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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0-22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禄命》200-220

    第201章

    最后莲升手一挥, 两人齐齐变作相貌平平,混在一群纸傀中毫不打眼,一待便待到深夜。

    一群纸傀不会说话,病房静得离奇, 这吕倍诚竟呆得住, 一声不吭地定定坐着, 连着几个小时也没动上一下,似乎也是彩纸和篾条做成的。

    他不过二十来岁, 这般年纪的人,竟不玩儿手机, 就干坐, 不知如何坐得住。

    耳报神难得安静, 模样和刚进观喜镇的时候极像,也眼珠子也不带动的, 仿佛在和谁较量。

    引玉闲来无事, 看起这几天的资讯,打开网站才知道, 观喜镇的事已经传开了。

    目前官方还没公布出详细的调查结果,只是有人透露,观喜镇的案子离奇,全镇除了一位七旬老太,其他镇民竟全变成了植物人。

    此事压根无法和之前的凶杀案联系在一起,镇上这次可是一个人也没死, 就连那断了腿的也还有生息。

    官方只说此事还在调查,恐怕是环境因素的影响, 不过说是环境, 其实也牵强, 信的人没几个。

    引玉再看评论,发现有不少去过观喜镇的人出来说事,一个个说得玄乎其玄,不过也不算夸大,其实都是实话。

    观喜镇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出了名的诡异,镇里压根没人会往外跑,里边全是做纸扎生意的,且家家都养黑狗。此地的人出了名的排外,就算是去订做纸扎的大老板,也没几个得过他们的好眼色。

    此番有人猜测,观喜镇可能早就闹鬼了,所谓的镇民,或者是如今的植物人,也许全是纸扎做的。

    引玉看得发笑,朝一屋子纸傀看去,真要以假乱真,还得看莲升。

    “笑什么?”莲升看她。

    引玉又低头划拉手机,翻了良久,没找到关于程祖惠的消息,不清楚程祖惠如今怎样了。

    她目光闲散地耷着,说:“在想程祖惠,不过既然云孃在她身边,应该还算安全,外面的人总不该为难她。”

    莲升朝引玉手里投去一眼,“观喜镇的事传出去了?”

    “肯定瞒不住,但我好奇,此事要怎么解释。”引玉支着下颌,把那页面划走了。

    听引玉提及“观喜镇”,不远处死物一样的吕倍诚终于动了。他余光微斜,神色阴沉沉,却又并非带煞带鸷,那森寒劲儿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莲升一直留意着此人,她将吕倍诚留下,便因为他身上的矛盾点太多。

    吕倍诚一瞬不瞬地看向引玉和莲升,自打这两人踏进病房起,他就不曾碰过手机,理应不知道那则才传开不久的新闻。

    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眼里一点疑虑也没有,只有森寒和惶畏。

    引玉明白,她和莲升是又心有灵犀了,故意问吕倍诚:“你去过观喜镇么。”

    “去过。”吕倍诚答得倒是坦荡,却在一瞬间收敛了目光,低头盯起脚下的瓷砖。

    “去做纸扎?”莲升淡声,“如果是纸扎,怎么不让鱼家做,是鱼家的纸傀做得还不够好么。”

    吕倍诚微微摇头,不再应声。

    耳报神一对木眼珠转溜溜的,不说则已,一说便是长篇大论,“观喜镇的纸扎怎么可能比得上鱼家,你看他刚才,差点被你做的纸傀吓着,明显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他不光偷看纸傀,还敢偷看我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不是拜倒在我的身姿下了,不过想想也是,樟柳神常有,但像我这样周游过大千世界的,可算得上举世无双。”

    引玉一勾手,桌上那一次性纸杯便自个从袋中抽出,水壶随之动了,凉白开簌簌流出。

    她把盛了水的杯子招近,递到木人面前,说:“润润喉?”

    “哎呀你这,我怎么好意思。”耳报神还惦记着刻字呢,小声说:“你真要我喝也成,往我头上浇。”

    引玉转而往莲升手里塞,睨着耳报神说:“就看着止止渴吧,这地方的水对你没什么好处。”

    莲升接了纸杯,喝水时一双眼还在盯着吕倍诚,冷冷问:“你还没说,你去观喜镇做什么。”

    吕倍诚不答,他的气息还算平稳,但心绪明显已经大乱,一双手一会撘在膝上,一会垂在身侧,半晌找不到舒适的位置。

    “原来是说不得的事。”莲升把纸杯往边上一放,双手交握往后倚着,说:“听说你离开吕家是为了自寻出路,出路便是养鬼和偷习禁术,养鬼这事近来还在做么。”

    路上碰见的那只有主的鬼没再出现,但它若非封鹏起养的,那便可能是这吕倍诚。

    吕倍诚竟还是个不说假话的,要么不吭声,要么只答真话。他瓮声瓮气道:“回五门后,禁术便不再碰过,鬼还养有几只,大多都遣散了。”

    此人说得太过坦荡,让人觉得,路上那鬼不是他使驭的。

    引玉似笑非笑,看着这人说:“不过我倒是好奇,你那些年去学禁术,到底找到出路了么,如今回吕家,是痛改前非了?”

    过了一阵,吕倍诚才神色古怪地说:“是,痛改前非了。”

    他这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和回叡城的那天极像,那天吕家正惆着没人诵图谶,他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门外,来得分外及时。

    只是,那天的吕倍诚虽也沉稳,但真情流露,不像此时,整个人死气沉沉,一举一动毫无生机。

    “也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木人你想看,便正大光明地看,省得叫人误会。”引玉放下手机,拨起耳报神的小碎花裙玩,慢悠悠问:“下回给你换个别的花色,想要什么。”

    耳报神时不时就往吕倍诚那边瞅,听引玉发问才连忙止住打量,哼了一声说:“我也是看过小视频的,现在这些什么碎花的,已经入不了我的眼了。我要有蕾丝花边的,还得是花苞裙,蝴蝶结不能少。”

    引玉随口一问,因她早看腻了这红绿碎花,可没想到,耳报神还真是打过主意的。

    “还有,怎么光给我穿裙子,连双鞋都没有呢,鞋子得是小皮鞋。”耳报神抑扬顿挫,那眼珠子转得快到要擦出火花,似乎非要不可。

    引玉搬出莲升,哧笑说:“这些东西我做不来,你还不如求我旁边这位,不光手巧,还家大业大,想要什么都能给你买来。”

    耳报神又被拿捏,嘟囔着说:“算了,有刻字和签名就够了。”

    “别人有的,少不了你。”莲升嫌吵,皱眉说:“这几天先忍着。”

    耳报神伸出一根枝,把嘴堵上了。

    夜深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更是不敢走动,而因消息被封锁,一些身在医院的病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气氛古怪,也跟着不敢乱动。

    引玉屈起手指,往耳报神肩头轻叩,暗暗施了一滴墨,随之便起身往外走,心慵意懒地说:“出去透口气。”

    莲升跟在后边,走前朝桌上那木人投去一眼,此番竟不带它。

    耳报神也没吭声,一双眼紧闭着,老老实实地扮作寻常木偶,暗暗在背后伸出一根枝挠背。

    过道里空无一人,要不是四处还有生息,就好像这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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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空了一样,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引玉走得慢,此番出来倒不是为了找寻灵命的踪影,单是觉得那吕倍诚有几分古怪,所以特地留了耳报神在房里。

    她站到窗边吹风,隐隐约约的,竟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气味离得近,似乎只有一墙之隔。

    墙外面没有动静,楼下更是静得出奇,早些时候停在楼下的车全都开走了,如今只见得到一辆救护车。

    引玉藏了气息,连相貌都改了,根本不怕被灵命看到。

    她缓缓把头探出窗外,双手撑在窗沿上,歪着身往外墙上方打量。目光刚往上抬,她冷不丁和一个伏在墙上的东西对视上了。

    那人的口鼻近在咫尺,神色是愤恨滔天,使得一双眼黑如翳漆。

    竟是……无嫌。

    无嫌不作声,十指紧紧抠住墙面,那伏在外边的姿态像极蜘蛛,尤其她长发披散,脸上毫无血色,更像精怪。

    引玉差点翻出窗外,但见那身影一晃,蹿进了楼上的窗里。

    “什么东西?”莲升觉察到那丝诡谲的气息,转身就往楼梯去,可才踏出两步,心陡然一沉,连步子都迈慢了许多。

    “无嫌果然来小荒渚了,她身上血腥味太重,害我一时认不出。”引玉走得匆忙,回头看莲升没跟上,忙不迭问:“怎么了?”

    莲升面色谨凛地摇头,推引玉的肩说:“灵台忽痛,我留在观喜镇的那朵金莲,出事了。”

    “出事,是牠?”引玉不由得想到灵命,但又觉得不可能,以灵命如今的能耐,怎么可能伤得了莲升的金莲。

    “先追无嫌。”莲升冷声。

    刚追到楼上,便听见一间客房里传出哭喊,必是又有人遭殃了。

    有医生和护士推门而入,没想到进屋后,几人都不说话,俨然吓呆。

    良久,才有人喊:“皮,皮没了!”

    引玉站在门外,暗暗投去一眼,看见病人白惨惨的腿上果然少了一块皮,好像是慌乱中撕下的,一撕就是一大片。

    她不觉得这是无嫌做的,除非无嫌正受使驭。

    莲升扫向屋中各处,找不到无嫌身影,猛地转身,嗅起那混杂的血腥味说:“她走了。”

    说完她便奔了出去,身形恍若鬼魅,瞬息就从这头赴至大楼那头,手上金光散作萤虫无数。

    金光散往八方,转瞬便织成密匝匝的网,将整座医院大楼全部笼罩,就算是小小蚊蝇也飞不出去。

    那浑身带血的人本想翻窗,却被金光一震,硬生生往后飞出,撞上墙沉沉跌下。

    无嫌的长袍全是血,刚才在外墙上趴着时又正巧避了光,看起来黑得像墨。她目光涣散地坐在地上,嘴里汩汩吐血,一副将死之相。

    莲升走了过去,垂头看她少倾,蓦地蹲下,食指重重按向她眉心。

    “是灵命操控了她?”引玉走近,见莲升指尖的金光钻入了无嫌灵台。

    得那金光,无嫌的神色更是变得恍恍惚惚,人虽然贴着墙,却摇晃不定。她定神的一刻,眼中又涌上愤恨,一只手抓上莲升腕骨,另一只手指向窗外。

    就这一刹那,无嫌指窗的手臂忽然断裂,鲜血迸溅而出,洒了莲升满脸。

    无嫌眉心,那金光跟珠子一样弹了出来,直直撞碎窗上金网!

    她好像筋脉俱断,身形绵软,被一股劲猛地拽了出去。

    引玉怔住,这一变故发生得太快,她始料未及,只觉得无嫌是想指路,但灵命不容她。

    莲升抹开脸上鲜血,正想起身,那断臂便从地上腾起,血淋淋的手抓向她的脸面。

    她猛地抓住那断臂甩出,差点就被抠破脸皮。

    许是因为剥过不少人的皮,无嫌手上鲜血气味杂乱,如今连带着莲升脸上也是。

    断臂明明离体,却像有灵,竟簌簌声爬出了窗。

    莲升神色沉沉地追出去,冷声说:“灵命这都不愿放过她,怕是真的没有其他人可以供牠使驭了。”

    引玉匿好身形也跃出窗外,冷嗤一声,说:“倒还是聪明的,知道金光只能用金光来破。但此番牠硬将金光排出,受伤的只有无嫌。”

    这县城小,街上人却不少,开阔大道上车辆疾行,只是无人看得见无嫌那鬼魅身影。无嫌不是径直从车中穿过,而是跃至车上,借势奔走。

    这一追便追出县城,跨过山泽,追了足足有百里,可远处身影还不知乏,山精般四处跃动。

    莲升的灵台又是一痛,她蓦地停步,按住眉心说:“不是。”

    “追错了?”引玉还闻得到那血腥味,心知这方向万不会有错,更何况刚才在医院时,无嫌指的就是这个方向。

    莲升灵台钝痛,观喜镇的金莲像被撕裂。

    她放任那血腥味离远,转身说:“不是无嫌,一时心急倒是忘了,无嫌的灵台如何驱得开我的金光。”

    引玉微怔,回神说:“是了,或许全盛时的无嫌可以,但如今她和灵命如出一辙,已都是强弩之末,硬驱金光必会受伤,根本不可能跑得了这么远。无嫌不可以,但和灵台瑞光同源的灵命可以,即便牠如今已经魔化。”

    “灵命假扮无嫌将我们引开。”莲升冷冷一哂,“从我们回小荒渚起,牠这卑劣手段就没少用过。”

    “回医院。”引玉心跳如雷,“照这么追下去,还不知道会被引到什么地方。”

    作者有话说:

    =3=

    第202章

    两人是停住不动, 但不意味着彻底不管不顾。

    莲升挥出金丝百里追踪,如她所想,再追下去必是白忙,毕竟那身影往地下一潜, 就消失了, 哪容得旁人追上。

    这躯壳甚至也不是无嫌的, 因为无嫌和灵命不同,她可不是天生地养, 也非万灵所凝,是不能和天地融为一体的, 潜得再深也会留下踪影。

    “果然不是, 连壳也不是无嫌。”莲升收起金丝, 若有所思地缠上手指。

    “幸好我出来时特地留了一滴墨。”引玉哼笑。

    她轻捻指尖,能察觉到那墨点还是完好的, 此时病房那边毫无动静, 想来灵命也不是为了调虎离山。

    是的话,牠万不会等到两人发现才动手。

    刚刚这一路, “无嫌”蹿得飞快,一刻也不曾停歇,引玉和莲升紧随在后,如今回头一看,才知道自己竟已身在数里之外。

    照这方向看,再追下去, 怕是要追到北沿。

    引玉气喘不定,转身望向来处, 说:“耳报神那边暂时没有异样, 灵命这是想做什么?我们呆在医院, 是碍着牠行窃了?”

    她轻啧一声,堂堂一灵命尊,坑蒙拐骗全数做绝,现在一提起牠的名字,似乎连嘴都会变臭。

    “不是。”莲升皱眉,往脸上抹了一把,眯眼看起虎口血迹,“牠如果是为了吃魂和偷骨偷肉,上哪不是偷,那医院对牠来说,根本算不上特别,不过是昏睡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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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且集中,更省事一些。”

    “倒也是。”引玉刚才追得急,如今看到莲升满脸血,心不免一紧。

    莲升神色本也不算阴冷,但半张脸一沾血,便像那夺命修罗一样,看着怪瘆人的。

    引玉连帕子也无暇找,抬手就抹了过去,抹下一闻,胃里一阵翻腾。

    她料到这血是东拼西凑而成的,但没想到,其中竟还藏着恶臭。

    “闻出来了?”莲升问。

    引玉皱眉,说:“牠后来抹的那下,血应该是从别人身上沾来的,那原来喷洒出来的,又是谁的?”

    还以为灵命是为了扮作无嫌,才特地施了术,没想到沾在莲升脸上的全是真血,其中还夹着一股牠特有的,奇臭的气味。

    莲升未应声,早在溅上第一下的时候,她便闻出了古怪,垂视虎口说:“最初溅到我脸上的血,闻着不算杂。”

    她沉思少顷,继续说:“牠后来抓我面庞,像在遮掩什么,毕竟连劫雷都伤不了你我,祂又岂会指望区区一只手。”

    引玉更是觉得匪夷所思,她回想“无嫌”不久前的举动,惊愕地说:“想起来,刚才追牠时,牠处处透着古怪,不穿房也不穿车,能绕即绕,就像有实体那样,且还是初俱肉/身,还学不会完全掌控。”

    莲升目色沉沉,“牠的肉/身早被舍在慧水赤山,如今有灵而无肉,万不该有血才是。”

    真相昭然若揭。

    说完,莲升冷冷地笑了,“取众生造躯,再化为己用,有了躯便也能造血了。牠怕被你我发现,所以断臂后欲盖弥彰地抹了一下。”

    “祂这躯造得可真是不容易,单掳一人不够,单活人的也不够,还得处处取,顺道抢走别人的福禄和阳寿阴寿,这事真是牠做得出来的。”引玉嘲谑,“合着牠当真是在凑一具躯壳?”

    “看来是的。”莲升说。

    “难怪昨夜在坟山上时,牠的身姿那般瘦削,原来是还没凑齐。”引玉冷哧。

    莲升施术净去脸上血迹,往回走时一边说:“牠为了让我们信那是无嫌,不惜自断手臂,不过牠那躯壳倒是好修,本就是缝缝补补的事。”

    引玉嫌手上那血又脏又臭,把手伸得老远,勉勉强强吹出一口气,吹开了手上的血迹,才说:“从未见过如此肮脏之人,牠堕魔堕得真是彻底。”

    “牠念太杂,执太深。”莲升看向引玉。

    引玉双手已经重归干净,却还直直伸着,皱眉说:“但牠重塑肉/身做什么,丢都丢了,是知道丢了肉/身会自断修途,又会境界大跌,后悔了?”

    “多半是了。”莲升抓住引玉的手,往她指腹上一抹,蹭上些许寡淡莲香,说:“牠是不敢回慧水赤山的,如今有塔刹作隔,劫雷还不算多。牠一旦回去,劫雷布天盖地,到时候不光牠,整片慧水赤山都会覆灭。”

    由灵命造就的祸端,本就能毁天灭地,牠的劫自然也是。

    被莲升一抹,引玉才觉得自己这双手彻底干净了,抽手说:“但我不明白,牠的境界怎么会跌成这样。”

    “不清楚。”莲升摇头。

    引玉见莲升脸上干净,也就舒心了许多。她低头闻了指尖莲香,转而朝莲升眉心碰去,说:“灵台还难受么。”

    “有一些。”莲升心中怫郁,“那朵金莲在被吃。”

    “去观喜镇。”引玉毫不犹豫。

    “不,先回医院。”莲升不急于此时,“就算灵命不是为了声东击西,也得回去看看。”

    也在理,引玉留的墨再厉害,也未必能抵挡万劫。

    再说,如今还不清楚那吃金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

    回到医院,两人纷纷往病房赶,引玉特地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停在门外。

    屋里有说话声。

    病房里没有别人,要有人说话,那就只能是耳报神和吕倍诚。

    吕倍诚此人当真奇怪,他早几年误入歧途,沾染一身鬼气,脾性是一等一的怪,可在回叡城之后,竟变得老成持重,好像久经风霜,戒骄戒躁了。

    引玉可不信,一个人的脾性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寻常人再变也会和从前有几分相像,这人却从“根”上就变了。

    诵图谶能保命还说得过去,但吕倍诚如果真想帮吕家,就不该回去,他养鬼造就的业障,只会令吕家更加惨淡。

    另外,吕倍诚回吕家后,可不光诵了图谶,还扶乩招鬼上身。他招到的可是灵命残余的一念,那一念浸满邪气,岂容得没点道行的他安然无恙?

    种种怪事堆叠在一起,所以莲升特地留他。

    “你是邬冷松。”耳报神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

    门外,引玉微愣,忙不迭看向莲升。她猜到,吕倍诚的壳子里应该是藏了别人,也发现了这人和耳报神的异样,却不曾将他和邬冷松联系在一起。

    算下时日,邬冷松要是正常轮回,早该将三世全部过完了,如果真是他,那他的阴寿,算得上和云孃不相上下。

    莲升不动声色,早在她出声留下吕倍诚的时候,便料到此事并不简单,这“吕倍诚”明显是怕她和引玉的。

    良久,“吕倍诚”才应声:“又见面了。”

    他此番开口,话音已不同于原先,变得老气横秋,且还是死气沉沉的。

    这才是邬冷松的声音!

    耳报神默了,平日它再挑剔,再阴阳怪气,说话也还算轻快,哪像现在,竟连话也不愿多说。

    “我倒是没料到,还能再见到你。”邬冷松沉声,“你去了哪里,这些年你不在邬家,是给别家当家仙去了?”

    耳报神不是隐忍的性子,当即火冒三丈,只可惜它的嗓音太过稚嫩,连气势都矮他人一截。它愤愤地说:“我去哪里干你什么事,再说,我可从未愿意当什么家仙,你听着倒好像很乐意做这等事,当时怎么不把自己的魂灌进木头里呢?”

    “我怕是有心也无力。”邬冷松好像不知悔改,“做樟柳神,得是用干净的小孩儿,而就属你的命格最适宜。”

    “你毁我也就毁了,你知道你害得多少人身陷水火么?你将他们骗得好惨啊,整座观喜镇都被你毁了。”耳报神尖声斥责。

    这回沉默的竟成了邬冷松,邬冷松过了一阵才说:“我知道,我后来也曾到过观喜镇。”

    “那你也不知道要叫他们清醒,你旁观得倒是轻松,草草一眼,压根没将别人的苦痛看在心里!”耳报神咬牙切齿,“我看你如今也不像是会悔过的,你跟着五门过来,是想拿别人的苦难作乐?”

    “我不是,我想过唤醒他们,但……他们好像乐在其中,我别无他法。再说,如果让他们知道那些都是假象,我必会被他们手刃。”邬冷松说得自然无比,明明是知错,却不愿改。

    “懦夫,你可真会给自己找理由啊!”耳报神扯起嗓,“你从他们手里讨要我的时候,可不曾这么怯弱,是因为我的命不算命,旁人的命不算命,只有你的才算么!”

    邬冷松道了一声“抱歉”,沉稳到好像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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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无感情。

    他哑声:“观喜镇的救护车和警车,是我叫过去的,我心知有错,所以这些年一直不敢转生。”

    耳报神一瞬就猜到邬冷松的担忧,正如后来那个恳求莲升不要将自己送入两际海的鬼一样。它讥讽道:“你是怕投胎变成牲畜,和旁人鸡鸭互啄?邬冷松,观喜镇的人因为你,下辈子可是连蚊蝇都做不成!”

    邬冷松倒是坦诚,应声说:“是,我怕投胎成牲畜。观喜镇的悲剧的确是我造就的,但镇上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点错吗,他们也是咎由自取。”

    一时间,耳报神无从辩驳。

    邬冷松看着桌上的木人,站起身走到它面前,垂头说:“正因为害怕投胎成牲畜,我这些年一直在阳间游荡,后来发现,邬家的家仙竟然消失了。我调查此事,只隐隐猜出和邬嫌有关,但她的手段太干净,我就算进了草莽山,也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微顿,继续说:“直到后来,五门齐齐出事,而正巧吕家需要一个诵图谶的人,我才上了吕倍诚的身,借机回到五门之中。”

    “你还敢伤人?”耳报神怒不可遏,“我看你不是怕当牲畜,是想当微生物!”

    接触过现代设备的木头还真是不同,连说话都添了新花样。

    邬冷松摇头:“我没有伤他,只是上了他的身,他的魂还在。”

    “那又如何!”耳报神还是闭着眼,根本不愿看眼前的人,冷冷地说:“你能躲到什么时候,难不成你要当千年万年的鬼?你有这当鬼的兴致,怎不直接去阴间当差呢,还省得投胎当你不愿当的东西。”

    “我想看着观喜镇和五门,我有错。”邬冷松将“错”那一字,说得何其平淡。

    “观喜镇的祸难,已经解决了,别的事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你还是安安心心去当那些小东西吧。”耳报幽幽说:“不过,你作为鬼魂,在阳间徘徊多年,又到处造孽,投胎前恐怕得先吃足苦头。”

    邬冷松没应这话,只问:“那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耳报神忽然就得意了,这事纵览整座小荒渚,可只有它一人清楚!

    它终于睁了眼,慢悠悠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胆子不小啊,不光不愿意当牲畜,连鬼也不想当了?这事你知道了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邬冷松不再过问,哑声说:“我本以为,我此番回到五门,能借着替五门消灾解祸,来减轻身上罪孽,没想到是我唐突。”

    “有点自知之明吧。”耳报神翻了白眼,伸出一根韧劲十足的枝把邬冷松推得连连后退,“该做人的时候就做人,该当鬼就当鬼,该当牲畜么,就老老实实去当,虽说人定胜天,可你也不能在残害生灵之后,还盼着上天能好好待你吧?你这是异想天开啊。”

    邬冷松可不就是异想天开么,他正想说话,便听见门把嘎吱一响。

    耳报神和邬冷松齐齐扭头,看见引玉和莲升步入房中。

    一众纸傀歪头打量,神色倒是灵动,却说不了话。

    “抱歉,在门外偷听了一阵。”引玉把身侧的烟杆勾起,睨着“吕倍诚”说:“邬冷松。”

    作者有话说:

    =3=

    第203章

    邬冷松正想反驳, 就被开门声打断。他神色又惊又怵,没料到引玉和莲升会在这时候回来。

    耳报神不紧不慢地收起枝,收得只余一截时,往裙摆上蹭了几下, 嫌碰过邬冷松的“手”不干净, 冷哼一声说:“别装模作样, 你早被识破了,不然留你做什么。”

    “我猜到了。”邬冷松哑声。他用着吕倍诚的躯壳, 看着还是年轻人的相貌,姿态却在一瞬间变得老态龙钟, 就连目光也浊了许多, 不用再端着了。

    “这下可由不得你了, 她们俩要是下两际海,怕是连阎王爷都得擦干净椅子让座。”耳报神翻起白眼, 语气轻快了许多, “不过就算你出声求我,我也不会帮你美言, 你就老老实实下去吃苦头吧。”

    引玉听得想笑,小木人还是活泼些好,沉默寡言可不像它。

    她走上前一步,邬冷松便后退一步,她倒不是要把邬冷松逼到墙角,不过是想将耳报神肩头的墨汁刮下来。

    邬冷松把“怕”字写在了脸上, 惶惶不敢多言,冷不丁挨到了纸傀身前, 被纸傀用力一推。

    他浑身僵住, 双眼一闭, 反客为主地说:“你们百般隐瞒,还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我,多少不太正派。”

    “不太正派?”耳报神阴阳怪气地复述,它仗着引玉和莲升在,说话声越发响亮,“我看你是久不做人了,忘了话该怎么说,想到个词就往嘴边蹦,我寻思着,这词不该是形容你自己的么?张口闭口骂自己的,如今可不多见呐。”

    引玉将墨汁刮了下来,抹到耳报神的鼻尖上,说:“多亏你,我一开始还在猜,你和这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耳报神哼了一声,说:“我就知道,你们留我下来就是为了看着他,行了,事情我也办成了,你们将他送走吧。正巧邬家的人到两际海去了,回不了叡城查名谱,他这会下去,还能来个什么同堂。”

    辈分隔太远,它一时也算不清是多少代。

    “送是要送的。”莲升淡声。

    邬冷松睁开眼,周身紧绷。

    耳报神可不想被波及,赶紧又把枝伸了出来,像长臂猿那样,纵身一跃,挂到了天花板的吊顶上。

    谁知道邬冷松会不会发疯,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鬼,心里必定是有点问题的,它可得站高一些。

    邬冷松垂着眼,余光却瞥见了耳报神的举动。他此前便惊讶于木人发枝一事,但没想到枝叶还能这样用。

    明明木头是他挑的,术法又是他亲自施的,难不成这耳报神也跟着去了世外之境,所以才消失多年?

    莲升看邬冷松神色几度大变,走上前说:“你可还有话想说?”

    邬冷松站着不动,自觉已是笼中物,逃无可逃,索性说:“无话可说,如今你们也试探明白了,接下来是要捉我归案,还是如何?”

    天花板上,耳报神听得又是一嘁。

    事到如今,邬冷松还是没有悔过之意,单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合该受罚。

    引玉看莲升似要动手,便倒退几步靠到墙上,好整以暇地打量邬冷松,说:“观喜镇变成那样,你当真没有过一丝后悔?”

    “邬家的家仙,我非养不可,但我知道有错,也正是为此而来。”邬冷松话倒是说得硬气,却不敢直视引玉和莲升,如今也不敢仰头看木人了。

    他在阳间逗留多年,就是怕自己会因为孽债满身而转世成牲畜,他的懊悔来源于此,和别人的凄惨毫不相关。

    “你给邬家捅了好大一个窟窿,如今倒是理直气壮。”引玉话止于此,根本不提邬家后来所承的种种恶果,她不信邬冷松一点也察觉不到。

    邬冷松沉默不言。

    引玉幽慢地说:“你不光害邬家,还害吕家,吕倍诚被你附身,被迫回了吕家一趟,把罪业全带回去了。你嘴上说是为了五门,到处调查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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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但不见得是真的为五门好。”

    邬冷松十指微颤。

    莲升目光冷冷地看他,说:“如果不让你投胎成牲畜,但会让你像观喜镇的人那样,‘转生’个百八十次,你愿不愿意。”

    邬冷松微愣,本是想点头的,可这些年观喜镇的惨状他都有看在眼里,他知道镇上人彼此间的埋怨、嫉妒和愤恨,知道这些恩怨有多令人忍受。

    可能单单经历这样的一世,他就会生出心魔无数,更别提那十数次的“转生”,每一次都不是真的重来,都是带着怨的。

    人心就好比一只口窄如针的瓮,即使仅靠滴水积累,成年累月也必会满溢。

    偏那瓮口又窄,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倾尽,再怎么宣泄,都是徒劳。

    邬冷松不敢说“愿意”,心说那还不如做牲畜,牲畜一生短暂,此世一了,或许下辈子还有机会当人。

    他默不作声,心思却全在脸上。

    “你看,连你都觉得苦。”莲升抬臂,作势要变出金莲。

    引玉拿起烟杆快步上前,蓦地将杆柄打在邬冷松的肩头。她还有一些话想问,可不能让邬冷松就这么走了。

    烟杆敲肩,吕倍诚肩头的命火忽地闪现。这火还算旺盛,有这般命火之人,印堂万不该有死气,想来吕倍诚的死气就是邬冷松带来的。

    邬冷松害了吕家不假,但对吕倍诚还算好,从始至终未伤他性命。

    “当时在吕家门外跪地的,是你还是他。”引玉忽问。

    邬冷松不敢动弹,亦不敢看引玉的脸,埋头说:“是他,但那时我已在壳中。”

    “难怪,那时吕倍诚还挺真情实感,不过他荒疏多年,图谶竟还能读得那么流利。”引玉哼笑。

    “是我上了他的身,要挟他重归五门,他不得已照做。”邬冷松冷汗直冒,“ 当日诵图谶的是我,后来扶乩的也是我。这些年我作为鬼魂游荡阳间,多多少少有些心得,刚好能抵挡期间变故。”

    “当时做那些的如果是吕倍诚,想必他到现在也还在昏迷。”引玉并非看不起吕倍诚,只是与灵命和无嫌相比,他弱得堪比蜉蝣,而这邬冷松,姑且还算得上飞虫一只。

    “但我至今还是想不明白,邬嫌……”邬冷松怕归怕,却还是想一解困惑。

    莲升伸出一根食指,将引玉敲向邬冷松肩头的烟杆抵开,冷淡地说:“我们二人没有主动提起的,一概不许多问。”

    邬冷松早猜到此人不好交涉,不得不把疑惑咽了回去。

    他说不出求饶的话,哑声只道:“我这些年流连阳间,似乎事事都未做成,想扭转观喜镇的局面,却无从下手,想为五门出力,也并未出成。”

    “你不是无从下手,是怕。”引玉仰头,看向吊顶下那晃悠悠的木人,“它说的没错,你就是懦弱。”

    邬冷松竟也不怒,连气息也不见有变。

    “说起来,邬家宅子外面有个湖,那湖底下是不是有东西?”引玉状似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我知道邬家迁过一次,但不清楚具体是因为什么。”

    邬冷松有很长一段时间,只在观喜镇附近游荡,后来听说五门有变,才伺机上了吕倍诚的身,之后便一直在吕家了。

    听到老宅外的湖泊,他一时还想不起来,良久才说:“似乎是有一个湖,湖底下能有什么东西?”

    这本是引玉问的,如今还被他反问一嘴。引玉心觉好笑,收回了烟杆,说:“算了,问也白问,看来你也不知道。”

    邬冷松惴惴不安,他思绪飞远,湖,湖?

    他回神,徐徐说:“我在世时,邬家还在沸洪县,如今那宅子粗算只有两百年历史,未及我岁数的一半。是因为后来人算出,现在的住址阴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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