厮:“刚才他是不是说,他日若有机会要宴请我?如果我愿意的话?”
小厮点头:“是这样说的,我也听到了。”
丰子奕更纳闷了:“为什么他要宴请我?为什么说,如果我愿意?他是不是口误,说错了?”
小厮不了解:“兴许是?真的太忙,脑子忙乱了?”
丰子奕笑了笑:“他不是榜眼吗,脑子应该清醒得很,这么容易乱?”
“算了,兴许人家真是个高风亮节、不收贿赂的好官,也算是安陆百姓之福。”丰子奕不再纠结这事,离开了县衙大门。
马车上,李由问陆璘:“这丰家是安陆富户,商行总把头,丰公子也是丰家未来的当家人,大人理该和他家打好关系,怎么却一再回绝?”
陆璘淡声回道:“因为我与他,一定不会有太深的交情。”
“为什么?”李由十分不解:“我看这丰公子,算是个爽朗之人,倒也值得一交。”
陆璘没回话了,沉默一会儿,问:“徐家的田亩账册,还有多久能算清?”
“快了,在端午前能清。”李由回。
“端午?”陆璘一愣,撩起车帘看向外面,果然看见集市上多了许多卖艾酒、各色果子的摊子,原来是要到端午了。
这时李由说:“说起来,那日我给陈家村的村民核对田亩,他们说今年端午老村长作主,全村人要大摆酒席,好好庆祝庆祝,问大人有没有时间,去陈家村吃个酒席,看热闹呢!”
陆璘还没说话,李由继续道:“这端午起源便在云梦泽这一带,因是屈子投江之地,所以这一片过端午比其它地方更热闹,大人在京城想必极少看见赛龙舟,但这陈家村的赛龙舟却是出名的技艺高,个个都是水中好手,陆大人还真可以去看看。”
陆璘知道,云梦泽大地,为千湖之境,所以这里的人都在水边长大,施菀也曾得意地说自己水性好,想必她也曾看过赛龙舟。
陈家村正是许珍娘那个村,如果他们去邀请施菀,她说不定愿意去。
“好,听你说得热闹,我到时去看看。”陆璘回答。
没两天,馨济堂也进了个陈家村村民,正是阿英,来拿药,也顺便请施菀去陈家村看龙舟赛,吃酒席。
陈家村显然是庆祝马上要重新拿回田地了,端午当天药铺也没什么事,施菀为之高兴,当即同意下来。
安陆人都看重端午,到这几日,家人团聚,出嫁女回娘家,连药铺的学徒都放假回家了,施菀以往会去一次三婶家,然后就在家中过,这一次便在正端午的时候乘船去陈家村。
谁知在渡口,却遇到了陆璘,而且他还是一个人,连长喜都没带。
施菀觉得意外,疑惑道:“陆大人?”
陆璘说道:“我去陈家村,施大夫去哪里?”
施菀这才明白,陈家村想必最感激陆璘,所以也邀请了他。
她回道:“我也去陈家村,阿英到药铺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去村子里看龙舟赛,或者再有空,帮陈有田去看看腿,我正好也没事,就同意了。”
陆璘说:“安陆的端午果真热闹,家家户户团圆去了,我却算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既有人愿意我去,我自然要去凑这份热闹。”
施菀轻笑:“陆大人比刚来安陆时爽朗了许多,最初我也能看出陆大人不太习惯这里。”
“是么?”陆璘回答:“我现在觉得安陆一切都好。”
没一会儿,船家来了,要过河的就他们两人,两人上船,各坐了一边。
陆璘看着外面的水景,在水的另一边长满了荷叶,此时正开着荷花,洁白无瑕,亭亭玉立。
“这里的荷花,多是白色。”他说。
施菀也看了看外面,回道:“这样的荷花没有粉色荷花好看,但莲蓬和莲藕都长得好,所以这里大多种这种,主要是为了收成。”
陆璘看向她:“我还记得你撑船载我去摘莲蓬。”
施菀笑了笑,没回话。
隔了一会儿,陆璘又问:“莲藕是什么时候出来?”
施菀回答:“大概在秋末吧,最冷的时候。”
“那还有五六个月,我倒想尝尝安陆炖莲藕的味道。”陆璘缓声道:“那时你说我爷爷喜欢云梦的炖莲藕,我才想起来,小时候他让厨房做过一道排骨莲藕汤,却嫌那莲藕太硬,厨子特地解释,京城的莲藕与云梦的不同。”
也许是因为触景生情,让陆璘想起以前她撑过竹筏,特地提起他爷爷,可他却不知,那是她想尽办法要接近他,要让他觉得两人很近而已,如今时过境迁,她却并不愿去想起,因为显得很可笑。
半晌她才说:“每年秋冬安陆最好的藕都送去了吉庆楼,大人可在那时去吉庆楼尝尝。”
“好。”陆璘柔声回。
船将靠岸,渡口旁有几个小孩在玩水,有两个小孩在近湖心的地方突然从水里钻出头来,“咯咯”地笑,似乎在比谁游得快,一个是光着上身、就穿一条裤子的男孩,还有一个穿着衣服裤子的女孩。
船家朝那边喊:“小崽子们游这么远,快回岸上去,当心你们家大人抽你们!”
陆璘看着那一群小孩,觉得有趣,问施菀:“你以前也同他们这样玩?”
施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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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看着外面那一群在水里钻来钻去的小孩,不知想起了什么,隔了许久才喃喃回道:“不记得了,我很久没下水了。”
陆璘看出她不太想说话,便没再开口了。
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让她喜欢听一些,这个时候,他竟羡慕起丰子奕的能说会道来。
等船靠岸时,船家说道:“今日我女儿女婿过来,下午太阳刚偏西时我就来撑一次船,再晚就没船了。”
陆璘看向施菀道:“那我们早一些回来?”
施菀点点头。
他先上岸,想伸手拉一拉她,她却笑回道:“不用。”说着就跳上了岸。
他笑了笑,“你们水边的人,果然不怕船也不怕水。”
施菀这时心情好了一些,回道:“那也不一定,比如我三叔家的小孙子,他就晕船,从小就晕。”
“是么?”陆璘指了指前方一个村庄:“那是你们村么?”
施菀点点头:“是啊,和陈家村倒是不远。”
“叫施家村?”陆璘问。
“是的,我们这边的村子,一般都是这名字。”
“那等一会儿你要回村里看看你三婶么?”
施菀想了想:“大概不会吧,原本打算去的,但如果船家晚一些不来,就很难赶上船了。”
陆璘明了,说:“下次再来。”这时看着她身上的医箱,问她:“要不然,这医箱我替你拿着?”
施菀连忙摇头:“不用,我背惯了,也不重。”
“但陈家村我去过,还有段路要走,再不重也是个箱子,就给我拿着吧。”陆璘坚持。
施菀仍是拒绝:“我真的拿得了,实在不用劳烦大人。”
陆璘无奈将伸出的手放下,心想若是丰子奕,她一定会给他的。
往前走着,他时不时看看她,走了一会儿,她便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换了边肩膀背,果然走远了是累的。
又走一段,不远处有座山,隐隐能看到一角凉亭。
陆璘问:“那是什么山?我之前同长喜看见过,但我们两人都不知道。”
施菀回答:“云归山,上面的凉亭叫拾玉亭。”
陆璘意外,看着那山峰道:“没想到竟是这么风雅的名字,有什么来历么?”
施菀想起那拾玉亭的来历,觉得说出来有些不好,便只说起云归山:“好像是因为这山是附近最高的山,看着与云齐高,所以叫云归山。”
“不知什么时候有空上去看看……你上去过么?”他问。
施菀点头:“上去过,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去过,我还记得那里面有个道观。”
正说着,远处就看到一片湖,湖边围满了人,湖里摆着十来条扎彩带的长船,显然那就是赛龙舟的地方了。
第52章
“快到了。”施菀说。
两人一同往陈家村而去。
他们还在来的路上,村里的人就看到了,纷纷到村头来看,阿英和老村长远远走过来迎接。
老村长去核对田亩时见过陆璘,一见他便跪拜下来,恳切道:“叩见县太爷——”
陆璘连忙上前将人扶起:“老村长,我今日就是来讨杯节气的喜酒喝,只算个客人,不是做官的,您别客气。”
老村长朝他竖大拇指:“好官,陆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爷,几年前,那徐家的老爷来过,坐着轿子,敲着锣,带了乌泱泱几十号人,那排场,跟皇帝一样。”
施菀在一旁轻笑,陆璘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道:“我实在称不上青天大老爷,这都是我该做的。”
陆璘要扶一扶老村长,老村长却固执道:“县太爷往这边走,我给您带路。”
陆璘跟在他身后,转头看一眼阿英。
阿英看向施菀,拉了她道:“施大夫,走吧,今天有两场龙舟赛,上午是我们自己村的,下午是附近几个村的,上午的快开始了,我们给你和知县大人安排好了位置。”
施菀说:“我先去珍娘家看看。”
“好,我带你过去。”阿英说。
这时陆璘回头看向她们:“我也一同去看看。”
几人到陈家村,见过了村中大部分人,陆璘让老村长先去忙,自己和施菀、阿英一起去了许珍娘家。
陈有田躺在床上,许珍娘在洗衣服。
施菀看过陈有田的腿,说道:“右腿全断了,已没有知觉,治不了,但左腿可以试试。”说着转头看向许珍娘:“端午之后,你带他去一趟馨济堂,我们将他腿骨复位,服药膏让腿长一段时间,但就算能长得好,也不能用重力,顶多是拄拐走一段,腿也会有些弯。”
陈有田问:“那得多少钱?”
施菀算了算,说:“大概一两多。”
陈有田眉目深沉,许珍娘说:“也不算贵,我手上有,端午之后我们就去吧。”
“你那是……”陈有田说不出来话,脸上既痛苦,又愤恨。
他后半边的话是:你那是卖身钱。
这让他屈辱,但又无可奈何。
这时陆璘说:“你们家的田有三亩多,等田回来,到时候若种不了,可以租出去一些,然后……”
他顿了顿,沉声道:“待黄正鸿黄正甫伏法之后,会退还你们一部分钱,这些钱你们收着,若能换回一条腿和以后的生计,也值得。”
他的话就是对陈有田说的,陈有田点点头。
这时陆璘问他:“你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是不是?”
陈有田面带屈辱,又不解地看着陆璘,他不知道陆璘之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要来这样刺伤他。
陆璘认真道:“这是你妻子用她身为女子,在这世间的立身之本和尊严换来的,她把它用来给你治腿,其实她是害怕你知道后休弃她的,你今天当着本官的面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将来会以此为由侮辱她,轻视她,或是抛弃她吗?”
许珍娘在一旁掩面哭起来,甚至没往下听,就跑了出去。
普通的农家人,都对当官的有一种景仰与敬畏,就如同面对神衹一样,他们不敢随意欺骗、糊弄。
陈有田说道:“我是有些过不去,可是想想,我这腿断了,我也过不去,又能怎样呢?我女人去陪人睡,她男人却连床都下不了,嫌弃她,先不说我良心上受不受得住,就说我一个瘫子,凭什么去嫌弃她?
“县太爷,我这个家还像个家样,就靠她撑着,我要是嫌弃她,就该天打雷劈。我没了她,只怕活得还不如狗,她没了我,只能继续去做那勾当,我们是瘫子配婊子,这辈子,也就我们两个互不嫌弃,一起把日子过下去。”
说着他看向施菀:“如果我腿真能好一些,能走动,我也就还能护住她们娘俩一些,我脾气暴,别人轻易不敢惹我。”
半晌,陆璘点头道:“你妻子是个坚韧的人,你是个有骨气的人,好好教你们的女儿,她会好好长大,然后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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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好人家的。”
陈有田因他这话而露出一个笑,对于他们这种一生都已注定的人来说,有孩子便有希望。
从陈有田家出来,许珍娘拦住两人道:“谢谢县太爷,他当着你的面说了今天的话,我就不担心了。”
说着她将手上篮子递给施菀:“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刚刚树上摘的几朵桅子花,你拿回去戴。”
桅子花不用肥,弄根枝条插地里就能活,长大了就能开花,一棵老树一天便开一大盆花,许多人家都有种,倒确实是农村人家不费钱,又好看的东西。
施菀收了这一篮子花:“真好看,正好我家里没有。那这篮子……”
“篮子你就提回去,我到时候去药铺时再拿。”
许珍娘说完看向陆璘:“县太爷身份尊贵,我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所以就……之前不在家,家里的鸡没吃的,也没下蛋。”
陆璘看着施菀手中那一篮花,笑道:“不必给我什么,我们做官的就要个好名声,你们说我是好官,我就满足了。”
施菀朝许珍娘笑道:“你和他说,如果他后面好好干,让你们日子越过越好,你们就给他送个万民伞,或是立个碑什么的,要是没好好干,那就算了。”
许珍娘知道她是玩笑,一边笑一边连忙道:“那……那可不敢……”
陆璘看向施菀:“你这样让我忐忑起来了,比朝廷给的政绩考核还让人紧张。”
施菀抿唇笑得有些得意,随后朝许珍娘道:“那我就先走了,若是方便,你带你男人出去看看热闹。”
许珍娘应下,施菀拿着花篮走了。
陆璘趁机上前道:“把医箱给我吧。”
两人到了这里,被这里的热闹氛围所感染,都没那么局促了,施菀确实背得累了,又拿着花篮,便将医箱给了陆璘。
陆璘接过来,背在了自己身上,看着拿花篮的她,脸上再次浮起一抹轻笑。
到湖边,正好锣鼓喧天,龙舟赛要开始了。
两人被村里安排好了正当中的位置,还给搬了一排凳子,陆璘也没要,就与旁人站在一起看。
上午开始的,一共八条船,划手们都穿着短打,扎着腰带,一声令下,便各自上船,排好位置。
划手都是青壮年,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最前面站着一位鼓手,年纪大一些。
龙舟那边还在准备的时候,身旁一阵嘈杂声,陆璘正要去看是怎么回事,便听一个声音道:“你看!”
他转头看过去,却见着一条细长的黑棕带花纹的蛇,三角形的脑袋正往上抬。
他不由大惊失色,立刻道:“小心!”说着就拉着施菀往后退了一步。
提着蛇尾的男孩大笑起来,施菀也低笑不语,紧接着便有个农家大汉从龙舟上跳下来,一把夺过那蛇甩到了水中,然后拧住男孩耳朵骂道:“小兔崽子,这是县太爷,还不赶紧跪下赔罪!”
男孩蔫了下来,由着父亲拉在了地上,那农家大汉也要跪,陆璘连忙道:“不不不,不用,他只是开个玩笑,是我自己见识少,被吓到了。”
到这时,他自然也明白这大概是当地经常能见到的蛇,大概也是没毒,所以连施菀都不怕。
农家大汉实在惭愧,又连声道歉,最后陆璘说别误了比赛,才又回到了龙舟上。
陆璘转头看看施菀,又见她笑了一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道:“京城……没见过这样的蛇。”
施菀一边笑一边解释:“这蛇就生活在水边,我们叫它水蛇,没毒,还有人会捉来吃,若是夏天去田里一天,说不定一天内能看到两三条,但像那孩子那样敢去捉的,也属最皮的孩子。”
陆璘轻咳两声,“你别再笑了。”
施菀便忍住不笑了,陆璘看着水面几只队伍,朝施菀道:“中间那一队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我猜是他们会赢吧。”
施菀回答:“我猜最边上那队会赢。”
陆璘看了看,有些不信:“那鼓手都有六十了吧?胡须都白了。”
这也是龙舟队里最大年轻的一位,陆璘猜测是因他身份尊贵才在里面,比如辈分高之类的。
这时岸上提锣的老村长喊:“今年的奖,是第一名的,每人半斤猪肉,大家伙儿加把劲啊!除了第一名,别的名次都没有。”
“才半斤。”船上有人说。
老村长回:“半斤就不错了,明年有田了争取弄个三斤肉!”
施菀突然朝陆璘说:“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吧,赌注就三十文钱,谁看中的队输了谁就出三十文,拿来给胜的队伍当彩头,他们一船是十五个人,一人两文。”
两文不多,但对于一年见不到几个钱的庄稼人来说却比拿猪肉还欢喜。
陆璘说:“你输了只用出三十文,我输了出一两,就按你说的,给他们当彩头。”
施菀凑近他小声道:“一两太多了,人家本来开心划个龙舟,你突然要给这么多钱,怕闹得他们起争执,不高兴。”
因为怕周围人听到,她离他近了一些,花篮里浓郁的桅子花香裹挟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到他鼻间,让他不由心跳快了一些,竟差点忘了回她的话。
待她说完一会儿,他才轻声回:“那我出六十文可以么?”
“好,那我去和村长说了,先说好只比我们看的两队的输赢,不一定他们得第一。”
“好。”
陆璘回答完,心里已然明白自己肯定被施菀糊弄了,她是本地人,当然比他更了解龙舟赛一些,如此笃定地打赌,八成是心里已经确定哪一队会赢。
但是没关系,她愿意这样糊弄他,他不知多高兴。
果然,等老村长宣布今日胜出者除了半斤猪肉,还另有几文钱的奖励时,龙舟上的人沸腾欢呼起来,而周围百姓则是叹声道:“那还用说,一定是水叔他们能赢了。”
“早些年水叔就没输过。”
“几文钱,是多少文?倒也不少了。”
……
这水叔,明显说的就是那胡须花白敲鼓的人。
随后,等一声锣响后,龙舟赛正式开始,他就看出她那一队的不同来,那最前面的鼓手虽然年纪大了,却十分矍铄,鼓点打起来,也比别的队有气势,他那一队明显更整齐有技巧一些,才一出发就领了先。
陆璘看向施菀,施菀脸上露出心机得逞的笑容来,和他解释:“我小时候就听过水叔的名号,他是赛龙舟的老把式,方圆几里都出名,他们那一房头还常在端午前训练,只要有他在的队,多半都会赢。”
陆璘回道:“原来你是有备而来。”
龙舟往前边去,人群也不由得往前边移,移了几步,发现到后面时,水叔那一队开始落后了,倒是陆璘看中的那一队体力最好,仍不减速度,慢慢领了先。
施菀脸上的笑消失了,一瞬不瞬看着湖面,陆璘此时笑道:“后生可畏啊!”
鼓声敲得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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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龙舟快到终点了,施菀又往前走几步,正好看到陆璘押中的龙舟第一个冲到终点。
围观的人一阵喝彩,施菀叹了口气,回道:“愿赌服输。”说着去身上拿钱袋。
陆璘却拦了拦她胳膊,从自己身上拿出一吊钱来:“我来给吧。”
施菀坚持自己拿:“说好了的,只是三十文,我有。”
“我在京城,一顿早点也不只三十文。”陆璘说。
他如此炫富,施菀想想确实如此,也就不和他争了,收回了钱袋。
陆璘去老村长那里,拿出六十文来交给他。
那一支赢了的龙舟队里一人能拿四文钱,都是十几二十多的年轻人,高兴得合不拢嘴,旁边人看着那么多钱,多少有些羡慕。
陆璘说道:“明年你们若收成好,再办龙舟赛,我再来看,给赢的添彩头。”
这一说,大家又高兴了,纷纷赌咒发誓明年一定拿第一。
赛完龙舟,已是中午,村里的酒宴准备好了,划手们连同其他人要吃了酒席,再准备下午和别村的比赛。
陆璘被请到上座,那一桌有老村长、各家房头辈分高的当家人等等,村里能干的妇人都在厨房帮忙,施菀被安排在一桌年轻媳妇里面,她却没和她们一起坐,跑去和阿英许珍娘一桌。
她也看了出来,村里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会去杨柳店的人,都是本来家里就穷的,在村里也没多少地位,又因为去了杨柳店,就更加没地位了,而这一桌,多半都是她在杨柳店认识的女人。
这一桌女人,因为她来,既意外,又感激。
她是县城里的大夫,身份上是让她们仰视的,更何况,她还和陆璘这个知县一起过来,算是贵客,这样的贵客,却愿意和她们坐一桌。
施菀看出她们的感激和局促来,在举起第一杯酒时朝她们道:“县太爷说你们是比男人还坚韧的人,会越来越好的。”
阿英问:“坚韧是什么意思?”
施菀想了想,说:“就是遇到再难熬的事都能熬,眼看着活不下去了,也还是能咬咬牙,活下去。”
阿英眼里有些微湿,却笑了起来:“这个词听着真苦,但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词,真好。”她仰头将酒喝下。陈家村没什么钱,这次大办龙舟赛每家凑了点,一桌能有一两个荤,其他都是地里种的菜,倒是新鲜,掌厨的手艺也好,味道不错,施菀与一桌女人吃吃聊聊,倒十分开心。
而陆璘那一桌,显然就是喝酒,最好的酒最好的菜都在那一桌,施菀远远看着,见陆璘与一口乡音的庄稼汉说话喝酒,只觉得他与之前相比也变了许多。
后来女人的桌子都吃完了,男人桌子上还在喝酒聊天。
施菀要下桌时,听阿英说:“施大夫,你之前是施家村的吗?等一下施家村的划手也会来呢!”
施菀一愣:“施家村?”
“是啊,我刚看见那边田梗上有一群人往这边过来,就想起这事了,说不定他们要早点来先练一练。”
施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一群人从施家村方向往这边来。
她离开酒桌,又往前走几步去看,男男女女都有,其中两人看着还特别像她三叔三婶。
再走近一些,像三叔的那人将一个小男孩顶上肩头,那小男孩扎着个小辫,分明就是三叔家的孙子!
施菀吓了一跳,回头看向还在酒桌上的陆璘。
当初去京城,是三婶送她去的,三婶是去过陆府、见过陆璘的,虽然过了七年,但三婶再见到陆璘一定能第一眼认出来!
然后呢?三婶一定会当场指出来,并指责陆璘,随后陈家村的人都知道了,然后施家村的人也知道了,再然后也会传到县城去。
很快她就决定决不能让三婶看到陆璘。
但如果现在离开陈家村,要去渡口也是走村头那条路,正好和三婶他们撞上,除非去别的地方。
此时陆璘那一桌正好也下席了,陆璘正和老村长说话,施菀立刻跑上前去,拉了他道:“陆璘——”
急切间,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却也顾不得这么多,很快道:“你想去云归山吗?要不然,我们下午不看赛龙舟了,去看看云归山?”
陆璘一阵讶异:“我们吗?”
施菀点头:“是,我想起陈家村后面就有条路去云归山,就突然……想去看看,正好……可以带大人过去。”
陆璘一笑,点点头:“好。”
他如今倒是很好说话,施菀放下心来。
第53章
陆璘告别了老村长,与施菀一同绕到陈家村后面的小路,往云归山而去。
两岸稻苗茫茫一片绿,随风起伏;不时经过一片荷塘,惊起一只白鹭,那白鹭扑腾着翅膀从水中飞起来,直去天边;又路过一片野花,一群黄色或白色的蝴蝶在上面飞舞。
没多久就到山脚下,施菀在地上捡了两根树枝,将一只递给陆璘:“这山有点高,有的地方还陡,可以拿树枝撑着一些,而且路上说不定会碰到蛇。”
“那我走前面。”陆璘接过树枝,走在了前面。
施菀在后面道:“我小时候常上山,大人还是在我后面吧。”
陆璘却已经往前走:“你不要觉得我考了个榜眼就觉得我是文弱书生,我骑射也很厉害的,你应该见过?”
施菀没回话,只淡淡笑了笑。
他骑射的确不错,她也的确见过,那些记忆埋藏多时,今日突然又被挖起来。
陆璘朝她伸手:“要不然,把你手上的篮子也给我?”
施菀连忙摇头:“不,大人已经帮我拿医箱了,这个我能自己拿。”
陆璘看了她一会儿,回头继续往前走。
山路的确不算平缓,走了一会儿,就不时有略为陡峭的地方,施菀爬了一会儿,竟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男子终究是男子,陆璘替她背着医箱,倒还一点儿也看不出费力。
后来走到一段陡坡,她将花篮挂在了胳膊上,一手扶了一旁的树,爬了一下却没爬上去,想另一只手也扶着什么,却没找到东西。
这时陆璘在上面朝她伸出手来:“我拉你。”
施菀犹豫一会儿,用极短的时间来思考要不要拒绝。
但他们已经单独来登山了,陆璘显然是心思坦荡只为拉她,她如果计较太多,倒显得小气,徒增尴尬。
于是片刻过后,她将手放在了陆璘掌中。
陆璘拉住她,轻而易举将她拽了上去。
她急忙将手收回来。
“前面有块石头,要不然,我们去歇息一下?”陆璘说。声音和缓而轻柔,像山间的清泉。
施菀的确是累了,再爬下去也要跟不上,便点点头,同意了,两人一起去前面休息。
那一块石头并不算大,平坦的地方正好能坐两个人,施菀小心坐在边沿,刚好不至与他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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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林木葱郁,遮天蔽日,端午时节已有些热,在这山间,却比外面凉快了许多,周围不见人影,只有鸟鸣,是十分清雅惬意的时候。
陆璘微微转过头去看她,见她静静坐着,将花篮搁在脚边,拿了一只浓香的栀子,随意在手上把玩。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紫的半臂襦裙,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更显得娴静柔婉,若他从山下爬上来看到坐在石头上的她,一定觉得这是林间的仙子。
但他是与她一同上来,又一同坐在这里。
这一刻,心里好似开春的湖水,被杨柳风推开层层的波浪。恨不得此时此刻,永远停留。
“走吧,我可以继续往上爬了。”施菀说。
陆璘怎样都由她,起身道:“那走吧。”
于是两人再次往上爬。
再走一段,听到了潺潺的泉水声。
地上的路有些湿润起来,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一道细流从山壁石缝里流下来,汇聚到一块凹陷处,再流往山下。
两人到这里捧了些水喝,随后施菀叫他等等,将竹篮里的栀子花倒出来,在旁边地上捧了些松针放进去,再将松针用水浇透,然后小心将栀子花一朵一朵摆上去。
栀子花离树这些时间,已渐渐没有最初的鲜活,用湿松针这样埋着,能保存得更久一些。
其实如果她直接拿了花回县城,泡上水,倒可以在家里放两日,但带着这些花爬山却有些不值当,陆璘见她如此认真,问她:“你很喜欢栀子花?”
施菀回答:“还好,谈不上很喜欢或是不喜欢。”
她明白陆璘的意思,解释道:“是珍娘一番心意,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它们几个时辰就蔫了。”
陆璘在这一刻,看到了自己骨子里的自负与傲慢。至少在刚刚,他以为她是因为很喜欢栀子花才这样,并没想过这是许珍娘送给她的。
她与她们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是一时的同情,而是真的怜悯与尊重,并不嫌弃。
“和她们一起,你不怕……影响你名声么?”他问。
施菀将花摆好,又洒了些水在上面,提起篮子轻笑道:“我的名声也没有很好。”
在往上行的路上,陆璘一直在想她的话。
她嫁过人,又抛头露面行医,所以在某些人眼里的确不算好名声的人,比如丰子奕的母亲。
县城人偶尔提起她与丰子奕,都会流露出几分惋惜来,大概是觉得一桩好姻缘就在她身上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还是她已然成为城中名医的情况下,在最初呢?
一个和离的单身女子行医,该有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她不该被丰家人嫌弃,不该让人挑挑拣拣,他们不配。
她嫁人嫁的是他,以女子之身行医是他倾慕的地方,他也有自信能作主自己的姻缘,所以单与丰子奕来比较,显然他是更合适的那一个。
到山顶时,太阳已经有些偏西。
两人先去了道观,道观不算小,但格外冷清,只有一个老道在里面,再到离道观不远处,就见到之前看到的亭子。
亭子旁边有道瀑布,不大,但也是飞流直下,秀美翩跹,如白练般飘然落下。
陆璘抬眼,就看见亭子上面写着“拾玉亭”三个字。
正准备问施菀知不知道这亭子是什么人所建,就看见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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