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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晋.江首发(第2页/共2页)

/>     许卉枫只挤出了一句:「等小孩上学去,就不会吵你了,你忍一忍。」

    她得到的,是对方寡淡至极的一声“喔”。

    从那以后,贺雪岐的表情就再也没变化过。

    无论她说什么。

    ——正如现在。

    她道:“你小姨妈说身体不舒服,让我去接一下睿睿。我也没空,我要做饭呢。”

    贺雪岐同样是这个回答:“喔。”

    每每这种时候,许卉枫都会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儿子并不是站在自己眼前,而是在一个离自己极其遥远的地方。

    ——远到她伸长了手,也够不到他的头发丝。

    青春期的小孩,难道都有“不跟家长亲近”的问题吗?

    她知道孩子心里有怨气,但……这都多少长时间了,还不够消气的吗?

    是,小孩是吵了点,但怎么能苛责一个生病的、不懂事的孩子发出哭闹呢?

    再说了,这不也没影响儿子高分考进馥九吗?都是一家人,怎么就不知道互相体谅呢?

    她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气:“‘喔’是什么意思?”

    贺雪岐沉默下来。

    这一不说话,因着这房子隔音极差,主卧的动静就传了出来。

    短视频循环播放的吵闹音乐,以及小姨妈许卉丹“哈哈哈”的大笑声,显得异常刺耳。

    “身体不舒服?”

    贺雪岐陈述了一遍,不带一点情感,却让许卉枫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交替地闪烁起来。

    嗡、嗡、嗡——

    少年的口袋里,手机在不断震颤,仿佛是有人不断地发来信息。

    许卉枫看到什么都要念两句:“你这每天都在跟人聊什么东西……”

    贺雪岐偏过头去,平静道:“妈,钱。”

    “……哦,对。”

    儿子给了个台阶,许卉枫突地松了口气,不再追究消息的事。

    她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这叠钱本来早就要存进银行,但家里有个小朋友,本就焦头烂额,许卉丹又每天躺家里不干事,就这么一直拖延下来了。

    “拿好了,别丢了。”她叮嘱道。

    贺雪岐接过那叠钱,眼睛落在砧板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那把片肉刀上。

    细长的刀身,略卷了边的刃上凝着薄薄的白色猪油,还粘连着星星点点猩红的肉沫。

    他垂着头,状似无意道:“这还切得动吗?”

    “哦,是钝了。”许卉枫毫无察觉,拿起刀放到水龙头下冲洗,“你拿去,回来的时候让楼下那户人家磨一磨。”

    头顶刺白的灯光照射而下,少年的眼前覆下大片的阴影,令他的神色更加晦暗不明。

    宛如潜沉在淤泥中一绞团的水草,张牙舞爪地在无声的寂静中狂欢。

    “好。”

    在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

    荣锦巷。

    曾经,这里还是叫“马沟子”。能一朝翻身,得益于这里曾出了位出人头地的高官,破了馥海百年未出大官的历史,一路荣升至宰相的高位。

    这条小巷因此改名,“荣锦”二字成为了寄托美好愿景的象征。

    每逢大考,总少不了有人来这里祭拜一二。

    在馥海市,荣锦巷的地位,四舍五入当算是许愿池里的那只谁都想摸一把的千年鳖。

    不过,在大考以外的时间,小巷倒是人烟稀少,即便是白天,也寂静得有如误入鬼蜮之地。

    后巷缺了管理,堆满了各种垃圾,空中飘散着泔水发酵过的腐臭味。

    在脏水弥漫的小沟边,宿启鸣靠在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手机。

    他是显而易见的流氓打扮,耳朵上串着数个发亮的耳钉,手上的戒指像一只受了惊吓的海胆,竖着令人望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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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畏的尖刺——不少人见着这副打扮,就远远地绕开了。

    突然,他猛地直起身,嘴里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声音之响亮,惊得一只橘猫跳了几步,飞快地从古旧的瓦片上掠过去了。

    他骂骂咧咧地一脚猛踹上墙,墙皮簌簌,呈粉片状落下。

    “半个小时了,我草你大爷的!遛我呢?”

    那颗“海胆”在空中无序地划了几圈,最终随着手指,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变成一行——

    【你到底来不来?】

    他原本就不多的耐心近乎耗空,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如子弹般弹射出去。

    【借个钱而已,别磨磨唧唧的行不行,怕我会赖你吗?】

    【道上混的,最讲究诚信,懂不懂?我平白无故坏自己名声干嘛?】

    【这段时间急着要,之后有了余钱,马上就还给你。】

    这倒不完全是流氓敲诈勒索时的固定话术——起码,在宿启鸣看来,他有必须得“搞到钱”的理由。

    仙仙的生日就快到了。

    先前她在朋友圈发了条留言,说很想要个牌子包,可惜只能隔着橱窗远远地看。

    他有心想买,但那个包实在太贵,他只得退而求其次,想着给她买条裙子——那也是仙仙曾经发过的“好想要哦”。

    现在,钱差六百来块,但就是死活凑不出来了。

    能借的全借了,最后,他狗急跳墙,把主意打到了“学神”头上。

    说来也是凑巧,那天宿启鸣无所事事地在校园里闲逛,路过实验室时,正看到贺雪岐出来。

    那会儿黑灯瞎火,他也没认出这丫的脸就贴在光荣榜上,还被他拜过,一下子眯起了眼。

    落单,清瘦——如果性格还好拿捏,那不妥妥是行走的人肉提款机吗?

    因此,贺雪岐锁上实验室的那一刹那,他的肩膀上就多出了一只手。

    试图营造出碾压气场的宿启鸣:……

    ——擦,这小子怎么比他要高?

    他只能舔舔嘴,用阴恻恻的语气道:「小子,给点钱,请兄弟买包烟呗?」

    那时候,大多数灯都灭了,只剩下地灯集束成灼热的光线,明晃晃地照着飞舞的蚊虫和少年洗得发白的帆布鞋。

    在朦胧的黑夜里,他只听得见对方的声音。

    「你要多少?」

    好似一块寒冰,无声无息地坠入一潭死水。

    都说出那种蠢话了,他不多宰点,岂不是很对不起这送上门的肥羊?

    但他没想到的是,本以为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结果那小子,前脚“回家拿钱”,后脚就“高烧请假”了。

    一天、两天……五天!

    宿启鸣终于意识到,这小子怕不是在拖他吧?

    眼见着仙仙的生日越来越近,他的情绪愈发焦躁,发消息也带上了咄咄逼人的味道。

    海胆的尖刺烦躁地敲击着屏幕,“笃、笃、笃”数声后,宿启鸣冲动地打字道:【我tm警告你,你不来,我就把那天晚上实验室的事,报告给老】

    “老师”二字还没敲出,透着寒冷气息的少年音突兀地降临:“我来了。”

    “草!”

    为了掩盖自己一瞬间暴起的鸡皮疙瘩,宿启鸣猛地跳了起来,怒道:“你是猫吗?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数秒后,存在感最强的,仍旧只是腐臭的垃圾味。

    贺雪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那无动于衷的模样,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在他眼中,宿启鸣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是一个小丑。

    ——还是业务能力极差的那种。

    这会儿,太阳还在地平线边徘徊,光线并不算暗。但即便半边身子都浸没在灿烂的耀阳里,少年的气息依旧凉得像块冰。

    “说句话啊!”宿启鸣怒斥道,“你丫是死人吗?”

    他有时候觉得,这小子仿佛一具摆放在太平间的尸体。

    尽管生得秀致俊朗,却毫无生机可言,兴不起半点和他接触的念头。

    少年只是站在那里,宛如恶意本身一般,深深地凝视他——或者说,凝视着一片虚无的深渊。

    不安反倒使得冲动情绪膨胀,他将手机塞进兜里,气势汹汹地走过去:“钱呢?”

    无名的压力如同针扎一般,在少年的一声不吭中,逐渐化为更强的攻击性。

    宿启鸣勒住了少年的衣领,重复道:“钱呢?”

    少年总算纡尊降贵地开口了:“口袋里。”

    看着“十元”的面额,宿启鸣难以置信道:“就这么点?”

    整整五天的等待,五天的期盼,他所有的期盼和最后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上面,但最终——

    只换来了10块钱?

    宿启鸣无法接受这种落差,飙升的血压让他的面容变得凶狠狰狞,胸口不住地起伏。

    藏起来了,这小子把他的钱藏起来了!

    手机呢?他要亲眼看这小子的余额!

    但就在这一瞬,少年骤然抬起手,巧妙地阻挡了他一下。

    贺雪岐的腕上缠着数圈朱砂串成的佛珠,红得很异样,也很吸引人眼球。

    宿启鸣下意识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对方手里竟然提着一个黑沉沉的塑料袋。

    见他视线扫过去,少年像是惊醒一般,语速骤然加快了:“这不是给你的。”

    对方越是这么说,反倒越是让人感觉好奇。

    “拿过来!”

    见少年不动,宿启鸣干脆动手!

    贺雪岐一反常态地和他争夺起来,推搡间,袋子掉在地上,发出了“当啷”一声金属般的脆响声。

    ——什么东西?

    还没等宿启鸣想明白,袋子最上方的扎口散开,露出了鲜红的颜色。

    头晕目眩。

    在半秒不到的呆滞后,宿启鸣狂喜不已!

    钱!都是钱,崭新的钱!

    仙仙想要的那款包……!有这么多钱,他就买得起了!

    偏偏贺雪岐踉跄着,语气带了点催促的意思:“别拿走!”

    不叫还好,这一下,宿启鸣当即像得了提示一般,饿虎扑食般冲了过去。

    但就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袋子时——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如同平地起惊雷,炸得宿启鸣浑身一颤,如石膏一般陷入了僵直的状态。

    呜呜呜呜——

    急促的声响越来越大,同时,有女音在小巷那头响起:“警察,这边!我看到有人在抢劫!”

    宿启鸣脸色大变。

    挣扎了数秒后,他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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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你他妈敢跟警察说,你就死定了”,便狼狈不堪地往小巷的另一端逃走了。

    贺雪岐神情变幻莫测,冷淡地看着对方的背影飞快逃窜,消失在另一端。

    警笛“呜呜”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着,他却丝毫不急,慢条斯理地去拾掉在地上的黑色塑料袋。

    好一会儿,空旷的小巷里,响起了微弱的脚步声。

    来者仅有一人,是一位穿着馥九校服的少女。

    明明天气尚且炎热,她却是用校服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还蒙着口罩,莫名透出一股鬼鬼祟祟的感觉。

    随着脚步声的渐近,那股“呜呜”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声源赫然是——

    少女手机的喇叭。

    它正在播放“声音素材192:警笛.mp3”。

    贺雪岐敛下眼。

    ……原本顺利的计划,被妨碍了。

    宿启鸣气喘吁吁地跑着。

    他确实是被吓破了胆。

    进局子对某些人来说,是一种荣耀和勋章;但对他这样一个低级混混来说,他是老鼠,警察就是猫。

    直至听不见那让人心慌的“呜呜”声了,他才觉得好一些。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脚步声,围了上来。

    几个人慢慢地靠近他,脸上带着他很熟悉的——那股不怀好意的笑容。

    宿启鸣往后退去:“你们……要做什么?”

    “我们老大听说,你今天,小发一笔横财啊?”一个黄毛拽下口中的香烟,龇牙一笑,露出了染黄的牙齿,“请兄弟们买包好烟,不过分吧?”

    贺雪岐的手机亮了亮。

    【已经找到“他”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谢了啊,兄弟】

    他面无表情地把这条消息删去。

    ——宿启鸣,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借钱,被有心人盯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宿启鸣跪倒在地上,身上痛得要命,但他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紧紧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吼。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但压倒了身体痛楚的,却是他内心狂暴不已的愤怒。

    是谁,是谁出卖了他?

    他的脑子不停地转着,一个又一个怀疑对象出现在脑海中。但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会儿竟然想不出谁的嫌疑更大。

    过了好久——也可能不久——他们像是终于腻烦了一样,总算是停了手。

    被扒空的皮夹像是一张被蹂.躏过的废纸,被轻飘飘地扔在他的身边。

    “穷鬼。”有人轻蔑地笑,“就这,还想讨好女人呢?”

    他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怒吼着冲上去:“我跟你们拼了——”

    在他的想象中,这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应当势如破竹、宛如雷霆。

    但事实却是,他被再一次扇翻在地上。

    ——对方轻松得像是一脚踹倒了一只鸡崽。

    嬉笑声在他耳边响起,但这一次,他没有爬起来的力气了。

    贺雪岐颠了颠手中的袋子。

    沉重的金属质感,是纸钞不可能有的重量。

    真可怜啊,那么不甘,那么绝望。

    如果有刀在的话,就不一样了,不是吗?

    亏得他一路拎到这里……没送给最需要的人,太可惜了。

    少年垂着眼,眼中是一片沉寂的死水。

    祝水雯惨白着脸,置身于这条小巷中,针扎般的头痛感骤然袭来。

    “梦境”里的某个画面,从她的眼前闪过。

    那是一个链接,附带方慕柔的大呼小叫——

    【小水,你快看啊,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网页链接]】

    {馥海日报:荣锦巷附近发生一起火拼事件,现场血流成河。}

    {据悉:双方并不相识,是为赃款起了纠纷。在争吵中,塑料袋被扯开。宿某见袋内放置有一把片肉刀,一时情绪激动,拔刀行凶。}

    {截止目前,伤3人,死1人。}

    {快讯:伤者宿某在送往医院,因抢救无效,现已死亡。}

    和此刻完全紧绷起来的祝水雯不同,梦境里,一无所知的少女只发出了“哇,好吓人”的感慨,带着无知而无畏的轻飘飘感。

    这个“宿某”是谁,早就被馥九的学生扒了出来,宿启鸣的名字传遍了馥海的各个高中,连带着他做过的各种事都一起挖了出来。

    敲诈勒索、校园暴力……

    那段时间,连带着“馥海九中”都上了好几次热搜,热闹无比。

    而她直到现在,才知道,那位新闻上提都没提到、只在学生中口口相传的“被抢学生”,居然就是贺雪岐。

    “梦境”中,她是站在真相外围的旁观路人。

    ——而现在,她成为了亲历者。

    刚遭遇了一场恐怖勒索事件,少年却丝毫不见情绪波动,以一种不慌不忙的姿态,慢慢地将散开的塑料袋扎结实。

    他的手腕上,缠绕着的殷红朱砂一粒一粒,好似一颗颗妖异到不详的血珠。

    不是梦境里的那一串。

    但这依然让她的神经剧烈一跳,连带着喉咙都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似的,一阵阵发紧。

    下一秒,少年抬起头,沉沉的黑眸转向她。

    ——二人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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