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她来到近前才发觉车旁围着一圈人,赶忙一个脚刹。
除了赵鸳外,还有几个陌生女子,她们俱是穿着工坊统一的浅绿色窄袖立领对襟薄裙,容貌各有千秋,气度却是如出一辙的不凡。
“甚么喜事?”赵鸳哭笑不得,“大热天,莫要着急忙慌的。”
二丫如此这般一说,赵鸳果然又惊又喜,连带着周边一圈姑娘脸上都带着笑意。
甭管此前认不认得,都道了一声恭喜。
“鸳姐,这就是你说的小徒儿?”碧儿笑道,顺手将腕子上的手镯脱下,“今儿出门得急,倒不曾带个像样的见面礼,这就当是给二丫的一点的心意。”
“啊,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这太贵重了。”二丫吓一跳,忙推辞。
只是她这处还没推开,那头又有人递来一个金簪,调笑道:“你瞧碧儿,最是个手快的,她都递了我们少不得也要添上,好姑娘,你既愿意收她的,就没有推我们的理儿!”
“真真是红菱一张坏嘴!”碧儿又笑又气,“自个儿手慢倒怨人家机灵,我的好意都被你说岔了。”
二丫被金簪晃了眼,背后又有人塞了一串珊瑚珠,听得是个和蔼的声音。
“来,二丫姑娘,我的一点心意还请你收下。她们是嘴上打官司惯了的,别真就吓着不敢收了。我们都听鸳姐提过你,你是个极好的,我们都想见你,只你师父宝贝得很,一直不舍得让我们瞧一眼。”
二丫被这阵仗吓懵了,无措地看向赵鸳。
赵鸳无奈一笑,点了点头,嗔道:“愣着做甚?收下罢。你要成亲,这是好事儿。来,这是咱们织锦堂的诸位管事,她们年纪都比你大,只管叫姐姐就是。”
她在赵鸳的带领下一路招呼过去,将众管事认了个遍。
碧儿和红菱她已认得,另一个送珊瑚珠子的是翠烟,后面几个年纪更轻的是茉白和绿娆。
最后只剩马车里的人尚未见踪影,赵鸳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红菱就当先对着里面笑道:“姑娘,我们几个都送了好的,你可不能次了。二丫新婚大喜,咱们织锦堂可要给她添妆!”
翠烟啐她,笑道:“呸,你这些年在北地跟着蛮子混野了,才回来几天,主意打到姑娘头上。你们听听,姑娘添了妆,好名声你得了!”
众人哄笑成一团。
二丫听得明白,这是她们相熟的人在各自打趣,只是她还有些好奇,管事们已然气度不凡,里面那位被她们众星拱月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猜测时,马车里传来轻笑,初听其声,只觉如夏日的温柔凉风,叫人心旷神怡。
“说得在理,合该为新人添妆。”
旋即,车帘半挑开,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只锦盒,空气里带着几分玉兰花的清香。
她没有特意避开外头的视线,却也没有出现的意思,只是自然地送上一份礼物。
“二丫姑娘,新婚大喜,祝你与郎君百年好合。”
目光穿过车帘缝隙,二丫瞥见了一抹姝丽亮色,她愣愣接过锦盒,迟钝了两秒才咧嘴笑道:“多谢姑娘。”
她不知对方年纪和身份,只能草草称之为姑娘。
等到车架远去,二丫还没有回神。
赵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唇角微勾:“傻孩子,你见到了咱们真正的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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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丫懵懂道:“师父何意?织锦堂起初不是国公府二奶奶创办的吗?后来越做越大,现在各家高门都有参与,应当不算独属于谁罢?”
赵鸳轻笑,只摇摇头,不愿多言。
二丫最不耐烦师父卖关子,闹了好一会儿也没探出究竟,只得作罢,遂又问起旁的。
“师父,玉鼎楼生意怎么样?最近不常见你回工坊,今儿回来是有大事?”
赵鸳眸光微动,淡淡道:“嗯,是有桩要紧的事,不过现下还不好说,之后落定了你自会知晓。”
倒不是赵鸳刻意卖关子,只是兹事体大,不好透露。
如今清懿手底下最得力的就是她们几个,分别掌管各项事宜。
翠烟和彩袖负责上传下达,辅佐一应内外务,清懿的大小事宜都过她的手。
碧儿掌管盐铁商道兼织锦堂这两个最重要的枢纽,是她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
红菱盘踞北地商道,以凤菱庄为掩护,把持着北地盐铁。
而赵鸳作为后起之秀,以突出的才干被清懿所看重。如今她明面上是玉鼎楼的掌柜,实则还兼管着女子工坊的事宜。
她们几个各自事务繁忙,鲜少能聚在一起,一旦被清懿召唤,估摸着就是有大变动要发生。
赵鸳想起在玉鼎楼遇到的那个姑娘。
文弱、冷清、孤傲。
是她对裴萱卓的第一印象。
如果说要吸纳商道的人才,或许二丫都比她更适合。
赵鸳有些不明白姑娘的心思。
清懿这回来到工坊,只是细细查看了户籍数目,还要了近几年幼儿学院的名册,旁的一概没管。
联想到她早早吩咐自己留意裴萱卓……
赵鸳觉得,姑娘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只是以她如今的视野,并不能看得分明。
作者有话说:
清懿:妹妹哥哥打包送走,专心搞事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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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 阿英(一更)
◎姐姐更新啦◎
阿英注意到, 那位美丽的姑娘又一次来到院子里,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似乎并不想打扰旁人,素白的身影总是静立在院墙外, 偶尔会观察孩子们上课,却不出言相扰。
有几次, 阿英听到师长叫过一声“大姐姐”。
那个女子, 是老师的姐姐。
阿英抬眸, 悄悄往外张望, 目光里夹杂着隐秘的好奇与向往。
在此之前,她的梦想, 是成为清兰老师这样的女子——聪慧大方、文雅温柔,和少时接触的粗俗女人们都不同。
直到见了这位女子, 阿英突然明白, 清兰老师的气质从何而来。
那个女子一身素净,衣裙并不如何富贵, 她的发髻间簪了一只莹润的玉钗,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
那么透亮的美玉,乡间的村妇头上可见不着。
也只有那般富贵人家, 才养得出这样的美人。
阿英从脖颈处掏出红绳, 其上挂着一块白玉,还带着温热的手感,上面镌刻着一个字——瑛。
玉石洁白, 与朴素的麻衣并不相称,如同云朵坠在泥土里。
这是她关于幼时唯一的记忆。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又塞了回去。
有时候, 阿英敏锐得不像一个孩子。就像她与同龄人从来玩不到一块儿。
当同窗还在为一块炊饼争抢时, 阿英已经背完了所有的诗。
“阿英姐, 俺给你抢了一块饼子,给,快吃!”巧凤兴冲冲凑到她身边笑着说。
阿英没有接,仍旧看着书,“我不吃,你带家去,给你妈吃。”
“俺妈工坊里有吃的,她叮嘱俺要好生照顾你,你吃罢!”巧凤黝黑的脸上咧出一口白牙,她小心地揭开外层的纸,热腾腾带着麦香的气扑鼻而来,“姐,你闻闻,可香了。”
阿英眸光微动,犹豫片刻,推开她的手。
巧凤笑容僵在脸上,又劝了几遍,对方却不理她。上课钟敲响,无法,她只能收起饼子,坐回位子上。
阿英和她们这些工坊子女不同,她们虽出身苦,却好歹双亲皆在。可是阿英的爹娘早就病死了,长到十三岁时被婶娘卖给人牙子。
那日正逢崔六娘上街采买,瞧她可怜,心下不落忍,这才买了她来,带回织锦堂。她孤零零地吃救济长大,如今被巧凤的母亲收留着,又送来了学堂。因她是半路来学里,还生了副孤高的脾性,故而与众人都没甚交情。
巧凤年纪小,偶尔也会委屈。
旁人总是嘲笑她,热脸贴冷屁股,上赶着献殷勤。
巧凤同她妈哭过几回,可她妈却说:“英娘是个好孩子,却没有投好胎,你要时时让着她,不许恼,更不许耍孩子脾气。”
巧凤觉得妈偏心,却又不敢说,只能照着做。
她试着去理解阿英,可是最后却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透。
就像现在,清兰老师问学生们未来的志向。
众人争先恐后地举手,有人说要同家里人一样,去工坊做事;有人说要当大管事;巧凤也举手,怯生生笑着说,“俺想支一个小吃摊,赚很多很多银子,吃得饱饱的,要俺娘享清福。”
孩子们哄笑,师长却温和赞道:“甄巧凤说得极好,只要是你们的真心话,不拘是甚么,都好。”
终于轮到阿英,众人的目光都投向她的身上。
清兰笑着问她手底下最得意的学生,“阿英,你今后想做甚么?”
阿英垂着头,想了许久,缓缓起身看向清兰。
“师长曾说,皇城里有座摘星楼,高可攀日月。倘若置身其间,可以看到巍巍都城匍匐脚下。我的愿望,是想登上摘星楼,看一眼最富贵的风光。”
学生面面相觑,彼此眼底透着茫然。
只有清兰的脸上带着意外的神情,她没有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却被这个孩子记住。
“你想登上摘星楼……”清兰复述了一遍,目光若有所思,“那么,你又想成为怎样的人呢?”
阿英这回却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看向门外,定定望了片刻,轻声道:“我想成为她。”
孩子们好奇望去。
迎着众多目光,那人似乎很讶异,她轻笑一声,闲庭信步地走进屋内,“你为何想成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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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却没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口。
——不会有人理解她赤/裸的渴望。
好在那个女子没有继续问,阿英沉默着垂头,脑中想的全是她发间那只白玉蝴蝶。
课后,等到所有人都走光,阿英才收拾着包袱慢吞吞地离开。
“阿英姐!”巧凤在外头等她,一见到她的身影,便兴冲冲地跑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她妈今天会做好吃的,又说隔壁二毛家添了四五只小奶狗,赶明儿要抱一只回来养。
阿英漫不经心地听着,并不回答。
巧凤自说自话忒没趣,讪讪住了口。想了一会儿,她又问:“阿英姐,你说想成为那个姑娘,她是何人?那个摘星楼是在哪?你几时听说的?”
阿英随口答:“清兰老师说的。”
巧凤没意识到她在回避,仍追问:“那你说成为她是何意思?”
阿英怔了怔,神色渐冷:“没甚意思。”
巧凤不解:“可是想如她那般漂亮?”
她越想越觉得对,笑道:“嗨,阿英姐,这有甚么的,老师教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俺们想要成为美人何错之有?你这么好看,自然也是十里八乡的第一美人。俺原先还偷俺妈的胭脂呢……”
她滔滔不绝,没有注意到阿英越发难看的神色。
“够了!”她遽然回头,“谁要做十里八乡的第一美人!谁想一辈子在这座庄子里打滚?你想知道我为何要成为她,那我告诉你,因为我想要钱,想要很多的钱!总有一天我也会买到她头上的那只钗!”
巧凤被她吼得发愣,旋即哭着跑开。
阿英没有追,她站在风口,闭着眼吹着冷风。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说:“擦擦眼泪。”
阿英猝然回头,来不及掩饰通红的眼眶,“我、我没有哭!”
清懿轻笑,递上一块手帕,“我有个妹妹,同你差不离的年纪,也很好强,总不肯叫人瞧见她哭鼻子。只是小姑娘家家,哭了又怎样?人生在世,要度过那么多坎,跌那么跤,开心就笑,难过就哭,不丢人。”
阿英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接过犹带着香味的帕子。
“你听到了?”
清懿知道她在问甚么,唇角微勾:“既然敢说,又为何怕我听见?”
阿英眼底带着窘迫,可是又渐渐转为全副武装的冷漠。
清懿眸光淡淡,她几乎不需探究,便已看穿了一个小姑娘用坚硬外壳包裹的自尊心。
见她不答,清懿并不恼,笑道:“因为你说的不全部当真,你要的只是钱财吗?只是我头上这只玉钗吗?倘若你爱的只是这些,你便不会这样痛苦。”
“姑娘生而为贵人,您不必高高在上地指点我,你不是我,焉知我的想法?”阿英拧着眉头,硬声道。
“我当然知道。你瞧,如若你只认钱,这会子怎会对我这般无礼,顺着我得到的好处自然比逆着我要多。”清懿道,“你年纪小却聪慧,你已经发觉这个世道从来不公正,人自出生起就分三六九等,底下的人穷尽毕生的努力也无法够到上层人的脚趾头。可你在这座小小的庄子里有了学问,你是一只被困在井底的蛙,你当然想去井外看看。”
阿英垂眸,自嘲一笑,回头看她:“可那口井真长啊,无论我怎么跳,也跳不出去。”
十几岁的少女眼底却有无垠的痛苦。
她蹲在地上,捂住脸,声音闷闷的:“见到清兰老师,我还在想,也许有一天我可以成为她。可是见到你,见到你的马车和奴仆,见到你不染纤尘的裙摆,我……我却知道,我一辈子也够不上你。老天爷既然分好了我的贱命,何必再让我读书,倘若我和她们一样不懂这些,我何至于如此难受……”
她有些语无伦次,清懿却
殪崋
听懂了。
目标无论多么远大,只要够得着,再难也有希望。
可是倘若要徒手摘星,那便不叫目标,叫空想。
阿英很聪明,她了悟这个世道的阶级之分,却受到了她本不该受到的教育。可这样的教育还不够。
清兰传授她书上的知识,却没有人教她怎么踏出这道井,去见识天地的广阔,为她解答心中的疑惑。
摆摊,经商,进工坊……阿英观察着周遭的一切,试图找到出路。
可她痛苦地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诚然,她可以普通地活着,可她偏偏不甘心。
“小姑娘,你很好。”清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掌,手心向上,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英抬眸,红红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脸上的神情冷静而悲悯。
少女动了动干涩的嘴唇,“阿英”两个字在喉头打转,却咽了回去。
“成瑛。”熟悉又陌生的字眼脱口而出,她重复道,“我叫成瑛。”
“哪个英字?”
“金碧丹瑛,满目灵芝气象清的瑛。”
“好一个金碧丹瑛。”清懿扶她起身,眼底的赞赏不加掩饰,她微笑道:“好生念书,来日自然如你名字一般,美玉绽光华。”
成瑛愣愣看着她离去,手里还紧攥着那块手帕,没有松开-
回程马车上,清兰叹道:“姐姐,都怨我,我原只道她孤僻,却不知她心底藏着事,倘若她真的走到歪路上,我真是万死都不能够。”
清懿挑眉,用糕塞住她的嘴,淡声道:“休要混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来教书时年纪也不大,似她这样早慧的,十个里难出一个。”
“野心人人都有,谁都不想做最低处的。咱们用世外桃源养出来一群孩子,老实听话的固然讨喜,可如她这般锋芒毕露的更是难得,如若不加以引导,照着她的心性长,你眼前也有例子。”
清兰疑惑:“何人?”
清懿轻笑,睨着她道:“咱们的姑母,曲雁华。”
“她虽已有十成十相似的性子,可除非再添上几分运气加手段,她方能成为第二个曲雁华。”她缓缓垂眸,“可究竟她走的是一条孤家寡人的路,去高楼上走独木桥,有甚么意思?咱们耗费了无数心血,不是为了让她们走这样的路。”
清兰挑开车帘,望向逐渐远去的工坊。
曾经荒芜一片的农庄,如今井然有序地坐落着栋栋房屋。
夕阳掩映着树丛,下工的妇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说说笑笑。不远处炊烟袅袅,不时传来孩童的笑闹声。
这片世外桃源,是眼前之人亲手创造。
清兰有幸参与其中,与有荣焉。
她收回目光,浅笑道:“我晓得姐姐胸中早有成算,如今庄上的孩子越来越多,眼看也越发懂事,以我的才识,已然无法再给她们更好的教导,无论姐姐对我有何安排,我都无怨。”
成瑛也许是第一个步入迷茫期的孩子,随着她们日渐长大,紧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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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早慧的孩子更需要师长睿智的引导,而清兰自知不能胜任,她更明白,这是清懿意料之中的事。
清懿侧目看着她,半晌才勾起唇角:“傻姑娘,这一批孩子大了,自然有新的幼童诞生,这座工坊会生生不息,一直有新的血液加入。你当然要继续做她们的老师。在孩子们步入学堂,翻开课本的第一天,你永远是她们的领路人。”
清兰眼眶泛红,赶紧眨眼忍住泪意。
“多谢姐姐。”
清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又说道:“不必谢我,是我要谢你,教出了很好的孩子。你领她们入门,如今将她们送到第二个路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罢,我会替孩子们找到最合适的老师。”
“姐姐心中已有打算?”
“是。”清懿眸光微动,“已经想定许久了。”
她缓缓侧目,笑道:“且等着,下回就能瞧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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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 又遇(二更)
◎姐姐艳遇啦(不是)◎
玉鼎楼。
裴松照方才自门前经过, 忽想起上回妹妹打包的吃食滋味甚是不错,便提脚往里去。
“客官要点甚么?”店小二笑迎上前。
裴松照一进来就瞧见大堂正中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名目清晰地列着各项吃食名字与价格。
他这几日卖了几副字画, 赚的银子吃顿饭倒也够,只是不知那日的点心叫甚名。
他略在原地踌躇片刻, 就有不速之客到来。
“裴兄!”游阙征站在二楼唤道, 他原本喝得醉醺醺, 正出来醒酒, 一瞧见裴松照,眼底倒清明了几分。
裴松照冷冷抬眸, 瞥见来人,只当没听见。又径自同小二说话, “名儿不知, 只晓得是块雪白的糕子,甜糯口味, 你且照着我说的打包两份。”
小二苦着脸:“客官,我们楼里甜糯口的糕少说也有七八种,您不说个明目, 小的也不好吩咐后厨。”
裴松照皱眉, 刚想开口,却被人抢先道:“那就每一种各叫两份,算我账上。”
店小二正要照着吩咐办, 只听裴松照“啪”一声将钱袋砸在桌上,冷道:“不必算他账上,多少钱, 我自己付!”
“裴兄, 只是几样吃食, 你何至于此?你既然是买给萱儿的,容我尽一份心意有何不可?”游阙征自二楼下来,愁着脸道。
裴松照的脸色渐冷,目光攫在他身上,“姓游的,你最好闭嘴,你配提我妹妹的名讳吗?”
“你!”游阙征被他当众下脸子,面色很难看,“裴兄,我敬你是她兄长,才多次忍让你。我好歹是光禄少卿府嫡子,家里还算有几分脸面。我对萱儿情深意重,之前不过是闹出误会,我如今想同她解释,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
“为难你?”裴松照气极反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啰嗦一句,我就要揍你!”
游阙征被他的眼神冻出寒噤,想起眼前看似文弱的书生揍起人来的狠劲,他便不想再惹祸上身。
正要后退,楼上包厢的狐朋狗友不知何时出来了,其中最混球的那厮还是清殊的老熟人,王耀祖。
“哟,你个穷举子,还要殴打朝廷命官之子?”王耀祖看热闹不嫌事大,撑着二楼栏杆,嬉笑道,“欸,征哥儿,我可听说了,你为着一个寒门女要死要活,还拒了钟祭酒家的小女儿,如今同你母亲僵持不下。要我说,你就同你大舅哥好生商量,把他妹妹许给你做平妻,既不是做妾矮人一等,又和钟家娘子平起平坐,岂不美哉!”
他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游阙征满头大汗,几次使眼色想叫王耀祖闭嘴,可那厮越说越来劲。
裴松照眸若寒星,眼神冷冽得吓人,他缓缓抬头看向王耀祖,随手抄起桌边的空酒坛子,猛然扔去!
陶瓷酒坛擦着王耀祖的脸飞去,伴随着他惊恐的神色和短促的惊叫,“哐当”一声,坛子砸得四分五裂!
“好啊,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给我绑了!”王耀祖跳脚喝道,“小爷我近日真是走背字,一个两个都要动我的手,旁人也就罢了,你一个穷书生也敢惹我!”
游阙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真要叫王耀祖把人绑了,有个好歹,他这辈子也别想再见裴萱卓了!
“耀祖!事情因我而起,我替他赔个不是,你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计较!”
王耀祖气冲冲下楼,将他推搡到一旁,“滚开!我替你出气,你倒做好人!他如今得罪我,你也不必求情!”
说着手下人就将裴松照捆个结实。
店小二拎着打包好的糕点正要上前,见此情景,赶忙慌脚鸡似的往后堂报信。
大堂的客人不想惹麻烦,纷纷避着走,楼上包房的掀开帘子望下瞧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管闲事的意思。
裴松照双手被绑,笑容却凛然,他挑着眉头道:“打啊,狗仗人势,不把平民百姓当人看,自然也有做狗的时候,我等着看你做落水狗的那天。”
这话平白就戳中了王耀祖的痛处,他被激得抬手就挥了一拳!
裴松照硬生生吃了一拳,他舌尖顶了顶破开的伤口,嘲弄道:“孬种。”
王耀祖还要动手,却被人喝止。
“住手!”
众人看着女掌柜缓缓下楼,面带微笑道:“如今外头天气炎热,诸位公子难免火气旺,只是我一个做小本买卖的,可担不起大事。王郎君,您是小店的贵客,咱们常来常往的,多少赔奴家点脸面儿,高抬贵手,放过这位客官。真闹出大事,天子脚下也不好交代啊。”
若是平常,王耀祖兴许就顺着这位美艳老板娘的意思了,只是今日他被招惹得大为光火,咽不下这口气。
“赵掌柜且安心,我不脏你的宝地。”王耀祖冷声道,“我将他绑到外头处置,你总没话说?再要阻拦,你的生意也不必做了。”
说罢,他便招呼小厮拖着人走。
还没迈开腿,只见一圈彪形大汉缓缓围拢,堵住去路。
“哟,掌柜你一个小小女子,也吃了熊心豹子胆?!”王耀祖眯着眼回头,皮笑肉不笑。
赵鸳笑容不变,缓缓道:“郎君说笑了,你出身高门,我一介生意人怎么敢得罪。只是我后头的东家眼里容不得沙子,平素最不喜有人寻衅滋事,闹得不好看,还得叫您麻烦一趟,亲自去他们跟前儿走一走。”
赵鸳一边说着,一边不急不缓地拎出一块令牌,紫檀木镶银边,上书——永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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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祖悚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只见她继续往外掏,又一块令牌,上书——淮安王府。
王耀祖腿一软。
她眉目带笑,接着拎出一块玉牌,上书一个盛字。
王耀祖彻底要撅过去,忙摆手:“别!别再掏了!我走!”
赵鸳淡淡一笑,缓缓收回各色令牌:“是,慢走不送啊王郎君。”
众人呼啦啦一阵风似的离去。
赵鸳抬了抬下巴,小厮们心领神会去到各个包厢打点。
大堂客人走个干净,雅座的客人也不再往外张望。
一时间,大堂留出了僻静地。
赵鸳目光停留在裴松照身上,她吩咐大汉们上前替他解绑,笑道:“公子受惊了,是我玉鼎楼招待不周。这是您要打包的点心,钱就不必付了,算我们一点心意。”
裴松照接过食盒,却并不接钱袋子,“不必,一码归一码,我也给你们店里添麻烦了。多谢掌柜今日的相助之恩。”
他丢下钱袋子就要走,赵鸳追赶不及,只好将目光投向二楼栏杆处。
“裴公子。”不远处,女子淡如烟雨的嗓音响起,“点心而已,收下罢。”
裴松照的脊背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他缓缓回头,循声望去。
待到目光停留在女子的面容上,他怔愣许久,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他赶忙回过神,仓皇垂眸看着脚背,闷声道:“原来是姑娘出手?”
清懿浅浅挑眉,似乎不曾料到他这么快反应过来。
“裴公子果然敏锐。”她笑道,“他狗仗人势,我们也不过狐假虎威。能帮到公子分毫,也算功德一桩。”
“并非我敏锐……”裴松照下意识喃喃。
这不是她第一回帮他,只是,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某个无名小卒了。
他的声音太小,近乎自言自语,清懿问:“公子说甚么?”
裴松照收敛起眼底的情绪,绷紧嘴角,颔首道:“多谢姑娘相助,点心我收下了,请掌柜收下银钱,告辞。”
他的步伐带着几分惶急,显露出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待到迈出门槛的那一刻,身后又传来轻唤,“裴公子。”
这一瞬间,裴松照说不清内心是喜是忧,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姑娘还有何事?”
清懿不急不缓地下楼,又慢悠悠地迈步上前。
伴随着玉兰花的清香,一只钱袋子递到了他眼前,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出口,女子便笑道:“付多了,这是余下的银子,既然钱货两讫,还请阁下收好。”
裴松照愣愣看向她,如花笑颜映入眼帘,他越发分不清自己这一刻的失落从何而来。
他在心底嘲弄自己,你想她叫住你说甚么,难道期待她会记住你这个仅有一面之缘、无足挂齿的庸人?
那日满座风流才子,连武朝最耀眼的人物都甘心替她研墨,你裴松照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纵使你将那缕梅香收藏在心里一千多个日夜,那又如何?
裴松照垂头,想要遮住狼狈的伤口,他拎着食盒的手微微收紧,另一只手接过钱袋。
“多谢。”
他眉宇间增添了几分颓然,转身时,终究没忍住,仓促抬眸看了她一眼。
“姑娘总是这般热心肠,爱帮助生人吗?”
清懿缓缓挑眉,并不答话,视线意味不明地凝在他的身上。
就在裴松照招架不住这个眼神时,她才淡声道:“我以为裴公子记性好呢,原来不过如此。”
裴松照心头狠狠一跳:“姑娘何意?”
清懿抚了抚裙摆,目光直视着他,笑道:“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
裴松照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她,“你……记得我。”
“众人皆醉而唯你独醒,当日的梅花君子,我自然记得。”清懿莞尔,眸光倏而凝在他的脸上,“见你今日的气节,想必你仍旧喜爱陆放翁的诗?”
裴松照眸光微动,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
“是。”他说,“当年喜欢的,今日仍旧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一朵桃花开!
曲家人可能对裴家有致命吸引力(不是)
116 ? 聘请(一更)
◎姐姐更新啦◎
八月初九, 天水巷。
一大早,裴松照便等在院子里,就想看是哪个登徒子约自己妹妹。
等来等去, 只见拐角处出现一顶乌青软轿,几个小厮丫鬟围随而来。
“哥, 你怎么还没去温书?”
裴萱卓从屋子里出来, 挑眉问。
裴松照抄着手守在门口, 目光紧盯着那顶轿子, 头也不回道:“你当我是这么好糊弄的,那天分明有人给你递了邀约。倘若是游阙征或哪个孟浪之徒, 我非把他们扫地出门不可!”
听说了兄长之前在玉鼎楼的丰功伟绩,裴萱卓很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
轿子果真停在了裴家小院的门口, 左邻右舍的妇人纷纷探头张望。
只见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两个丫鬟的簇拥下出现。
裴松照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 就愣在原地,那身“谁来就把谁揍飞”的气势荡然无存。
“曲……”他瞠目结舌, 话未说囫囵,便见帷帽白纱底下的女子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是个噤声的手势。
白纱飘飘, 她轻挑眉头, 沉静的眼底难得带着盈盈的笑。
“还不让路?”
裴松照一刹那红了脸,匆忙让开道,等人进去后, 又将大门紧闭,隔绝外头张望的视线。
“姑娘坐罢,你们聊。”
清懿身后跟着翠烟和绿娆, 小小院落一下子就装了四个姑娘,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杵在这里, 只能找个借口回了屋。
裴萱卓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听见动静,抬头望去。
“是你?”
清懿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微笑道:“是我,只是瞧着裴姑娘的脸色,并不如何意外?”
裴萱卓垂眸,替她斟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那日玉鼎楼,同我交情匪浅的只算殊儿一人,想用我的人必然与她脱不开干系。不过,我原想着是曲二奶奶,并不曾猜到是你。”
清懿闻言笑了笑,“此番我倒是避开了姑母。”
裴萱卓眸光微动,眼底藏着试探:“你知道她曾经招揽过我,那么你必然知道她涉及的生意。”
她沉吟了片刻,目光锁在清懿的脸上,像是要观察对方表情的变化。
清懿轻呷一口粗茶,闭眼嗅香,晃了晃杯盏,笑道:“虽是雨前茶,却别有一番风味,我喝着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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