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食物是生灵的七情六欲,然而七情六欲源源不尽,对祂们而言耗损极快。”
当初第二代骨瘴选择去蛊惑乌云盖雪,而非直接冲上云盖宗的灵舟,便是因噬人所获得的补充还不比消耗多。
“骨瘴吞噬七情六欲,便应当会抵触至清至净的灵气,为何会选择追逐古神遗迹?”
乌须真想将自己眼睛里的骨瘴抓出来问个究竟,可惜这骨瘴嘴硬到了极处,宁愿自毁灵识也不想告知真相。
“或许是因为内丹。”玄微推测道:“骨瘴没有内丹,若祂们真的是由七情六欲构成,流动的七情六欲是无法提炼出稳定的内丹的,而古神拥有造化之功,借此来炼化内丹也许可行。”
“没有内丹……有道理。”乌须觉得他说的在理,“没有内丹的一团瘴气,以七情六欲为食,这样的东西可能诞生在何处呢?”
思路一时陷入了困境,乌须按按额头,想不明白。
玄微道:“当今线索太少,我们先寻到骨刀,再另去探寻。”
两人便继续深入,再走了大半日,乌须几乎要被头顶密密麻麻的垂云闹出鸡皮疙瘩。
他搓搓手臂,等游荡的灵体走过。
冷风一吹,乌须揉揉鼻子想打喷嚏。
鬼渊不分白日黑夜,到了夜间的时辰,温度会徒然降低。
一件月白外袍悄然披在了乌须的肩上。
乌须看了玄微一眼,当即便要给他还回去。
冷虽是冷,倒也不是无法忍耐,这样披着仙尊的外衣显得过于暧昧了。
他们当前算是合作关系,骨瘴毁灭三界没人能捞到好,再进一步,乌须便会反感这样的没有界限。
被显而易见的拒绝后,玄微眼神有些悲色,但他惯来擅长掩盖情绪。
那一刹的伤怀转瞬便滑去了,他将外袍重新穿好,对乌须轻声道:“年……”
“别叫错了。”乌须提醒他道。
玄微立即不再唤了。
越往鬼渊中心去,游荡的灵体便数目越多,乌须与玄微等这一队血藤附灵过去,花了好些时间。
冥君依靠着半堵坍塌的土墙,黑衣都沾了不少的风沙。
等待的过程实在过于安静,玄微被纠正了那声呼唤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但很快他便又与乌须搭话,低声道:“……对不住。”
玄微不奢求能恢复如前,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曾经给岁年带来了怎样的伤害,他也一直想向乌云盖雪道歉。
可道歉的分量未免太过轻了。
乌须听到了他这一声,什么也未再说。
等到血藤附灵离开,乌须即刻向鬼渊的中心地带奔去。
他开始慢慢能感觉到骨刀的灵波,可这一段路所花费的时间比先前都要久。
游荡的灵实在太多了,快要到避无可避的地步。
天空的颜色深深浅浅,浓郁的血腥味在周蔓延开来,血池近在眼前。
无数的血藤泡在深红粘稠的池水中,而在堆积成山的血藤上方,立着一把通体乳白,柄把乌色的刀。
乌须规划了下方位,暗中取走已是不可能,若将其召回,定是会引起血藤和灵体的注意。
如此看来便是有一场架要打。
“交给我。”玄微道。
乌须盘算了一下,道:“本君在这鬼渊中还有他事要做,你听说过万年朱渊昙花的传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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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渊昙花是仅在鬼渊生长的一种灵花,能治离魂症,这昙花在鬼渊各处都有长,花期并不长,却从未有听过有万年的朱渊昙花。
但既然是年年要找,玄微便不问缘由,只是道:“此处不必担心,你若要找朱渊昙花,便专心去寻。”
“尊上你要是不跟来,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乌须打趣似道:“我取你内丹便是要方便打架,结果到头来你来打这边,倒成本君错估了你的决心。”
“可惜本君所用的内丹是你的东西,你若用神力在下方相助,本君便可以将此处的骨瘴净化,你看可好?”
玄微颔首。
乌须抬起手,灵力召唤间,插于血藤上的骨刀发出了“嗡嗡”的回响。
血藤果真受到惊动,逐渐活动起来。
下一刹那骨刀被一股灵力猛地拔出,在半空旋转几周,落入乌须手里。
握住骨刀的刹那,乌须气息发生了变化。
玄微怔怔地看着他。
那缕气息虽弱,却是他日夜相守过的,乌云盖雪的气息。
乌须取到刀,所有的血藤与附灵都一拥而上。
冥君不再停留,几个腾跃离开了此处。
等到目送他身影离开,玄微仙尊站定住,神力涌出,血池上结出薄冰。
朱渊昙花与冻顶天珠一样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然而冥君自有办法将其强行找出。
他飞跃至半空,磅礴的黄泉水汽笼罩于鬼渊各处,巨大的漆黑异兽低沉吼着,四处的奇花异草与灵宝皆发出了空灵的回响。
同时,血藤亦纠结而上,拧成几股,如盘绕的巨蟒。
乌须将骨刀握于掌中,那曾经是他的血肉身躯,内里有他零星的魂魄。
这刀看似冰冷,握住时却又有暖意不断传来,仿佛抚摸着乌云盖雪温暖的皮毛。
血池附近,玄微君亦感受到了那铺天盖地的灵力。
乌须君闭目在鬼渊深处搜寻,于万千回响里锁定了朱渊昙花的存在。
他砍断纠缠而来的血藤,直往那处去,下方的玄微见其坠落如流星,心如刀绞,像是曾经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
倒挂在天顶的云团里似乎隔开了一道道细口,千万只眼睛垂于头顶。
玄微听见识海里响起一道道声音,比他交手过的骨瘴更浑厚一些,音色仍是各有不同。
“玄微尊上,你后悔吗——”
“你还想拥有他吗,我可以帮你。”
“你为何不将性命赔给他,你欠他一条命啊。”
识海内低语不断,玄微皱紧眉头,抵御着骨瘴的侵蚀。
“没有人可以帮本君。”玄微冷声道:“没有人能原谅本君。”
好在乌须君来去极快,他回到血池这处时,附灵与血藤已快要被玄微砍光了。
玄微虽也挂彩,但未真正受伤。
乌须对玄微仙尊的实力有了全新的认知,刚想夸他几句,却见他眼不眨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乌须不解道。
或许是骨刀的回归,乌须有损的容貌得以恢复,虽未与乌云盖雪一模一样,却已有了七八分的相似。
那巨大的本体紧跟着他,玄微很想去摸一摸,他知道他不该靠近,然而还是不由自主慢慢走到乌须身边。
还未伸出手,玄微仙尊身形一晃,栽倒在地。
“……!”
乌须大吃一惊,寻思他方才没事人儿一样,怎么这眼下就昏了过去。
给他探过灵脉发现,这仙尊神力大乱,走火入魔更是严重,顿时懊悔叫他帮忙。
乌须一度怀疑鬼渊是骨瘴的发源地,如今看来虽不在此处,却与此处有密切关联。
眼下多了位昏过去的仙尊,乌须在把他撂这儿和带他回去休息间选择了前者。
刚走出几步,却还是折返回来,用本体将玄微驼回了村落。
村子里的灵感应到他们净化了骨瘴,兴高采烈地迎接,并专门开出两间房给他们住。
乌须将玄微丢在榻上后便去外间吃饭,谁知吃到一半,有脚步声从内传来。
仓皇、急促、完全不像是个仙尊的步调。
只穿着里衣的玄微像是一阵风,一把抱住了桌边的乌须。
乌须瞪大眼,刚要推他,却听他含着哭腔,喊了一声:“猫猫!”
第五十四章
乌须君手一顿。
半昏半明的天在雪白墙壁上抹出浑浊的影,玄微赤足踩在瓷砖上,身上的单衣在鬼渊苍冷的晨光里拂荡。
他消瘦了许多,可怜巴巴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慌张与急迫。
他不顾一切地要往乌须怀里拱,像是荒漠里的枯草弯折下躯干。
膝盖碰在地面的响声沉闷如巨石沉河,玄微将头枕在乌须的腿上,双手去环他的腰。
迎面而来的推力把仙尊轻松地撂开,乌须君站起身整了整衣上褶皱,俯视着地上还爬不起来的玄微。
冥府主君的脸色不大好看,玄微抬眸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就不敢再投来视线。
来自猫猫的厌恶和铁烙子烧过全身一般痛楚灼烫,直贯识海。
玄微痛得抱住头,手指也痉挛。
……怎么成这样了?
冥君心道玄微君该不是能拉得下面子装疯卖傻的人,他上前几步,半蹲在痛苦不堪的仙尊身边,以灵力探过他的经脉和识海,继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走火入魔严重大发了。
乌须啧了声,玄微被啧得浑身一抖。
厌弃也仿佛有了重量,化成钢鞭抽向他。
冥君有几分懊恼,早知玄微如此脆,他决计不会带他来。
鬼渊里有他与玄微的因果在,假如玄微仙尊参与进来,两人过往的因果死结便能解开。
他对三甲子后玄微是否会被天道降雷劈不甚关怀,至多只是履行冥府的责任。
但作为三代骨瘴可能的寄体之一,玄微因果挂连越多,终归是留有危险的。
乌须可不想来日再被仙尊背刺。
眼下玄微走火入魔到了如此程度,识海搅得像是锅米糊粥,倒是乌须未曾意料的结果,亦或者他未料到会来的这样早。
岁年与玄微的因果荡然无存,天道好似在用另一种方法清算私人的账目。
发愁啊发愁。
乌须由衷觉得愁。
“还能起来吗?”他拍拍玄微的背,掌下的薄衣渐渐被冷汗湿透,透出冻入骨髓的寒气。
玄微抿着唇迟钝地理解着他的话,缓慢点头,吭哧吭哧地想要起来,却摇摇晃晃。
乌须搀了他一把,将他扶上了床,用被子给砸了个严严实实。
这屋子快要被外散的神力冻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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窖,白霜结挂,炉火在微弱挣扎。
此地不宜久留,该拿的该找的东西皆已找到,乌须念及此心情就好了太多,遂与村落中的灵体们辞行,准备打开通道离开鬼渊深处。
谁知玄微像是彻底痴呆,根本搞不懂要去何处,他知道这里有床和火,会暖和一些,死活不愿意挪窝,还打开被筒,小心翼翼保留着热气,要乌须上来同榻。
乌须君恨不得翻他个白眼,吓唬他道:“不走,那本君先走了,将你丢在这儿!”
玄微脸色白得厉害,果真开始纠结是走是留。
乌须冷哼一声便要扭头离去,身后立即传来扑腾声,紧接着袖口一紧,玄微正忐忑地看着他。
“你几岁啊还要人牵?”乌须无奈。
“八万九千七百二十一。”玄微乖乖答道。
“……”这下将乌须答沉默了,一时竟找不到可以回他的句子。
于是顺应本心,道:“……好老。”
玄微:“呜……”
他直接传送到琦羽附近,突然出现的两位将小凤鸟惊了一跳,咋咋呼呼的热闹驱散了冷意。
琦羽尚未发觉玄微的异样,珠鸣则一眼便看到玄微牵着乌须的袖子,脸色不善,但又不好评价。
应蕖仙君则更加细致些,他观察了下玄微的神情道:“尊上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被玄微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应蕖迷惑地回望。
玄微又往乌须身后躲,悄悄问道:“他为何头顶长朵大花?”
听见了的应蕖仙君:“啊?”
“他灵力不稳,走火入魔。”乌须解释道,并寻思玄微能立刻看到应蕖仙君的本体,想必体内的神力正一波高涨一波低沉。
灵力波动最是难受,亏得玄微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这仙尊倒是真能忍。
琦羽也注意到玄微仙尊情况不大对头,看他神色有几分似曾相识,道:“那不就和龙爷爷一样了?”
“还是不一样。”乌须开口想解释身染骨瘴和走火入魔的差别,转念一想玄微也有骨瘴在身,没准是个叠加效果。
顿时觉得说明起来好麻烦,顺口道:“砚辞比他可爱多了。”
毕竟砚辞还能正常交流,不像如今的玄微,半天才能闷出个句子来。
“对了。”琦羽对这幅幽怨模样的玄微实在适应不了,另开话题道:“我们没有找到那片无名湖,但去了当年掉下去过的地方,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
将在湖水里找到的晶体递给乌须,乌须一眼便能认出这是骨瘴的结晶,“上次无明湖出现在何处?”
琦羽答道:“序县的东南郊野。”
那地方乌须去过,他脑子里有两次骨瘴爆发的所有地面源头的位置,其中并没有序县。
那为何会在这里发现骨瘴的结晶?他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键,但直觉告诉他此中必有大玄机,甚至和骨瘴源头有关。
眼下并未有线索,乌须便利用观山镜将众人传出幻境。
琦羽等人回归九天,乌须则要回冥府。
但玄微的去留则成了个问题。
他是不愿意回九天的,虽未寻死觅活、撒泼打滚,但就是死死拉着乌须的袖子不放。
应蕖等来劝他也无济于事,一声不吭地贴在冥君的后背,是谁来拉他走就要哭了的模样。
走火入魔在九天治,定是最好,毕竟在披银殿内也能养着玄微的身体,可是玄微君冰冰冷冷时便是不容置喙的性子,走火入魔失了神志,更是固执异常。
激动之下他甚至吐了血,这下琦羽是不敢来劝了。
几人分道而行,乌须带着超大挂件玄微君回返冥府。
府中诸鬼得知君上顺利回程,没活儿的都出来迎他,言笑晏晏地来,谁想得到会与那大冰块脸的尊上打照面。
那欢快的气氛顿时冷掉,连靠近也不大敢了。
玄微在三界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冥府中除了少有的几个知情人,皆不知他与君上的恩怨,只是单纯畏惧他的威名。
这仙尊要是端架子拿他们撒气,可不知会闹成什么局面。
一直贴在乌须身后的玄微似乎感觉到氛围的不对,而导致热热闹闹消失的源头正是自己。
方才见那几位仙者亦是如此,原来自己是个这样遭人讨厌的人物,难怪猫猫也不喜欢他。
此刻玄微的脑子完全不够处理更多的内容,只能本能地躲避被讨厌的感觉。
仙尊将头埋得更低,怕被别人看到样貌一般,将脸藏在垂落的头发下。
冥府众位见他这可怜兮兮的状态皆大吃一惊,乌须叹口气道:“这位仙尊大人走火入魔已经傻掉,诸位别在意,便当他是团气就行。”
夜萝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还是没忍住,悄悄指了指玄微道:“君上,这团气还会偷偷下雨啊。”
她这话讲得颇为委婉,乌须立即心领神会,一扭头果然瞧见玄微正暗自垂泪,无声无息地哭着。
……天啊好烦!乌须最不擅长哄停哭泣,求助似得看向冥师莫青团,心想莫老师带出这样多的鬼差,又养育过许多代冥君,定是对此类情况更心得。
哪知莫青团抽出腰间的鞭子,道:“无妨,打一顿便好了。”
合着你就靠武力镇压啊!乌须无语凝噎,而玄微虽脑子不清醒,但话还是能听懂,明明都瑟瑟发抖着,却还不肯离开乌须半步。
莫青团见他这样就火大,严厉道:“君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仙尊走火入魔与你何干,不如打晕了将他丢回九天才是!”
乌须当然这样想过,但问题是方才他又琢磨了一阵,这样走火入魔的玄微似乎更好能被九天控制。
加之若有骨瘴乘虚而入,反倒对冥府不利,不如就扣押他在这里,还能有别的用处。
“夜萝,过来。”乌须招呼道,从袖子里取出朱渊昙花,交给她道:“你准备一下那个阵法,阵眼本君给找来了。”
盈盈一朵昙花在指尖盛开,夜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喃喃道:“我的花们这都是要结出灵体了?啊……忽然觉得时间好快怎么回事。”
不知为何,夜萝心头涌上一股酸涩。
自她从冥府的法阵中苏醒,身边便不缺少伙伴,莫青团在正事上严苛异常,但在生活里对小辈们却是极好。
夜萝对过去没有任何记忆,仿佛她就是从冥府凭空冒出了的一样,却并不觉得孤单。
只是偶尔,她坐在房顶上,会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过去。
不出任务时,她就会养花,原本那些花是冥君亲自来养。
在黄泉边最开阔的土地上,有一片花田,养得却是司空见惯的石蒜,只是颜色更浅。
她头回路过时,仿佛有什么东西穿透魂灵,她望着那正弯腰浇水的冥府主君,忽然很想去帮忙。
后来这片花田便是她在管,从小苗到成熟的花盏,到结出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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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灵们叽叽喳喳,但精力都非常有限,不能说上几句就会陷入沉睡,记忆力也不如何,经常说了前半句忘了后半句。
夜萝难过得去找君上,以为是自己将花养得不好。
乌须只是温和道:“还不是时候,等到再过几十年,以朱渊昙花为阵眼,他们便能化出形体。”
她隐约觉得冥君有不少秘密,他眺望这片花田时的眼神有几分悲伤。
但魂魄不全的冥君对七情六欲的体验本就薄弱,那么该是多么大的悲伤,会令君上如今的身体也能感知到。
而今朱渊昙花找到,君上让她去准备阵法,夜萝匆匆跑走,没有注意到乌须看她的眼神,亦是有明明灭灭的悲色。
“君上。”莫青团一时火气,转念也想明白了将玄微扣留在冥府是更好的选择。
又见乌须真的将朱渊昙花找来,且气息有些微的变化,合袖道:“恭喜君上,夙愿将成。”
乌须点点头,道:“嗯。”
玄微听不懂,他只是觉得猫猫好似很开心,又好似很难过。
第五十五章
冥府的大风日复一日吹,岸头的彼岸花摇摆不休,摆渡人撑杆击碎水面,将亡者引渡去他方。
小舟上的魂灵们频频回头,即使已忘却了前尘往事,仍对来路生出好奇。
水雾渐渐隐去了小舟的轮廓,冥府众人逐渐散去。
莫青团还有公务要禀报,乌须也将在观山镜中诸多发现告知了这位得力下属。
莫师面色沉重,道:“若无名湖真与骨瘴有关,此湖号称天下第一镜器……”
镜器除了照鉴净化的作用外,通常还能用作连通两方的宝物。
譬如观山镜虽是内嵌幻境,但联结的是已消逝的往昔人事。
根据掉进过无名湖的凤凰姐弟的回忆,他们却是真实地溯回到了过去,说明这面镜子也有连接的功用。
那为何会与骨瘴产生关系?莫青团一时也无法想明白二者的关联。
他与冥君在岸边商量了一阵,突然感到两道灼热的目光从自己背后射来。
冥府诸鬼对气息尤其敏感,那目光中含着不加掩饰的抗拒。
莫青团回过头,却只见玄微低着脑袋在踢地上的石子,像是个无聊的小孩儿。
生性严谨的莫青团极其护短,他是少数知晓当年历劫时发生了什么的知情人,对这位仙尊可谓全无好感。
至于缘故,不仅仅是因为此仙间接导致了冥府主君迟迟不能归来,让冥府被九天长年累月欺压。
更是因为这一代的君上,令莫青团赞誉之余,多了几分心痛和怜惜。
他犹记得乌须君当日醒来的场景。
冥府从不地动,但那日冲天的红光与地动山摇惊动了整个冥府。
光芒大盛,源头正是黄泉河畔,那冥君骸骨的所在。
九天战神的孩子是冥府的下一代掌权者,原本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个秘密。
若非龙蛋虚弱,离不开养龙池,砚辞也不会将其长久留在九天。
养龙池中,那枚蛋通常是以背面视人,而其正面上乃是一枚冥府的乌纹印记。
这印记自其诞生便有,象征着被天道选中,日后定是要赴冥府上任。
莫青团心知此事不能伸张,九天对冥府怀有忌惮,他甚至私下与砚辞商议,散出消息道这枚印记并不稳定,或许某一日会彻底消失也说不定的消息。
而天长日久这蛋孵不出来,九天众人也慢慢将其忘却。
他偷偷去看过这枚蛋,特别大的一枚,上黑下白,圆滚滚的模样。
莫青团养过魔族出身的君主,也养过人族出身的君上,仙族倒是头一遭,还是一条龙。
他有条不紊地向砚辞请教如何养育龙崽,砚辞热情地与他分享了他做的功课,厚厚的一沓纸,全是访问过四海龙族后得出的方法与经验。
天道的选中不可违背,砚辞已做好决定,以后会离开九天,去到冥府带他的龙宝宝。
莫青团听罢让他放心,自己非常有经验,砚辞就不服,指着他的功课问:“能有我这丰富?”
莫青团顿时觉得,自己养育者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虽说眼前这是龙崽的亲爹,但培养龙和培养冥君定是还有差别的,他道:“砚辞君,你未免有点儿纸上谈兵啊。”
更少有人知道,冥府的冥师与九天龙君砚辞两人私下里关系不错,是当年在战场上结识出的情义,有过命的交情。
他敢这样讲,砚辞当即把桌上的茶杯卷走,道:“本君从不纸上谈兵,崽崽我自有养育的方法,你这冥府老师出了名的严格,崽崽哪里会喜欢这么凶的老师。”
“我凶吗?”莫青团挑眉道。
“你瞧瞧你这不苟言笑的脸,还有你那鞭子,你日后要是敢用鞭子抽我的宝宝,本君定要和你拼命!”
“我那是……”
“你敢发誓你没抽过你冥君学生?”
“……”
好像是有,莫青团陷入了沉默。
当年那个魔族的君上是个皮得无法无天的性子,幼年时贪玩到险些淹死在黄泉里,被他好一顿抽。
“若是君上是位合格的冥君,我自不会如何。”莫青团叹道:“冥府主君的位子权柄大,可权柄与责任同重,他要执掌的是死生轮回,是因果魂魄,稍有差错,便是误了旁人的一生。”
他们二人谈话的地点就在养龙池里,那枚硕大的蛋便在身旁。
砚辞听罢抬手摸了摸冰凉的蛋壳面,道:“崽崽是天定的冥君,倒是让我这个做爹的不知是喜是忧。”
莫青团也知这枚蛋注定不会有更多选择了,若不是被选中为冥君,没准就能和九天上那些游手好闲的仙君一般。
但那样的生活在冥府是无法想象的,与人因果相连,绝不可掉以轻心。冥府每日有上万亡魂往来,却不能怠慢任何一条性命。
这是莫青团给每一位冥君上的第一课。
再看眼前的龙君,九天上这样的仙者也不多了。
莫青团便转了个轻松些的话题,道:“唔,我方才便想问了,你们龙族的蛋和本体颜色没有关系罢,这蛋还是个两个色儿的,以后会不会孵出个头是黑的,尾巴是白的龙来?那飞起来多惹眼啊。”
“不是惹眼,是霸气。”砚辞纠正他道,“不过我问过同族,蛋的颜色和本体颜色没有关系,本君当年的蛋还是纯白的,但本君是条青龙。”
“等下,按人界的认知,绝大多数生灵的蛋都是白的好吗?”莫青团完全笃定日后龙君一定会过于宠爱他的崽崽,这可不是冥君的教养方法。
莫青团想批评两句,却猝然看到水汽后,这位九天战神望向他的蛋的眼神。
像是与这舒卷的雾气相融,却极为温和轻软,令他想到开春时波光粼粼的黄泉水面。
一时间,莫青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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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重话。
他养育过许多冥君,从牙牙学语养到能独当一面,但天道有规定,冥君的任期是五万年,五万年后,必须饮下忘却前尘的汤饮,永远离开冥府。
这对于莫青团而言,其实是漫长又短暂的一个过程。
他再明白不过,每一次与主君的告别,都是永别。
“对了,我方才就想说,有一事拜托你。”砚辞收回了目光,把茶杯还给他。
砚辞道:“冥府与九天的恩怨,好友看得清楚,但我毕竟是九天的神军统帅,我可保证只要我砚辞还在一日,便不会动冥府,可你也知道,战场变数无端,骨瘴杀仙无形,我若有一日魂归天地了……”
“你要向我托孤?”莫青团觉得这茶水泡过了,略有苦涩,便不再继续喝。
砚辞道:“是也不是,我想说,若有一日九天要打压冥府,崽崽只要还是冥府的君上,你让他别顾及我这个在九天当官的爹。”
莫青团有些诧异,龙君淡定喝茶,道:“九天从前和如今这个样子……我不便细说,但若问对生灵的敬重之心,我相信崽崽会被你教的很好。”
“他既有此权柄,出生便比所有仙者要尊贵,这不是殊荣,而是潜在的一种责任。”
“像是那段混乱时期,我的崽崽要是成那样,我倒不反对揍一顿。他的力量,不是给他去谈情说爱、毁天灭地的。”
“我想把这些也教给他,但有时又觉得太过残忍,当爹当娘的,总是希望孩子飞出去,又想要他躲在我的鳞片下,永远不谙世事,天真愉快。”
砚辞叹道:“何况,一个打仗的爹总是教人不放心,我怕有一日魂消天地了,他在冥府还有个家,可任期满后,就真的孑然一身了。”
“所以你是想……”
“我想拜托好友,当他干爹。”
“……哈?”莫青团难得露出了惊呆的表情,但旋即明白了龙君的用意。
父母之爱为之长远,砚辞孤孤单单了这么多年,战场也许是他的起点与终点,他不想崽崽也是如此。
“你不答应?”砚辞作势又要去夺他的杯子,被莫青团眼疾手快护下,道:“答应也行,不过龙君你也要答应我一事,放心,与九天与冥府的利益无关。”
“那行,你说是何事?”砚辞正色道。
莫青团却慢慢笑道:“为了你崽崽也好,为了三界也罢,尽力活下来吧。”
可是后来,他的干儿子掉下了九天,那枚蛋的陨落照亮了浑浊的天空,也照亮了满目疮痍的冥府以及力竭的莫青团的脸。
他用尽最后的灵力去托,可惜没有托住,或者说那本不是活物了,蛋壳已完全碎了,只余龙息包裹着残片,其中不是龙崽,而是一副少年骨龄的白骨。
或许是骨瘴的关系,龙崽的身体在蛋中化形成长,却没有灵识,没有人知道其是否真的有过意识。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剥离血肉魂魄,便什么也没有了。
砚辞身受重伤,半死不活地残喘下来,他变得痴傻疯迷。
在莫青团不得不放弃尊严求遍九天,请求他们帮帮冥府时,他见过砚辞一面。
九天的云霞那么美,莫青团却像是被淋透了雨的落汤鸡,有仙君用水术驱赶他,却还要装作无意为之。
他已没办法与之计较,也抽不了对方鞭子。
莫青团不后悔守护了人界,冥府更是他必守之地,他实是输在了对九天狠厉的低估上,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他再一次见到砚辞,对方消瘦许多,披头散发只穿了件单衣便跑出来,还光着脚。
他认了许久把莫青团认出来,说:“好友,你怎么了?”
莫青团便一把抱住他,砚辞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力气,有水珠滴答坠满他的肩膀。
下雨了吗,龙君想,那他要回去照看他的崽崽。
冥师道:“对不起啊,孩子我没有接住,冥府我也没有守住。”
砚辞选择性听漏半句,道:“冥府还在吧,你又不是永远守不住。”
再后来,听说砚辞为救一只乌云盖雪炸丹,乌云盖雪又入了养龙池。
莫青团远远去看过,后来的事情他用代掌事权柄知晓。
十年后,冥君回来了。
乌须复活那日,气浪将黄泉激起了千重巨浪,桥上的亡魂被笼罩到了屏障下。
无数石蒜让风浪冲卷上天,满天都是花雨,莫青团深深跪拜下去。
直到光芒散去,那几乎面目全非的少年坐在红花丛中,冥府众人从未见过这样子的主君,皆不敢上前。
冥君也极其提防他们,气息逼人如刺。
只有冥师顶着威压,拨开一片朱红,他道:“吾名莫青团,是冥府师者,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他蹲在他面前,观他神色道:“你似乎经历了许多,你可要饮我冥府的汤?”
“不必。”极其沙哑的嗓音响起,乌须的长发蔓延在花丛中,他抬眸看向莫青团,后者一怔。
乌须正欲再开口,莫青团却摇了摇头,对他道:“砚辞绝不会后悔救过你,崽儿,你辛苦了。”
乌须看着他,半晌后笑道:“一切都会好的,我保证。”
黄泉的大风将水汽沾上莫青团的衣袖。
眼前的冥君的容貌在骨刀回归后,有了细微的变化,令莫青团想到养龙池外一瞥时,所看清的乌云盖雪的苍白的脸。
唯独眼睛的形状,在笑时能隐约能看出几分故友的熟悉。
砚辞曾打趣莫青团不苟言笑,他本龙才是真的少见个笑容,但龙君不是不爱传达笑意,而是作为神军统帅,该以严肃威压为常。
私下里能性格爽朗,到面对敌方或骨瘴的侵染者时,则必须冷酷无情,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也使其遍身杀伐戾气。
直到成为兰阁主人,穿着柔软的衣衫在阁里闲闲的养花,却依旧没能打磨掉砚辞的性情,他固执又一意孤行。
九天的仙君们最喜将因果挂在嘴上,挂碍与尘世仿佛落于袖口的脏污。
他们当龙君傻了呆了,殊不知他在问心无愧去抉择时,才是真正的拨动因果的人。
而他救下的因果所系者,与其简直有一脉相承的执着。
莫青团告退,但并未走远,夜萝的花田离此处不过千步距离,他准备去帮助她确定阵法的稳固。
冥师虽满心的不认可,到底还是拿玄微君没有办法,他离开前还曾想提醒乌须,让这位仙尊哪凉快哪呆着去。
转念想到这是与他们二人相互拉扯的因果,玄微缺席不得,便只能作罢。
他气不打一处来,手痒到要去摸腰间的鞭子,乌须名义上也算他的干儿子,即使他未曾与君上提过这段关系,也未真正教养过他几日,甚至没正面答应过砚辞,心底还是认定了下来。
“尊上啊……”莫青团拖着调子站到玄微身边。
动不了手,他多少得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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