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供的《黑月光魔尊的心头药》100-110
101 ? 萦怀(六)
◎本尊更忙◎
风声呼啸。
成百上千盏灵灯悬浮在魔域上空, 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低空之间,是两头硕大的浮鲸, 蔚蓝而澄澈的躯体在空中不断盘旋游动着, 激荡起一圈圈的光晕, 将魔域照得通明,恍如白日。
今夜是溯望,魔域中一改平日的冷寂,街道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嬉笑、吆喝声络绎不绝, 就连一些尚未化形的魔物,都像模像样地穿上了玄色的斗篷, 与人群凑在一起,欢快地在地上打滚。
只是, 在见到祁落与身旁少女的那一刻, 众人皆屏住了声音,退至道路两侧,垂首下拜, 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
“躬迎少尊主。”
祁落只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垂下手,像是不经意般触碰到桃夭的手指。
指尖相碰, 少年的手指带着熟悉的寒凉温度,就这样顺着指尖传递向周身。桃夭晃了晃神,
先前那种恍惚之感又一次在此刻疯狂地涌上来, 甚至开始让她感到晕眩。
桃夭迟疑地抬起眼睛, 望向少年的方向, 他的身影逆着光,交叠着魔域光怪陆离的色彩,在视野中模糊又清晰。
她突然感觉,眼前的这一切,似乎离她无比遥远。
这些不属于她。
从来就不属于。
这样的念头在心下一遍又一遍地叫嚣着,带着莫大的不安,席卷而上。
桃夭掐紧了掌心,将自己从那些思绪中抽离出来,却仍是无可避免地感到没来由的狐疑。这些天来,自己所见一切,当真为真吗?
她忍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去想这个问题,却根本找不到丝毫的答案。
阿爹阿娘还有那些族人,他们分明都是真真切切,与自己日夜相处的人们,其中包括眼前这个少年,与他们每个人之间点点滴滴的记忆,又怎么可能是假。
桃夭尝试着在心中说服自己,却还是压不住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之感,她只能下意识地将目光挪到了少年的身上,想要借此转移一部分注意力。
而少年的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神情,只是寂然地望着前路,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直到觉察到她的目光后,他才偏过头,象征性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桃夭停顿了许久,最终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最后,少年又自然而然地向桃夭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勾住了她的手指,慢慢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他们就这样穿过拥挤的人群,一步步地沿着魔域的道路往前而去。
穿过山林、宫殿后,视野开始变得越发开阔,直至最后,眼前现出一片及其宽阔的江面,江面的正中央,是一尊硕大无比的铜像。
铜像的底部被底座的法术托举着,半悬浮在江面之上,几乎占据了视线的绝大部分,幽幽的铜质光泽交叠着银白的月光,在夜色中显得尤为肃穆。
眼前的雕像,大概便是魔族的先祖魔神了。
从小到大,在源罗节上,她拜过许多次古神,但她几乎从未向古神求过任何东西。
或许是下意识地认为神明化境后,便无法干扰任何世间的命数,又或是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愿望,再者,族中的大小事务也用不上她操心。
可在此刻,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桃夭却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假若神明真的能聆听到她的祈愿的话,她希望,巫冢与魔域可以一直平安顺遂。
她与少年,也能,永不别离。
桃夭抬起头,望着那尊铜像,转而松开了少年的手,轻轻合上手掌,最终虔诚地向着神像的方向缓缓一拜。
末了,她抬起眼睛,发觉少年也刚刚站直了身体,目光瞥向自己,有着几分诧异。
看少年此刻的动作,他似乎也刚刚祈愿结束。
直到这会,对上少年的眼睛,桃夭才电光火石般地回想起自己方才下意识之下究竟做了什么,她的脸上顿时一热,低下头,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竟然直接拜了魔族的先祖,还擅自许了愿。
祁落邀请她来参加朔望,本来便只是作为外族之客,前来参观罢了,她本就不是魔族中人,却又怎好去拜他们魔族的先祖。
更何况,魔族一直都没有先魔尊与魔后,说白了,她方才那样,在旁的不知情的人眼里看起来,好像……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像是嫁进魔域之前提前来拜见夫家的祖上。
总之。这并不不那么合乎礼数。
她确实平日里总喜欢粘着这位魔域的少尊主,他们之间的关系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可毕竟尚未真正嫁娶,他们之间到底还只是朋友,阿爹知道了,一定又要在她耳旁不住地念着成何体统了。
况且,要说嫁进来,未免也太快了吧。她一点也没有准备好。不行不行。
此时此刻,桃夭甚至能够清楚地感知出少年的目光落在自己越来越红色脸颊上,她尝试着想要止住脑海中那些飘的没边的念头,可思绪却如乱麻般越扯越远越扯越乱。
直到最后,她终于想起自己似乎还未及笈,她也正好以此为由,让自己不再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心情。
气氛便这般沉寂下去,仿佛是不想让祁落注意到自己此刻的尴尬,桃夭轻轻咳了两声,伸手摇了摇他的衣袖,故意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阿落,你刚刚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少年只是摇了摇头,碧色的眼瞳中印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不经意般避开了她的视线。
“就告诉我嘛。”
但少年还是摇头,只说。
“秘密。”
桃夭摇了摇少年的衣袖,似是还想追问,但末了,还是怕少年借着自己方才擅自在先祖魔神前祈愿一事揶揄自己,便乖乖止住了话头。
“对了……”过了片刻,想起这个月已经到了月末,桃夭又扯了扯祁落的衣袖。
“怎么了?”
“下个月的初一,是我的及笈之礼,我……”
后半句话她甚至都还未问出口,便听到少年在耳畔清晰地回答道。
“我知道。”
“所以你……”
“我会来。”
“当然会来。”
但很快,在说完这句后,桃夭又听见他扬长了尾音,怪怪地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只邀请了我一人的话。”
“……”
“所以,你也邀请了他人?”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少年的话音开始变得有些不悦。
“……”
“看来多个人,巫冢或许还真会热闹一些。”
“……”
“本尊不记得九黎一族及笈之礼有需要邀请恩师的习俗。”
又过了许久,少年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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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暗暗忍笑许久的桃夭也总算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师父在神宫那样忙,就算我想请,也请不到呀。”
她半是开玩笑,半解释道,却没注意一旁祁落的脸色在听到这一句时彻底阴了下去,抿紧了唇,整个人都透着幽幽的不悦之感。
“本尊更忙。”少年微微颔首,一字一顿道。
桃夭笑得越发厉害。
说起来,她的确很少看见祁落这样的一面,他好像总是在她提到容忱的时候格外较真,也格外幼稚。几乎是次次如此。
但也唯有在这样的时刻,桃夭才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少年是鲜活的,熟悉的。
是一个真真切切,存在于她身边的人。
而不是可悲的幻觉。
与祁落的相知相伴都太过虚浮,以至于她一直以来都对此抱有疑心,疑心这样的一切从来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梦。
这样的猜疑在许久之前便伴随着她,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从未停歇。
所见一切,当真为真?
先前被压抑住的念头再一次疯狂上涌,连带着那份晕眩之感一并席卷上脑海。
桃夭只觉得眼前陡然一黑,变得天旋地转起来,耳畔骤然陷入空寂,一瞬之间,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不安与眩晕感如同蚕蛹般紧紧地包裹住自己,让她喘不过气来,身躯亦是宛若失去了支撑般变得软绵绵的没有气力,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视野中的一切仿若都在飞速地倒退,江面、神像、沉闷的夜幕,一切的一切,都在迅速倒退着,归入无尽黑暗。
可闭眼的刹那,原本昏暗的视线却仿佛迸裂出强光,将紧闭的眼帘照出一片血红,桃夭下意识皱起眉,用尽全身气力强撑着将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
模糊的视野之中,唯有空芒的天穹。
她又一次看见,蓝日上升,天际大明。
在某一瞬,桃夭瞥见少年的嘴唇不住地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穿不到她的耳朵里。
她只能那样无声地看着他,直到天幕之上,蓝日全然升起的那一霎那,她依稀听见少年口中,那一个个虚浮的字眼在不断靠近。
最后,少年的声音穿透层层厚重的空气,伴随着冬日里猎猎的寒风,清晰的传到她的耳畔。
“阿夭,快走。”
“阿夭,离开这里。”
“阿夭,离开这里。”
少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他的字字句句开始变得飘渺,最终扭曲成了这样一句。
“桃夭……醒来!”
102 ? 萦怀(七)
◎他失约了。◎
“啊!”
桃夭霎时间惊坐起身, 后怕地抚向心口。
视线不断摇晃着,最终一点一点聚焦成像,浓重的夜色交叠着拂动的床幔, 在眼帘中逐渐漫开。
这里是她的寝殿。
可她方才……桃夭晃了晃隐隐作痛的头, 环视着四周, 紧接着不可置信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她明明就记得自己方才还与那祁落在魔域之中,如何眼下又回到了巫冢?
顾不上不断侵袭而来的冷意,桃夭立即掀开锦被,赤脚踩在地上,火急火燎地推开门, 任凭门外寒风扑面袭来,不断拂起衣袂。
如往常一般, 她的殿门口并无人驻守。
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视野之中万物都宛若被轻纱般笼罩着, 带着朦胧而虚幻之感。
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 其实很熟悉。
她自小生长在这里,自是看惯了此处的日升日落,四季变换, 尤其是寝殿前的院落, 更是熟悉到无法再熟悉。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的面貌,都宛若盘根错节的树根般,深深扎根在她的脑海中。
所以一直以来, 她都自以为自己的记忆从不会出错。
巫冢就是这样的,她所见到的一切,都是那些事物原本的模样。
她就这样固执地认定着这个事实。
可不知为何, 在此刻, 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 桃夭却莫名有了一股严重的时间错乱之感,那种异样的感觉在心中乱窜着,竭力想要推翻她从前的念头。
仿佛从始至终,她一直都忽略了什么。
桃夭不断环视着面前的院落,拼命想从中找到些什么不同的东西,从而证实自己的不安,可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未曾在其中找到一丝一毫与从前不同之处。
但桃夭仍旧不死心,她掐紧了掌心,不住地思索着回忆中任何的可疑之处。
这些天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闪过,魔域、巫冢、少年,每一次被她所见证过的日升日落,一切的一切都汇聚在一起,最终停留在她在魔域昏迷的前一刻。
眼帘倒映出的那一抹刺目的血红,以及徐徐上升的蓝日。
一股异样不由得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桃夭的视线停顿了一下,而后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天际。
在看清天幕的那一瞬,她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骤然间警铃大作。
是时间。
从始至终所被她忽略的,都是时间。
明明朔望那一日她初到魔域之时才不过刚刚入夜,而只是在魔域待了一小段时间后,便立即到了日出之时。
日升所需之时,缩短了。虽然她目前尚且无法确定具体缩短了多少,却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如今,原本的一日之长已并非一日,或已变作半日,又或许更短。
而细细想来,如此事件似乎早已不是初次发生,比往常更快速的日出她似乎从前也略有留意到,却从未对此加以猜疑。
她从不曾怀疑过时间,正是因为她从小便知晓,日升日落一向是是独立于巫冢与魔域之外,独属于另一“界”所掌管之物,所以她向来认为那便如同真正的神那般,是威严而不容任何置喙的。
可眼下看来,时间的确变快了。
是另一“界”的掌管出了纰漏吗?还是……
第二个猜想涌上心头的时候,桃夭的呼吸停滞了一下,紧接着却自顾自地将那个猜测否决了。
不。不会是她所猜想的那样。
也许只是管辖日升日落的星君出了些差错罢了。她自欺欺人般地想着。
乍然面临这样的现实,桃夭仿佛还有些难以接受,她旋即逃也似的回到了房间,紧紧关上了门,又躺回床榻上,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
桃夭紧紧裹住锦被,将自己闷在被子里,又闭紧了双眼,试图让睡意蒙蔽此刻心中那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可良久,睡意都不曾袭来。
心中的被自己强行按下疑问亦是久久无法消解。
究竟为何……时间会加快?
她仍旧疑心,这一切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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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日,桃夭一直都尤其留意着日升日落的进行,她甚至动用了一些学过的仙术,尝试去计时,测算每一日的大致时间。但奇怪的是,像朔望那日发生过的事件却再也不曾发生过了。
蓝日未曾提前升起或落下过。
一日的时间又如往常那般进行着,不曾加快,也不曾变慢。虽然偶尔会与前一日有些许偏差,但都不会差上多久,仍在正常范围之内。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桃夭的猜想也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淡下去,以至于她几乎开始认定先前的那些异常只不过是另一“界”中所出现的小小纰漏罢了,与巫冢、魔域不会有任何的关系。
的确应当是这样的,但桃夭心中却还是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固执地告诉她“不对”“不是这样”。
鬼使神差的,这一回,她并没有忽略那道声音。
往后的日子哪怕不再日日测算后,她仍没有放弃对于蓝日的留意。
而逐渐的,她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忙。
此时距离上回参加过魔域的朔望已经过去十日有余,再过几日,便是下一月的月初,到了那时,就是她的及笈之礼了。
及笈之礼不仅仅代表着她的成人之礼,更代表着在那一日,她会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九黎一族的神女,亦是九黎一族的王储,为此,她还有着许多事物需要准备,也有着诸多事物需要修习。
包括九黎秘法,甚至继承之时所需遵循的礼教之类的,通通都要练习无数遍直到不会出任何差错为止。
所以这些时日,她不是在阿爹的凌霄宫内,便是在自己的寝殿中练习。
算起来,她也好像很久没有见过魔域的那个少年了。
桃夭翻着书页的手指停了一停,望向窗外,转而叹了口气。
不知道他最近如何了。
自己的及笈之礼就要到了,祁落,他……会来吗?
她说不清自己对祁落的情感,只知道自己到底是盼望着他能来的。
也许她的确有私心。
她明明就知道如果祁落出现自己的及笈之礼上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邀请了他。
哪怕她那一日并没有说完她的邀请。
她与他之间从来就不需要将话说得那样清楚分明。
他猜得出她未曾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语。
而她亦然。
祁落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水,死寂、没有丝毫波澜,这似乎是留在大多数人眼中的模样,但只有她知道那潭平静的湖面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乃至下一瞬便可能翻天覆地,倾覆所有。
他们都是彼此最好的读心者。
只是一切皆隐于无声。
日子一日又一日的过去,时间总算到了桃夭心心念念的及笈之礼。
手中托举着九黎一族象征着王储身份的玉印,她开始一级级地向大殿迈步而上。
四周皆是齐齐跪拜着的巫侍,从他们的口中传来低沉而整齐的祝颂声,每个跪拜的族人顶心前,都悬浮着一个冰蓝色的液滴。
祝颂声开始变得越发震慑人心,带着强烈的威压,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鼓膜,让人心感敬畏。
桃夭仍旧向前迈进着,在她的脚步彻底踏上凌霄殿的那一刻,空气中乍然显现出无数列金色的符文,那些符文悬浮在桃夭的身侧,慢慢将她围拢,形成一个将她包围的圈。
桃玄清与宥莲身着华服,站于殿中央,慈爱地望着桃夭的方向。
待到桃夭依照礼教中记载的礼数俯身向他们以及身后的族人们行下大礼后,桃玄清与宥莲才低声念出法诀,挥动手中各自的法器,霎那之间,每一位族人面前的蓝色光芒迅速开始汇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与空中金色符文交汇,最终附着在桃夭手中的玉印上。
玉印亦是在接触到那些光芒后开始越缩越小,而后隐于桃夭的手中,化作点点光芒。
受封仪式便也到此结束了。
从此刻起,她便不再是九黎一族的帝姬,而是真正能够继承王君之位的王储。
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受封仪式的很多个瞬间,她都有悄悄地回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下意识地期待着什么。
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见那道本应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他失约了。
桃夭最后一次低落地收回目光,紧接着开始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受封过后父君母君对于王储的教诲。
直到天色渐晚,在大殿与父君母君一起用过晚膳后,她才开始准备回到自己的寝宫。
今日的天气难得的暖和,哪怕已是日落的傍晚时分,空气中却仍带着白日令人舒心的余温。
往常这样的时刻,桃夭都会走得很慢。
她喜欢感受白日残留的温度在指尖缓慢地溜走。
那便像靠近冬日里燃烧的篝火般让她着迷。
因为这些都是生动的。
能够让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所存在的这个世间。
只是今日她却并没有慢下脚步。
她有些心神不宁。
又或是,失落。
他不该失约的。
桃夭的脑海中不住重复着这句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寝宫,又是如何恍惚地推开了殿门。
而就在脚步踏进殿内的那一瞬,借着朦胧的月光望向房内,桃夭却瞳孔骤缩,几乎要惊叫出声。
类乎人形的黑影诡异地充斥在她的寝殿之中,而那道黑影的身旁,清楚分明地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103 ? 萦怀(末)
◎杀机◎
少年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淡而又淡的月色, 听见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的身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头。
眼前的身影, 是祁落。
桃夭下意识攥紧了裙裾, 立刻不安地看向少年的身侧。
少年身旁的黑影像是由烟雾聚集而成的那般, 此刻正不断向四周蔓延着,而那可怖影子的正中央,却能依稀看出一道极其浅淡的人形。
那一瞬,心下的不详与惊诧犹如山洪般猝然爆发,让桃夭几乎无法动弹。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那道黑影到底是何物,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来时的路上是何等的失落与困惑, 此刻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被恐惧全然占据着。
眼前的这一切分明地告诉她,祁落此刻极度危险。
她该救他。
可她该如何救?
她根本就对殿内那物一无所知, 且她方才继承了九黎一族的王储之位, 若是贸然送了命……
但这样的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旋即便被她彻底否决了。
那道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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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出现在巫冢,便是外敌, 而她身为王储, 本就有义务抵御外敌。不管今日在此地遇害的是何人,哪怕那人与自己非亲非故,她都应当竭尽全力去救才是。
桃夭的掌心掐得越发紧, 脑海中飞速地回忆起这些天里容忱教给自己的术法,虽然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怪物,却也记得术法总志中记载着以真火布阵似乎能够灼烧世上大多的邪物。
或许那至少能起一点效用。而且, 目前来看, 真火也是她练得最为炉火纯青的阵法了。
但无论怎样, 眼下生死关头,不管所选阵法是否熟练,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桃夭死死咬住唇,抱着近乎自毁的决心急剧向少年的方向靠近着。
近了。
越发近了。
直到此刻,距离骤然被缩短时,桃夭这才恍然发觉原来祂周身的所笼罩的影子不过是虚无缥缈的烟雾,一挥即散,唯有先前在黑影中央隐隐瞥见的躯体才是祂所谓真正的实体。
亦是在同一时刻,她觉察到,烟雾笼罩中祂的实体其实并没有她之前所猜测的那般可怖而巨大,而是更加类乎于一个于她身量相似的“人”。
而那道近似于人形般的躯体,在某个瞬间,竟然诡异的让桃夭感到有些熟悉,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将祂看得更分明些,但接下来,无论她再如何凝神,都根本无法看清那道黑影的面容。
祂的样貌似是被谁刻意模糊了一般,让人始终难以看真切。
一秒。
两秒。
脚步停在少年身旁的那一瞬间,桃夭翻转双手,迅速开始结印,灿金色的符文不断从掌心涌出,向黑影袭去,继而在顷刻间化作一圈烈焰,将祂彻底围拢。
冲天火光霎时将房梁燎着,火舌在眼前扑腾着,如同是牢笼般将黑影禁锢在内,越缩越小。
桃夭屏住了呼吸,仍是不敢有丝毫地松懈。
可就在真火即将灼烧到黑影的那一刻,祂却仿佛一道虚无的泡影般从熊熊烈火中划过,眼前那些炽沸到能够炼化神髓的真火甚至没有伤到祂一分一毫。
下一瞬间,少年的身影亦是被黑影卷起,开始向后退去。
他们的身影旋即开始不断倒退,倒退,离她越来越远。
她最引以为傲的术法失败了。
“阿落!”
“不!不要!”桃夭失声叫喊道,不管不顾地向那烈焰中冲去,妄图想要抓住少年的一片衣角。
可还是太迟了。
哪怕她方才反应得再快,到头来,她也只是轻飘飘地触碰到了少年的衣袂一角。
衣料轻柔的触感稍纵即逝,随即而来的是被烈火缭绕的灼痛,火舌贪婪地顺着桃夭的裙裾向上攀爬,舔舐着她的肌肤,留下可怖的红痕,而此刻她却觉不出丝毫的疼痛,只是失了魂一般怔愣地站在原地。
怎么会……怎么可能……
桃夭在心中一遍又一遍,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像是仍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浓烟四起,烈焰蔓延,燎着的房梁隐隐开始松动,些许燃烧着的木段摔落在地,溅起无数火星,火势急剧地向四周蔓延着。
而桃夭置于火海之间,抬眼向前望去。
视野的终端,黑影彻底将少年笼罩在内,二人的身影似是缓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却又更像是并肩而立。
四周陡然开始变得嘈杂无比,无数道声音不知从何处窜起,交杂在一起,隐隐有什么人在不断地向天地呼喊着。
同一时刻,像是感应到这呼唤一般,大殿内的所有陈设都在一刹悬浮而起,于瞬息间碎裂如齑粉。
不过俄顷,就连她脚下的土地亦是开始一寸寸开裂,碎石连带着殿外的假山园林一同断裂,似浮岛般缓缓向空中升起。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开始分崩离析。
像是荒谬的幻觉。
然后,她看见少年缓慢地回转身来,极尽哀然地望向自己,唇形不断翕动着,似乎在竭力对她说些什么。
于是,四周那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开始缓缓变得清晰,到最后,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的话音。
“桃夭。”
“桃夭。”
那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姓字,声音越来越清晰,却越发变得虚无缥缈。
少年贪恋而哀绝地望着她的方向,像是要将眼前这个画面永生永世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恍惚间,她看见少年的眼角依稀落下一滴泪珠。
下一刹那,少年身侧的黑影猝然扩大,滚滚浓烟之间,少年与黑影似乎彻底融为了一体,而后,二者却似镜面般在瞬间破裂。
万物寂静。
少年的身影破碎如镜,宛如海上浮沫般急剧消散开来,最终只剩下几声轻到无法再轻的话音。
她听见那道微不可闻的声音一如从前般向她说着:
“阿夭,我喜欢……你……”
“不要……为我…难过。”
电光火石之间,视线的后方开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迅速发亮,白炽般的光芒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甚,刺得桃夭眼角发疼。
蓝日上升,天光乍明。
那一瞬间,悸动,酸楚,愧疚,与……爱。这些久违的,被她遗忘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刹那似藤蔓般在心间疯长起来,让她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在刺痛。
那些痛楚在她的心上不断蔓延,仿若某种昭示,狠厉地将从前如蚕蛹般包裹着自己的的那些柔软的、温暖的记忆全部撕得粉碎。
往昔的回忆紧接着在一瞬汹涌而来,袭上脑海。
桃夭想起自己是如何与师父分别,又是如何进入云梦泽,直到自己丧失记忆的那些回忆,她全想起来了。
云梦泽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巫冢,这里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幻觉。一个用来让她沉溺的幻境。
全都只是假象。
而她所要做的,从始至终,都是离开这里,然后找到昭玲树的树灵。
且,她此行关乎着六界苍生的命运,万分紧迫。
重新意识到这一点后,先前那种浑浑噩噩的感受才彻底从桃夭的身体中抽离,她的眼神再度变得清明起来,继而,似是担忧先前短暂失去记忆的事情再度发生,她旋即指尖翻转,捏出一诀,又快速念出法诀,灿金色的光芒自指尖迸发而出,转而化作浅淡的光晕将她一点一点围拢,最终停在她的心脉之上。
这个法诀能够暂时□□心脉,让人不受蛊惑。
做好了这些后,桃夭紧绷着的心弦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些,可是那种几近让人窒息的焦虑感却仍是久久不散。
她不断环视着四周,心中只感到越发的怪异。
幻境中的一切分明已经有了坍塌的迹象,可是为何她却还是无法破梦而出?
心念至此,桃夭的思绪一顿,神色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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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沉了下去。
阵眼。
回想这么多天在幻境中的记忆,她早就在幻境的蛊惑下忘却了自己真实的目的,终日也只是无所事事地在此处浪费时间,更不用提寻找以及破解幻境的阵眼了。
可正如她从前每次破梦所需要做的那样,她必须要彻底摧毁幻境阵眼,才能够彻底离开这里。
目前来看,若是长老们已有能力占据六界,定会想方设法地摧毁云梦泽,阻止她的所作所为,而此时幻境尚还没有被外界破坏的迹象,意味着,她醒悟的应该还不算晚。
但这里的阵眼……会是哪呢?
桃夭皱了皱眉。
骤然间,视野中那比周身火光更加强烈且耀眼的日光似乎提醒了她什么。
日出。
桃夭猛的一下想起,在真正的巫冢之中照耀天地的,从来都不是蓝日,而是血月。而天地之间,唯一有蓝日的地方,便是她最初闯进来的云梦泽,再加之她不久前意识到的,此处的日升日落开始加快了。
蓝日是幻境的伪装,亦是幻境的变数。
但变数并不意味着它即阵眼,只因细想之下,蓝日的升落的变化,似乎并非是随意改变。
她在这里有意无意留意过那么多次加快的日出或是日落,似乎每一次,她都与那个少年伴行,甚至就在方才、魔域的朔望,又或是更早以前。
蓝日的日升日落只与她和祁落一起时,才有着改变,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或许,那就是破梦的关键点。
祁落,便是现实与梦境的真正联结——幻境伪装之下真正的阵眼。
换言之,若是想离开这里,她就必须,也只能,杀了他。
104 ? 闭环
◎晌梦一欢◎
意识到这一点, 桃夭的神色无可抑制地黯淡了一瞬,似有片刻动摇,但立即又变得坚决。
在幻境之外, 真正的祁落还在等她。
她不该, 也不能继续沉溺在这里了。
自从那日幻境有了坍塌迹象后,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昔日熟悉的宫殿、陈设,乃至巫冢的一草一木,全部都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荒诞地悬浮在桃夭的周围。
而她所谓的族人、父君母君, 甚至连祁落,则通通不见了踪影。
整个幻境中, 只剩下了她一人。
在这废墟一般的世界中,或许是因为祁落——这个“阵眼”的短暂消失, 这里的白日再度变得无比冗长。
身旁没有人的陪伴下, 桃夭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的实感,她只知道。自己必须要抓紧从这里离开,唯有如此, 六界才能得救, 祁落才能真的得救。
于是,这些天来她一刻也不停地用各种阵法试图找寻祁落的踪迹,可始终无果。
那个幻境中的少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那般, 没有在这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无论是再高深的术法,都无法追寻到他的所在。
其间, 桃夭也有观察到几次幻境中某些飘渺的碎片会聚合在一起, 短暂地幻化出人形, 或是她的家人,又或是族人,试图将她重新拉回曾经那被蛊惑的心境中,却在触及到她给心脉所施的法术时彻底灰飞烟灭。
只是,那些人里面,唯独不见祁落。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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