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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过往随时光埋葬1

    [密斯利……上次来信中你所提到的,如何让隐藏在人群中的强大魔物变得虚弱显出原形,以至于人类也能轻易制服它,关于这个问题我查阅过许多典籍。]

    [破坏用以伪装自身或隐藏气息的咒语,方式有很多,但若是想让魔物因被咒语反噬而变得虚弱,而术士本身又不够强大,那么解咒术最核心的关键需要两件事物来弥补自身力量的不足。]

    沾染墨水的羽毛笔在羊皮纸停顿片刻,随即继续沙沙地书写下去。

    25岁的伊恩随着隐居日久,越来越寡言少语,只有在谈及感兴趣的学术问题时,才会稍稍兴奋起来。

    [灌注力量呼唤具有魔力的真名,用魔物之血充当施法媒介。]

    [在神秘学典籍中,这是最完整也最纯正的原版方法,但几乎不可能实现,因此善于思考的智者们想出了许多替代手段与替代媒介,随信附列在漫长时光中经过考验的以下几种案例……期待你的回信探讨。]

    [不过,我暂且要离开隐居地一段时间,关于学术问题的讨论,容我回来以后再行继续。]

    伊恩放下笔,将羊皮纸与随附的抄录笔记用丝带卷好,放进摆放在木桌书堆附近的铭文铜盒中。

    盖上盒顶,他随即在锁孔处施下一个禁制,以防在运输过程中被无知的普通人打开,窥见术士之间的隐秘交流。

    其实他本不必如此多心。

    在缺乏术士资质的凡人眼中,盒子所盛放的不过是一卷无字纸,甚至比不得雕刻精美纹饰的铜盒值钱。

    走出色调阴晦单一的屋子,沉沉夜色中,伊恩把信盒、要暂时离开的留言以及一袋通用货币放进小路尽头的置物箱中。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专程骑马或随同路过商队,到来取走报酬与信件,并留下他在物资清单上写下的所需品。

    食物、水、衣服、书籍、小物件、草药、施法材料……

    只有有钱,就会有人尽力达成所愿。

    恰好伊恩最不缺的就是钱这玩意。

    寄养在伦娜家的十年间,她时常指使伊恩去替她处理远道而来的贵客所提出的请求。

    在伦娜清醒时间越来越少的后期,她避不见客,而这些带着一大笔钱财、宝物费尽艰辛求到术士面前的客人们,自然转换了目标。

    伦娜死后,甚至有外乡人随着商队长途跋涉而来到此地,不过在商队经过伊恩隐居地以前,他就已经因突发疫病而咽气了。

    “外乡人……中央王城……”

    回到屋内,开始收拾行装,沉思许久的伊恩忽然喃喃自语,“兰泽尔家族领地以外的地方,会是什么样子?”

    “和书籍中稀少的描述话语,又有几分区别?”

    长久未曾开口说话,令他声音格外嘶哑。

    伦娜家以及他现在所居住的地方不算远方,只是隐蔽。

    靠信息差倒买倒卖与混饭吃的自由商队,又对向当地人透露远方的情报极为谨慎,逼急了才留下语焉不详的几句话。

    先前伊恩对这些并不在意,可或许是一个人孤独地生活得太久,他动了几分想要出去走走的念头。

    所以前一段时间,接到爱狄亚热情邀请他参加她生日宴的来信与请帖时,他终于鼓起勇气,在回信答应下来返回家族。

    等从家族回来以后,也许可以考虑谋划新的旅途了……

    无论是和商队混在一起到其他据说风土人情格外迥异的地方去游览;是去所有人都无比向往,象征着和平、安详与幸福的中央王城;还是随便就这样带上行囊上路,用脚步真正丈量术士之道的实际限度。

    ——听上去都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这个夜晚,伊恩躺在床上听着屋外风雨大作,常年阴沉的面容上渐渐因幻想而浮现出几分期待之色。

    期待是一个很美好的词汇,有了它的存在,曾经感觉孤寂乏味的生活便有了色彩,即使是黑白色块瞧起来也被赋予了无形的意味所在。

    伊恩做了一个好梦,醒来时他的唇角还带着未曾消失的笑容。

    遥远的夜郁金香庄园,却因昨日收到伊恩的来信而掀起了一场焦头烂额的风暴。

    “妈妈!”迪迪·兰泽尔把从爱狄亚手里抢过的信件重重拍在桌上,他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要邀请那个怪物回来?”

    “伊恩不是怪物。”时光流逝却不减雍容美丽蓝眸妇人皱起眉,“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哥哥,兰泽尔家族的长子。”

    听到这话,迪迪·兰泽尔的脸色愈发难看:“我没有会带来灾难的哥哥!都是因为他,我们这些年的日子才会过得比原先要艰难,动不动就传来死人的消息。”

    “你是在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爱狄亚生气站起身,抬手要打他一巴掌!

    “到处都是这样的传言!这些年你不也常常听见吗?”

    迪迪·兰泽尔倔强地冲上前,把脸对准爱狄亚高高举起的手掌!

    他大喊:“就是从他降生开始,我们家族的领地上又开始出现怪物暴动,袭击伤人的事情,就连举行祭典也不再管用,\''祝福之花\''的力量还是在一天天地减弱下去,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失去安抚怪物的能力!”

    “都是因为你和父亲当初的心软,不理会预示惹怒了蛇神,所以神明大人才会背弃契约,要收回夜郁金香上的力量。”

    爱狄亚咬住嘴唇,死死瞪住咄咄逼人的幼子,她肩膀陡然卸去力度,最终无力后退跌坐在靠椅里,没能下狠心打下去。

    “不是这样的,我的孩子,你还小,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更不该听信那些愚民愚妇的谣言。”她试图让迪迪·兰泽尔冷静下来听她说话,“蛇神大人绝不是因为伊恩的缘故降怒于我们,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之所以一定要借生日把伊恩叫回来,为他举办欢迎宴会,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伊恩才能解决……为了这一天,我与你父亲已经等了很多年。”

    “我最爱的小儿子,你要相信我和父亲永远最爱的是你,但是继承人的决定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因为它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意志。”

    迪迪·兰泽尔耸耸肩:“可是妈妈,父亲昨天对我不是这么说的,他说——黑发蓝眼的我,才是兰泽尔家族这一代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你听,隔壁大门紧闭的议事厅里,父亲与领地诸位官员正在商讨日后确立继承人的事呢……”

    分明听不到声音,迪迪·兰泽尔却侧过脸,当真把手放在耳朵边,就好像他真的听到了什么似的。

    听着听着,19岁少年脸上,陡然多出一抹扭曲的笑:“而且妈妈,你知道伦娜姨妈真正的死因吗……?”

    “伦娜……伦娜!你说什么?!”爱狄亚陡然睁大眼睛,蓝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

    “我偷偷找人打开了伦娜姨妈的墓穴。”迪迪·兰泽尔压低声音,他深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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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为大逆不道,因此一直将杀手锏隐藏于心,静待合适时机。

    如今,那个时机到了。

    他说:“妈妈,你一定没见过伦娜姨妈的尸体吧?说是突发疾病,棺材里的尸首应当很完整对不对?”

    “可是啊。”

    迪迪·兰泽尔上前揽住了母亲不停发抖的肩膀,附在耳边,残忍地告知了她埋藏在时光里的真相——

    “里面只有一具干巴巴的灰色躯壳,风一吹,就化为黑灰碎烬……消失得再也不见了。”

    “啊——!”

    眼泪从温柔的蓝眼睛里夺眶而出,爱狄亚发出一声崩溃的大叫,她猛地把心爱的幼子推倒在地,跌跌撞撞要往外跑,腿却软得没有一丝力度。

    “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趴在地上啜泣的贵妇人衣着凌乱,发饰珠串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她宛如一头受伤的母豹,握拳用力捶地,不去求证便轻易相信了幼子的话语。

    无论那是不是蛊惑,迪迪·兰泽尔描绘出的画面,切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

    “失控了……”

    带着诡秘气息的呢喃声在房间里幽幽响起,迪迪·兰泽尔蹲在爱狄亚面前,问她:“母亲,你还要选择相信这么一个怪物么?”

    爱狄亚流着眼泪,沉默不语。

    第42章 过往随时光埋葬2

    悠扬的舞曲随宴会即将开始预热气氛。

    古堡一楼装潢过度奢华的大厅里,应邀而来的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或是倚在珠光宝气的物件边闲散交谈,或是举起酒杯致意共饮。

    到场的都是依托于兰泽尔家族生存,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贵族、官员或是骑士,偶尔有几个妄图攀附的平民乔装打扮混迹其中,他们机灵地察言观色,嗅出在场众人之中不太对劲的涌动氛围。

    客人们大多相识,背后关系错综复杂,彼此之间扫过隐秘对视不足为奇。

    但奇怪的是,这样微妙的眼色交流发生得过于频繁,范围又太过广泛,就连大厅中侍立一旁的仆人们也会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去瞟敞开的宴厅门口。

    ……是在等待此次宴会的主人,兰泽尔家族的成员到来吧?

    刚冒出这等想法的人,随即将目光抛往空置许久的高位之上,他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兰泽尔家主与他美丽的夫人,还有宠爱的儿子,不知何时都坐在高位之上。

    然而他们也以一种肃穆的神色看向门口,仿佛在翘首以待着什么。

    说起来,幕后鼓手与乐师们所演奏的舞曲是否持续得太久?

    连原本欢快的乐调,都在隐隐鼓动的奇怪氛围里变得滑稽起来,低低的说话声一瞬间不约而同静默,钟声敲过六点半,再不开始宴会就迟了。

    “迪尼……不等了,准备宣布开始吧。”爱狄亚低低叹了口气,牵住身边丈夫递来的手缓缓起身。

    说出“不等了”三个字时,她心中说不出是遗憾,还是高兴。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时刻,感谢诸位拨冗前来……”

    迪迪·兰泽尔听着父母亲你一句我一句配合默契的长长念词,宽大袖袍下拳头不甘心地捏紧。

    即使父亲给了他那样的承诺,母亲的态度也因伦娜一事而陷入了漫长的摇摆,他依旧感到不甘心。

    他视那样一个丑陋的怪物为家族耻辱,自幼年时便是。

    明明是不容于世的异类,连白天也要打着黑伞才能出现,却还要努力装出一副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蹲在他面前,努力挤出微笑叫他“弟弟”。

    ——笑死人了。

    他怎么会有那样一个能吓得人做噩梦的怪物哥哥呢?

    如果不是伊恩,他继承的本该是更加稳定、富足,没有任何人敢于反抗高压统治的强大家族。

    然而这个曾被神明宠爱的家族,如今却走向了他绝不希望看见的未来,这令他感到既惊恐又手足无措、

    无论如何。

    要改变,要拨乱反正,要将神明的力量……重新拿回来!

    迪迪·兰泽尔稳定住躁动不安的心神,他依旧直勾勾地盯住无人出现的大门,看得眼睛一眨不眨都酸麻泛起模糊泪意。

    当他借扭头抬袖擦拭眼睛,耳边却忽然传来共鸣般回荡的惊呼——

    是那家伙到了!

    迪迪·兰泽尔猛地转过脸,正好与姗姗来迟的最后一位黑发客人对上,两双色泽如出一致的蓝眼睛里同时闪现出微妙的情绪,随即错开视线。

    怎么可能?他脑子因强烈的冲击陷入浑噩,几乎无法转动思绪。

    怪物……怎么可能变成人类?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爱狄亚。

    “伊恩,我漂泊在外多年的长子。”她松开迪尼·兰泽尔的臂弯,提起裙摆,笑容翩翩地走下台阶,去迎接多年未见的黑发男人,“欢迎回到兰泽尔庄园。”

    印象中曾经在墓碑前打着黑伞沉默不语的阴郁少年,如今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肩背宽阔挺拔,眉目优雅矜贵,如一柄久经打磨入鞘利剑般的成熟青年。

    “母亲,生日快乐。”伊恩的蓝眼睛里流露出少见的轻松笑意。

    他将搭在小臂沾染寒露的厚重披风递给一旁侍从,随即快步迎上前去,来到爱狄亚身边:“路上遇见了一些意外,来迟了。”

    “什么意外?”爱狄亚转身带领他向阶梯上走去,时不时侧过脸,慈爱地询问伊恩近况。

    伊恩本试图挽住母亲与她说会儿话,却恰好被爱狄亚转身动作打断,他垂下手,从并排变成落后爱狄亚半步的位置,跟在后头,穿过随两人步伐移动始终在行注目礼的人群。

    四周此起彼伏的低低交谈,打破会场一瞬间出现的死寂。

    被插曲打断的宴乐再度响起,这次换成了颂歌与赞美诗的和音。

    “一些不怀好意的拦路盗匪,耽误了些连夜赶路的时间。”伊恩眼中的笑意变淡几分,轻描淡写道,“看来最近领地治安不太安宁。”

    爱狄亚沉默片刻,心事重重道:“不只是最近,平民与贱民外逃现象这些年来越来越常见,听说王城那边对我们领地持续多年的动乱很是不满,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打算……”

    伊恩闻言有些吃惊,但没有表露在面上。

    他已经刻意很久没有去关注过家族的消息,在短短几句话的信中,爱狄亚也从未提起过此等内情。

    “夫人,高兴的日子,不要提这些煞风景的消息。”

    缓步走下阶梯的迪尼·兰泽尔与伊恩对视一眼,威严地点点头,随即对爱狄亚说:“王城远在天边,而兰泽尔是蛇神庇佑的家族,谁也无法夺走我们家族对领地世代以来的宣称权。”

    “脚下一寸一尺的土地,皆为我等先辈与怪物厮杀奋战,沐浴绝望亲手开拓而成,每一寸土地上都浸染了淋淋鲜血。”

    “不管是王城,还是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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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什么,我绝不会容忍拱手送人、让外人坐享其成的可能存在!”

    “伊恩,你觉得我说得有错吗?”迪尼·兰泽尔看向落后爱狄亚半步的伊恩。

    伊恩说:“没有。”

    “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迪尼·兰泽尔满意地露出笑容,很快,他又皱起眉,“不过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障眼法罢了。”伊恩垂下眼,径直解释道,“您知道的,伦娜姨妈算是我的半个老师。”

    “伦娜,是啊,原来过去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我们一家四口才终于团聚。”迪尼·兰泽尔闻言没有过多细究,只像是回忆起过去的时光,言语颇为唏嘘。

    “趁这次你母亲生日,我也要为你办一次盛大的欢迎宴会,庆祝我兰泽尔家族的长子终于归来!”

    他拍了拍神色动容的伊恩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在游廊边走边谈:“过来,和我说一说,伦娜过去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她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们吗……”

    伊恩对迪尼·兰泽尔多年后亲切的问话不太自在,这与他记忆中的父亲形象很有差距。

    但他没有反驳迪尼·兰泽尔的亲近举动,依言打算跟过去。

    离开前,他下意识回望在父子俩对话中许久没有出声的母亲一眼。

    此时,爱狄亚身边已经站立一个俨然才成年不久的贵族年轻人。

    他极其自然地环住母亲,似乎在说着哄她开心的俏皮话,爱狄亚渐渐小声笑起来,嗔怪地捏了捏他要为她捶肩的手掌。

    ——迪迪·兰泽尔。

    他年幼的兄弟。

    原来时间的确已经过去许久,久到连他曾在襁褓中的弟弟,见过一面却总躲在母亲身后的弟弟,也已经长大成人。

    伊恩不再去看身后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他回过头。

    因此,也就没能看见身后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他远去背影,随即对视一眼,笑容淡去不再出言的一幕。

    伊恩本打算见过家人后,第二日或第三日便启程离开庄园,迪尼·兰泽尔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唱着颂歌的欢迎盛宴,将持续三日。

    至少三日后,再商议离去之事。

    父亲的热情与母亲的挽留,让伊恩变得犹豫起来,来自家人的温情,让他难以说出冷硬的拒绝,只好暂且搁置原本的计划。

    “我会留下来的。”他妥协道。

    然而,这里的土地,仿佛萦绕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接连两夜,很久没有失眠过的伊恩再度无眠。

    他彻夜站在客房卧室紧闭的高窗前,透过未曾拉拢的一线缝隙注视着窗外的景象,窗外能看见大片连绵的郁金香花田廓影。

    夜郁金香。

    伊恩知道这种被铭刻在家族徽章上,具有魔力的奇异植株,它代表着蛇神授予忠实信徒的代行权柄,具有安抚食人魔物使之退避三舍的能力。

    只有宣誓效忠于兰泽尔家族的人,才能得到家主的恩赐,迎回一支娇贵的“祝福之花”供在家中,庇佑小范围的安宁。

    没有人知晓那些食人魔物是从哪里来的。

    它们仿佛凭空而降,又凭空消失,当骑士与治安队匆匆赶到事故现场时,往往只能看见遭啃噬得一塌糊涂的残骸。

    第一夜的宴会上,伊恩就曾在宾客们觥筹交错间听闻过好几个不幸的故事。

    无论是绘声绘色渲染现场有多么凄惨的人,还是因魔物而露出惊恐神色的人,每每见到兰泽尔家族的成员靠近,尤其是看见伊恩时,他们立刻便住了嘴,换上一副谄媚的神情。

    就好像他们已经不认得伊恩·兰泽尔是谁了似的,也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对待幼年时的他。

    但伊恩没有忘记这些熟面孔。

    面对这些人时,他总内心多疑地拉出一条警戒线,用冷淡微笑与沉默应对他们的打探消息,不透露自身情报一分一毫,更是直接无视他们借口回忆,对他变成如今黑发蓝眸标准人类模样的笑呵呵试探。

    最后还是爱狄亚看见他们围在伊恩身边,宛如喋喋不休的苍蝇,觑出伊恩内心烦闷的她忙走过来出声解围。

    伊恩略一点头,内心松口气,径直走出包围圈。

    或许她背地里有交代什么。

    第二夜的宴会,烦人的老家伙们不再围拢过来,让伊恩得以保持清静。

    他终于可以安心待在偏僻角落里,独自品尝模样可爱的糕点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他对面坐下。

    “伊恩。”迪迪·兰泽尔一坐下便开门见山地问,“你知晓祝福之花的魔力正在削弱吗?”

    “你应该叫我哥哥。”伊恩放下咬了一口的兔耳丝绒蛋糕,轻咳一声,直起身恢复成严肃的模样,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一位兄长。

    他问:“我的确听父亲说过此事,但你来单独问我,是否另有用意?”

    对伊恩前一句话,迪迪·兰泽尔装作没有听到,他挑了挑眉,狐疑道:“爸爸和妈妈都说你有办法,能够解决‘祝福之花’的问题。”

    伊恩沉默片刻:“原来他们这两日遮遮掩掩,想说的事情就是这个。”

    宴会上莫名的暗流涌动,还有父母突如其来的热情,伊恩不是没有察觉异常,现在找到了理由,他反而奇异地不再如先前那般沉重。

    原来是看重他的术士身份,以及所拥有的能力。

    果然……

    “可以,毕竟兰泽尔同样是我的姓氏,你们是我的家人。”

    他猛吸一口气,压抑着说道。

    “我可以试着出手研究夜郁金香上所附着的祝福之力出现异常削弱的原因,但事先有几点,你必须先回去和他们说明清楚。”

    迪迪·兰泽尔瞳孔猛地紧缩,他盯住对面尚且出于思考中的伊恩,语气急促起来:“你说,等下我就去找爸妈商量,一定把你的意思告诉他们。”

    “第一,自由进入花田禁地的权限,旁人不能随意打扰;第二,近距离接触到大量研究标本以前,无法确保定能成功;第三,需要耗费大量时间、金钱以及特殊材料,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伊恩以尽可能精简的描述一口气说完。

    “三点要求?”

    “如果以上能接受,我就留下来,直到找出一个结论。”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迪迪·兰泽尔的回音,伊恩重新从银盘里叉起红丝绒蛋糕,咬掉另外一只兔耳,声音含糊地问道:“有问题吗?”

    “……不。”迪迪·兰泽尔忽然笑了笑,“我会告诉父亲和母亲的。”

    “没有其他的事情了,请尽情享受为你而举办的夜晚欢宴吧,明夜如此热闹的难得宴会就要结束了。”

    伊恩的思绪,中止于记忆里迪迪·兰泽尔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守卫森严的家族禁地,光可鉴人的卧室窗户玻璃上映出蓝眸犹疑的倒影。

    紧接着,窗帘被紧紧合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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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失眠,将热闹过后更显冷清的孤寂,锁在一个人的深夜里。

    最后一夜。

    热闹而繁华的庄园里来了一个新的客人。

    第43章 时光随过往埋葬3

    “那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伊恩把晏明灼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脸庞因心神松动而透露出异样的脆弱。

    即便他不说,凭借晏明灼的联想与观察能力,在通过画面直观了解到如此多的情报后,也能猜到那一夜发生过什么。

    “客人是密斯利吗?”

    “最后一个客人,是密斯利所假扮的旅者。”

    晏明灼与伊恩,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原来你也猜到了。”伊恩松开手,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多软弱。”

    “明明那么多的预兆就在眼前不断提醒着我,我却被一时的假象所迷惑,宁愿相信他们是真心对我。”

    正在玩弄伊恩手指的晏明灼闻言停住,侧眸看来,淡声道:“事后的旁观者,嘴上随便说说要做出什么决定是很容易的,一旦深陷局中,最难脱身的恰恰也是这类人。”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现象。”伊恩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就像是在说我还会重蹈覆辙似的。”

    晏明灼站起身,背对着伊恩走到窗口边,去关因风变大而发出吱呀声的窗户:“不是在说你。”

    至于是在说谁,他没有继续解释清楚。

    不过那无所谓了,伊恩没有在意话语中的些许小节,他垂下眼,喃喃接着没有说完的部分继续说了下去。

    “……密斯利所假扮的旅者,在那个狂风暴雨之夜敲响了庄园大门。”

    “那夜有许多人来敬酒,柔和清亮的唱诗班和颂压过了屋外的雷鸣声,屋顶在水晶灯映射下变得过于耀眼,让人头晕目眩……”

    窗户关上后,阁楼里变得愈发静谧,只能听得见低沉到恍若梦呓的说话声音。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寻常美酒很难让我醺醉,但宴会前迪迪带来的消息让我很高兴。”

    “等过了今夜,我就能够光明正大地留在父母身边,即使是为了研究禁地里的夜郁金香没有关系。”

    “我已经足够忍让,足够自欺欺人!”

    “可是啊——”

    “他们为什么非得背叛我的信任,把我逼上绝路!”

    “为什么”

    蛇瞳里竖起的一线陡然放大,胃液一路灼烧着腔体。

    咚!

    随着一声巨响,被踹倒的另一张椅子倒在地上,伊恩侧过身,趴在扶手椅一侧上反胃地干呕两声,背肌绷紧如一道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陷入神经质地抽搐。

    听到背后声响,晏明灼眉头一跳,冲过来揽住伊恩,拍着他的后背心,在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语气第一次染上了显而易见的剧烈波动:“别去回想了!伊恩”

    蛇瞳焦距涣散,额角的黑色鬓发已经被涔涔冷汗浸透,伊恩抵住软椅扶手,发出应激似的痛苦呻i吟。

    他一只手紧紧攥住胸口,另一只手手指蜷曲,不停撕抓喉咙,像是濒死的黑豹咽喉被涌出的血沫堵住,从声带里迸出一声声拼命挣扎却无力回天的垂死嘶吼!

    ——男人完完全全陷入了那夜无法忘却的梦魇中,回到了他死去的那一刻。

    “该死的!”眼前又开始模糊的晏明灼直起身,却一个趔趄,被迫屈膝跪地。

    他咬住牙,在地上摸索。

    摸到地上跌落的酒杯,晏明灼毫不犹豫反手砸在自己额头。

    ——咔!

    碎片混合着鲜血,从白皙脸庞落下。

    计算好角度的撞击疼痛,让他从缓缓浮现的眼前画面中脱离一瞬。

    “伊恩……”

    晏明灼只来得及握紧一片碎酒杯起身,紧接着就因强制载入的画面,失去对视线与意识的控制,步伐摇晃,扑倒在身体颤抖不停的伊恩身上。

    两个人施加的突然重量让扶手椅失去平衡,重重后仰翻倒在地!

    啪嗒——!

    狂风骤雨敲打着色彩鲜亮的琉璃瓦顶,丝毫不能影响宴会大厅内言笑晏晏、酒酣意浓的谈笑氛围。

    兰泽尔家族的主人们坐在高椅之上,敬酒的客人们说着吉祥话,时不时出列来到他们面前,举杯共庆今日欢乐的晚宴。

    旅人始终低头排在敬酒的人最后,直到所有人都敬完一两轮,他才缓步上前。

    “暴雨之夜,感谢诸位的好心收留。”

    戴着兜帽的不知名旅人垂着头,面对宴会主人行了个仪态标准的贵族礼:“为表诚意,请让我为尊贵的庄园主人们献上一壶从异国带来的美酒。”

    “请吧,客人,让我们期待一下你带来的礼物。”迪尼·兰泽尔威严地抬起手,向外一挥,此刻他的脸上也因饮酒过量变得赤红起来。

    伊恩则半阖眼眸,拄肘抵住侧颌,掩住大半张脸,也掩住了他眼眶下的浓重阴影。

    连续两夜未能入睡,加上酒精催发而昏昏欲眠,他连坐在身边的爱狄亚重重推他肩膀都未能察觉。

    “我来倒酒。”迪迪·兰泽尔快步上前,与兜帽下受他邀请而来的术士对视一眼,相互确认过后,郑重地点点头。

    “驱魔安民一事,拜托你了。”从术士手上接过从行囊里取出的特制铜壶一瞬,迪迪·兰泽尔低语,“事成之后,必有大量钱财为您送上。”

    “报酬是小事。”术士笑了笑,“使伎俩侵占了你们亲人身体的强大魔物,势在必除。”

    两人对话过一句,迪迪·兰泽尔双手捧起铜酒壶,向高座那边走去,术士拉低兜帽,视线像刚才一般紧盯地面,紧随其后。

    此刻其他人都极有默契地围成一个半包围圆圈围拢过来,颂歌停止了奏乐,佣人与奴仆纷纷有序离开大厅,离开时关上了宴会厅唯一的大门。

    甘甜而鲜红的葡萄酒液,从铜壶中被倒入四个银杯。

    父亲、母亲、弟弟相继一饮而尽。

    只剩下最后一个盛满红色酒液的银杯,杯中液体在金色的光芒下轻轻摇晃,像是跃动的心脏。

    术士闭上眼,用急促语调轻轻念着拗口晦涩的咒语,银杯中清透的酒液渐渐浑浊,随着一滴一滴鲜血在液体中忽然出现变成彻底的暗红色。

    咒语念完的一瞬间,暗红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成原本的酒液颜色。

    “小心,的确是个极其强大的魔物!”术士喘着气,捂住因反噬而短暂失明的一只眼,低低嘱咐他们,“同源之血,真灵之名——现在这个替代版的方案能否奏效,我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了。”

    “迪尼、迪迪……”爱狄亚有些不忍,她张口欲言,却被丈夫与幼子脸上兴奋的表情堵塞在咽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术士喝道,“一旦中了安眠术的魔物苏醒,在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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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要死!”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几分钟后。

    伊恩在睡梦中也始终不安攒聚的眉峰动了动,慢慢睁开蓝色的眼睛。

    面前的宴会一如寻常,似乎并没有因他小憩一会儿而发生什么变化。

    “伊恩,我的长子,最后由我这个父亲来为你送上祝福,作为结束吧。”迪尼·兰泽尔温情脉脉地看向伊恩,“祝你往后安宁顺遂,希望你不要因过往那些不愉快,记恨我与你母亲,还有你的弟弟。无论如何,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家人。”

    “父亲。”伊恩沉声唤了一句。

    他望了一眼冲他微笑的母亲和弟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伊恩在此,将誓死守护兰泽尔家族。”他起身,单膝跪地,眼神灼灼注视着高座之后飘扬的夜郁金香旗帜抚胸起誓,“以我余生,铸就夜郁金香怒放之荣光!”

    “我……我的孩子。”爱狄亚泪如雨下地喊出了伊恩的全名。

    她呜咽一声,手腕颤抖着端起迪尼·兰泽尔递给自己的银杯,抖出不少酒液泼洒在地毯,看得迪迪·兰泽尔极其揪心。

    “我代表家族,为你补上最后一杯……错过的成年宴祝酒。”爱狄亚回望了丈夫与幼子一眼,闭上眼,将酒杯递给起身恰好低头错过视线交集的长子。

    伊恩眉眼柔和下来,接过酒杯。

    强烈的喜悦与酒精冲昏了他的头脑,以至于让多疑心造就的警报机制完全失灵。

    他轻易喝下了这杯——

    由弟弟倒入酒杯,父亲给予祝福,母亲亲手所递,实际却掺入血亲心头之血的诅咒魔酒!

    其他宾客见状涌上来,鼓起掌声,七嘴八舌热热闹闹说着庆祝的吉祥话。

    方才涌动的杀机与恶意被仿佛消散无影,宴会厅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所有人,都对阴谋心知肚明。

    但所有人,都在为此而欢欣鼓舞。

    笑闹声直到那一刻——

    身材高挺的冷硬贵族青年突然抓住心脏,吐出一口暗色黑血。

    被黑靴绑住的矫健长腿轰然跪倒在地,他发出因受伤而失控的暴躁嘶吼!

    伊恩捂住脸。

    从五指张开的缝隙里,射出来自暗灰蛇瞳暴怒至极的死亡视线!

    “为、咳咳、为什么——”血泪从蛇瞳里涌出,衬托得英俊的脸庞比恶鬼还要狰狞可怖,可他脸上的凄惨神情,又连地狱里的恶鬼都要为之动容。

    “一个魔物,还要问人类为什么要杀你吗?”术士从其他人身后走出来,摘下兜帽,举起以早就布置好的攻击法阵构筑的咒法之剑,以缠绕光辉与咒纹的纯法之刃对准他眼中的敌人。

    “你杀了我的好友,伊恩。”术士冷声说,“旅途中,你夺走了他的人生,他的身份,他的家人,为的就是混入人群中,好日后大开杀戒不是吗?”

    “像你这样灵智高到能和人类无异的魔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希望,也将是最后一次!”

    伊恩放下捂住脸的手,死死盯住手持咒剑的家伙。

    他认出了术士的身份——

    “密斯利,哈哈哈哈——他们是这么和你说的吗?”伊恩扯动溢出猩红的唇角,忽然觉得太过可笑。

    的确,密斯利只见过施用术法后的他,没见过他的蛇瞳。

    可他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只因为一双眼睛,就听信一面之词,对他下了死刑判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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