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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在周子通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 戚昔心上一颤。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燕戡,而是拢了拢袖子盖住苍白的手背,缓缓垂下眼。
身边骤静。
远山应是有飞鸟低鸣;院子外听得见三两声叫卖吆喝;屋檐下的药炉里水声急促破入耳膜, 浓厚的药味缭绕鼻尖。
戚昔思绪乱飞, 逃避似的不去关注眼前。
“你说, 什么?”燕戡声音艰涩。像嗓眼里磨着砂砾, 嘶哑到了极致。
戚昔指尖蜷缩,闭了闭眼。
他紧抿的唇微松, 刚要开口, 周子通阴阳怪气:“大将军,你耳朵又没聋!”
燕戡眸色黑如墨, 如煞神一般看了周子通一眼。
他依旧站在戚昔身后, 一身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血气炸开, 露出从未在戚昔面前展露的一面。
像极寒之地的饿狼,露出獠牙,看着眼前的人, 虎视眈眈。
“我知道这件事很奇怪。但事实如此, 我……”戚昔此刻没有心思跟燕戡细细解释。决定留下这个生命,本就是他煎熬许久才决定下来的。
他收敛一切外露的情绪,只道:“我没想把他交给你, 你不用担心。”
说完,戚昔不想再坐下去。
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握紧, 正要起身,肩膀一重。
“去哪儿?”耳畔轻声落下。
男人从身后移到身前, 阴影覆盖在身上, 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从他身上传来。
戚昔忍不住拉开距离,又重新坐在了凳子上。
燕戡直接在他身前蹲下。
戚昔还没反应过来, 藏在袖子里的手被拉开,紧攥的手指被一一捋直,粗糙的指腹落在了掌心被掐红的软肉上。
戚昔感到不适,手往后抽了抽,但捏住手腕的大手纹丝不动。
边上有凳子挪动的声音,余光中周子通垫着脚匆忙跑了。还拉着药炉子边的阿楮一起。
手背贴来温热,戚昔手一抖,注意力被拉回到燕戡身上。
他垂眸,注视刚刚趴在膝上的人。
“燕戡。”戚昔动了动被他压在脸下的双手。
燕戡闷闷道:“嗯。”
“你起来。”戚昔被温热的呼吸烫得手被绷紧,坐立不安。
“不起。”燕戡耍无赖。
他心绪纷乱,像凌乱搅合在一起的麻线。
这消息的冲击力尤其的大。像被一把弩射透肩膀,先是不可置信,再是如疼痛拉扯出来的剧烈情绪波动。
燕戡低头,额头更紧地贴在戚昔手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稳住急剧波动的心跳。
嗜血的狼变成了寻求安慰的大狗……
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神如此震荡。
戚昔见他不是厌恶,便放松身体,微微侧靠在桌面上看着埋头在自己膝上的人。
他头一次与人这么亲昵。
有点不适应,但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可以让他先靠着冷静冷静。
半晌,戚昔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动了动有些发酸的腿。
但腿上的人好像没有眼力见儿。
不得以,戚昔伸出手指抵着人的额头撇下去。
燕戡僵着身子,怎么被戚昔推下去的,就怎么蹲着。
戚昔也不管他现在听不听得进去,道:“我来找你就是为此。我想把孩子留下来,所以我现在需要一个安全的住所度过后面那个阶段。”
“如果你同意,我想借用一下将军府的地方。”
周子通听到这边说话的声音,拉着他的小徒弟慢悠悠回来。见那屋里毫无形象蹲着发愣的人,嫌弃地嘲讽了句:“多大点事儿,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燕戡猛地抬头,锋利的眸光刮过周子通。
周子通像被掐住了脖子,立马噤声。
燕戡往戚昔跟前又靠近几分,他哑声道:“我说过,你想在将军府住多久都行。”
戚昔露出个温和客气的笑:“那就此先谢过了。”
燕戡脑子还没有彻底平静,但是他懂得打蛇上棍。“本该如此。就住在我那个院子里的,方便照顾。”
戚昔:“你找个信得过的人就行。”
燕戡直直盯着戚昔:“不如我自己来。”
戚昔无所谓,只要他同意了,他就不用再花费其他的心力去找房子找人。
“住在这里也好,方便养身体。”周子通重新坐回他的位置,重新写了个方子。
又像逗小猫一样,招呼自家徒弟:“阿楮,去抓药。”
反过头他问戚昔:“什么时候搬过来?药包要不要给你拿上?”
不等戚昔说,燕戡搓了搓自己的脸,有些恍惚地站起来。
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才知道孩子的月份已经很大了 。
“宜早不宜迟,我现在跟你回去收拾东西,今日搬过来可行?”又想到戚昔现在不方便,道,“你待在将军府,你告诉我要收拾哪些东西?”
戚昔仰头看着高高大大的人,轻声道:“行啊,不过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来了将军府。”
燕戡眼里终于有了笑意。
“这个简单。”
“那我现在去……”
没等说完,阿兴咋咋呼呼找过来。“少爷,厨房那边准备好了!”
燕戡猛然想起照着戚昔吃饭的时间,料想他现在应该已经饿了。他微微弯下腰,对戚昔道:“先吃饭吧。”
戚昔点头。
“马上就来。”燕戡对着外面回。
打发走了人,燕戡绷进了下颚,挪着又在戚昔身前曲下一条腿蹲下。
他仰头看着戚昔。
这是一个示弱的动作。在作为大将军的燕戡身上,几乎从未出现过。看得一旁的周子通一脸惊奇。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燕戡眼里多了丝小心翼翼,仿佛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易碎的白瓷。
以前未敢表露的情绪,他明确地展现在戚昔眼前。仿佛自此彻底确定了,面前的人一定会是自己的。
戚昔对男人的转变莫名,也不深究。
他只顺着他的话摇了摇头。
燕戡深吸了口气:“那先去吃饭?”
戚昔:“好。”
两人并排着走出了院子。
而全程被忽略的师徒二人抱着双手,直勾勾地看着他二人。
“你说说,这燕问荆什么时候有这个知冷知热的贴心样子了?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阿楮抱着捡好的一副药,瞧着他师父。“师父,我们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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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饿了?”
“饿了。”
周子通潇洒挥袖:“那走吧。他们两个人吃饭肯定寂寞,咱给他添些热闹。”
在将军府吃完饭,燕戡送戚昔回去。同行的还有黑色的大马玄风。
马是跟着戚昔进屋的,但燕戡是直接翻墙。
外面的那些邻居见了马,还奇怪戚昔从哪儿牵回来的。
到家后,戚昔关上门。
正要到后面院子,过门槛时,燕戡自然地将手伸过来扶了他一把。
戚昔放下被搀着的手臂,声音如常:“不用这么紧张。”
“你先坐,我去收拾东西。”
燕戡紧跟在他后面,目光盯着地面,如临大敌。仿佛地下会钻出个什么东西,绊倒戚昔。
进了屋,戚昔打开柜门开始装东西。
燕戡直接拉住他袖摆,不让他做。“你说,我帮忙。”
房间里,戚昔被迫被燕戡按着肩膀坐在凳子上。
桌上的茶壶被燕戡移开,上面铺着之前戚昔从京都背过来的包袱。
戚昔拢着眉心看他:“我不是易碎的瓷,之前那么长时间我自己也过得好好的。”
燕戡:“那是因为之前我不知道。”
他要知道,早几个月前就借着这事儿将戚昔接回去了。
戚昔无奈,头一次觉得这人难缠。
去了一趟将军府也有些疲惫,他不想耗费多少口舌。既然他都自愿了,戚昔心安理得开始将他当工具使。
“柜子里的衣服,左边那排全部拿完。”
燕戡绷着脸,像战场演练一样小心捧着戚昔的衣服放在桌上。
戚昔放松身子靠在椅子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还有上面柜子里的小盒子的银两,压在柜子下面的银票……”
他慢慢说着,室内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一会儿,燕戡将整个屋子摸了个透。他将东西分类放好,顺带估摸了一下那一堆当初让戚昔揣上的银票花了多少张。
看厚度,他稍稍皱眉。
之前看他瘦得厉害,一定是遭了不少罪。这银子瞧着还没怎么花,日子过得肯定不好。
“这些银票都是给你的聘礼,花完了我那还有。”
他头一次给人操心着,没等来人回应。东西放好,他问:“还……”
椅子上的人又睡着了。
安安静静侧靠在椅背的软枕上,鸦青的长发铺了一肩。雪白的皮肤像常年不见太阳似的,透着冷淡的白。
像他偶然见过的白色狮子猫,高高蹲在墙上,一双蓝眼睛冷瞧着人。
燕戡想着上次他在茶馆睡着醒来不停揉着脖子,不由得上前一步。
他试探着,轻轻将手搁在戚昔后脑勺。
掌心贴着顺滑的黑发,燕戡呼吸微屏,不由得想到他们新婚夜没来得及的结发。
总有一天他会补回来。
戚昔睡得熟,即便燕戡将他的手搁在戚昔后脑勺,他也没动静。
燕戡小心翼翼地托着腿弯将人横抱起。脚下放轻,冲着床一步步走得格外稳当。
怀中的人歪着头,侧脸靠在他的胸口。
瘦得没什么肉的脸也只挤出了一点点软肉。唇色不红,像缺了血似的,没什么精气神。
睫羽长而密,如一把小扇。看得人心生柔软。
小少爷一身的骨头,燕戡抱着都觉得他像片云似的,轻飘飘的。
他小心地将人放在床上,又给脱了鞋,才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戚昔微微伸着脖子动了动,嗅到被窝里熟悉的气息,呼吸渐渐平缓。
燕戡怕把人吵醒,也没继续收拾。
他安静地待在床边看了一会儿,随后轻轻关门出去。不多时,厨房升起青烟。
燕戡敞开腿,端端正正坐在灶前。
他看着逐渐旺盛的火光,压在心头的事儿又跑了出来。
他对男人能生孩子的事儿很惊讶。这事儿若是落在其他人身上,听过一耳也就罢了。
但搁在戚昔上,他真切感受到了震惊。
而震惊之后,又确确实实多了些恍惚。
当初戚昔要走,他便让他走了。他是没想过会在斜沙城遇到人。
这会儿又遇到了,若是戚昔再想走,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放人。
原本,他觉得时日还长,一步一步慢慢相处,是冰块也总能将人捂热了。
直到听到这个消息……
他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夫郎跑不掉了。
他跟戚昔之间有个斩不掉的联结。
惊喜砸昏了他的头。
随之而来的,还有担忧。
他并不迷茫于孩子要不要,戚昔早已做了决定。但是他担心他的身体,世上哪有男子承受生育之苦的。
就算有周子通,他依然内心惶惶。
燕戡脸都被柴火烤得通红也没镇定下来。
柴灶的火大,不一会儿,锅里的水烧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脸站起来。将茶壶上了水,想了想,又添了几把米进去。
有肚子的人容易饿,戚昔也需要补补。
他切上厨房里还剩下的一点新鲜瘦肉,再洗了一两颗小青菜,用慢火熬煮,煮出来一锅色香味俱全的肉粥。
等端着碗,拎着茶壶到房间的时候,戚昔已经睡醒了。
他半靠在床头,听见开门的动静,眼皮懒懒地微抬起来。真像那高傲的白猫儿。
“你还没走?”才睡醒,戚昔清冽的声音变得有些糯意。
燕戡搁下东西,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桌面。
“我跟你一起走。”
戚昔脑袋搁在靠枕上,修长的脖颈舒展,瞧着清贵不已。“那离开之前要跟邻居们打声招呼,还要跟小孩说一声。”
戚昔说着,掀开被子起来。
一月天气还冷,他打了个哆嗦。接着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肩头。
“小心着凉。”燕戡收回手。
戚昔拢着衣服:“你在屋里待会儿,我去去就回。”
燕戡跟了他几步:“还要收拾什么,趁着这会儿我收拾完。”
他没说什么东西都不用带,到了将军府再购置新的。因为照戚昔的性格,他不会喜欢。
“不着急。”
戚昔秉承着早点去早点休息,拉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燕戡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自个儿才回院子里。
玄风在外面转着,马蹄子落在石砖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燕戡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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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玄风去看看。”
玄风眨巴下大眼睛,马尾巴一扫,紧跟着就出去。
戚昔刚出门看见身后跟来的大马,一想就是燕戡的主意。
他默许着,往巷子里走。
宋四娘几个瞧见了,擦了擦手走到戚昔身边。他们打量着皮毛顺滑的黑马,关心问:“是不是要走了?”
戚昔浅笑着拉着马儿的缰绳。“是要走了,之后麻烦婶子们帮我看着房子。”
宋四娘笑得眼角皱纹微褶:“那是应当的,你只管放心。”
这边说完,戚昔牵着大黑马往巷子的深处去。胡油巷里的熟人看了,都要打一声招呼。
渐渐的,周遭没铺子了,路上的行人也不见几个。
戚昔松开牵马儿的绳,轻声道:“你不跟你主人待着,跑过来跟着我干嘛?”
玄风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它低下头,拱了拱戚昔的手。
戚昔试探着,手摸上他的脑袋。
手心触感不算柔软,但温温热热的,摸着很舒服。戚昔嘴角轻轻翘起,眉眼愈发动人。
一人一马走过各条巷子,往东边,就到了目的地。
小孩当时说建房子很乱,确实没有胡说。这一边的房子大都在修葺。路上也堆积着材料。
而小孩家所在的那个院子里,三户人家的房子都塌了的。
这会儿全拆了,又在原来的地基上层层垒上去石材。石材上现在又在砌砖。
墙面才刚刚开头,只建得有小腿高。
小孩也在里面,他帮着老人给工匠们送茶送水。瞧着额头上的汗都是大滴大滴地落。脸上两团红色冻疮将人衬得像个福娃娃。
戚昔就站在院子外,离那些建筑材料有一些距离。
他打量着周围,周围人也瞧着他。
小少爷芝兰玉树,一身清贵。头顶是苍灰色的天,脚下是污泥混着残雪。他立在与他格格不入的灰黑色环境中,身旁跟着一匹剽悍黑马。
奇异的吸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哥哥!”小孩一见是戚昔,欣喜喊了一声。
他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跟自家爷爷说了几句,像个小炮弹似的往戚昔这边冲过来。
玄风打了个响鼻,抬着蹄子上去挡在戚昔面前。
小孩速度慢下来,满眼晶亮地瞧着黑马。
“好好看!”
“喜欢马?”戚昔的声音从马儿的另一边传来。
“嗯!它好威、威武!”
玄风像是知道小孩是夸自己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出身后的戚昔。
“哥哥!你哪儿来的大马呀?”
戚昔瞧着灰扑扑的小孩,笑道:“像个小花猫似的。”
“马儿不是我的,是别人的。”
“哦……”小孩小小一个,站在玄风面前像一个灰色的小熊。眼睛亮亮的,装满了天真烂漫。
他声音脆嫩,满是憧憬:“哥哥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养大马!”
戚昔稍稍弯腰,轻轻将他脸上的灰尘擦去。温声道:“好,哥哥等着你养来看看。”
小孩仰起头看着戚昔,看着看着,眼眶红了:“哥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慌忙地在身上擦擦手,然后轻轻拉住戚昔的袖摆。哽咽道:“哥哥你有了弟弟不要忘了我哦,记得回来看我好不好。”
戚昔轻轻擦过他眼角的泪花,温声道:“好。”
小孩得了他的承诺,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然后问道:“那哥哥是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晚上你就不用来送了,不哭……”
戚昔摸着他的脑袋,轻轻将人带到自己身前。他瞧着小孩顷刻间哭得肩膀直颤,心中也觉得酸涩了几分。
从小孩的身上,他体会到了从前许多没有的感受。
他看到大雪天里小孩卖葫芦给爷爷看病的坚韧,看到了小孩为了报答每天跑铺子里帮忙的质朴善念,也看到了他小小年纪穿梭在大人中端茶送水的懂事……
他拉近了戚昔与这座城的距离。
戚昔抚着小孩脑袋,看向远处。
受灾地房子在有条不紊地建设当中,虽然现在只搭了个桩子,但木材、石材一直在逐渐增多。
相信等他再来的时候,房子就已经建好了。小孩也有新家。
他柔和了眉眼,道:“你好好听爷爷的话,等夏天的时候,哥哥就回来了。”
“哥哥,咱们说好了。”
戚昔低头,浅笑:“嗯,说好了。”
“要回来,带弟弟回来。”
戚昔指尖落在他眉心:“那你就不该叫他弟弟。不过,我会带着他回来的。”
“去忙吧,不用来送。”
“哥哥再见。”
“再见。”戚昔牵着马儿,目送他回去。
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戚昔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怅然。
他知道这是对小孩生出了牵挂。
对小孩如此,那之后若是他出生了……那他不敢想象浮萍一般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见小孩回到老人身旁,对着他挥手笑。
戚昔也回以一笑。
他轻轻曲指,点在腹部。未来不可知,至少他现在都没有生出一分后悔。
回到酒肆的时候,戚昔被邻居们拦住。
玄风被挤到边上去,不爽地跺蹄子。
戚昔手上被东家塞上一点包子,西家给一点干粮。嘴上都说着:“东西不多,路上饿了吃。”
戚昔推脱不了,只能将这些满含心意的东西收好。
他想不只是小孩,还有邻居们。
戚昔看着怀里的东西,唇角轻扬。像吃了蜜,心里很甜很甜。
回到酒肆,一进门燕戡就迎了出来。
他一直站在门后没有出去,等戚昔进来,顺手将他怀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大门关上,戚昔闻到了热腾腾的粥米香。
此时天色暗淡下来,像裹着一层纱。
各家的房顶也陆续冒出炊烟,青烟铺在灰色苍穹之上,似一副静谧山水画。
淡淡的柴火香气弥漫开来。
燕戡的声音落下:“粥我温在锅里,现在吃正好。”
他像个主人家一样,让戚昔先在自个儿房里坐着,又给他倒了茶。
戚昔接过,抿了一口,目光平和。“今晚收拾好就过去吧。”
燕戡一笑:“自然。”
男人身量高,站在身前很有压迫感。戚昔垂眸喝茶,解了渴,歇够了才缓缓起身。
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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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燃起来了。
燕戡在里面忙碌,高大的身影投在窗户上,瞧着心里应是暖的。或许家便是这样温馨。
他没有细想,而是抬步进去。
窗户上的身影变成了两道,外面的玄风见了,慢悠悠地在院子里小跑起来。
像是知道忽略了它,戚昔从屋里拿了一把干草出去。
玄风拱了拱他的手,低下头来慢慢吃着。
“吃饭了。”屋里的声音低沉。
戚昔垂眸,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你也慢慢吃。”
桌上的粥闷了一会儿,蔬菜青绿的颜色变得有些发沉。不过香气浓郁,诱引空荡的肠胃。
戚昔在燕戡的注视下,尝了一口。
米粥入口即化,相必是熬煮了很久。淡淡的咸,肉末细腻,青菜泛甜。
或许是刚刚在窗前所见之景的触动,又或者是黑夜让人心软。他轻声道:“好吃。”
燕戡黑眸微亮。
“你吃得习惯就行。”
戚昔吃饭吃得慢,但燕戡常年行军打仗,吃饭的速度极快。两三口下去,碗里的粥就没了一半。
不过他吃相也不难看,只是带着北边特有的粗狂。看着叫人胃口也好了些。
吃完饭,两人加紧收拾东西。
主要是戚昔说,燕戡动手。连续打包两个大包袱,燕戡往马儿身上一放,随后两人吹灭了烛火。锁了门。
夜色漆黑,只有街道上的各个铺子里能看到一点从窗户里透出来的光亮。
燕戡怕戚昔摔着,他先一步下了台阶,然后伸出手扶着戚昔的胳膊。
“小心。”
下了台阶后,他手也没放。一边看着人,一边注意脚下,带着戚昔往将军府去。
斜沙城的路本来就不平,加上晚上漆黑,雪又开始化冻。戚昔走得很慢。
燕戡想了想,干脆在人面前蹲下:“上来,我背着快些。”
“晚上凉,在外面呆久了不好。”
戚昔能看见男人肩背的轮廓,不过他站着没动。
燕戡脑子转了一下,又站起来。
黑夜里,两人离得很近。
晚上风大,吹得戚昔头顶的帽子上的毛毛也跟着飘动。燕戡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低声道:“我抱,可以吗?”
戚昔垂眸。
长睫像受惊的蝴蝶扇动了几下。
考虑了一番,他主动抬手,搭在男人的肩上。
为了孩子,戚昔不会逞强。
燕戡喉结滚动了下,随后弯下腰来,像之前抱着熟睡的人那样,轻轻托着他横抱起来。
“要是不舒服记得跟我说。”
戚昔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脑袋微微离他的胸口远些。“好。”
夜色静谧,没有人说话。
两人离的很近,呼吸之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戚昔能听得见燕戡的心跳,扑通扑通,沉稳有力,也很快。
一旁的大黑马悠闲地走着,背上的重量对它而言跟没有一样。它一身黑,融入了夜色里,只有一双大眼睛格外明亮。
两人在前,马儿在后。
燕戡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其他。
每天心里想的人在自己的怀里,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
他从来没有这么小心地走过路。步步踩稳了,才继续往前。
即使这样,也很快看到了将军府门外亮起的那两盏灯笼。
这时候,玄风上前,蹄子在门上敲了敲。
戚昔迟缓地眨了眨眼。原来它是这样敲门的。
门立马打开。
阿兴探出个脑袋,见了两人眼睛一弯:“可算是回来了!”
光亮照在身上,戚昔不自在地动了动。“放我下来,能看清了。”
燕戡假装没听见,问阿兴:“房间收拾好了吗?”
阿兴悄悄看戚昔:“好了。”
燕戡身子侧了侧,警告地看他一眼,沉声:“送一些热水来。”
阿兴落在后头,欢喜得摇头晃脑:“是!”
将军府里比外面的街道明亮,戚昔不自在地偏过头,将脸微微往里藏。
到了自己地盘,燕戡明显步调轻松起来。
进了院子,灯火愈发亮。
戚昔见他跨入院门,手抓着燕戡的胳膊微微用力:“可以了,放我下来。”
燕戡一听,立马弯腰将人松开。
本以为戚昔生气了,但抬眼就瞥见了藏在黑发下的微红耳垂。
燕戡心上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我带你看看屋子。”
戚昔别开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微凉:“嗯。”
燕戡住的院子里那些本该有的造景被搬得差不多,院中一大块的空地是他每日练武的地方。
靠着院墙边上三两棵树缺胳膊短腿儿也不成样子。除此之外,什么假山碎石,花卉莲池不是被移出去就是被填平了。
这方院子很大,有正房,两间厢房以及几间仆从住的耳房。
正房方位正,采光好,冬暖夏凉。原本是燕戡自己住着的。但今日知晓了戚昔的情况,他立马让人把正房收拾了一遍,而自己改去住之前收拾出来的西厢房。
戚昔站在正房门口,见里面与此前所见不同,就知晓燕戡的意思。“不必如此,我住其他……”
“这个屋子住得舒服。”燕戡退回来,冲着戚昔伸手,“慢点。”
戚昔定定地看着他。
燕戡一笑,试探伸手过去扶着戚昔的胳膊。
“我从未将你当过外人。”
“若是你愿意,我也不是不可以跟你一起住。”
戚昔抿了抿唇,顺着他的力道跨入房门。
现在这人是一点掩饰都没有了。
将人带到同样放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燕戡道:“里面我让人收拾了一遍,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让人买来。”
他这屋子里东西简单,原本只有几个柜子。一个下午的时间,又置了些屏风、软塌之类的家具,地上还铺了地毯。
这会儿窗边桌上放了几枝梅,开得正艳丽。淡淡的清香缭绕,看起来是比他原来住着的时候温馨雅致。
“不用。”戚昔脱下大氅。
燕戡顺手给他拿着放好。
屋里还烧着火盆,暖烘烘的。不一会儿,戚昔玉白的脸浮现红润。
燕戡看着人,心想:这样的屋子虽然比京都的差了些,但也比那铺子好,勉强能让小少爷好好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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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人气色瞧着好了,燕戡才出去将他的东西拿回来。
该放柜子的放柜子,该挂起来的挂起来。
收拾着,看椅子上靠着的人微微阖眼。
燕戡放低声音:“可要洗澡?”
戚昔睁开眼,瞧着他“嗯”了一声。
“马上。”
燕戡这边将东西放好,立马出去给他拎热水。
戚昔就坐在桌上,手杵着下巴瞧着。浑身泛着懒意,像冬月里缩在火盆边打盹的猫。
不一会儿,燕戡拎着水回来。
他一手一个木桶,手臂绷紧,肌肉纹理透过衣服清晰可见。猿臂蜂腰,衣服底下藏着的身子健壮不已。
燕戡脚下步子迈得大,满满的热水愣是没有溢出来一点儿。
戚昔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眉梢微微扬起。
不愧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
“好了,来洗吧。”燕戡拿了桶从屏风后出来。又将戚昔的中衣拿出来一套搁在里面。
戚昔打了个呵欠起身,眼角挂着泪花。昏黄的烛火中,人也看着软和了不少。
他正要开口叫人去歇着,剩下的自己来。但燕戡直接过来将他扶着,一直走到浴桶边。
“东西都是新的,才买回来。”
“嗯。”戚昔推了推他有些热的大手,“我自己可以,你去忙吧。”
燕戡盯着人因困顿而变得绯红的眼尾,喉结滚了滚,松手出去。
屋内暖和,燕戡怕戚昔冷,又拨弄着炭盆让火烧得旺一些。
隔着屏风,里面水声响动。燕戡戳了戳盆里的木炭,想了想,又去衣柜里给戚昔拿了一件厚实的狐皮大氅。
戚昔听到外面的动静,被水雾蒸腾得发红的眉眼透出夺目的艳丽。
知道人没走,戚昔只泡了一会儿就起来了。
他擦干身上的水,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目光微不可见的一暖。穿好丝绸做的寑衣,戚昔慢慢走出去。
四目相对,戚昔不自然地抬手挡住肚子,微微侧身。
他穿着单薄,不可避免地让燕戡看到了那隆起的肚子。这是燕戡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他现在的状况。
小少爷很瘦,没遮住的锁骨深深凹陷下去,透着刚洗过澡后的粉。脸红扑扑的,冰冷的神色都被热气氤氲得缓和下来。
腿长,身子薄。好像身上所有的肉都转移到了肚子上。
燕戡走近,目光从戚昔的肚子移到他脸上。紧接着将厚实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不要着凉了。”
戚昔把衣服穿好,没等开口,又被燕戡拉着塞进了被窝里。
四周的被子被燕戡掖得严实,只留戚昔一个脑袋在外面。
动作虽轻缓,但不容拒绝。
戚昔困了,懒得跟他掰扯。他舒舒服服地蜷缩起来,眼皮慢慢垂落。
至于燕戡,他爱坐多久坐多久。
夜已深,寒风阵阵。
燕戡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会儿,起身给炭盆里添了一些炭火。随后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窗,熄了灯,悄然关门。
西厢房亮起了烛火,在风中摇摇欲坠,但持续了半宿。
换了地方,戚昔睡在柔软的被子里,竟也迷迷糊糊睡着了。虽然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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