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打算着,赵妈妈更想探探清懿的底, 倘或是个软和性子,倒好拿捏。倘或有主意,就此先给她一个下马威也好。
她一面若无其事地吩咐小丫头, 一面暗暗觑着清懿, 留意她的神色。
“去将皇后娘娘赏的盏子拿来, 再打发人沏上一壶热热的茶,切记不要番邦贡上的那块茶饼子,虽是难得贵重的玩意儿,味道却寻常。姑娘没喝过这茶,想必是喝不惯,未免怠慢了。只教人拿了庐山云雾来,正是您浔阳外祖家那边儿的名茶呢,与识货的人喝,最为应当。”
她指使了几个丫鬟做东做西,直把那些好宝贝想了个由头从清懿眼前过一遍,偏又逞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款儿。话里话外,就差直白地将家世高低摆在明面上。
“多谢妈妈。”清懿笑了笑,眼观鼻鼻观心,那些个晃眼的富贵浑然没进她眼底。
赵妈妈只当她年轻姑娘逞强,暗暗讽笑,又摆出慈和的脸道:“姑娘别见怪,我们公府家大业大,奶奶又是主持中馈的人,一时事忙也是有的。少不得我这老婆子替她帮衬一二。寻常人家一年嚼用,抵不过公府贵人一件衣裳。这银子如流水似的花,不是这样的人家,哪里就信呢?”
“便是说与姑娘听,怕是姑娘也当我这婆子假充体面呢。”赵妈妈又指着外头的雕梁画栋,笑道,“倘或姑娘做了公府媳妇,少不得也要在富贵窝里迷了眼,届时可不能露出小家子气,没得招人笑话。”
清懿神色淡淡,手指摩挲着茶盏,眼底却闪过一丝厌倦,语气却还是带着三分笑,“妈妈说笑了,我自然没有那个福分做公府的媳妇。”
赵妈妈眸光一闪,还待说甚么,却被人打断。
“这是哪家的好孩子?”
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进了门来,脸上满是惊喜,语气不像老人家,更像个稚龄顽童。
还没等清懿回头,老太太便颤巍巍地上前拉过她的手,凑近笑道:“哦,是你啊。老二媳妇的娘家侄女儿!”
清懿认出眼前的老人家是平国公老夫人,上回的寿星主角,也是将她和清殊搂在怀里不撒手的那位。
“是我呢,老祖宗。”清懿这回的笑容真心许多,见老太太还站着,便起身搀扶她坐下,又为她添个靠枕,“这么久未见,您还记得我?”
老太太一见她,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即便坐着也要拉她的手不放,“快拿果子糕点来与这孩子吃,瞧她瘦的,怪可怜见的。”
赵妈妈在一旁应道:“姑娘正是苗条好看呢,老祖宗快撒手,别吓坏了她小人家。”
“有你多嘴?这孩子是要与我做孙媳妇的,我自疼她!”老人家上了年纪说话便颠三倒四,道理也说不通,认准了甚么便是甚么。她心下极满意清懿,便糊里糊涂地要为自家孙子说媳妇,“我家虽不是多好的人家,却也能保你吃穿不愁,好生享一辈子福。我家孩子也是极好的,尤其奕哥儿,最像我那老冤家。”
老太太不知想到甚么,神秘兮兮凑到清懿耳边道:“我那老头,这辈子没让我受过半分委屈。”
清懿握着老人家枯瘦干皱的手,却在她眼里瞧见与年龄不符的澄澈。
老太太青春不再,眼底却有小女儿家的情态。
想必,老国公在世时,是真的待她如珠如宝,才将她养成这样单纯的人。
相扶到老的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先走,活着的那一个总要承担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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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老太太又是多么幸运,得了痴病,反倒将那份沉痛忘却,只余一星半点儿的回忆不时逃逸出来,得已让此刻的清懿,感受到那份真心。
“说好要死在我后头,却留我一人在世上孤零零的……”没头没尾,老太太雀跃的神情又黯淡下来,说话有些含糊了,像陷在某段回忆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懿儿见笑了,我家老祖宗有些痴病,一日里常有时辰犯病。”
一道温和的女声伴随着笑意传来,来人衣着华贵,形容端庄,正是曲雁华。
“见过姑母。”
清懿起身行礼。
曲雁华忙上前笑道:“你我姑侄,不必多礼。我还得多谢你来,讨得我家老祖宗的欢心呢,我家的孩子都不曾有哪个像你似的得她珍爱,难得你入了她的眼,可不要早早家去,在这好生陪陪老人家才好。”
她一面又问了清殊在学堂的境况,一面吩咐下人妥善看顾清殊,直把慈爱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教人挑不出错来。
清懿笑道:“有幸与老人家投缘,自是愿意相陪的。我见老祖宗便如见我外祖母,再没有更亲近的。”
“那真是极好的。”曲雁华又你来我往寒暄片刻,绕了半盏茶地功夫,才状似不经意道,“方才听老太太中意你做媳妇,这话乍一听不觉着,细想却也有意思。”
“好孩子,你如今家中也没个主母替你筹谋,陈氏虽有个母亲的头衔,却不是真心替你想的。你父亲一个男子,更无法插手内宅事。”曲雁华眼底透出几分情真意切,“姑娘韶光易逝,我这做姑母的不怕你嫌我啰嗦,少不得要替你想。这些日子我也曾留意京中才俊,倘或能得个好的,教你安稳一世,我也有脸面去见我阮家嫂嫂。”
“可我冷眼瞧着各府里的哥儿,竟觉着没有一个合适的。家世好的难免傲气,怕给你委屈受。家世太次,又恐你心里不乐意。我家懿儿模样性情都是拔尖儿的,断不能配个庸人。”曲雁华道,“因我这私心,便难挑个好的来。女子嫁人,所求不过吃饱穿暖,婆媳和睦,夫妻恩爱。顺着这条藤想,我越发没思路,如今被老太太点拨,我才明悟了!”
清懿笑容浅淡,垂眸喝茶不言语。
曲雁华是个算计浸透骨子里的人精,瞧见清懿现下的神色,不消多说一个字,她便忖度出了意思。
一时间,曲雁华眼底心思急转,笑容却半分未变,仍像揣了一副菩萨心肠道:“懿儿,你小人家脸皮薄,倒也罢了。我自认掏心掏肺,也没甚么不能说与你听的。”
“一则,我自承你母亲的情谊,倘或没有阮家嫂嫂的提携,我必没有今日造化。故而,我想将这恩报在你身上,若你们姊妹有了着落,我心里额安稳。”曲雁华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我想着,你去哪家做媳妇都难免有磋磨,唯独来我这,我是你亲姑母,必不能苛待你。再有我公府虽不如从前,却也能保你富贵不愁。”
“更何况,我奕哥儿说是个愚钝人,却也有几分好人品。配你差了几分,但胜在为人善良,日后必会悉心待你。这也算全了你娘的心愿。”
曲雁华沉默许久,眼底竟泛起泪光,“若说私心,我确然有。你生得这样好,我不忍你受委屈是真,想你做我家媳妇也是真。我的私心,便是不想你这样的好孩子去了旁人家。”
一番温言软语,如泣如诉,倘或真是个不知事的少女,怕真要信了这副衷肠。
煊赫的公府富贵,人品样貌拔尖的郎君,婆婆还是自个儿的亲姑母。
任谁听了,都要被诱人的条件说动了心。
清懿淡淡望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目光却悠远,不知飘向何处。
上辈子,若是在她孤苦无依时,曲雁华也曾有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她也愿意信几分所谓姑母的真心。
可惜的是,那份寒微时的援手,一次也不曾有。
于是,曲雁华只见那个温婉柔弱的小姑娘,眼底没有半分动容,甚至笑意只维持一贯的虚假弧度,淡淡道:“我自觉蒲柳之姿,配不上奕表哥。”
倘或没有曲雁华前头的铺垫,那么这句客套的话,倒也算不得甚么。
可现下有那番掏心掏肺的游说打底,这一句敷衍的拒绝,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曲雁华的脸上。
涵养如她,一时笑意也僵住半晌。
这样丰厚的条件,这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游说,竟会受挫。
眼前的姑娘,是真蠢笨,还是另有图谋?
短短一瞬间,曲雁华心念百转,又恢复了言笑晏晏的模样,自如地岔开话题。
清懿低眉浅笑,顺着她的话头应和。
好似一个真正的小姑娘,从不知拿捏话语主导权,只晓得傻乎乎被套话。
曲家两代女儿,一成熟风韵,一青涩柔美。
微笑的假面下,藏着如出一辙的冷漠算计。
在这一刻,倒真像亲姑侄-
话过晌午,清懿告辞。
知道今日的试探不会有结果,曲雁华也不强留,只礼数周到地送她出门。
姑侄俩并肩行到两株紫藤旁边,紫藤缠绕而生,其中桃色的那株养得花朵累垂,生机盎然。身旁那株银藤,却气息奄奄,将要凋零之相。
将要出月亮门时,清懿忽似有感而发道:“早先听赵妈妈说,姑母府里有两株名贵的紫藤,一唤作红玉藤,一换作白花紫藤,想必就是这两株了。”
“有甚么名贵的?不过是死物,得个野趣罢了。”曲雁华笑道:“虽是死物,养起来倒费劲得很。如那株红玉藤,习性霸道得很,挤得那株银藤没了生气。”
清懿似是好奇,蹲下来看了半晌,回眸笑道:“看根茎,白花紫藤才是这里的主子呢,可叹这红玉藤竟借银藤势,长得这样好。”
“原是银藤的恩情,却不成想,红藤丝毫不念旧情,为一己之私,连活路也不给银藤留。”清懿道,“现如今,竟是连银藤这个恩主最后的生机也要霸占了。”
“姑母。”清懿笑着看向曲雁华,缓缓道:“你说,世上可有如红藤这般忘恩负义之人?”
好半晌,空气仿佛凝滞,沉默蔓延开来。
曲雁华的笑容逐渐消失,眼底微光尽敛。
无人将话说透,却又像把一切摆在台面上。
良久,曲雁华的冷色渐收,谁也不知她在短短数息间,想到了甚么。
只见她又将那副春风和煦的面具戴上,温和道:“姑母听不明白懿儿的话。”
“银藤之命已是定数,聪明人该朝前看。”
一声轻笑,清懿目光悠然,唇角微勾:“定数吗?我看未必。”
作者有话说:
蠢作者随便起的名字,自己都搞混了,在捉虫
17岁的表哥是程奕
9岁的表弟是程钰
呜呜呜,请读者小天使们帮我记住
还会有二更,明天要上学上班的宝不要等,早点睡哟
感谢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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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 枕梦
◎姐姐被表白啦(二更)◎
曲雁华是个极要面上锦绣的人。
二人之间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暗潮汹涌, 她却偏能若无其事,甚至十分周到地打发婆子送清懿回去。
才行至上回那处“留芳庭”,却不料, 又遇上一人。
那人一身月白锦衣,立在廊亭前, 夏日湖面有温热的风轻拂, 吹得他袍角微扬, 端的一副清隽的好模样。
他像在等人。
许是心内怀着万分的期待, 于是即便孑然一身,也不显得孤单。
清懿原不想惊动他, 只待悄悄离去,身旁的婆子却出声道:“奕哥儿缘何在此处?”
那人回头, 没来得及答话, 一眼便瞧见清懿。
一瞬间,他眼底的希冀如有实质。
向来沉稳的少年郎君, 不曾察觉自己的语气多么雀跃,“清懿表妹!”
话一出口,程奕便觉有失分寸, 又歉意一笑, 缓和语气道:“是我唐突了,还请表妹勿怪。”
清懿福了福身,淡淡道:“表哥不必多礼, 倘或无要紧事,还请原谅我先告辞了。”
“欸!”听这话,程奕下意识有些着急, 忙道:“有事!还请表妹留步。”
“上回见表妹, 还是我家老祖宗寿宴时。先头儿你在我家遇着诸多不好的事, 可气我知道的晚,平白教你们吃了亏。”程奕道,“我自觉有负于思行表兄的嘱托,实在难安。故而今日得知表妹要来,便想着要补偿你才好。”
清懿略微想了想,才记起他是指项连青那件事。
过了太久,她都快忘了,难为程奕还记得。
“多谢表哥好意,那只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又是一贯轻描淡写拒人于千里之外。
直教程奕递出东西的手,僵在原地。
他动了动唇,眼底有些暗淡,“表妹,你不必……这般防着我。只是一本书罢了,便是看在兄妹的情分上,收了也不为过。”
他一向也是个受人追捧的公子,却不知为何,在自家表妹面前,总是这般被嫌弃。
清懿难得定定看了他一眼,那副失意的模样落在她眼底,却不能让她有半分心软。
良久,那个递至半空的包裹,仍然没有被接过。
婆子有眼力见地退下,此刻只剩他二人。
湖边微风翩然而至,吹起少女的发丝,衣角上的淡紫色蝴蝶振翅欲飞,绣着金丝银线的裙摆在阳光下折射出冷清的光芒。
只听少女淡如烟雨的嗓音响起,“程奕表兄,无论它是书,是金,是玉,是块木头,我都不能接。”
程奕倏然抬眸:“为何?”
清懿的眼神一贯的淡漠,“因为我不曾钟情于你。”
她说得毫不犹豫,对方却冷凝了良久。
好像有一丝叹息,被清风裹挟着飞远,几不可闻。
“我早便知道。”程奕眼底的微光熄灭了一瞬,嗓音有些沙哑,“不过是……有一丝可笑的执念罢了。”
执念?
看着眼前的少年,清懿眼底藏着复杂的情绪。
透过他笨拙而青涩的样子,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很久远时期的自己。
有情者无畏,执着为一念。
他不再看她,转而看向湖中连绵盛开的荷花,水面波纹荡漾,如一颗心的不安宁。
“起初是众人的玩笑,说我有个娃娃亲,是舅舅家的表妹。”
那时还是不通风月的年纪,他看着那个玉雪可爱的妹妹,十分羡慕思行表兄。
心想,自个儿若有个这样的妹妹该多好。
“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曾记起这件事。我同旁的公子们那样,读着圣贤书,一心考功名,心里只装着平步青云的志向。”
“我知晓,世家子弟的人生一向循规蹈矩。那些从前的戏言,当不得真。我会有一个出身高门的妻子,会有听话懂事的姬妾,会有三五儿女,如此安稳过一世。”
“那时我想,满京城谁不是这样过的呢?是娃娃亲也罢,不是也好,总归是陌生的枕边人。所谓情爱,不过是书里哄骗痴男怨女的桥段。世上哪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道理?”
清懿默然片刻,顺着话头,她忽然想起前世的程奕,就如他此刻所说的那样,娶了高门妻,撑起门户,有三五儿女,过着世家子弟一眼望到头的富贵日子。
“我以为我这一生也便是个这样的人了,偏又遇见你。”
夹道上的偶遇,他故作老成有礼的那一面,并非初见。
二月十三,雪后初晴,有晨雾淡淡,笼罩湖心亭。
人群中,众女如百花争妍。
彼时,程奕正领着贵客途径。
明明只是遥遥的一眼,他已无法探究,侧旁有红梅颜色正艳,有月季妖娆可爱,为何偏要将目光落在一朵淡然如霜的兰身上。
直到那行贵女走远,身旁的贵客提醒,他才回神。
有微冷的风吹拂,好似带来一朵兰的香气。
没来由的,他举起手按上心脏的位置,里头咚咚作响,将少年人的心思暴露无遗。
“从那时起,我心里便有你了。”
不经意将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说出,程奕有一瞬的失措,他狠狠闭上眼睛,像是怕见到对方眼底的厌恶,他苦笑道,“对不起,我说这样的话,不是为了得你怜惜。”
他似心有千千结,却难开口言明。
张了张口,嗓音有些低沉,“娃娃亲,表哥的嘱托,母亲的首肯,如命中注定似的相遇……我不曾信鬼神,可在这一刻,我却以为老天爷都在帮我。”
“我一向是个不讨喜的人,从幼时读书,年长时侍奉父母,我从不知如何寻巧。对我而言,我只能学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于是,我总在想,倘或我再用心一些,会不会有一日,你能接纳我的心意?”
良久,他轻轻一笑。
话到这里,只剩无言的留白。
结果摆在眼前。
我本将心照明月。
明月皎洁而无情,从不为一颗情深的心而停留。
“程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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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唤道。
清懿好像懒得再伪装不谙世事的模样。
于是,这一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反倒被少女压倒了气势。
她想告诉他,他所认为的命中注定,无非是各人的筹谋博弈。
刻意被安排的湖心亭初遇,夹道相逢,甚至于现下的碰面。
少年天真的以为是命运的安排。
殊不知,这只是他母亲玩弄人心,达成目的的手段。
这是曲雁华的攻心计,不惜付出儿子的真心,以换她的真心。
可惜,入了戏的只有程奕。
话到嘴边,不知为何,看着程奕赤红的眼,清懿到底没开口。
暖风不知愁,尚在围绕着二人飘舞。
她看着程奕,目光微闪。
她也曾有执着一念的时刻。
少年人的真心,从不是错的。
“情之初时,只觉至痛至深。于是便有山盟海誓,刻骨允诺。可是,世事易变,当下的钟情是真,日后的情淡也是真。哪有甚么巫山非云?不过是得到又失去的悔恨之言。”
她说这话时,神色淡漠得像在叙述一段无关紧要的话。
可是,在她眸光微敛的某一刻,程奕好似窥见了她心底的一隅。
“与其执着衡量自己付出的情深几两,我倒更希望你能去理解你将来的所爱之人。”她淡淡道,“女子活在这世上,太艰难。冷言冰语是刀,明目张胆的喜欢也是刀。”
“往后,你若再遇着倾心的女子,别再像今日这样,不顾一切地捧出一颗心来。”
“因为,她除了你的一颗心,还要名誉,要清白,要活路,要失去你之后还能另择旁人的可能。”
程奕愣住,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不计后果的喜欢,会是负担。
枉费他自诩君子,却从未站在女子的角度考虑过,一时间,羞愧近乎要淹没他。
“多谢表妹指点,往后……”程奕低着头,“往后我自知不会再有钟情之人,只是既然表妹这般认定,我便假托有这么一个人。总之,我必定为她考虑周到,不教她陷入为难境地。”
“倒是表妹你,因着我从前的鲁莽,想必受了不少委屈。”他眼底闪过坚定,顿了顿才道,“你放心,我回去便同母亲说,必教她日后再不会提结亲的事。”
清懿轻勾唇角,却没说话,只看了他一眼。
歹竹出好笋。
藏污纳垢的平国公府,竟生出一个真正的君子。
“书给我罢。”
程奕犹自沉浸在愧色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甚么?”
“我说,把你送的书给我。”清懿淡笑,“既然是兄妹,收兄长一本书也使得。”
程奕被惊喜冲昏头脑,又听得兄妹二字,笑容虽然僵了一瞬,旋即便又释然。
“好!”他珍重地递上那个小包袱,“这是我托人寻的《枕梦集》,我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枕梦集?
清懿一挑眉,目光带着诧异。
程奕似有所感:“怎么了?”
清懿接过书,细细翻看几页。
她垂着头,教人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她缓缓从书里抬头,眸中带着一丝复杂,良久才道:“无事。”
程奕虽想问,但是书都已经送了,不好逗留,只能揖首告辞。
“既如此,我便走了。”他看了一眼清懿,眉间染上几不可查的惆怅,“望表妹往后之路一切顺遂,所愿皆所得。”
“还有,我也有句嘱托要对表妹说。”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这世上总有一人的心不为外物而转移。说出来的山盟海誓是真,刻骨允诺也是真。世事易变,待你之心不变。”
“故而,除却巫山不是云也是真。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他若欢喜一个独一无二的你,又怎能移情旁人?”程奕一贯稳重,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你别不信,我祖父母便是如此。他一生都不曾纳妾,唯有我祖母一个妻子,我说的那些,他都做得到。”
“而清懿你这样好的姑娘,又凭什么说那样的丧气话?”
一弯月亮皎洁悬空,自有人奔月而来。
这是程奕未说出口的珍重。
湖面荷花相映红,树上的鸟雀在花团锦簇的融融景色里啾啾鸣啼。
它不知,少年人言浅情深,在合该是璧人成双的好兆头里,向冬日遇见的那朵独一无二的兰,送上一场告别。
回去的路上,清懿想,这样的情深与告别,原来不是第一回。
她摩挲着书本封面——枕梦集。
上一世,她出嫁前夕,也曾收到一本寻不到来处的书,名叫《枕梦集》。
书里夹着一支签,上面写——惟盼所愿皆所得。
彼时,她遍寻不到送书之人。
却不成想,兜兜转转,隔了两世的时光迢递,那桩无名悬案在这样一个惠风和畅的夏日有了答案。
原来,少年人的心,从来如白玉,澄澈而坚定。
当时只道寻常……
作者有话说:
我不行了(口吐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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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 招惹
◎姐姐遇到小麻烦(一更)◎
今日出门好像没看黄历, 一路上接连遇到不速之客。
婆子去打发小厮抬软轿来,走开的空当,前头儿的院子又来了一行人。
现下清懿身旁只有婆子留下的一个小丫鬟, 比清殊还要小两岁。
伶仃的二人同对面浩浩荡荡的一行男子,气势对比悬殊。
清懿不欲露脸, 免得生出许多是非, 于是便对小丫鬟低声道:“我有东西落了, 陪我回去寻一寻。”
小丫鬟兀自懵懂:“啊?姑娘落甚么了, 要紧吗?”
“随身带的小玩意儿罢了。”清懿不动声色地瞥了后面那行人,转身便往回走。
事情却没能如愿。
身后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前头是谁家的姑娘,怎的来了前院?你们程家的女子我哪个没见过, 却不曾瞧见这般模样的。”
一旁有人油腔滑调, “既然爷好奇,何不请佳人上前一见?”
有人听不下去, “怎好唐突女儿家,传出去倒不好,有损皇孙殿下清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都落在清懿耳中。
她眼底闪过冷色, 袖中的手紧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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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丫鬟神情张皇,她的脊背却挺直,毫不理会身后的杂音, 抬脚继续前行。
“姑娘留步。”
听声音是那个油嘴滑舌的。
现下,他正甘心当马前卒,一溜儿小跑, 挡在清懿身前。
“敢问姑娘姓甚名谁?”马前卒在见到清殊时, 一双贼眼上下打量了一番, 眸中闪过一丝惊艳,旋即又恭敬揖首,“姑娘别恼,容我同姑娘道一声喜。今儿难得遇着皇孙殿下过府来,我们殿下最是怜香惜玉之人,现下颇好钻研闺中诗词,还望姑娘赏脸赐教?”
他满嘴胡咧咧,随意扯了面大旗就开始唱戏。虽是个恭敬的模样,说的话却透着一股子轻视。他只当贵女们都在园子里上学,来了前院的只怕是家中贫寒的姑娘、或不受宠的庶女,稍稍唬上几句,还怕不来?
可他躬着身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答应。
纳罕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冷如寒潭的双眸。
“我不通诗词,你请回罢。”清懿语气平静无波澜,却无端地教马前卒品出一丝危险。
一晃眼的功夫,这种错觉又消失了,马前卒晃晃脑袋,只觉自个儿糊涂了。
不过一个貌美的小姑娘,能有甚么危险?
于是他又咧嘴笑道:“姑娘别忙着推辞,你年纪小没见识,倘或你晓得其中好处,怕是要多谢我呢。”
他卖了个关子等着人问,却见那姑娘似笑非笑,没答话的意思。
于是只好干咳两声掩饰尴尬,继续道:“我们皇孙殿下是太子爷的第三子,生母又是最受宠爱的太子嫔,如今他正当适婚之龄,倘或姑娘入了他的眼,岂不是一步登天?您说,可要谢我不谢?”
他这话,一半是说与清懿听,一半是有意奉承后头那位主子。
“哦?”清懿唇角微勾,像是细细琢磨了片刻。“那我…”
像是猜到她是拿架子,总要答应的。马前卒不免得意打断:“好了,既然姑娘想通了,那…”
不等他说完,她缓缓道:“那我愿拱手让旁人消受这福气。”
“甚么?”
此话一出,马前卒半截话头梗住,面色如打翻五味瓶般难看。
“姑娘可知我们爷是谁?!”这话明晃晃的威胁。
“您方才不是说了吗?”清懿挑眉,“皇孙殿下嘛。”
“你既然知道,怎敢拒绝?”这话他是压低了嗓子,不敢教后头听见,略带警告意味。
原先他为晏徽霖做这等寻芳觅柳之事,可谓炉火纯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牙尖嘴利的。然而,只要他抛出一些甜头,假意许诺姑娘们攀高枝的妄想,几乎没有不拿下的。
毕竟,一个好人家的姑娘,毕生追求不就是嫁个如意郎君吗?
可眼前这个姑娘,既不是欲拒还迎,也不是虚张声势。
她好像实打实地看不上堂堂皇孙,也丝毫不惧怕他背后的滔天权势。
只听她淡淡道:“哦,那又如何?”
听得这句不轻不重的反问,马前卒说不出话来,“这……这……”了半天,只敢拿眼望后面瞄。
脸色难看的不只有他,更有后头的正主,晏徽霖。
他虽还是十六岁的年纪,却是出了名的骄矜跋扈。即便对那女子有意,他也是绝不肯自降身段的。
反正只消一个眼神,自有人替他跑腿。
满以为手到擒来,可这会子,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下了脸子!
一时间,他有些绷不住心头怒火,咬着牙道:“丢人现眼,滚回来!”
“是……殿下。”马前卒畏畏缩缩道。
到底想找回面子,晏徽霖恶狠狠看向背对着这头,只露出无暇侧脸的女子。
他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一声笑,道:“我当甚么天仙?不也是装腔作势,待价而沽?”
“殿下!慎言!”身旁有人劝阻。
“慎言?我需要慎甚么?”晏徽霖微眯眼,语气里暗含威胁,“我竟怕得罪一个小女子不成?”
“这……并非得罪不得罪,殿下这般为难一个姑娘,倘或传到太子爷耳中,岂不又是与人递话柄?太孙那边又要借此作文章了!”
“好了!你只知道搬出我父王!”旁人苦口婆心,他却听不进去,一心要出气,“来人,请那位姑娘过来!”
虽说个“请”字,他身后的侍从却没有“请”的架势。
侧头瞧来一眼十几个围上来的来的护卫,清懿脸色真正冷了下来。
她虽知道晏徽霖即便狗胆包天,也不敢对她做甚么。可她如今根基稍浅,实在不想沾上这个扎眼的麻烦。
无论是传出她被皇孙看上、还是她拒不答应的消息,总归让她不可避免成为旁人的谈资。
她心底怒火灼灼。如今是进也麻烦,退也麻烦,不如索性撕破脸,倒好和他撇清干系。
虽要将这条咬人的狗得罪狠了。也好过被恶心的东西沾上,还要虚与委蛇。
这般想着,清懿眼神逐渐冷静,露出几分孤注一掷来。
正预备开口的空当,忽然有人抢先一步。
“霖二爷,您在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吵着我家主子了。”一个小厮不知从何处来,不急不缓道,“我家主子劝您别打那姑娘的主意,否则又要惹麻烦了。”
清懿觑了那小厮一眼,只觉有些面熟,细看才想起来,是上回找玉坠时,帮自己打掩护的人──袁兆身旁的柳风。
见柳风来,晏徽霖心知是袁兆吩咐的,到底收了手,让侍从回来。他嘴上却不肯罢休,冷笑道:“怎么?兆哥也瞧上这位姑娘了?”
“二爷慎言!”柳风跟随袁兆久了,身上也养出几分气势,猛地冷声下来,也颇为骇人,“我家主子说,若是旁人叮嘱,您不愿听,他便亲自来教您。届时,必要教会您姑娘家清誉贵重的道理。”
顺着话头,晏徽霖似乎想到甚么可怕的事情,胸脯起伏片刻,到底咽下这口气,不敢叫板。他又不愿让人察觉他真怕了袁兆,仍要问个究竟,“既不是兆哥看上,他为何护着?左不过就是某个官府贵女,难不成她来头不小?”
“来头虽平平,却架不住是有挡箭牌的。”柳风又恢复笑吟吟的神情,“姑娘姓曲,她还有个妹妹,现下正在学里念书。”
“哪家小门小户?甚么值得说嘴的靠山?”晏徽霖面露不屑。
“并非小门户。”柳风好脾气道:“而是淮安王世子,您的堂弟晏徽云。”
晏徽霖一怔,旋即猛的皱眉,“又关那小子甚么事!”
“关不关世子爷的事,二爷自可亲去问。”柳风笑道,“小的只知道,他颇有几分看重那姑娘的妹妹,前前后后护过不少次,甚至还告知了王妃。前些日子,娘娘还想认那孩子当干女儿呢。”
“如此,二爷不妨好生想想。世子爷要是知晓您今日作为,肯不肯与您罢休?”柳风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他的脾气,您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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