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对穆兮窈来说仿若沉如千斤的铁斧,落在林铎手中,就如一副毫无重量的筷箸。
或是为了方便,他今日着了经常在军营穿的那套钴蓝劲装,这颇为利落的衣裳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衬得他愈发神采英拔,同时随着他抬起落下的动作,甚至可隐隐瞧见那遒劲有力的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些当都是常年习武所练就。
思及方才触及的那坚实的胸膛,不知怎的,穆兮窈倏然忆起,当年怀上岁岁的那晚,她因着疼痛而胡乱摸索时,手心感受到的似乎也是这般结实的触感。
对那夜,她的记忆确实颇为模糊,却有些零碎的画面总是忘不掉。
譬如那男人粗沉的呼吸,再譬如那烙在她腰上的滚烫的大掌,和一波又一波似要将她撞碎的浪潮。
那时她是哪般,她似乎还记得,狼狈不堪,哭喊着恳求不止。
正回忆间,眼见男人放下斧头,似要转过身来,穆兮窈慌不迭收回视线,红晕止不住地从耳根蔓延到双颊。
岁岁坐在小杌子上,盯着自家娘亲看了半晌儿,纳闷地眨了眨眼,“娘脸红红,娘热吗?”
岁岁无意的这句话,令穆兮窈窘得愈发想寻个地洞钻进去。
当真是要了命了,她在想些什么,怎能在孩子面前思忖那般不知羞耻之事。
何况她已吃了一次教训,不可再轻易妄下判断,这将士们常年操练,有着孔武有力的身躯并不足为奇,怎能用这般站不住脚的依据来判定谁是岁岁的爹。
“娘……是有些热……”
她尴尬地吐出一句,可偏偏下一刻,那安南侯在她身畔蹲下,将劈好的柴禾塞进灶膛。穆兮窈这回可不敢再与他抢活,僵硬着身子,动也不敢动。
添了柴禾,火势便又旺了起来,任锅中的汤水咕噜咕噜响过一会儿,穆兮窈方才寻了碗盛了起来,在上头撒了些葱花,同热好的馒头一道放在了食案上。
林铎已在一侧坐下,她毕恭毕敬地上前,垂首声若蚊呐,“奴婢还煮了碗贺年羹,侯爷若不嫌弃便尝尝。”
她之所以端了食案,便是想着让林铎拿到帐中去,这灶房杂乱,到底不是个吃饭的地儿。
然她眼见那大掌接过食案,却是随手搁在一旁灶
”
这是要在这厢用饭。
穆兮窈抬眸偷着看向他,见他端起那碗贺年羹,不由得屏息生出几分紧张,这汤羹的名字虽是好听,但食材却再简单朴素不过,甚至是有些寒颤的,她也只从前在庄上给岁岁做过。她生怕这金尊玉贵的安南侯心下嫌弃,却见他神色淡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舀起一勺。
然林铎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一张小脸却陡然凑了过来,双手搭在他膝上。小丫头两腮鼓鼓,一个劲儿往碗里吹气,见他看来,有些赧赧地咧嘴笑了笑,奶声奶气道:烫,岁岁吹吹≈hellip;2[”
虽说着这话,小丫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碗里,毫不掩饰地吞了吞口水。
心思都明晃晃写在脸上。
穆兮窈颇有些哭笑不得,晓得岁岁是饿了,但这般到底不好,忙去拉她,“岁岁,莫要无礼。”
可人还拉开,那汤匙却是转了个方向,递到了岁岁嘴边。
还不待穆兮窈阻止,岁岁已然张大嘴,一口吃了个干净,吃罢,她满足地舔舔舌头,将汤匙推了推,笑嘻嘻道:“大黑叔叔也吃。”
穆兮窈听得这话,正欲上前给林铎换个汤匙,可那安南侯却已又舀起一勺,面不改色地送入口中。
“大黑叔叔,好吃吗?”岁岁歪了歪脑袋,问道。
“嗯。”林铎轻轻应了一声,“甚是鲜美。”
感受到男人说话间投来的眼神,穆兮窈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自小到大,她很少被人夸赞,听得最多的便是她那姐姐穆兮筠点着她的脑袋,骂她“蠢货”,虽明白安南侯这话不过是客气罢了,可略略欢喜之余,仍难免有些赧赧。
奈何岁岁还要不住地夸她,直夸得她耳根子一阵阵发烫,“岁岁最喜欢,娘的拿手菜。”
林铎垂眸看向手中的“贺年羹”,适才他亲眼看着穆兮窈下厨,自是知道里头添了些什么,说到底也就是些残羹冷炙罢了。
此物却是拿手菜,她们母女二人从前过的到底是哪般日子。
方才见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拿起那对她来说颇为沉重的斧子,分明他就在一旁,她却是丝毫不曾想过求助于他,是碍于他的身份,还是早已习惯了,而从未想过依靠旁人。
林铎垂眸沉思间,帐外却赫然响起阵阵爆竹声,响彻天际。
子时到了。
他怔忪之际,就见那声儿软乎乎的小姑娘兴高采烈道:“大黑叔叔,新岁安康。”
言罢,还有模有样地冲他作了个揖。
穆兮窈见状颇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这是她特意教岁岁的,便是想让她到时给府里和军营的婆婆爷爷们贺岁拜年。
不曾想新元拜的第一个人,却是这安南侯。
穆兮窈亦冲着林铎福了福身,“奴婢祝侯爷新岁顺意。”
帐外的炮竹声愈发响了,岁岁撒丫子跑出去,去看空中升起的烟火,高兴地不住欢呼拍手。
穆兮窈亦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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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离放烟火的城内稍有些距离,从这厢看去,那烟火也不过点大而已,可即便如此,岁岁依然看得乐呵。
穆兮窈明白,岁岁为何高兴,从前在京郊庄子上,她哪里看过什么烟火,更多时候是被困在那四四方方的破落院子里,看头顶那片被框死的天。
林铎坐在帐内,外头萦绕着岁岁若银铃般琳琅的笑声,手中的“贺年羹”泛起氤氲热气,他透过随风飘舞的帐帘,瞥见那婀娜娇媚的身影半俯下身,指着天上的烟火朱唇开阖,笑靥如花,不知怎的胸口溢出一股酸涩鼓胀,难以言喻的感受。
他似乎很久不曾在庆岁时感受到所谓的年味。
上回该是什么时候,或是八岁前,那时过年,母亲和父亲亦会在花厅陪他和阿铮阿绅守岁,姑父未被调离京城时,也会和姑母一道来府上吃年夜饭。
桌案上摆满了各类糕食,亦能收到长辈给的压祟钱,在子时过后,便跑到院中看家仆放爆竹,那时纵然是生来性子凉淡的他亦会忍不住捂着耳朵笑得欢愉。
直到林琬出生后,掖州战乱,父亲率兵远赴战场,母亲忧思成疾,虽表面与父亲一如既往,实则对林琬一事心有芥蒂,整日郁郁寡欢,终是在四年后撒手人寰。
同月,父亲得胜归来,却在中途收到母亲病故的消息,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当场坠马重伤昏迷不醒,未送至京城就撒手人寰,唯一的遗愿便是与母亲合葬。
然痛失爱女的皇外祖母难掩对父亲的厌恶,觉是父亲的那场意外,才导致母亲不足三十便香消玉殒,不愿让他们夫妻二人合葬。
十二岁的他在冰天雪地的慈恩宫外跪了整整三个时辰,方才得了皇外祖母无奈的应允,因他知晓,母亲同样念着父亲,即便弥留之际,仍攥着他的手不住唤着父亲的名字。
也是打十二岁那年起,林铎稚嫩的肩膀担负起教养弟妹,承继家族的责任。他很清楚,外人看似仍对安南侯府毕恭毕敬,实则在心下等着看笑话,林铎便要同他们证明,即便没了父亲和母亲,安南侯府也绝不会在他手中败落!
也是自那时起,他便再未从贺年中,觅得一丝欢悦。
即便与几个弟妹坐于一堂,也鲜有人说话,魏子绅本就不爱多言,林琬又向来唯诺怵他,就只有阿铮那小子仍爱命人点些爆竹,可林铎常是站在门边远远看着,往往感受不到什么热闹,在他眼中,更多的不过是寒夜凉风,冷冷清清罢了。
又两年,及至十五岁,他便远赴掖州,举起父亲生前最常使的那把缨枪,代替他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那之后的年,他过得越发敷衍了,在他眼中,这就像是个左右都会过的日子,不必太过在乎。
或是这冷面无情的家主当得久了,抑或是手上的鲜血沾得多了,林铎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愈发麻木不仁,愈发没了笑意,亦愈发令人望而生畏。
思及过往,他薄唇微抿,眸光黯了几分,却听得一声低笑,有人掀帘而入,用调侃的语气道:“我还道四处寻不到兄长,敢
情兄长是偷偷背着我,来这厢吃独食了。”
魏子绅顺手拿起一个热好的馒头慢条斯理地吃下,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来,热情地唤道“糖葫芦叔叔!”
“岁岁还未睡,莫不是在守岁。”魏子绅揉了揉岁岁的脑袋,眸中透出几分疼爱。
“嗯。”岁岁点点头,“和娘一起,守岁。”
穆兮窈慢悠悠跟在后头入了帐,闻言冲魏子绅低身施了一礼。
魏子绅颔首,旋即似是想起什么,自袖中掏出些许碎银,四下张望后,扯了那空酒坛上的红布,裹起碎银递给岁岁,“这是压祟钱。”
压祟钱?
岁岁不知什么是压祟钱,但她知道这是钱,是娘想要的好东西,当即欢天喜地伸出手。
可方才接过,就听得一声“岁岁”,转头看去,便见娘亲皱着眉头冲她摇了摇头。
穆兮窈毕恭毕敬道:“承蒙表公子赏赐,可岁岁还小,实在不该拿这么多钱银。”
魏子绅风轻云淡道:“家中规矩,向来过年要给小辈压祟钱,就当是讨个彩头,也算是我……和侯爷的一番心意。”
被蓦然提及的林铎愣了一瞬,瞥向有意无意看向他的魏子绅,沉默少顷,才道:“收下吧,权当是你这么晚还予我做吃食的答谢。”
听得这话,穆兮窈犹豫了一瞬,若光是压祟钱,她确实不好收,毕竟无功不受禄,但有了安南侯给的这个名头,她便也福了福身,安心收下了。
大人们说的话,岁岁尚且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她聪慧,明白这钱她能拿走了,当即对着林铎和魏子绅奶声奶气道:“谢谢大黑叔叔,谢谢糖葫芦叔叔。”
穆兮窈终是忍不住小声提醒,“岁岁,要唤表公子和侯爷。”
魏子绅却是无所谓地轻轻捏了捏岁岁的小脸,“不必改口了,这般叫反显得亲近些……”
守完了岁,还拿了压祟钱,岁岁已然心满意足,她到底从未这般晚睡过,没一会儿,便揉着眼睛向娘伸出手。
穆兮窈晓得岁岁这是困了,她将孩子抱起来,任她昏昏欲睡地趴在自己肩上,旋即冲林铎和魏子绅福身告退。
灶房内一时只剩下了两个并排而坐的大男人,林铎继续吃着那贺年羹,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你倒是喜欢那孩子,还特意给了压祟钱,从前倒是不见你对家中哪个小辈这般好过。”
灶火微弱,魏子绅往膛内丢了几根柴禾,稍一挑眉,“怎的,兄长不喜欢?生得这般讨喜还乖巧,我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怕是会欢喜得紧。”
听得此言,林铎舀羹的动作微滞,少顷,方才淡淡道:“若教姑母听得这话,怕不是要乐上一阵,她可日日盼着你成亲,早日替她生个孙子。”
“要孩子,也不一定非要成亲。”魏子绅唇间含笑,看向林铎,“毕竟我们魏家并未有林家那般规矩,纳妾亦可传宗接代,且纳妾一事,也不必太过在乎什么身份与家世,就算是……像瑶娘那般带个孩子的寡妇亦是可的?”
眼见着自家兄长在听得这一席话后,赫然攥紧碗壁,凝视他的眸光渐渐沉冷下来,魏子绅强忍着笑,好一会儿,才又道:“不过……兄长放心,我眼下可没有丝毫娶妻纳妾的打算。”
“兄长呢?”他转而问道,“掖州这两年太平,你迟早会被召回京城,届时太后定会替你安排婚事,兄长可曾想过娶什么样的女子?”
蓦地听得这个问题,林铎竟是觉得脑中有些空白。
他清楚,他的婚事从不是由他做主,自有他那皇外祖母替他筹谋打算,他也向来放心,想必皇外祖母挑选的女子都不会差。
林铎其实压根不在乎娶何人,也不大在乎那人是如何得美貌出众,文采过人,只消她婚后帮着操持家事,打理府中中馈,不是那任性胡闹的,他自是会给她侯夫人应有的体面和荣华富贵,不会纳妾,安分守己,与她生儿育女,延续林家香火。
只是他大抵给不了他的心,无法像他父亲母亲那般做到真正的琴瑟和鸣。
因林铎总觉得,那般情情爱爱,又有何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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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累赘罢了,他母亲便是最好的例子,若是他母亲不曾对父亲用情太深,也不至于后来郁结于心。
他一直是这般想的,这么多年也从来是清心寡欲,除却镇国公府那夜的意外,再未碰过什么女人,甚至为了不重蹈父亲的覆辙,不许院中有任何侍婢出现。
但那终究是从前,而如今……
林铎凝视着手中凉了大半的羹汤。
他似乎,有了能让他抛却所有理智,不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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