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人,果真除外放的□□爷,以及在乘月阁照料陆蔻的秦淑慧,全都到齐了。
其中如陆崇、陆幽等,还穿着官服,今日陆蔻回门,他们中午回来吃个饭,下午本是各自有事。
如今全都耽搁。
就是陆昂这样的小魔头,在压抑到极致的氛围里,也不敢出声。
云贞扫了一眼,若以前,怕是吓得胆都飞了,如今,她一直低着头,走到正堂中央,福身行礼。
她看到跪在她脚边的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是晚香,她还记得,另一个……她愣了愣,是红豆,她半边脸毁了,全是瘢痕,如长虫盘结在一块。
不忍细瞧,云贞挪开视线。
侯夫人不叫云贞与两个罪犯同处,叫她:“贞娘,你过来。”
云贞应了声是。
侯夫人握着云贞的手,自有嬷嬷搬来张圆墩,让她坐在侯夫人一侧。
云贞侧身坐着,就看陆莹的眼眶是红的。
堂上早就争执过一场。
侯夫人对云贞说:“好孩子,今日叫你来,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讯问,而是想你给我们做个证。”
“证实当时,莹姐儿和蓓姐儿,她们是不是明知红豆叛主,还不声张。”
这事为了陆蔻着想,堂上,并未明说红豆仔细做了什么。
只以叛主论。
云贞尚未开口,横插进姜香玉尖锐的声儿:“云贞,兰馨堂往日待你不薄,你可别瞎说。”
“对了,你表姐云宝珠刚被七弟送去庄子没多久呢。”
云贞愣了愣,云宝珠被送去庄子?
她却是一无所知。
大房诸位,皱起眉头。
姜香玉知晓,云贞和云宝珠关系不好,她故意提这件事,是想让云贞和大房多点“往来”。
就像她刚刚咬死几个丫鬟,对二房心怀怨恨,才攀诬二房。
等等若云贞给大房提供证词,自也可以是大房帮她做事,她以此为回报。
云贞却没有被吓到。
她看着神色各异的二房众人,道:“这件事是真的。”
场上肃静。
连陆芙倒吸一口气的喘息,都听得一清二楚。
陆旭盯着云贞,嗤笑了声。
他和柳焕打过一架,嘴角有一块淤青,正用手帕捂着,双眼透出一股狠戾。
云贞心想,他不会以为,她在报复他的步步紧逼罢。
却不是,这一切只是事实。
姜老夫人拍了下扶手:“云贞,这事是不能扯谎的。”
二房在给云贞施压。
还不待云贞说什么,大房这边,向来急性的陆五爷陆崎,就说:“这不就成了?红豆,晚香,南枝还有一个谁,四个人指证,还不够。非要扯一个外姓女进来看咱家笑话?”
陆崎无心之言,叫云贞面上一热。
这热闹,她合该不能来凑。
五夫人杜氏忙摁住陆崎,赔笑:“五爷说话向来直,只不过,云贞是外姓人,说的反而是有理的,是也不是?”
姜香玉说:“那个云宝珠,污蔑她偷了东西,你们大房把她送去庄子,云贞不向着你们说话?真是……”
云贞:“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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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依然浅而柔。
然而这一声,在姜香玉利利的声儿里,撕开一道引人注意的口子。
所有人都盯着云贞。
包括陆崇。
打从云贞进门到现在,陆崇没说过话。
他一身绯红常服,头上没有戴乌纱帽,手里握着一个茶盏,双腿微岔,坐如钟,唯眉目冷冷清清,眼眸如深潭,瞧不出情绪。
这般盛夏里,他身上,却仿佛不会冒汗。
云贞先垂了下眼睛。
随后,她掀起眼睑,咬字更清晰:“当日我被晚香推到宁光湖里,这件事,府医脉案有记载。”
晚香:“确、确有此事。”
云贞:“回去后,三夫人找出晚香,当日逐出侯府,只是在那日,晚香跪着像莹姐姐、蓓妹妹求救。”
这可是当时的细节了。
陆莹一着急,道:“胡说,哪有?”
云贞:“我的丫鬟,喜春,也就是之前的小翠,她有听到,不止如此,”云贞目光扫过二房身后两个丫鬟仆妇,一一点出她们,“她们也听到了。”
“所以,我才觉得可疑,再查下去的。”
喜春拍拍胸脯:“我记得可准嘞,晚香好像喊什么,‘我把红豆的事告诉你们了’什么的。”
陆莹脸色一白。
那两个丫鬟和仆妇,下意识否认:“没、没有。”
这时候,传来茶盖好茶碗碰撞的声音。
众人噤声。
陆崇将茶沫拂开,并没喝茶,黑黢黢的眼睛,只盯着那两个丫鬟仆妇:“说实话。”
他是吏部侍郎,管的是人,深谙人心。
仆妇见过世面,胆子大点,低头避开。
那丫鬟不行。
这事阵仗闹得如此大,她早就六神无主。
如今遭云贞点名,陆崇一问,她跪在地上,颤颤巍巍:“我、我不知道晚香为什么那么说。但是,这话太难听了,三夫人让我们闭嘴……”
姜香玉又气又急:“你个贱东西!”
五夫人拔高声:“只让你们闭嘴,查也不查?三嫂,这可不像你啊,有人污蔑莹姐儿,你该是还莹姐儿一个清白。”
姜香玉攥着手帕。
事已至此,牵扯出来的证人,足足七人。
姜香玉还是不想认。
实则姜老夫人、陆幽和陆旭,都不会认。
早在四个证人出来时,这事板上钉钉,可要是认了,陆莹陆蓓该如何是好?二房又如何自处?
而且,二房不认,大房总不能因为一个出嫁的陆蔻,毁了陆莹陆蓓的将来!
这是他们笃信的事。
如果是往日,二房赖到这个程度,大房也该收手。
往后大家还是亲戚,要顾好面子。
然而,令二房没想到的是,这事在陆崇这过不去,是陆崇执意要翻旧账,不给二房一个安生。
那这事就算大房要追查到底,二房只能装糊涂。
但他们算漏陆莹。
她突然哭了。
陆莹因不小心推了陆蔻,心中慌乱,如今旧事也瞒不住,她彻底怕了,捂着手帕,姜香玉抓她胳膊,没捂住她这张嘴。
陆莹:“不是我想的,是陆蓓让我这么做的!”
陆蓓脚一软,扶着椅背。
满堂只有陆莹的哭声,与抱怨:“我发现的时候,陆蓓说别管,一起看大姐姐出丑,我要去说,是她拦着我的……”
姜老夫人闭上眼。
姜香玉随机应变,只好顺着陆莹话头:“好啊陆蓓,原来你是主使!你跟你那姨娘,都是一个性子!”
陆幽皱眉。
陆旭:“看来是陆蓓的错。”
非得推一个出去,那就是陆蓓。
陆蓓气极了。
她自小被陆旭陆莹欺负,早就对这对兄妹厌烦到极致,也只等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
临了临了,还是推她出去。
此时,陆蓓找回嗓子,她撇下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大声说:“不全是。”
“我会说那种话,不过为察言观色,陆莹本就不想告诉陆蔻,很是纠结,她不自己做主,就是怕负责。”
“我只是说了她想听的而已!”
如果她不开口,让陆蔻顺理成章,不告诉陆蔻,等她的,是被奚落,被嘲笑,话语里时有时无,点她一下,然后讥讽。
他们又没过过那种日子,怎么懂那种痛苦!
但多的话,陆蓓说不出来。
嬷嬷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外拉,陆蓓挣扎不得。
云贞瞧在眼底。
陆蓓察言观色,投陆莹所好,也只是为过得更舒心点。怎会到今日这般。
此时,她竟对陆蓓,生出一丝丝同情。
但想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陆蔻,她收起心情。
姜老夫人说:“事已至此,莹姐儿只是无心之失,万幸没有铸成大错,今日蔻姐儿受伤,她也难受得紧,不若便这样吧。”
姜香玉:“是啊,还好最后什么事也没有,真要论起来,你们也占了我们的理,大家各退一步。”
二房开始打圆场。
云贞回想那句“没有铸成大错”,叹了声。
这是她不告诉陆蔻的缘故。
也是陆崇等到如今,才揭晓事情的缘故。
没有铸成大错,大家就还是亲戚,何必呢?
就在云贞也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陆崇放下手中茶盏。
堂上,他话最少。
但只有他说的话,才作数。
因此,陆崇接下来这句话,可谓是炸了满堂。
他目光逡巡四周,道:“三嫂既怕我们占你们的理,让你们吃哑巴亏,今日正好……”
顿了顿,“分家。”
众人大惊。
云贞惊异地望着陆崇。
她突的记起前两日,在进学解石碑之前,一步开外,男子目光深沉,彼时,她太紧张,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问她,还有什么顾虑。
当时她张了张口,道,身份地位,还有二房。
她不会与二房共处。
这也是她离开侯府的至关重要缘故。
当时,陆崇说,这一切顾虑,都不是问题。
但她怎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侯府会分家。
第五十五章
◎嫁到大房,不必看二房面色。◎
分家。
第一个跳起来的, 是陆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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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以置信:“七弟,你是在玩笑吧, 分家?”他看向对面, “大伯,二哥,五弟,你们听听七弟说的什么。”
侯爷回过神。
侯爷一辈子只爱弄花草, 能拿得出手的事, 就是膝下有争气的孩子, 还是俩。
长子如若不是八年前遭难, 现下早该入阁。
还好还有幼子。
幼子自小在父亲和长子的看顾下, 颇有父亲和长子风范,别说侯夫人有点怵他, 侯爷有时候也会。
眼下幼子提出分家,侯爷个没主见的, 第一反应, 去看侯夫人。
侯夫人也是个没主见的, 去看自己儿媳。
在场的二夫人五夫人面面相觑。
五夫人杜氏还算清醒点, 忙叫人:“王五家的,把那个红豆, 还有晚香,先带下去。”
分家之事,不适合叫外人参详。
不止是红豆晚香,在场的丫鬟小厮,除了贴身伺候主子的几个, 其余全都被叫出去。
而小辈中, 陆莹打从听到分家, 就彻底呆了,哭都忘了哭。
陆昂不懂事,问:“分家是什么?”
陆崇抬眼,道:“陆旭留下,其余下去。”
陆旭已在翰林院做事,自可以留下旁听。
见状,云贞看了眼喜春。
她也想走。
侯夫人却若无其事,拉了下她的手,还看起她手指。
云贞不好抽走,等堂上小辈都走完,云贞没能走成,只能留下。
见闲杂人等都下去了,陆幽又说:“你们倒是说话呀,这种事,能就这样吗?”
陆二爷陆嵘咳了咳,说:“七弟,由这事说到分家,倒也没必要吧。”
二夫人点头。
姜老夫人和姜香玉也喘匀口气。
实话说,二房当年,不是没想过分家。
只是,被更现实的问题挡住,那就是二房也需大房帮扶。
姜老夫人头脑比谁都清楚,当年二老爷武官官阶虽高,然而太平盛世,边境无战事,少用兵马,文臣堪能大用。
陆幽的资质,这辈子最多到礼部,入阁无望,而大爷陆岭和陆崇,能比陆幽走得更远。
因此,陆崇说出分家,姜老夫人是万万不能应的。
姜老夫人道:“所谓家和万事兴,一笔写不出一个‘承平侯’,小辈之间的事,何须闹到分家?”
姜香玉想到陆崇拿自己的话做筏子,略有些心虚,说:“七弟莫怪三嫂嘴碎,我向来如此。”
陆幽也说:“是啊,香玉的性子,你们也不是不了解,何必说这种令人心寒的话。”
云贞旁观着。
虽不知为何,侯夫人还拽着她的手呢,她歇了走的心,端看众人的反应,不由唏嘘。
原来,二房厌烦大房许久,姜香玉难听的话,没少对大房说,二房却是最反对分家的。
她想起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
三房的也出来说话了。
陆三老爷今年近五十岁,他是老侯爷当年意外让侍妾怀上的,有举子功名。
他说得还算公道:“父亲去世后,其实咱理应分家,但咱们还是同族,老三,是不是这个理?”
陆幽脸一红:“可是以前,不是一直好好的……”
陆五爷这脾气,忍不了了,他是武将,嗓门大,字哐哐砸地:“好好的?蔻姐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看向陆崇:“我觉得七弟提的好,祖父在,见家里曾孙辈闹成这样,也会支持。”
这回陆二爷没说什么了。
大房其余人,竟也隐隐支持分家,于二房十分不利。
姜老夫人急了,拄着拐杖,站起来,看向侯爷:“大哥,这事你怎么说?”
侯爷喝了口茶,咳嗽一声:“就和老三媳妇的脾性,大家都懂一样,我这脾气,你们也该明白。”
他不大想管。
老侯爷去世后,就本该分家了,而拖这么久,本都习惯了,也没什么。
但他向来乖顺的大孙女,大房唯一的女孩儿,他长子的女儿,受了这种委屈,被讥“没爹的”,被推着摔一跤。
他本来就窝火,虽然没想到分家那么远,但幼子既提出来,那不如就顺便分了。
幼子的决定,从不无缘无故,也不会损害大房。
他自不会拦着幼子。
而大房诸位,即使如陆二爷不想分家,也不再开口。
他们对陆崇的决定,没有异议。
陆崇看着悲伤的陆幽,愤慨的姜香玉,神色郁郁的姜老夫人,以及,面无表情的陆旭。
他神色镇定,道:“三哥,没有今天的事,过一阵,我也会提分家。”
这回,众人倒是有点惊讶。
他们还以为,陆崇疼爱陆蔻,见陆蔻受天大的委屈,才以此为引,提的分家。
不过想来也是,陆崇从无意气用事的时候。
陆幽:“为什么?”
陆崇:“大郎入翰林,亦是栋梁,大房二房好散,总比耗尽情分好。”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这情分到底是折损了。
陆幽掩面。
姜香玉几度想开口,遭姜老夫人一瞪,不得不强咽下话头,气得眼圈都红了。
也幸得她耐住,什么都没说,否则凭她说得出“大房占尽便宜,连死个人都比我们晚这么多年”这种话,恐怕此时也不会是什么好话,只会越闹越僵。
陆旭打从分家之说开始,就没开过口。
偶尔的,他看向云贞,若有所思。
至此,大房二房分家的事,毋庸置疑。
只是三房向来低调,侯爷就说:“我与三弟平日还要一起弄鸟养花,不若就不分了,少了点麻烦。”
这事还要写信,快马加鞭送到河间府,和□□爷说。
接着涉及分家的细项,侯夫人总算没拉着云贞,气声说:“贞娘也担心蔻姐儿一天了,去看看她吧。”
云贞应是。
实则方才,各方气势汹汹,剑拔弩张的,侯夫人心中也是怕的,攥着云贞的手,她心头舒服点。
自然,强把云贞留下,侯夫人存了私心。
她想叫云贞看看,他们侯府要分家了,往后,关系简单得多,嫁到大房,不必看二房面色。
否则就老七那闷葫芦,几时才能和云贞解释清楚。
她都着急。
这事一时半会儿,商量不完,云贞去乘月阁,秦淑慧见陆蔻无大碍,也去永德堂。
一路上,听锦瑟把堂内的事一一讲来,秦淑慧忍不住流了两滴泪:“分了好啊,盼这日盼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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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掉泪,道:“咱问心无愧,只盼二房日后越来越好,各有前程。”
五夫人杜氏更直爽些。
她与陆五爷回到他们屋子,对着空气挥挥拳头:“忍了这么久,这口气出得,真舒畅!”
陆崎:“那是,我方才堂上说的,可有没有道理?”
杜氏白他一眼,嘁,要不是七弟提,陆崎一个屁都不敢放。
也还得是七弟,这事才终于定下来,叫众人服气
且说云贞去了乘月阁。
柳焕从房中避出来,云贞垂首等他离开,进了房,闻到一股药味。
陆蔻醒了。
她面色苍白,额上缠着白布,云贞见坐到她身边,十分心疼:“对不起,蔻姐姐。”
如果不是她顾此失彼,如果她能早点点醒陆蔻,今日,陆蔻或许就不必遭这种罪。
一路上,她每每想起自己不愿与陆蔻生分,选择缄默,就越发后悔。
终归是自己自私了。
所幸府医说,陆蔻静养几日就好,不然,她恐怕以死谢罪都不能够的。
陆蔻握着她的手,她知道来龙去脉,叹息:“你是点到为止,又有什么错?只怕你提醒了,我也不会往心里去。”
譬如红豆那事,云贞若没有直接叫她看到红豆的野心,她也很难下决定,赶走红豆。
她泪光涟涟。
云贞用手帕给她擦眼泪,擦着擦着,她自己也哭了。
她二人,无同族的姐妹缘,却能相识相知,也是缘分。
云贞陪了陆蔻一会儿,陆蔻累了,云贞给她打扇,等她睡了,才准备回去。
侯府分家的事,她暂且没告诉陆蔻,等她养好了,也就知道了。
云贞迈出侯府前,又看了眼门口的石狮。
它面目威严,却不可怖了。
她慢慢挪回目光。
陆崇涤荡了阻碍,那她,要怎么办?
第五十六章
◎只不过,他是有意中人了。◎
夜里, 云贞将今日侯府的事,讲给冯氏听。
喜春学着戏台班子, 在一旁演, 惟妙惟肖的,逗得云贞和冯氏笑得不停。
只是,几乎每个人都演到了,唯没演陆崇。
冯氏:“春, 七爷呢, 怎么没演出来?”
喜春用袖子扇风, 说:“七爷一开口, 大家都没说话, 我演不来。”
云贞吃吃地笑。
冯氏说:“也没想到,云宝珠就这样被送去庄子, 不知道她是犯了什么事。”
云贞想到陆崇那性子,笃定:“定是犯了大事, 叫七爷实在难以忍受。”
毕竟陆崇已甚少插手二房的事。
想想云宝珠那张嘴, 倒是不冤枉。
冯氏说:“侯府这么大的家, 分起来可太麻烦, 至少得分个把月,也只有七爷提出来, 众人才服气。”
“索性,甭管侯府什么事,都和咱们没有关系了。”
云贞手指摁在桌上,没有回这最后一句话。
她倒想起冯氏这几天在忙的事,问:“姆妈, 新店还好么?”
冯记的炒货用材好, 味道香, 又有侯府照顾,这半年来,生意蒸蒸日上,冯氏拿着银子,琢磨着再投一个布庄。
按冯氏的话说,做生意,不能把东西都押在一处。
云贞觉得很有道理。
打从冯氏经营炒货铺子开始,她瘦了些,但精神很好,每日似有使不完的劲,天天盼着第二天的太阳,好叫她多盘几个银钱。
找到自己爱做的事,云贞真心为她高兴。
只是,布庄不是很妥当,忙了大半个月,还没定下。
冯氏说:“这京中,除了罗记脂粉,罗记布庄,还有一家隆全商号,京城的东家,有意打击旁人进军布庄。”
隆全在北方这一片,有不少商号,做的米面布料生意。
云贞:“那可如何是好?”
冯氏喝了口白水,说:“不成,他们越要拦我,我越要试试,这京城贵人的生意,都教他们揽了,我想试试平头百姓的。”
总归卖的货不大一样,云贞和冯氏都以为,不成问题。
七月初五。
云贞收到柳府的请帖,乞巧节这日,柳府设了荷花宴,云贞认出来,自己这份请帖,是陆蔻的字迹。
半月不见,陆蔻的伤势大抵好了。
她也想瞧瞧她在柳府过得怎么样。
当天,云贞挑了套衣裳,带上喜春,从槐树巷子走,坐着车行里租来的马车,待得辰时末,她和喜春到了平怀巷的柳府。
柳府门口有一些个马车,两个双环髻的丫鬟,在引女客入门,说小声不断,显然与她们都是熟人。
到底头次来这种书香世家做客,云贞心底发怯。
她捏捏喜春的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一步,脚步微滞,几乎想后退。
只是她甫一走近,门口丫鬟眼前一亮,朝里喊:“南枝姐姐,这位恐怕就是你叫我盯着的贞姑娘了吧?”
南枝在门房后躲太阳,闻声,冒出个脑袋,“欸”了声:“数你激灵!”
见着南枝,云贞肩头一松。
那丫鬟又小声说:“你叫我留意个最美的,我哪会错眼。”
声音再小,也叫云贞闹了红脸,南枝给那丫鬟塞几枚铜钱,笑着对云贞说:“夫人叫我来这等姑娘,怕姑娘不适应呢。”
真叫陆蔻猜个准。
南枝说了句:“安心,日后习惯就好了。”
云贞想的是,日后但凡有宴请,陆蔻都不会落下她,不由心中一暖。
相比侯府的庄重威严,柳府碧瓦白墙,到了后园,几步就是溪涧,多架桥梁,一派江南水乡之风。
听闻柳家太爷是广宁人,到了京城为官一辈子,最想念家乡景色,这亭台楼阁,风格就随了南方。
穿过一道月洞门,她们到一处挂着“写意芳菲”的院外,这儿就是柳焕与陆蔻的住所。
路上,南枝简单和云贞讲了柳家的人口。
柳家这般书香门第,家中人口很简单,柳焕是这一辈唯一的嫡子,还有两个妹妹,家中叔伯住在隔两个巷口那边的宅子。
南枝:“简单吧,夫人刚进门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呢。”
云贞抿唇一笑。
听到谈话声儿,陆蔻自屋内出来:“贞娘,我还有些怕你不来。”
云贞:“你可别埋汰我,日后我天天来。”
陆蔻:“那敢情好。”
二人说说笑笑的,云贞便借此,仔细看陆蔻额间。
陆蔻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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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好了。”
云贞:“当真无事?”
那日撞到柱子,陆蔻还晕过去呢。
陆蔻轻轻一笑:“你就和明郞似的,镇日惦记我这伤口。”
明郞?云贞不解,陆蔻却知自己说漏嘴,柳焕字既明,陆蔻唤他明郞,是夫妻间亲昵的称呼。
见陆蔻面色微红,云贞也反应过来,不揪着这事,放下心了,说:“没事就好。”
陆家分家的事,陆蔻也知道了,她到底有些感伤,叹口气,不愿再说这些,便拉着云贞,去看她种的风雨兰。
南枝说:“没发芽呢,夫人日日过来瞧。”
遭陆蔻斜了一眼。
那花盆旁,摆着一整套的颇黎器皿,是陆蔻做姑娘家时,做颜料用的,如今闲来无事,也可以捣鼓颜料。
云贞弯着眼睛,一直笑着。
今日在柳家见到的陆蔻,较侯府的她,更加活泼鲜明,她跳出嫡长女的圈子,也有自己的小性。
二人说了会儿,前头荷花宴准备得差不多,陆蔻牵着云贞的手,二人一同去见其余的妇人姑娘。
陆蔻邀约的,有不少新妇,姑娘家也多已定下婚约,姜怀雪、陆芙也在。
南枝偷偷和云贞说,没给陆莹、陆蓓请帖。
陆蔻当真是生气。
云贞记在心里,别瞧蔻姐姐性子软,真触动她生气的点,她也可以断绝一切。
新妇和待嫁的姑娘,两两掺在一处,免不了说起嫁娶。
进入这个七月,姜怀雪的婚事,也定下来。
她身份高,性格爽朗,想和谁好,大家都会向着她,和陆蔻的感情就还不错,因此,陆家虽分家,却不至于影响二人。
而她定的,自是陆旭。
陆蔻缓声一笑:“大哥性格稳重,有小叔的风范,雪妹妹有福。”
姜怀雪嗔她:“蔻姐姐别笑话我了。”
说陆旭稳重,姜怀雪第一个不信,她与他别扭许多年,如今虽说终于定下来,却也怕他悔婚。
总归等完婚吧。
想着,姜怀雪看了眼陆蔻身边的云贞。
她自己生得美,以前就注意过云贞,却没想到,云贞如今出落得越□□亮,那眉眼那肌肤,当真如明珠生光。
还好她现下不住侯府,姜怀雪少了些许敌意。
云贞则低头,避开姜怀雪的目光。
她想起,梦里,姜怀雪也是嫁给陆旭,后来随陆旭去地方上任,再相见,已又过三年。
姜怀雪面色憔悴,嘴上嚷嚷比谁都过得幸福滋润。
陆莹还暗地骂了她两句。
她们再好的情谊,在成为小姑嫂子后,也难免摩擦。
自然,这是她选的生活,云贞不会有所置喙,她脑中过了一遍姜怀雪的未来,便不再想。
中途,云贞去更衣
殪崋。
回来路上,听见几个新妇,拉着陆蔻小声问话,因着都是新妇,云贞猜她们说的不适合她听,便站在远处瞧景色,等她们说完。
原来是方才说到陆七爷,几个新妇上心了。
她们娘家都有适龄的妹妹表亲,虽说陆崇二十三了,但相差个七八岁,问题不大,何况陆崇那前途,叫人如何不眼热。
陆蔻笑得十分得体,言辞温和,一一回拒。
有人问:“只是不知为何,七爷至今未娶?”
下意识的,陆蔻看向云贞。
天有点热,少女身姿窈窕,许是流汗,她拿着一方素手帕,擦擦鬓角,但她眉眼如常,周身气息平稳,腰背挺直,瞧不见“热”亦或焦躁。
不知不觉,她也有几分持重之态。
陆蔻收回目光,她到唇边的客套话,换成另一句:“小叔的事,我本不该说什么,只不过,他是有意中人了。”
新妇们之间,谈话无需像姑娘那般娇羞,只一句,众女子明白了,也歇了那条拉线的心。
陆蔻暗笑,侯夫人都不大敢跟陆崇提这回事呢,她们倒是心思活络。
下午,宴席既散。
云贞几乎是最后一个走的,陆蔻说:“日头还大,你陪我再坐会儿,可好?”
外头确实还热,陆蔻挽留,云贞便应了下来。
她二人写了会儿字,聊起书,如今云贞在读一本词集,陆蔻拿了柳焕那本书来,二人翻找着看,边谈。
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时辰,已是傍晚,云贞实在得走了。
陆蔻很不舍,都想要留她吃晚饭。
她送她到门口,与云贞约下次,说:“中秋那日,你千万记得。”
云贞说:“放心,我记着呢。”
恰这时,外头一个小娘子,翘首相望,云贞认得她,她是年前冯氏忙不过来,雇在炒货铺子的妙娘。
妙娘终于等着云贞,忙说:“贞姑娘,出事了,冯掌柜叫人打了!”
姆妈叫人打了?
云贞眼前险些一黑,没有哪次如现下这般,一边惊疑,又一边脑子清楚,她立时回过神,问:“严重么?请大夫吗?谁打的?”
妙娘:“哎呀,快跟我去吧,闹到衙门了!咱直接去衙门!”
陆蔻搀着云贞,说:“我也去。”
云贞拦下陆蔻:“姐姐,别,你待会儿还有事。”
陆蔻一愣,是了,她不是姑娘家了,临近晚饭,这时间随意出门,婆母就算再随和,心里也会犯嘀咕。
无法,陆蔻只能垫着脚尖,见云贞带着喜春,与那妙娘匆匆离去。
想了想,陆蔻叫来秋果,耳语几句。
秋果拿了柳府的牌子,立时坐上马车,往宫门去。
第五十七章
◎他在朝她走来。◎
一路上, 云贞听妙娘讲来龙去脉。
原来这几天,冯氏走了好几个布庄、染坊, 和织娘同吃同住几天, 她发觉,隆全卖给百姓的布料,货次而价高。
相反,卖给京中世家的料子, 都十分好。
冯氏这才想自己整个布庄, 卖点给百姓的布料。
可是这动了隆全商号的利。
商号人多势众, 他们找人盯着冯记炒货铺子, 找个机会, 在铺里闹起来,冯氏刚好也在, 推推搡搡的,有隆全一个伙计摔倒了。
这下可好, 他们恶人先告状, 报衙门去, 要青天大老爷做主。
云贞:“姆妈呢?伤得可重?”
妙娘:“被打了一个巴掌, 我瞧着还好。”
喜春来气了:“敢打嬷嬷巴掌,我给他们打回去!”
云贞心中沉沉。
天子脚下, 隆全这般嚣张,只怕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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