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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老实地想往后缩,抵在下巴上的力道却加重,她吃痛,当即便哭了出来。

    “我还是个小姑娘的……”陈在溪只好闷声道。

    大病初愈,她嗓音很沙,不似往日的清透。

    此刻被迫仰着一张脸,露出来的脸颊清瘦,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白的有些病态。

    她哭了出来,宋知礼不在问她什么,抬手给她擦泪,又将榻案上的药碗递给她。

    从白瓷碗里氤氲开一股苦涩,陈在溪没接,她就是不喝,

    宋知礼未强迫她喝药,见她低垂眸不看人,他收了目光,将药重新放在榻案,便转过身走出屋。

    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门紧紧闭上,陈在溪看着,又想起那些围在客栈里的侍从,心脏闷透了。

    片刻后,门被拉开,她刚想收回目光,却看见进屋的是林安和郑悦。

    林安挎着个药箱,见她醒来,也实在是松了口气。

    “林师兄……”

    在医馆时,陈在溪也跟着大家一起唤他师兄,跟着他,她还认识了好些药材。

    林安却对着她轻轻摇头。

    “喝药吧在溪,”他叹气:“你现在这般,岚师姐看见定是会心疼的。”

    陈在溪听话地拿起药碗。

    她喝药的样子极乖巧,见她这般,林安藏在袖中,正颤抖的手平静下来。

    他站在原地,“听旁人说,在溪你前几日在找我和郑悦?”

    “前几日?”陈在溪反应过来,想说些什么。

    林安适宜地打断她,自顾自说了一堆,皆是在叮嘱她要按时喝药,照顾好自己。

    说到最后,陈在溪也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她捧着药,整个人被一股温热的苦涩环绕住。

    林安缓步走近她,极认真的模样。

    在陈在溪心中,他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林安多数的时候,都不会这般正色。

    “在江阳时制的药丸还剩下一些,若是心脏闷,记得按时吃药。”

    可他上回已经给了她一个瓷瓶的……陈在溪意识到什么,忙抬手接过,又点头:“好,林师兄我会好好吃药的。”

    她说这句话时,宋知礼正坐在隔壁的房间。

    明明未见人,却仿佛能看见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宋知礼轻扯嘴角,神色冷淡。

    十一吓得直冒冷汗,试着开口提醒:“大人,这林安本就是来找表小姐的,现在让他同表小姐接触,怕是不好……”

    宋知礼又怎会忘记。

    他闭上眼,额头隐隐作痛,在没有记忆的每时每刻,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仍是陈在溪。

    独独不能见她闭上眼的模样。

    养小姑娘,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面前的长桌上放着封信,宋知礼将信纸展开。

    信是从上京传过来的,私盐一案了结,圣上让他回京奉命。

    他看了许久,抬手将信纸递给十一。

    十一接过,这封信已经送到两天了,但大人始终没有表态,他当即道:“我让人回京去……”

    “明日启程。”

    林安只陪了她一会儿,陈在溪紧紧捏着他递过来的瓷瓶,躺在床上不说话。

    宋知礼进屋时,她正发着呆,听见声响,陈在溪翻了个身,仍不看他。

    日光落在床榻边,将缩在裘被里的小姑娘照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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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晰。

    只会拿生病来要挟人,可不就是个小姑娘。

    陈在溪就这样闷了一会儿,但身旁的表哥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她觉得有些难熬。

    她想到被留在客栈的那一天,明明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表哥不是想起来一些记忆,难道不知道她会害怕吗?

    陈在溪默不作声地擦眼泪,只好开口和他商量:“表哥你不要逼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但有在认真想。”

    “没有逼你。”

    宋知礼看着她,“明日我回一趟上京,你好好想想。”

    陈在溪没听懂,缓了好一会儿以后,她紧捏着手中的瓷瓶,小脸紧张:“我,我会想婚期。”

    隐约察觉到男人今日很好说话,陈在溪将裘被拉开,露出有些毛躁的脑袋来。

    “表哥你让那个小女医来陪我吧。”

    宋知礼看着她泛红的唇瓣,沉默良久,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陈在溪犹豫着,还是从裘被中起来,抬眼望去,暖光落在男人的眉眼上,连带着他都柔和了起来。

    她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这几日她瘦了许多,眼下挂着泪渍,可怜巴巴的模样。

    宋知礼单手便能将她环住。

    男人用指腹替她擦泪,有条不絮地给她顺着发,又将她的衣领理正。

    最后,他的大手覆在她削瘦的肩上,感受着那股甜香。

    “会乖吗?”

    陈在溪点头。

    第85章

    沈老医师为人慈和, 桃李天下,沈岚想了许久,想到白淮的一间药铺老板也是她师弟。

    宋知礼走得第三日, 林安收到消息,推开房门往楼上走。

    走到尽头的那间屋前, 他松了口气:“在溪, 该回江阳了。”

    回江阳。

    在白淮竟已住了小半月了,陈在溪在心中念叨着回江阳, 还是觉得很恍惚。

    抬眼往窗外看,夜色浓稠,黑压压一片。客栈已经看不清了,他们正缓慢地远离那处。

    是表哥临行前, 将客栈里的侍从撤走了大半。

    就好像,他一直知道她决定要走一般。

    陈在溪根本不敢细想, 虽是在回江阳的路上, 但她心中没有解脱,反而被恐惧弥漫。

    马车匀速往前,白淮江阳两地相隔很近, 从白淮到江阳只要一个夜晚。

    江阳的春天同冬天是没有一点相似的, 在这个水乡小镇,冬日只有清冷,春日的颜色却极其繁多。

    等天亮的那一瞬, 晨光透过薄雾, 春日的颜色虽被水雾淡化, 但仍旧是亮眼的。

    在陈在溪离开的这几天, 院子中的花开得更艳了,她走以后, 沈岚每日也会给它们浇水。

    林渝因此内疚了多日,他不得不去找关系,该花钱打点的花钱,该恳求的恳求,只是石进落马,知州自尽,官衙内整顿了数日,再没有人有胆量插手此案。

    好在马车最终还能停在院前。

    陈在溪极快地跑下来,衣裙荡漾,她瞪大眼,忍住不哭。

    林渝也没忍住泪花,前些年白茶收成不好,但他都没像这几日这般伤心。

    沈岚拉着陈在溪进屋,赶了一晚上路,她做了面食等人回来,又温和地安抚她情绪。

    在回江阳的第二日时,给花浇水的任务重新落到陈在溪肩头。

    这是她最喜欢的事情,等目送完木木去学堂后,她便在院子里浇花,

    林家不大,但因为人少,有时会稍显空荡,沈岚便找了好些花移植在院里,早些年还种下了一大颗海棠。

    这是陈在溪好不容易才盼来的春日,她喜欢看这些颜色。

    一整个晨日,她都在院子里,数着花瓣和花苞,看那朵花舒展的最惹眼,越看越欢喜。

    这样的日子,才是陈在溪习惯的。

    她脸上开始长肉,一日饮三碗苦药也不觉得难受。

    只是心中的不安也并未少。

    陈在溪害怕表哥会很快从上京回来——即便她心里清楚,江阳同上京相隔太远,既是回来,也不会这么快。

    这样的不安持续了几日,一日午后,沈岚提前从医馆里回来。

    她手中还拿着封信,看像陈在溪的神色复杂,“在溪,你父亲在今早里送了信来。”

    此时,陈在溪正躺在榻上看闲书,听见这句话以后,她缓了好一阵,才明白“父亲”二字是何含义。

    父亲怎么知道她来江阳了?

    “他……”陈在溪放了书起身,“舅母,信上写了什么?”

    沈岚走到她身旁坐下,她在医馆里呆久,乌发被染上股草药的淡香,这样的味道令陈在溪安心。

    沈岚看着她询问:“在溪,你在上京是定了亲事?”

    信纸被展平,书些的几句话字迹工整,语气却陌生,字里行间都是关切。

    有一句话是:“聘礼已经送到景江了。”

    陈在溪拿着信纸的手颤抖,她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低下头,“舅母,对不起,是我先前没同你说。”

    “在白淮遇见的,可也是他?”沈岚没有怪她的意思,抬手轻拍她的肩侧。

    “嗯。”

    陈在溪张唇愈解释,但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捏着手中的信,她只是想,她好像真的得想婚期了。

    手中的信很被人抽走,沈岚轻嗤两声:“有他这么做父亲的?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多年未管教你,现下一听能攀上大户人家,到是眼巴巴地来送信了?”

    沈岚只有一个孩子,便就是木木,但她更想养个女儿。

    同陈在溪相处的一年,她原只将人看做是姑姐的遗孤,但感情积累起来,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此刻看着这封信,沈岚问:“同舅母好好交代,你来江阳,可是因为不想嫁人?”

    陈在溪摇头。

    一开始是,她惧怕梦,更惧怕在宋府的日子。

    现在却是因为,她喜欢江阳。

    梦的真假她已经不想分辨,只是因为,她喜欢现在的日子。

    见到沈岚以后,陈在溪才发现女子还能这般活着。

    既是婚后,也从不必守在屋子里,自己有一间医馆,忙碌起来,一天也和丈夫见不到几面。

    但她不是,她什么也不会,若是成亲,那以后便只能呆在宋府,还要日日给老夫人请安。

    这简直比梦更让人害怕。

    所以来江阳以后,陈在溪就不想回到从前了。

    沈岚看着她,小女孩的心思一向好猜,虽是没说话,但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我同你舅舅商量过了,”沈岚语调平缓:“周家的小儿子品行端正,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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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也是开药铺的,和我们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溪,舅母同你说,在大户人家里讨日子,并不好过,舅母知你也不想嫁,你明日同小周见一面,若是合适,便换个庚帖,等这月底便成婚。”

    “那表哥……”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封信实则是昨日送来的,收到信以后,沈岚第一时间去寻了林渝,两个人想了无数个法子,才想出一个稍加妥当的法子。

    “等你嫁过去,便就是周家的人,大户人家里如此讲究,又怎会在盯着你?”沈岚见她害怕,安慰她:“不要怕,等过一年在寻个日子合离,舅舅舅母都会替你安排好。”

    也就是这一瞬,陈在溪忽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竟也有些期盼。

    “舅母,我,我想想。”

    温度逐渐升温,但夜里还是有些寒凉。

    陈在溪抱着裘被发呆,这是她回江阳以后,头一次睡不着。

    忍不住又去猜想。

    表哥……表哥到底想起来多少?

    但眼下,眼下这不重要,陈在溪逃避地闭上眼睛。

    舅母说得话她也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般做。

    可是对江阳的向往,已经将她整个人牵制住了。

    一场雨以后,江阳迎来了几日阴天,好不容易等云层散去,周家的小儿子周以在这个晴天里,约沈家的陈在溪去桥头放纸鸢。

    在江阳里,念得上名字的药铺也不过几间,除了沈家,周家便是其中之一。

    沈家和周家都是乐善好施的好人家,这两家若是结上一门亲事,街坊里逢人都是夸赞。

    正是春日好天气,大晋民风开放,在江阳这样的小地方,还未成婚的年轻男女,也时常相约赏花。

    桥头前的年轻男女不少,光是成对的纸鸢便有好一些。

    放纸鸢只是借口,陈在溪站在树下看花,更别说这种拿着线的嬉戏,她总是控制不好方向。

    今日她穿着件白衣,裙摆上有粉色的绣花,长发梳成两根长辫子,只是寻常的装扮。

    但站在花旁,比那开得正艳的花还要惹眼。

    周以抱着纸鸢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有这样一位小娘子好像也不错。

    于是他上前将纸鸢递过去:“沈家妹妹,我教你放纸鸢吧。”

    陈在溪看了一上午花也有些乏了,她看了看周以手中的纸鸢,随口问道:“这纸鸢能飞多高?”

    女声娇糯,一字一句很是动听。

    周以听见她这般问,当即便点头要给她放纸鸢。

    他的确能将纸鸢放很好,是整个桥头,飞得最远最高的一个纸鸢。

    然后,周以将绕着线的线轴递给她。

    这是陈在溪第一次体会到放纸鸢的乐趣,它飞得太高太高了,而她牵着线的一头,带着纸鸢。

    是周以将最高的纸鸢给了她,陈在溪玩了一个上午,心里有些不过意不去。

    临走前,她去桥头那间最好吃的点心铺买了点心,然后对周以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间点心铺子,谢谢你。”

    然后在春光下,两个道别。

    上京的春同江州比起来,又是另一番风味了。

    四季的更迭在宋知礼眼底,都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变化。

    在往前三十年,他未曾对任何一个季节有过偏爱。

    春日同冬日是没有区别的,北院没有花,为数不多的颜色是绿,也不过几点。

    他不会在意那些花是何颜色,花瓣是否舒展开,春日里的纸鸢能飞多高,桥头最好吃的点心铺是哪一家。

    更何况纸鸢,在宋府里都不会出现。

    这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可以用空荡来形容,而这样的空荡,已经维持多年。

    没有改变过。

    远在上京的宋知礼看着手中的信。

    得知她再一次,没有犹豫的抽身离开时,他心中只泛起极浅淡的起伏。

    是意料之中,在他刻意之下的纵容。

    但这抹浅淡的起伏还是缓慢蚕食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如同春蚕吐丝般,将他彻底缠绕进其间。

    宋知礼清晰的意识到,小姑娘是不讲道理的。

    他耐心教她,她也不会听。

    小骗子。

    第86章

    天还未亮, 数十个穿着灰袍太监踏进宋府大门。

    大太监福海拿着根佛尘,小心道:“哎呦你别磕着,都是从宫里搬出来的, 这要是碰着一点,卖了咱家可都赔不起。”

    小太监们闻言, 手上动作更小心。

    宋知礼本就深得圣心, 此番下江州,不过一周便将案子处理好, 天子大喜,自然又赏赐了不少稀罕物件。

    福海指挥着人将东西送去库房,拉开门的那一瞬,见地上已经放着许多木匣子。

    小太监张征抬着手中的东西, 艰难问道:“师傅,没地方放啊。”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 但这一刻, 福海的嘴角仍旧忍不住抽搐起来。

    宋府本就殷实,长公主和陛下又总是惯着孩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宋府送, 送到现在, 这库房都满了。

    虽是稀罕的物件,但在宋世子这里,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真是……”福海深吸一口气, “咱家这些个匣子都送来小半月了, 怎么连看也未看呢?”

    “那师傅……”

    “先放外面吧。”

    整个早晨, 白术极为忙碌, 北院里人少,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一个人完成。

    好不容易整理好库房, 一看天已到正午,他又去取十一从江州寄来的信。

    在宋大人休沐的这半月里,他每日都会盛上来自江州的信。

    轻扣书房的门,白术走近,照常将信封盛上。

    在春日的午后,气温已经回升,白术却感受一股冷情。冷清到他冒起冷汗,等白术彻底感受到这微妙的变化时,是宋知礼将手中的信放下。

    江州一案已经处理干净,大人日日等信,只能是因为表小姐。

    十一这回在信中写了些什么?

    白术想了想,踌躇道:“大人,可要让十一将表小姐送回来?”

    宋知礼似是才回神,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今日将库房里的东西清点好,抄送成册子。”

    清点库房?

    白术心下震惊,反应过来以后忙点头。

    他转过身便要去出去,抬步才走到门边,听见身后又传来句男声。

    “明日回江州。”

    近一月未见到宋知礼,陈在溪悬着的心逐渐放缓。

    舅母没有骗她,这个春日,她身子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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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转好,已经不用闷在屋中。

    陈在溪去医馆的次数越来越多,她开始不满足于绣花,小心翼翼地同外界接触。

    沈岚的药铺在江阳东门这边,因着价格公道,为人和善,这附近的百姓,不论是小问题大问题都喜欢找她。

    春季里,小孩子容易得一种叫“热痱”的皮肤病,患病者的身上会发红,夜里总是泛痒。

    来医馆的人多了起来,林安同郑悦去了白淮的药铺,江阳这只剩下沈岚一人,人一多,她也有些忙不过来。

    陈在溪便也往药铺跑,她现在认识几种药材,也能帮上些忙。

    来药铺配药的人不少,遇见人多时,陈在溪会将头低下。

    沈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青皮,姜黄,天冬各一钱。”

    木质的高柜的一排有数十个小屉子,陈在溪听见后,抬眸张望找起药来。

    小屉子上标有药材的名字,将这几样找到以后,她伸手去够一旁的戥秤,已经习惯。

    一整天都在这样的忙碌中,直到未时,药铺的门被周以拉开,他显然不是来买药的,手中还提着从桥头买得点心。

    这是上一次,陈在溪带他去的那家点心铺。

    此时的药铺,外面还等着几个前来看病的人家,沈岚把着脉,一边在纸上写下病症,让陈在溪去取药。

    周以眼色极好,只是放了糕点,过去帮忙。

    他自小在药铺里长大,这些药材放置在何处,他熟记于心。

    日落时,沈岚将药铺的门关上,送周以出门。

    有人认出他,笑着打趣:“今早还听周大娘说铺子里忙,原是你来沈家这帮忙了啊。”

    周以耳根微红不敢看人。

    于是这一周,周以都来药铺里帮忙,有时会带点心,有时也会带一些胭脂,直到婚期将近,需要准备的事情多了起来,他这才没时间往药铺里跑。

    六月初夏,来药铺的人少了,沈岚的日子清闲起,昨日便将药铺的门合上,暂时闭门几日。

    陈在溪忘了这茬,这几日在药铺帮忙已成习惯,她自觉换衣出门。

    沈岚梳完头后去找她,一抬眼见她穿着那间灰色长衫,皱起眉来:“今日去置办行头,怎穿成这样?”

    同周家的婚事就在月中,沈岚昨日便将陪嫁的单子清点好,今日是要去取预定好的小物件,以及陈在溪的嫁衣。

    虽只是走个过场,但这样的大事,沈岚想尽力做得完善些,“去换那件香纱制得衣裳,舅母给你梳发。”

    江州夏季,白日里并不比上京凉爽,这里的寻常人家是用不上冰的,都是穿一些轻薄的衣裳,多是纱制。

    这一代,寻常人家用得纱不将就,虽是轻薄但并不柔软,陈在溪会更喜欢春日里的旧衣裳,夏季也穿。

    在五月时,林渝去徽州贩茶,他带回了两批香纱料子。

    在江州,很少有人穿香纱,林渝也是听朋友夸赞,才用头采茶换了两批。

    沈岚拿着料子去找绣娘,给家里人都制了身夏衣,也包括她的。

    陈在溪想起这回事,进屋换衣,衣裳才制好几日,这是她头一次穿。

    等换完衣她才发现不妥,香纱本就轻薄,这衣裳的腰又收的极紧,将身姿曲线勾勒的明显,尤其是脖颈,空空的。

    陈在溪忍不住皱眉,江州的民风怎比上京还要开放?

    沈岚却是越看越欢喜,上手给她辫发,又细心挑了朵粉色的头花别上。

    若说婚期降至,最忙得便是沈岚。等到了马车上,她手拿着陪嫁单子,还在清算。

    算了会儿后,她忽然说:“在溪,你母亲还给你留了好一些东西,都是些精巧的首饰,我和你舅舅都没动过,这次一并添进去。”

    窗外,阳光落下来,是熟悉的热烈。一片翠绿间,陈在溪听着耳边的声音,忽然愣住。

    已经久远的回忆浮上心头。

    母亲临走前,的确给她留了好多东西,那时的她没有护住,每每想起,总是会偷偷落泪。

    原来那些珍贵的,早已经被偷偷送出去。

    母亲说给她留了嫁妆,原来她做到了。

    这一刻,陈在溪忽然就同以前和解。

    母亲选择离世以前,并不是没有给她做打算,只要得到她一点周全爱意,陈在溪便极开心。

    马车已经行至天香阁门口,楼上放着定制的衣裳,楼下是一些已经制好的成衣。

    沈岚还想再给她添两套夏衣,留在楼下转悠。

    今日来取衣的人不少,陈在溪独自上楼,由绣娘带着往前走。

    天香阁是大晋最好的绣铺之一,在上京城也有绣楼,价格极昂贵。

    林渝和沈岚对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境,但在大事上,也不会亏待孩子。

    楼上的人要少许多,摆着许多精致的衣裙,绣娘领陈在溪走到一套红衣旁,问她是否满意。

    她抬眼望去,日光将这套红衣映照得越发艳丽,霞帔搭在两旁,用金线绣制。

    陈在溪看着这些繁复细致的绣花,虽只是走过场,但看着嫁衣时,她期盼起自己穿上。

    绣娘忙将红衣娶下,“小姐你在细看看,有什么不满意,都还能改。”

    红色的布料落在手心,微微有些滑,陈在溪抱着它走到光下,细致地检查起来。

    天香阁的绣花确实精巧,她现在也学着绣花,明明练了许久,但此刻一看,连别人的皮毛也没到。

    下个冬日……她还要继续学绣花。

    收回目光,陈在溪抬眸,想让绣娘将衣服叠起来。

    一抬眼,却见许久未见的人站在身前,面无表情。

    暖光将男人的轮廓微微虚化,只剩下一道修长挺直的影。

    陈在溪浑身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但光下的人影已缓缓清晰。

    “……”

    表哥怎会来江阳?

    连想都不敢想,是下意识地害怕,拿着嫁衣的手已经颤抖。

    陈在溪转身预跑,却见不知何时,天香阁内已无人影。

    紧接着脖颈一紧,一只大手温柔地覆在她颈间,似爱抚,又似禁锢,仿佛轻而易举间,就能将那脆弱的脖颈掐断。

    鲜红的嫁衣散落在地,陈在溪已然僵住,下一瞬,听见男人语调淡漠:

    “小骗子。”

    宋知礼看着她,感受到手心上,极细微的跳动。

    他额间一抽一抽,覆在她颈间的手下压,缓声又问:“小骗子,不是说要嫁表哥,跑什么?”

    这一刻,被人禁锢在手下,她避无可避,杏眸湿润,正不断往下淌着眼泪。

    宋知礼近乎漠视地看着她流泪,眼眸中是绝对冷静。

    “我……”

    于是陈在溪试着去回答,她想问表哥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可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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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好的措辞,商量的语气,在对上男人的眼眸以后,她全都不敢说出口。

    绣楼中,精巧的绣衣被悬挂起来,艳丽的颜色,柔顺的料子。

    宋知礼站在光中,黑衣的暖光的映衬下,反而愈加冷肃。

    陈在溪想,她未来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看穿黑衣的男子。

    她还是没想好怎么说,而落在颈间的力道未收,她哭了会儿,也不敢动。

    僵持片刻,空荡的绣楼中,传来另一道女声,“在溪。”

    沈岚没有顾忌地跑上楼,侍从不敢下死手,便没将人拦住。

    “在溪,同舅母回家。”

    第87章

    没说两句, 楼下的侍从追了上来,将沈岚往下带。

    许是因为发生了这一出,侍从手上的动作不在收敛, 硬拖拽着沈岚,没个轻重。

    陈在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 推开宋知礼便往下跑去。

    鲜红的嫁衣被踩在脚下, 女人的裙摆荡漾开,在半空中划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宋知礼驻足在原地, 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极缓慢地摩挲着指腹。

    手中湿润,是方才陈在溪落下的泪。

    马车停下天香阁门口, 见侍从不在拦人,沈岚拉着陈在溪, 步伐凌乱。

    回家的路上, 车内偶尔晃荡,陈在溪垂眸看手,方才的勇敢消逝, 她心中只剩下担忧。

    车内弥漫着一股紧张地气氛, 沈岚收起陪嫁单子,抬手覆在陈在溪的手背上,“明日就去周家好不好?”

    “我不嫁了舅母……”陈在溪摇头:“表哥会生气的。”

    沈岚一顿, 神色有些复杂。

    心中的紧张仍旧未散, 只要平静下来, 陈在溪便能想起方才, 想起那覆在颈间的触感。

    她总是过于迟顿,但到了这一刻, 也意识到,若是明日还去周家,表哥大概真的会生气。

    陈在溪没见过宋知礼生气的模样。

    相反,他周身总是平静的,一双眸平静,情绪平静,不会为了任何人发脾气。

    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她哭一哭就好了。

    哭一哭,表哥就会给她擦眼泪。

    在不懂他吃这套以前,陈在溪就惯会用这个手段。

    只是今日……陈在溪捏着裙摆,面露难色。

    上回在客栈,她是故意哭,今日明明也哭了,却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办。

    江阳并不大,从天香阁到林家不过两刻种。

    沈岚下了马车,面上平静,心下却有些担忧。

    照信上看来,宋家是上京的高门,这个世子爷还担任大理寺卿,怎么看都是陈家高攀。

    这样的人物,怎会执着于这桩婚期。

    只是沈岚没有想到,这位宋世子还会来江阳,甚至于,连官衙里的人都不敢将他拦下。

    沈岚从未在江阳见过这般阵仗。

    等进了屋,沈岚什么也没提,风轻云淡地安慰,“舅母去换件衣裳,你好生缓缓,等你舅舅接木木回来开饭。”

    她说完,往里屋走,刚合上门,风轻云淡转瞬即逝,沈岚泄气般靠在门檐。

    方才在陈在溪面前,她不过是努力维持平静。

    沈家的宅院不大,院中一角,那些精心养护的花到夏季时,已经枯萎了一半。但花叶常青,长势极好,意味着第二年定能结出色泽艳丽的花来。

    陈在溪蹲在花栏前,有些纠结地乱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双腿有些麻木。陈在溪缓了会儿,抬眸时意识到天要暗下来了。

    舅舅同木木怎么还没回来……

    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心中一跳,陈在溪往门口走去,正巧看见沈岚离去的背影。

    “舅母,”她抬步追上:“舅妈是接木木吗?我也一起。”

    两个人往前走着,此时日落,住在附近的人刚好收工回家,一路上能碰见不少熟面孔。

    郑大娘前日里打趣过周以,她在南门开了一家糖水铺,又同沈岚是邻里,两家关系很好。

    回家的路上,郑大娘提着食盒,一路上都在张望着,好不容易看见沈岚,她忙走过去关切:“沈大夫,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哦,怎么连药铺都关门了?”

    沈岚扯出笑容,“休息几日,怎么了?”

    “不对呀,”郑大娘皱起眉:“我刚从南门那里过来,药铺外面,怎围着一堆官衙里的人?”

    邻居间都会多帮衬,郑大娘是真心实意的关心:“你家林渝没事吧,他是不是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了,你快回家守着。”

    沈岚的脸色白了几分,“我回去看看。”

    “舅母,我去接木木。”陈在溪捏了捏她手。

    临走前,沈岚安慰她:“早些回家。”

    木木在当地的私塾念书,陈在溪记得路。

    一路上心跳个不停,她反反复复回忆着白天,又想起方才郑大娘话。

    陈在溪强撑着一口气,好不容易走到私塾,只看见私塾中已经无人。

    教书的先生每每都要留在最后,听见她问话,先生皱起眉来:“人不是被接走了?”

    江阳不大,消息流通的很快,等陈在溪沿路往回走时,已经有人在讨论沈家出事了。

    陈在溪隐约听见私盐和舅舅这几个词,来时的紧张变成惶恐,她脚步急促起来,往前跑是几经跌倒。

    偶尔有人认出她,停下来驻足片刻,便拉着一旁的人窃窃私语些什么。

    沈岚是江阳有名的医师,对人对事皆带着善心,但这一代就是这样,谁家有些什么事,背后都一起议论。

    更别说是和私盐这种案子牵扯上,往常和林渝沈岚接触的邻里也不敢上前了,大家只是寻常人,也害怕将自己拖下水。

    这些身后的私语和关切,陈在溪尽数忽略掉,她只是散发性联想——如果她不来江阳呢?

    过了这座桥,往前便就是梅庄,沈家的宅邸便坐落在梅庄里,这里有冬日唯一的颜色,梅花星星点点,是红的。

    陈在溪想着这些画面,猝不及防被人拉住了手。

    是周以守在这里等她,少年心性直率,望见未婚妻出事,义气地跑出来,窜住她手腕:

    “在溪你别回去,沈家被抄了,你先去我家躲躲。”

    沈家被抄尚未牵连到陈在溪,周以知道,此刻她万不能回家。

    同宋知礼不一样,周以的情绪常常流露在眉眼之间,不论是喜还是厌,亦或是现在这样,他双眸担忧,面庞焦虑地看着她。

    陈在溪想收回手,扯了一下没扯动,只能摇头,轻声道:“我要回家的。”

    表哥大抵在等她,她还要和他解释。

    周以扔拉着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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