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可置信。
“太好了,长陵,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他笑眼弯弯地捧着神木,朝长陵问他:“你打算做成什么?”
谁知桃决毫不遮掩:“匕首。虽然你说过会保护我,但我这么柔弱,当然得有自卫的武器才行啦。”
说罢,他匆匆抛下一句要去化雪峰的熔炉房炼化,便消失不见。
他走了也好,因为朝长陵接下来也有一件要紧事——她得想办法把发冠给元秋。
如今结界无法攻破,想进去,只能找一个被山尘允许进出的人带带自己。
朝长陵首先想到丰馨,但丰馨那个性子,恐怕死也不会背叛山尘。
那怎么办?
迟逍风在这时不知从哪晃进来,神秘兮兮地道:“师妹,我不是跟你说,我要想办法去化雪峰看看那只妖兽吗?”
“你莫不是找到办法了?”
迟逍风点头。
“我刚才在外面偷听到玄一宗的弟子在说……”他顿了一下,凑近她道:“他们在说:‘祸斗回来了’。”
朝长陵腾地抬眼,迟逍风迎着她的视线点头:“我记得你说过,那只犬妖是你曾经的灵兽?”
*
山崖边种满了香草,仙云缭绕,余霞成绮,巨大的犬妖唉声叹气。
“罚我也行,但我是只狗,凭什么罚我吃草呢?不吃完还不许我走,路过的弟子都在看,我堂堂大妖的脸面何在!”
它还没叽叽咕咕完,朝长陵突然从天而降,惊得它往后一撤。
“日持真君?”祸斗这才想起现在正值斗法大会,朝长陵在这里倒也合理:“真君不会是来寻仇的吧?虽然主人罚了我,可我毕竟还是主人的灵兽,你若要硬来,我只能……”
“现在还不是,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它自动忽略了“现在”那两个字:“哦,不是寻仇啊,那可以。”它不觉得有什么事是自己一只大妖做不到的:“什么忙,真君说吧。”
“化雪峰被山尘设了结界,带我进去。”
“……”
那自己不还是得背叛主人吗?
祸斗犹豫了一秒,下一秒,朝长陵的手按在剑柄上,它赶紧露出两根犬牙笑道:“好嘞,包在我身上!”
犬妖腾云驾雾,朝长陵藏在它毛发中,轻易就穿过了结界。
她在小境界前落地,回头道:“这件事……”
“真君放心,你知我知。”
小境界里仍是一片昏暗,只有元秋靠着的那个地方有一些微弱的亮光,他抬头时露出了厌烦的表情,当发现是她,那情绪又一敛,只剩冷漠。
“我说过,不要再来。”
“但我找你有正事。”虽然之前没有哪一次是没有正事的。
元秋嗤了声,似乎想说“你的正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但这样说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他干脆道:“朝长陵,我真的很讨厌你,看见你就想吐。”
“这话你说过了。”
“那你还……”
朝长陵忽然在他身前蹲下,盯着他那双就像覆了一层冰霜的眼睛:“今天的斗法大会,我赢了,头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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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拿到了。”
元秋一愣,抬起眼看她,冷冷发笑道:“所以你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才来的?”
他不知为何咬着牙,唇角翘起来抬高了一些声音:“那你快把那什么神木呈上去给你的桃决不就行了?你特意过来,是来取笑我的?还是来炫耀的?”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幽暗无光,但看向她时极其凛然锋利,到最后,竟然还浸出了一丝水气,朝长陵有些意外。
“这和桃决没关系。”她道。
“滚。”元秋偏过头,袖角在眼部极快地一抹,低哑的声音带着刺:“滚出去。”
“……”朝长陵沉默,难得有点不知从哪里说起好,于是她斟酌了下用词:“我没有把我的那个给桃决。”
元秋偏着头一言不发,他的发带早就在县令府时就弄断了,乌发从肩上直直散落到手臂,明明凌乱却丝毫不显狼狈,整个人就像一团刺猬,她只要敢再靠近一点就会狠狠扎伤她。
“元秋。”
“……我不会再做一条只会祈求你的狗,你发现与否,我都不在乎了。”他面无表情,语气冰冷:“所以你能不能离开这里,不要让我到死都这么厌恶你。”
“我就是来和你说这个的。”她总算看到了一点话头:“我用梧桐神木做了一个东西。”
她摸出袖中的那只白玉发冠,不提这是法器,递到他面前道:“用玉石做胚,炼化出来的。”
“你要不看一眼?”
元秋不动,她也就不收手,好半天的僵持后,他总算转动了一下眼尾余光。
那发冠小巧但精致,玉石的质地是白的,想来束在桃决发上会很合适。
“我看了,所以呢?”他淡淡地道:“你做得很好,现在可以滚出去了吗?”
“可以,你收下我就出去。”
朝长陵说完,感到元秋兀然顿了一下,他眼底不明地望着那发冠:“你说什么?”
“我说,你收下它,我就出去。”她看着他道:“这是我给你做的。”
“……”元秋没说话。
她接着道:“礼尚往来是凡人间的规矩,但不妨碍修士也可以这么做,就当是你那根发钗的回礼。”
元秋仍是沉默。
朝长陵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更别说用花言巧语来说服人了,干脆实话实话:“答应桃决的那根梧桐神木,因为我那师兄也赢了大比,所以把他的那个给他了。这个,”她晃晃手里的发冠,“是我的那根做的。”
“法器我炼化过无数,发冠倒是头一回,做得兴许不大好。你要收下吗?”
她望着元秋,那双被黑睫微微遮掩的瞳孔中映着她手中发冠,也映着一点昏暗的光,那光正在眼底深处摇曳着,一上一下,很是缓慢。
也不知这样过去多久,她终于听见元秋张张嘴,发出一点声音。
“…你不是答应要给桃决吗?”
朝长陵不解:“给了,但这里有两根。”
元秋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不想解释了。
摊在朝长陵手心的发冠被他缓慢地伸手,轻轻地拿起来,放在掌中,他低垂着睫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它。
明明刚才还又笑又讽,浑身带刺,现在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整个人安静极了。
朝长陵不知他在想什么,虽然施展心决可以看到,但她感觉不到这么做的必要性,眼下,正事做完了,她站起身道:“不想用来束发也行,但记得带在身上,我走了。”
她背过身迈开脚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声响,回头,那发冠不慎落到地上,元秋往前撑着身子,迎着她的视线,他抬头,忽然冲她弯了弯眼睛。
明明之前假意讨好她的时候可以笑得那么完美,可眼下他就像忘了那些技巧,笑容有点不自然,声音也磕磕绊绊的。
“我不会戴这个。”他道:“你……你可以帮我戴吗?”
第43章
元秋那有些不自然的笑倒让朝长陵感到莫名,不过转念一想,他之前在村里,发上从来只随便系了根有些微微褪色的发带,恐怕和发冠这种昂贵发饰无缘。
“也行。”她转回身,拾起地上的白玉冠:“你坐着。”
元秋依言坐回墙边,目光却落在她的手上,朝长陵问他:“怎么?”
“……”他停了一拍才道:“你会戴吗?”
“不会戴也可以试试。”
朝长陵以前眼里心里只有修炼,虽然宗门里的男弟子不少,师兄也天天在她跟前晃,但记住他们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就已是极限,至于别的,可谓漠不关心、一窍不通。
她将发冠拿在手里看了看,中间有两根细小的玉簪是松动的,可以左右调节,似乎就是用来固定的。
那看来也不难。
“你这样我怎么给你戴?”朝长陵蹲下身,发现元秋正默默盯着自己,因为眸子被睫毛遮了一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得转过去。”她又提醒了一句。
他缓慢地点了下头,起身时,膝盖陡然一滞,导致站起来时的动作有些僵硬,迎着朝长陵不解的视线,他眨眨眼,指指自己的腿,干巴巴地道:“……麻了。”
朝长陵不禁叹气:“你不会在小境界里,不是整天坐着就是躺着吧?”
还真让她说中,可元秋也没办法,毕竟除此之外他的确没什么可做的,忍痛就已经很辛苦了。
猜到多半会是这么个状况,朝长陵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我撑着你,另一只腿能动吗?”
元秋下意识瞥了眼她那只手,顿了一下才道:“……能。”
“那行,不然我又得背你了。”
若是往常的元秋,肯定会在这时说点什么,譬如“我可是个男人,你背得动吗?”又或者冷冷拒绝一句“我不会再求你”,可这两种都没有,她说完,他的眼睫低了低,没有答话。
元秋背対着她坐下后,朝长陵才发现,他的头发比她的还要长点,乌亮顺滑,而且柔软,她伸手摸了摸,有种自己在摸小猫小狗的感觉。
“……摸够没有?”
元秋撇过脸看她,语气有点闷闷的,眼神却远不及刚才那般锋利。
“你头发这么多,全束成马尾只怕不大合适。”朝长陵阐述自己的结论。
“随你。”他把脑袋转回去。
“你有什么诉求吗?”
“没有,”他道,“你弄就行。”
这倒有点难倒朝长陵了,虽然以他这张脸,头发弄成什么样应该都无所谓。
“那就捋一小束出来,再把发冠戴上,做个装饰吧。”她五指微张,插进他发间,理着他有些散乱的乌发。
前几次她来小境界,元秋的状态可谓差到极点,加之他自己承认整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那根褪色的发带也不知被丢到了哪里,发尾有些地方难免打结。
脆弱也罢了,还这么颓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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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是不管,他真的能在修真界安然活下去吗?
朝长陵想着,手里动作一快,力道没把控好,便见元秋的背脊微微僵了下。
她问:“痛?”
元秋:“……痛。”
“痛我也不会道歉。之前你饿着肚子,没工夫打理头发,可以理解,但之后你还是这样,那现在痛很正常。”
朝长陵向来严以律己,日常起居时间比打鸣公鸡都规律。元秋这种散漫度日的生活方式,她没有插嘴的意思,但的确不大理解。
“因为做了也没有意义。”反正他都要死了。
朝长陵覆着一点剑茧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理着柔软的黑发,从发顶一路划到发尾,不急躁也不粗鲁,在做着很不像是她会做的那种事。元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点痒痒的。
“为什么你要说没有意义?”
她随口接话道。
“……”元秋不想说。
他想起那天在窥天镜里看见的朝长陵的背影,的确,从头到脚,一丝不苟。和自己不一样。
“因为就算打理,也没有可以给她看的人。”他偏过脑袋瞥她一眼:“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朝长陵颔首,目光没从他脑后移开,随口就答:“你可以给我看。”
“……”
元秋这下不说话了,顺便把头也转了回去。
“怎么?”
“没什么。”
他极快地应了声。
対话诡异地中断,沉默在二人间蔓延,只有朝长陵没嗅到空气里的异样氛围,总算将元秋的头发理顺。
她拿出发冠,拨开中间的簪子,捋出一束黑发,穿过去,再合上簪子,扣紧。
那发冠很小巧,半个巴掌大,戴在头上既不会觉得有重量,也不会影响动作,只要不离身就能发挥作用。
当初是想着元秋多半不愿意戴,为了方便他起码能随手揣进袖子里,所以照着模子做了个最精致轻便的。
虽然如今状况不同,但戴在头上一点不显鸡肋。
他本来就生得极好,玉的冠搭着乌黑的发,衬得皮肤更加的白,单看这浑身的气度,只会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果然,饰品和衣服越出挑,这人就能越出挑。
“……”
朝长陵摸着下颌盯着他看了很久了,那视线既不火热,也不冰冷,只是格外的认真,元秋瞥着一旁的墙角,终于受不了她什么也不说。
“好看吗?”他把目光转回来,佯装自然地问她。
之前似乎也问过,朝长陵从来没说过好看,她只说“还行”,所以这次多半也一样。
“好看。”她道。
元秋一愣。
朝长陵想,自己虽然是第一次炼化发冠,但做得着实不错,和元秋阳春白雪般的气质很搭。
“的确好看。”她点头,又评价了第二遍。
面前的人不知为何陷入沉默,朝长陵把视线从发冠上移开,就见元秋突然别过脸去,昏暗的阴影打在他侧脸上,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怎么了?”
元秋往后一退,倚着墙慢慢往下坐到地上,垂着脑袋抚了抚发上的玉冠,声音有点迟缓:“你这东西,是送我了?”
那还用问。
朝长陵道:“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哦。”元秋慢吞吞应了声,白玉似的耳尖终究还是因为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夸赞染上了一点点绯红,这是他自己也难以控制的,朝长陵要是趁机摸一摸一定会发现那里烫得惊人。
可惜小境界里太暗,她根本没注意元秋的异样,脑子里在想另一件事。
今天是祸斗带她来的,但不代表以后日日都能找它,那只大狗虽然怂是怂了点,到底是山尘的灵兽,主人的命令是绝対服从的。
保不准下次来得是什么时候了。
“你饿了吗?”她一边问一边拔剑,觉得很有必要保证元秋在这期间先别饿死。
正要在食指上来一下,右边的袖角兀然被人拽住,低头,是元秋。
“不用。”他声音闷闷的,没看她。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反正不要。”
“……”朝长陵想起之前他拒绝自己多半是因为生气,所以得出结论:“你生气了?”
元秋一愣,理解了她的脑回路,忍不住笑了声:“在你心里,我除了生气,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所以你有别的原因?”
対,元秋的确有,但他不想说,也不可能跟朝长陵说。
他松开她的袖角,靠回墙边,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之上,在心里斟酌了下用词,状似不经意地道:“你怕我饿死,明天也来不就好了。”
可桃决在今天炼化了武器,最有可能动手的时间就是明天。等到明天,元秋的法器有没有动静,决定着她和师兄的猜想是対是错。
反正,她要来也得等到有结果之后再来。
“明天不行。”朝长陵道。
“……随便你。”元秋咬唇闷声道:“不想来就算了。”
“我的意思是,下次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她道,“所以你最好在今天吃点东西。”
她在他身边单膝蹲下,剑还捏在手里,这个距离,她的膝盖刚好抵在元秋的手臂旁,透过衣料,二人的体温差很明显不一样,他不动声色往旁拉开了点距离。
“那你有杯子吗?”
“杯子?”
他点头瞥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被我咬?”
说来上次是被他咬了一口,但那一口绝対不是情不自禁,是故意的。
朝长陵挑眉:“你稍微控制下自己不就行了。而且普通容器很容易被血里的灵力震碎,你不想被扎着嘴吧?”
元秋是不想被划伤嘴,可更不愿意像之前那样含她的手指。
刚才被她摸头发的时候,胸中这股异样的感觉已经让他有些受不了了,他不知道如果再去舔她的伤口,会发生什么。
元秋不要。
见他摆出生硬的表情一言不发,朝长陵知道这回八成说服不了他了。
她干脆收剑入鞘,反手按住剑柄:“你还记得你给我出的那道谜题吧。”
她的语气突然变沉,也变得认真。
“我想知道答案,也想知道你是谁,所以一直有在想办法,现在,我的确找到了一些线索。”
元秋不知在想什么,倒没有再说不需要她的答案:“你想接着找的话就去找不就好了。”
“可你记不记得,你之前已经给了我一条捷径?”
“?”
“你说,我吻你,你就告诉我答案。”朝长陵看他:“你不会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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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秋眼皮一抬,顿了一下。
她又问:“还作数吗?”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他当即张了张唇,过了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当然……不作数了。”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是假话,逗你的罢了。”他语速有点快:“你连这都听不出来?”
真的吗?
朝长陵想起之前,她拒绝以后,他的反应着实激烈了些,很不像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她本就打算自己去找答案:“也好。这是你给我的谜题,如果提前告诉我谜底,不就失去了解题的意义吗。我要自己去找。”
“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这似乎没有好处。要是哪一天我能找到答案,你有什么报酬吗?”
“你还想要报酬?”元秋挪动视线看她:“你……你想要什么?”
他不知道修士喜欢什么,但朝长陵到了这个境界,能拥有的东西恐怕都有了,不管是在凡人界还是修真界。更别说她木头得很,物质上乃至精神上的需求,也很少。他能给得起的就更少了。
元秋抿了下唇:“如果不给你报酬,你就不打算去找了吗?”
“毕竟这没有好处。”
元秋:“……”
“所以,你还是给我个报酬吧。”
突然,她伸手抓住他肩膀的衣料,元秋一下子没反应得过来,被迫往前靠近,二人的距离近得几乎鼻尖相触,他心跳漏了一拍,感觉到朝长陵的注视,长长的黑睫有些不知所措地颤了颤。
“我想要的报酬很简单,是你一定可以给得起的。”她的声音有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他缓缓道:“……什么?”
“在我解开这道谜题之前,不要死。”她道:“你做得到吗?”
元秋一顿,这次是真的滞住了,恐怕没人能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么一个要求。这当然是个简单的要求,可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这个要求背后藏着怎样的含义。
她为什么会不想让他死。
他思考着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眼眸慢慢变得晦涩。
“元秋?”眼前的人没有反应,朝长陵又叫了一声。
终于,他眼帘一垂,避开她的注视,吐出一个低低的单音。
“…好。”
朝长陵满意了,看来认真跟他讲也是说得通的。
她放开他的衣服起身:“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元秋盯着自己被抓乱了一处的衣服,没有答话。
时候差不多了,虽然小境界里时光流逝缓慢,但自己已经待了起码一个多时辰,得走了。
“你要走了?”元秋看出她的去意,朝长陵点头:“正事也做完了。”
“……下次。”
她没听清:“什么?”
“下次,什么时候……再来?”他慢吞吞地道。
这个就真的说不准了,全看桃决下一步如何出牌,朝长陵没法给他一个确定的时间。
小境界里乌漆嘛黑,光源并不固定,有时那边亮,有时这边亮,足以麻痹人的时间观念直至分不清昼夜交替,而且这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朝长陵自己待久了倒也理解元秋那副懒散模样,确实无事可做。
她想到一个办法,摸出窥天镜递给他:“我不在,你可以靠这个打发时间。”
元秋接过来,是一面两个巴掌那么大的镜子。
她弯腰,手盖在他的手上,默念了遍咒诀,将窥天镜准许给他用,又给他指了指这个法器如何开启。
“它最远能看见百里之外的事物,不过玄一宗地处高山,附近没有城镇,也许没什么看头,就当苦中作乐了。”
元秋默不作声点了头。
朝长陵收回手,这回是真的走了。
她离开小境界的时候,元秋没有抬头,视线默默落在刚才被她摸过的那只手上。
他的体温向来很低,可此刻,手背那一片却泛起一股不寻常的烫。
从未有过,明明之前被人触碰只觉得恶心。
“……”
元秋闭了闭眼,将那面镜子往自己的臂弯里抱了抱。
桃决明天就会来杀他,他必死无疑。
但没事,死亡很好,死亡是种解脱。
“可我现在好像有点不想死了。”他淡淡弯了弯眼睛,自言自语地问:“为什么呢?”
第44章
那天夜里,元秋难得没有睡过去,他盯着窥天镜,看着朝长陵下了山,回到住处,和一个同样穿修袍的男人说了几句话。
他第一次用这种东西,操控得不大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得到她叫他师兄。
好不容易弄对了,对话却已经结束,男人笑着拍了拍朝长陵的肩膀,口吻很亲近:“这就跟对弈一样,咱们该做的都做了,下一步就是等对手出棋。”
对弈……
元秋想起曾经和朝长陵下过的最后一盘棋,她输得很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那时还在心里嘲笑她榆木脑袋当然不适合下棋。
朝长陵进了屋,她的屋子跟她这个人一样,除了必要的陈设,没有别的家具,就像模板一样,所有东西都放在它该在的地方。
门一掩,朝长陵将封石神剑卸下来放在案上,以为她接下来要换衣服,元秋正准备抬手把窥天镜关了,未料她却取下了脑后的那根发钗。
头发散下来,她视若无睹,盯着手中发钗,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并不是只是随便看看,更像是端详,虽然面无表情,但脑子里肯定在想什么。
元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镜子边缘抠了一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股热意缓缓攀上脸颊,他皱皱眉,果断关了窥天镜,所以也没听见朝长陵在最后说了一句:“那个法器用完后会自动碎掉……虽然没告诉元秋,不过应该没事吧?”
小境界里不存在昼夜交替,感觉不到时光流逝,除了天天睡觉,没别的事可做,可今天元秋却毫无睡意。
不再看朝长陵以后,他把窥天镜的方向变了变,调到化雪峰这边,他很清楚自己想看的人在哪里。
黑袍男人正在凉亭里煮着茶,神剑被他随意扔到一边,他脸上是悠然自得的表情,丰馨坐在他对面却满脸疑惑。
“桃决今天在熔炼炉呆了一整天,还让我帮他点了火,我问他想干什么也不回话,真君,他会不会想干什么坏事?”
“魂符在我手里,他敢做什么?”山尘真君给自己斟了杯茶。
“可他还天天往小境界里跑。”丰馨道:“我是不知道他和元秋有什么恩怨,可要是他敢自作主张伤了元秋,真君的计划不就……”
“——嘘。”
山尘真君突然打断她,凌厉的眼风往这边扫来,元秋隔着窥天镜,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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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四目相视,下一瞬,镜面一暗,是被强行隔绝了灵力,再也看不见那边的画面。
元秋眯眼,冷冷嗤了句“老狐狸”,将窥天镜抱在怀里,随便往地上一躺,倒是有点倦意了。
“朝长陵……”他盯着远处的地面,低声喃喃道:“你真的救得了我吗?”
当弯月升上云端又落下,天际泛起鱼肚白,那阵反射在桃决脸上的火光终于消失。
他弯腰伸手,拿出熔炉里的匕首。
刀刃在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杀意,这把以铁石为胚,辅以梧桐神木炼化出的匕首锋利得足以划开皮肉、截断肋骨,直捣内丹,一击毙命。
他来到小境界,在元秋身边蹲下,当元秋懒洋洋地睁眼时,桃决那张放大的脸便横在他上方。
显然,桃决没有偷袭的意思,他故意等着他醒来,想让他亲身品尝死亡的痛苦。
“你竟然还睡得着觉。”桃决有些惊讶,攥着匕首晃了晃手腕,刀刃顺着元秋的侧脸擦过去,险些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咦,你怎么不怕?”他稀奇道。
元秋讥诮:“你就这么恨我这张脸?”
“毕竟如果没有这张脸,你早该死在凡人界了。”
桃决拿刀子抬起元秋的下颚,他下颌削瘦,所以有股让人想将他弄个遍体鳞伤的破碎感。
“你当初逃出玄一宗的时候明明缺失了记忆,那些凡人不杀你,反倒一直留你活着,还不是因为你这张谁都想来上一上的脸?”
他笑起来,轻蔑意味很重。
“分明比地上的泥都要低贱,却还说要报复我,还要把长陵从我身边抢走。你怎么敢的?”
元秋当初的确说过,因为这是桃决欠他的。
他那时刚刚幻化出身躯,这具躯体太过瘦弱而不听使唤,与此同时,一直将他囚禁的小境界却不知为何被打开。
他看着从不曾敞开过的门扉,心想难道是山尘一时疏忽了?
他逃到外面,发现了将死的桃决。
元秋那时没有怜悯之心,只有对他的厌恶,踩着他的手骨,蹲下身冲他笑:“你之前欠我的该还了,虽然我对那个呆里呆气的女修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但要是在你死后把你取而代之,你应该会气疯吧?”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法从那里出来,但如今得以逃脱,我当然要把本应属于我的拿回来。”
元秋抬脚要走,脚踝被桃决抓住,他气若游丝地道:“救我,救救我,我还不想……”
“救你?这么多年来,你只在外头看着,可曾想过要救我?”
元秋的视线冷漠得如一团化不开的冰,桃决怕得颤抖,只好打苦情牌:“我那时只是一棵桃树,我什么都做不到,而且那么多次透过那扇门跟你说话,你都没有回应,我以为你只是一团没有意识也没有情感的混沌而已……不然我那天也不会那样对你……”
元秋在幻化出这具身躯前,的确没有意识,他连自己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只有将他封印在小境界里的山尘知道。
在他终于拥有躯体后,率先想起的是桃决之前在他没有情感时对他做下的事,桃决欠了他一笔债。
“所以你就安心去死吧,你的姐姐,我会替你好好爱她的。”在离去前,元秋冲他露出了个狡猾的笑。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修士与妖兽的混战规模越演越大,新生的躯体不受操控,他在战乱中摔下山,强行撞上修真界和凡人界之间的灵力屏障,脉络受损,失去记忆,也不知昏厥过去多久,他醒来时已经在玄一宗的山脚下,还被一个凡人捡了回去。
那一年,他宛如凡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受尽折磨后杀了许多人,连那个把他捡回去的牙婆都死在他手里。
直到他跑出郡县,被犬妖拦住去路。
“元秋,原来你在这,让主人好找。”
那巨大的妖兽似乎要穿破天际般伫立在他眼前,这本应只存在于话本子中的不现实场面让元秋想起了一些残缺的记忆。
他被关进那座村子,这张脸又给他惹了麻烦,但祸斗没有插手的意思,他只负责看守,以及,将无数次挣扎着想要出去的他打退。
在无尽的痛苦中,元秋渐渐想起一切,他不是人,不是妖兽,他生来就被关在那个小境界里,也是那一年,他碰见了朝长陵。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所交集的人。
彼时,她是高高在上的真君,而他已经沦落成被迫在人身下承欢的废料。
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有他还记得。
所以元秋想,桃决欠他的,是时候该还了。
自己不仅要从这里出去,还要让这个女修为自己做更多的事,直到她只想着自己,只喜欢自己。
这样,才能算是对桃决的报复。
可想是这样想,元秋没有筹码。
这副躯体虽然是幻化而来的东西,但和凡人无异,什么都没有,唯独学会了一身如何取悦他人的本领。
这就是“元秋”的全部。
如果他用自己的全部,都不能打动她一点点的话,那他当然就输了。
刀刃闪着寒光刺下来,被元秋抬手握住,刃器划伤了掌心,鲜血很快如柱般砸下来。
桃决叫道:“你不是已经输给我了吗?为什么还要反抗?为什么还不乖乖去死?你输了!”
“我输了……”
元秋的手腕微颤,自言自语道:“我真的输了吗?”
他不知道。
他看不出朝长陵的态度。
许久没有进食,加之体内瘴气的干扰,这具无力的身体挡不住桃决从上往下的攻势,一退再退后,刀尖离他的胸腔越来越近。
他本应在此时松手,不用再垂死挣扎。
可她昨天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要把本应给桃决的东西给他?
她如果没来就好了,没来,他就不用再做这些无为的抵抗。
曾经他那般祈求都没能得到,真的放弃时,却又回头冲他伸出了手。
朝长陵……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得不到回应,虽然昨天下意识答应了她的那个要求,但他向来就不是什么诚实守信的人,所以背弃约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不会蠢到相信自己了吧?
明明他从来就没相信过她。
最后的孤注一掷,是桃决恨意盎然地大叫,用尽所有力气,切开他掌心脉络,毫不留情,直击他的心口。那个位置,结果必定是一击毙命。
“砰——!!”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元秋没有感到血肉被刺穿,没有感到胸口传来巨痛,他听见桃决的惨叫,和一丝微不足道的碎裂声。
那把匕首断在地上,桃决被什么东西弹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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