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想到自己本来身份不?明,偏又?李氏叛乱,蒋钰又?因孟起而死,湛儿又?来投奔……凡此种种,使得与蒋铭的亲事愈发渺茫无望了,禁不?住心下?凄楚,语声哽咽。
蒋铭一贯自信能把握将来,所以云贞心思只料到一半。见她伤感,忙温言道:“你看?你,还说不?让我胡思乱想呢。这些事和咱俩的事都?没关系,什么时候跟家里?说,我会看?着?办,你只须好好的,不?要忧愁伤了身体,那样……那样我会心疼的。”
云贞平复心情,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稍后说:“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凡事总以安慰老人心绪为要。”
怅然叹息:“我想起那时在庐州,觉空大师临终前说,他这一辈子,听过最让人难过的话,莫过于?那一句,‘死的便死了,活着?的,还须好好地活’…”
蒋铭听罢半晌无语。领略这句话里?伤痛无奈,不?觉眼内泛起泪光,苦苦笑了笑:“是啊,千古为人者,到头来,莫过如此罢了!”
云贞用疼惜的目光望了望他,依偎在他胸前,柔声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其实比你放得下?,我只希望…你保重好自己,若你有什么不?好,我,”说到此处,柔肠百转,不?知如何再说。蒋铭紧紧抱了抱她:“我都?明白,你放心吧!”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云贞回自己房中。转过厅角,忽听那边廊下?有人说话,停住了脚步。只听李劲的声音道:“这次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再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这个时候,自然什么都?不?能提。等找机会先跟我娘说,过了一年孝期,请我娘在二爷跟前探个口风,只要娘肯帮我提,二爷十有八九能答应。”
又?听桂枝声音:“不?要。你别对别人说,还是等看?缘分吧。我和姑娘从小一块长大,是要一辈子跟着?的。姑娘将来必是要嫁给二少爷,我们俩自然就……万一他两人不?成?,我也不?能和姑娘分开,就算二少爷答应了,我也不?能跟你去!”
云贞听得这几?句,心里?难过,悄悄走开了。
蒋铭和李劲在无名巷休整了一日,次早启程。各骑了一匹快马,往金陵方向?而去。云贞同着?桂枝,玉竹,钱妈妈等人,目送二人身影不?见了,转身回来。便叫天?福过来,命他去观里?接周通序,天?福道:“前日老爷说,他自己回来,不?用去接了。”
原来铭贞到家那天?,天?福已经去檀云观报知了周通序。通序想及蒋铭在这里?,他回来了恐怕不?便,就没回。
这日午后,通序来至家中。云贞拜见了舅父,通序和她已是两年没见,很?是欣慰。说道:“我去年冬天?回来,你去了太原,过年时,外公很?是念你。你歇两天?,就去凤栖山看?望他老人家,也好安慰一下?你姨母。现下?灵儿出了事,都?伤心的很?,外公也是难过的不?了,前一阵从庄上回来,没过几?天?,连生又?来接了去,你去了,也都?好受些。”
云贞自小在周家长大,只把舅舅看?作父亲一般,却又?比寻常做父亲的少了那分威严,多了亲近随和。便说:“我也是想尽快去庄上,才着?急请舅舅回来,好安排一下?常兴和湛儿的事。”
周通序道:“常兴在这里?倒是无妨,只是咱家总共没几?个人,又?多个下?人,有点多了。我想打发天?福回凤栖山去,让你姨丈安排,常兴留下?,权当替换他的,外人见了也不?起疑。至于?湛儿,对外就说是你侄儿,爹娘没了来投奔的,也罢了。来时我问过,正念着?书,这阵子赶我在家,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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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念几?句功课,过个一年半载,长大懂事些,就在跟前找个学堂读书就是了。
云贞起身给舅舅施了一礼:“多谢舅舅想的周到,我也是这么想,这次去凤栖山,就把天?福带过去。”
周通序喝了口茶。沉吟着?问:“蒋二回去了?他说了什么时候再来没?”
云贞心里?一沉,顿了顿方说:“他来,总得一年之?后了。”
通序“嗯”了一声,不?言语了。
云贞默然片刻,低声说:“我和他的事,恐怕不?成?了。姑丈那边事一发,我家的案子昭雪无望,如今,他家大哥又?因这事没了,所以……”说着?看?向?舅舅。
周通序轻叹一声,语带安慰说:“这也没什么,你不?要太过挂心,凡事自有分定,男女情爱的事,还是顺其自然,随缘为好,不?要强求,强求来的,结果也多半不?会好。”
云贞心中失落,垂目黯然答道:“贞儿明白。”
周通序沉吟说道:“你走时我不?在,要是按我意思,不?愿意你去石州,须等他家媒聘上门才行。可是外公说,既是阻拦不?住你心,便是缘分到了,如若不?然,错过青春时日,于?你总是后悔的事。”
云贞轻咬了咬唇,没吭声。周通序又?道:“我这么说,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担心将来事不?谐,免不?了又?要难过。你答应舅舅,不?管后面怎么样,必得爱惜自己。人生一世,就算女子也一样,没有谁离开谁就不?行的。除了婚姻情爱,还有许多事可做,万不?能再像你母亲,你母亲当年,自是她情愿无悔。可是如果你也……外公岂不?伤心?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禁不?起了。”
这一番话说得清楚明白。云贞心里?如何忍得?酸楚难耐,柔肠百结,不?由得泫然欲泣。望着?舅舅关切神?情,只得硬起心肠,郑重应道:“贞儿都?知道了。外公平常也是这么教导,贞儿有家人,有亲人,也有本领,怎么会不?爱惜自己?舅舅请放心。”
通序微笑点点头:“那就好。看?你脸色不?好,还是路上太劳累了。好好歇几?天?,准备准备,就去兖州吧。”
云贞应了:“还有一个事,常兴说,表哥交付他,濠州东岭山宝华寺后头,有一处一千两的藏银,常兴知道地点,让我们方便时去取,好用作养育湛儿的使费。”
周通序听说笑了,摇头叹道:“这李孟起的心思,真是深沉缜密。可叹凡事自有天?道,人岂可不?畏天?的?”又?道:“常兴是他托孤的人,应该信得过的。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云贞淡淡一笑,道:“我已嘱咐过常兴,家里?不?需这些钱。这事也不?用他记着?,就当没有罢了。”
过了两日,云贞带着?桂枝和天?福儿,去凤栖山看?望周太公和从义夫妇了。不?提。
第九十二回(下)
【近乡情怯远归人】
却说?蒋铭和李劲赶往金陵, 每日早起晚歇,片刻不肯耽搁。有时错过了宿处,就在路边驿亭胡乱将就睡一夜。他们离开石州时,当地的树叶才开始发黄, 越往南走, 反而越是草木葱茏, 过了淮河, 正值处暑节气,气候凉爽宜人。
这天到了江宁地界, 次日就可到家了。蒋铭和李劲店里住下, 搁在以往,浑浑噩噩倒头就睡了。这晚却是近乡情怯, 躺在板铺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李劲劝道:“明日到家,二爷收着些。过去半年了,想必老爷太太伤心也好些了, 看见二爷到家?, 心里安慰, 是高兴的事,别招他们太难过了。”
蒋铭道?:“这我知道?,还用你说?。大哥这一走,硬生生把老人家?心肝摘去了, ”叹气, “为什么是大哥, 不是我呢……”
次日启程,路上信马由缰, 只管慢慢地走,秋风飒爽,两边路旁青山碧水依旧,还有晚桂零星开着花。李劲也不敢多言,默默地跟在后面?。到了金陵城外,已过了午时。
正走着,李劲叫道?:“二爷快看,那边好像是三少爷!”
蒋铭抬眼望去,远远看到前方山坡上,凉亭旁边驻一辆马车,一个人站在亭子中间,凭着栏杆,手搭凉棚向?这边张望。没?等看清楚,那人已从坡上小跑下来,匆匆往过走,又停住了。正是允中。
蒋铭心头涌过一股热浪,一扬鞭,打马一路飞驰,顷刻到了跟前。允中迎上前来拉住辔头,待蒋铭下马,接过缰绳向?身后宝泉一扔,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哥哥。带着哭腔喊:“二哥!”
蒋铭也把他抱住了,允中又叫:“二哥!”就哭了。
蒋铭也不由涌上泪来,一时哽住。过会儿分开,把着双臂看他,只见长?高了些,虽是消瘦了,气色却还好,眉目之间神情?稳重了许多。拍拍肩:“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允中抹了一把眼泪,说?:“我在这儿连着等三天了!爹说?,你这几天能到。”回头喊宝泉带过车子:“前几天是骑马来的,今儿母亲特意吩咐,让赶车过来,说?你路上劳累,坐车上轻快些。”
蒋铭摇头:“不了,车上憋屈,我还是骑马,也看看路上风景。让李劲上车去吧,你也骑马,咱俩好说?说?话!”
李劲听说?,就把马匹让给了允中,自己去车上坐着了。
兄弟两个并骑进城,不想见到熟人,捡了僻静街道?走。蒋铭上次离开是去年春天,到现在不过一年半时间,一切都没?变,但看在眼里,就好像走了十年,又像做了一场大梦醒来。路过从前经?过的地方,忽然看见仿佛蒋钰站在那里,一举一动,脸上的笑容真切宛如昨日,蒋铭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开始还和允中说?话,后来眼泪直涌上来,抹了好几次。允中也是落泪不止。
及至到了家?门口,只见大门头还挂着白,更是扎心,胸口一阵疼,下马时站立不稳,晃了一晃,险些跌倒了。允中扶了一下:“二哥,你没?事吧?”蒋铭:“没?事。”
陈安在家?门前迎进来,兄弟俩直奔书院。院门口小厮见二人来了,说?:“老爷在里面?。”允中停住脚步,想了想,说?:“二哥,你还是自己去吧,我去后面?跟母亲回报一声?。”便走了。
蒋铭进院来,只见院里空荡荡,一应支应小厮都不在。秋日午后阳光明媚,照在院子里,静悄悄,墙边桂树下铺了一层金黄色的花屑,两棵石榴树上各缀着几个沉甸甸的石榴。
蒋铭走入里间书房,看见他父亲正在茶案后面?坐着,目光里带着慈和,瞅见儿子嘴唇略动了动,却没?言语。
蒋铭:“爹!”
蒋毅面?露微笑,“嗯”了一声?:“回来了。”
蒋铭心里一阵酸楚,声?音里带着嘶哑:“儿子回来了!”走上两步,整了整衣裳,倒身下拜,又叫了声?:“父亲。”
蒋毅已经?等了好些日子,天天盼着儿子回家?。这会儿见在跟前了,心里一阵激动,差点把眼泪掉下来,强自忍耐了。语声?平静说?:“回来了好,起来吧!”
蒋铭向?上望了一望,见父亲穿着一件家?常的苍色细布袍,还像以前一样板着面?孔,似是苍老许多,鬓边添了白发。想到自己在外一年多,老爹一定天天惦记,又想到大哥没?了,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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柩进门,不知老人家?悲痛成什么样,肯定也失声?痛哭过……
他一路上都在自责,想到当初没?说?一声?就跑去石州,对不住爹娘。本想见着父亲表现得轻松些,及至进了院子,往昔父子兄弟在一处欢声?笑语、以及父亲发怒,哥哥求情?维护等情?景一幕幕浮现出来,历历在目……
由不得愧疚之情?难以抑制,眼泪便又涌上来。待要起身,一下子竟没?起来,便又低头伏下身去,无声?哽咽。那边蒋毅看见他哭,心里怎不难受的,想说?什么没?说?。父子两个就这么默然待着。书房内外寂静无声?,只一阵风透过窗纱吹来,掀动桌上书页,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
过了一会儿,还是蒋毅先开口,温言道?:“承影,起来吧,过来,到这边来坐。”蒋铭听见微微一怔。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父亲叫他的表字,以往都是唤“铭儿”、“小二”之类,有时干脆连名带姓一起叫,叫全名的时候,一定就是生气了,多半紧跟着一番教训。
平复了一下,起身过来,在老爹身边坐下了。勉强笑了笑,问候说?:“父亲这一向?身子可好么?”
蒋毅又“嗯”了一声?,说?:“还行。”仔细端详儿子,见他脸上皮肤比前粗了,人也黑了,整个人的气度却明显健壮舒展了许多,又把他的手拉过来摩挲,见手背粗糙皴裂,手掌上也生了硬茧,知道?是经?常骑马勒出来的,禁不住有点心疼,却也升起骄傲来。
拍了拍蒋铭肩头:“怎么样?这一年在那边没?少吃苦吧,想家?了没??”
蒋铭一向?习惯了父亲严厉,自打记事起,老爹跟前都是垂手侍立,毕恭毕敬,何?曾这样拍肩搭背过,心里特别不得劲,局促不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陪笑道?:“是,儿子在那边,天天都想家?,记挂爹娘。”
蒋毅停顿了片刻,忽然鼻子里“哼”了一声?,沉声?道?:“就你?真的想家?,记挂爹娘?为着你进翰林院,全家?人在这边给你庆贺,你呢,也不说?一声?,私自就跑去石州了,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大事就敢自作主张?”
这一番话语气甚是严厉,蒋铭心中一凛,找回了旧日感觉,心里反倒踏实了。垂下头道?:“是儿子错了。”
蒋毅却不说?话,半晌叹了口气。父子又默默坐了一会儿,蒋毅缓缓道?:“你大哥的事,老三都跟你说?了吧?”
蒋铭应了声?:“是。”胸口处陡然像是被刀子挖了一下,毫无预兆眼泪就下来了,本来他低着头,是不想让老爹看见,此时莫名控制不住,眼泪唰唰直流,索性把头埋在了蒋毅怀里,呜呜啕啕,一时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蒋毅两手扶着他,长?叹了一声?,也禁不住老泪流了下来,就这么父子俩抱着痛哭了一场。最后还是蒋毅先收住,拍拍儿子的背:“罢了,人已经?去了,再伤心也是无益。你也别难过了。”
蒋铭哭过,心里轻松许多,才想起不该惹老父亲又伤心,忙擦泪收起悲伤,平复了心情?。
蒋毅问:“你这次回来,朝廷诏命怎么说??到京见过太傅了吧?”
蒋铭答说?:“枢密院钧旨,只说?准我回来探望父母,别的都没?说?。去见了太傅,太傅说?让给大哥守丧,过了一年孝期再行安排。”
蒋毅颔首道?:“你也累了,去见见你母亲,早点歇着。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蒋铭应了声?“是”,恢复了从前两人相处模样,又陪父亲坐了一会儿,说?了些在石州的事,蒋毅又催他去,方才告退出去了。
来到二门,允中在那里接着,一起去上房,拜见了母亲。母子相见,免不了又哭一场。白氏看见儿子比前结实了,心里甚是安慰,摸摸手,摸摸脸,又是高兴,又是难过,一面?心疼他,一面?又要责备他。说?道?:
“听说?去那么远,还打仗,娘这心里悬着,这一年多,天天做梦,有一次梦见你从马上掉下来,把娘吓醒了,心突突直跳…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蒋铭陪笑:“娘,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这次不走了,天天在家?陪着您。”
落后命人去请兰芝,过会儿,兰芝带着禥儿和禧儿来了,都穿着素服,面?容悲戚。禥儿今年七岁,早已开蒙,禧儿四岁,生得粉团一样。重阳儿也已经?满两岁了,在屋里睡着,没?过来。
两个孩子拜见了叔父,兰芝就让芳春带禧儿回屋,和他外祖母待着去了。原来陆婶得知了蒋钰的事,就来了金陵,已然陪着兰芝住了两个多月。
众人见礼毕,难免都想起蒋钰,感觉凄凉,兰芝也落泪了,又恐惹白氏伤心,略说?了几句话,也告退带禥儿回房去了。
白氏想跟儿子说?话,又怕他累着,问了还没?吃饭,忙吩咐厨房弄饭。正乱着,蒋毅从前头回来了,见蒋铭在这里,便道?:“承影才回来,一路辛苦,快让他去歇着吧,饭也端去屋里吃!”
蒋铭和允中从上房出来,蒋铭问:“大哥的灵位设在哪里,安放祠堂了么?”
允中:“还没?,设在小书房里,有人早晚守着,爹说?等过了周年忌日,再放家?祠里去。”
蒋铭:“你陪我去拜一拜。”允中迟疑道?:“要不,还是明天再去吧。二哥先回屋歇歇?”蒋铭不语,兄弟俩一同走来。
到了大房院子,门口碰见潮音,兰芝料到蒋铭会来,早使丫头等着的。当下引着进了小书房。灵堂设在里间屋内,灵桌上供着三鲜茶果,壁上挂着蒋钰的影像。
蒋铭一眼看见蒋钰灵位旁边,略低还另设着一樽牌位,吃了一惊,仔细看,上面?写?着“故蒋门室人陈氏之位”,问允中道?:“这是谁?”没?等允中说?话,脑子里一闪:“是菱姐姐么,她?怎么也…”
禁不住头一昏,身子打了一晃。允中忙扶了一把,说?:“大哥走时,菱姐姐身子本来就不好,后来悲伤过度,就……”
原来那日允中扶灵柩回到家?,阖府举哀,各处报丧。蒋钰交游甚广,又常常施恩于?人,一时轰动了整个金陵城,半城挂白,来往吊问的络绎不绝。蒋毅顾不得悲痛,连夜给赵元佐写?了密书,命陈安和陈全父子两个,赶去汴京送信。本来朝廷得到孙沔呈报,要表彰蒋家?的,却被赵元佐拦下,说?了许多言语。真宗感喟不已,下旨赏赐金银若干,并着蒋铭回去为兄守丧。
灵柩进门之日,兰芝和菱歌哭得死去活来,都绝了饮食,到了第?四日头上,白氏看俩人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只得报知了蒋毅。蒋毅发话道?:“哀痛自是常理,但咱们这样人家?,还能人殉不成?况还有父母在堂,膝下幼儿待哺,断不可如此短见。”
传话到内室,二人听了,才渐渐进些粥水。然而菱歌自生产之后,气血亏虚,身体?一直瘦弱,难以培补,怎禁得起如此悲恸。她?年少时经?过离丧,此刻又没?了丈夫,生无可恋,死志已萌,病恹恹一个月余,终致撒手人寰。正赶在蒋钰断七发丧之前,就与?蒋钰灵柩一同送至泉盛乡祖茔,葬在旁侧。
蒋铭听说?这些事,又是一阵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半晌说?道?:“没?了大哥,菱姐姐的天塌了,活着,对她?来说?也是煎熬。”
允中拭泪道?:“菱姐姐临走也说?这话,把重阳儿托付给了大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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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后面?几十年的苦,她?就不吃了。”
当下蒋铭上了香,拜了灵位,路上哭过多次,这会儿反倒哭不出来了。坐了一会儿,允中相劝:“二哥回去歇着吧,别让父亲母亲担心。”
这才回到了自己房中,只见一切依旧,恍如梦中。琥珀含泪接着,小丫头金匮本来打发去大房伺候,这会儿也回来了。两个服侍蒋铭盥洗,厨房端来饭菜,蒋铭只略吃了几口。落后洗浴过,披散着头发,靠在床上待着,跟琥珀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他连日赶路,其实已经?累极,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这一睡,睡得人事不知,醒来时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嗽了两声?。琥珀听见了,掌灯过来,蒋铭要吃茶,琥珀倒茶来,蒋铭先漱了口,喝茶却又喝不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问:“几时了?”
琥珀答:“刚过了子时。”
蒋铭又睡下,这时却睡不着了,胸口仍是疼痛。辗转一阵,起来穿上衣服,走到外头,只见半轮明月西斜,漫天繁星,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几声?鸡鸣。
蒋铭在廊下望了一会儿天空,回来坐在桌案前,说?琥珀:“你歇着吧,我坐一会儿。”
琥珀轻声?道?:“我不困。”
蒋铭:“那你帮我研墨,我想写?几个字。”看桌旁放着纸笔都是簇新的:“这是老三拿来的吧?”
琥珀:“是前几日老爷吩咐,三爷采办的。”
蒋铭铺了纸,提笔蘸墨,一时却不知写?什么,出神多时,叹气道?:“算了,还是不写?了。”
说?着,忽然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喉咙里咸腥气冲上来,不及叫琥珀拿漱盂,便向?地下嗽出一口血来。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九十三回(上)
【承遗志幼兄理家事】
却说?蒋铭胸口疼痛, 往地上嗽了一口,琥珀掌灯去看,竟是一口鲜血在地。登时吓得要哭,声也变了:“这可是怎么了?”过来给蒋铭抚弄心?口, 一边扭头喊金匮儿。那小丫头在外间?睡得人事不知, 叫了几声也没应。
蒋铭:“没事”, 又嗽了两?口带血丝的涎沫, 感觉渐渐平复。便道:“叫她做什么,我歇歇就好。”
漱了口, 琥珀扶着到床上躺下。琥珀道:“我去告诉老爷太太!”转身要走, 被?蒋铭一把拉住:“不用去!我都说了没事,黑灯半夜的, 又去告诉什?么!”
琥珀带着哭腔儿说?:“这么大事,怎么能瞒着?”
蒋铭皱眉道:“说?了不用去,我心?里有数的!”
看她急得脸色发红,眼泪也迸出来了。放和?缓声音说?:“真没事。我这一路上这里总疼,吐出来一口倒是舒服不疼了, 想是淤血除了, 歇一歇就好, 又去告诉什?么?大半夜折腾,惊动老人家,我也不得歇着,反不好了。”
琥珀无法, 只?得罢了。蒋铭倦意袭来, 不一会?儿沉入梦乡。丫头担心?, 悄悄过来看了几次,开始看他睡得安稳, 便松了口气,后来见睡得深沉,又害怕起来,又不敢叫他,煎熬焦虑,好容易熬到天亮,把金匮叫起来听动静。自己跑去上房禀报。
一听说?蒋铭吐血,登时都慌了。蒋毅还镇定些?,白氏吓得六神无主,手脚不听使唤,话都说?不囫囵了,一迭声叫丫头去喊允中,让他立时出门请大夫。
两?老过来看时,蒋铭兀自还在睡着。蒋毅摸他脉息甚是平稳,又看面?色如常,呼吸均匀,就放了心?。安慰妻子:“应无大碍。”
片刻蒋铭醒了,睁眼见天光大亮。父亲母亲都在床边坐着,琥珀打开帐子,蒋铭就要起身,被?蒋毅拦住:“好好躺着!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蒋铭陪笑说?:“您二老怎么过来了,我都好着呢!”转头看了琥珀一眼,丫头把头低了。白氏嗔道:“你看她做什?么,这么大事,她能不回报的?”
蒋铭:“真没事,我吐了那么一口,反倒舒坦了,想是淤血除去了,这一觉睡的甚是舒服。”又要起身,蒋毅沉着脸:“那也别动。待会?儿大夫来,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允中带着一位先生进来。白氏要回避,蒋毅道:“我在呢,你也不用去。”先生坐床边细诊了脉,又看了舌象,诊毕让到对面?书屋说?话,蒋毅和?允中一起去了。过会?儿蒋毅回来,白氏忙问:“先生怎么说??”
蒋毅笑了笑:“先生说?没事,他身子强健,近来是路途奔波,劳累了,加上悲恸逆了气血,现在淤血排出来,吃个调养的方,将息一阵就好了。”
白氏这才一颗心?落地,不由得道:“这就好了,菩萨保佑!可不能再出事了。”蒋铭笑说?道:“我就说?是吧,母亲不信,又担心?。”
蒋毅瞪了他一眼:“要让你母亲安心?,就管好你自己!父母唯其疾之忧,都是做官的人了,这个道理还不懂么?”蒋铭低下头,不言语了。
于是都松了口气,嘱咐蒋铭好好歇着,老两?口走了。午后允中拿药过来,交代丫头们熬药。进屋来看哥哥,却见蒋铭在书房里翻看橱架。
允中笑道:“哥又找什?么呢,让她们找去,你得多歇歇,别再劳累着了。”
蒋铭淡淡一笑:“也没找什?么,看看以前的东西,又不让我出去,好好的,总在床上待着像什?么样?你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喊琥珀倒茶。允中道:“我来倒茶吧,琥珀姐姐现在忙的很?,刚才我看见陈嫂子来,找她说?话去了。”
原来自从蒋钰出了事,兰芝悲伤不能理事,许多家务交给陈全的媳妇,也就是兰芝带来的陪房小鸾,和?琥珀两?个人一同?料理。
允中倒了茶坐下来:“哥回来就好了。家里总算有了和?缓气,这段日子,全家悲痛,大嫂就不用说?了,父亲母亲也相继生病,其实就是伤心?的过,外头人虽是来安慰,见面?又免不了难过。你回来就好了,父亲母亲脸色明显好看多了,家中大小都好似有了主心?骨……”
说?着顿住,苦笑了一下:“其实是我有了主心?骨,再这么下去,我也快要扛不住了。”
蒋铭听他说?,一边仔细端详,见他眉目之间?舒展,俊秀之外,又平添了两?分镇定刚毅神情,端底是一副成年男子气度了。吃了口茶,点头道:“这我料到了,所以一路赶着回来,这半年诚是不易,辛苦你了。”
允中嘴角又掠过一丝苦笑:“辛苦算不得什?么,我只?恨自己没能耐,要不是贼把我劫持了去,大哥也不至于……”说?着看了蒋铭一眼,眼底泛起一层泪光,少顷平复了下去。
蒋铭将心?比心?,知道他心?里内疚,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怪奸贼恶毒,他们目标是大哥,如果不是劫持了你,也会?想别的计策。事情发生了,不是由得哪个,自家骨肉兄弟,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嘴上这么说?,却触着自己心?里的痛,转话题道:“如今家里外头这些?事,怎么料理的?”
允中答道:“现在还好,这两?个月,我慢慢学着接手处理。外面?有陈升和?顾先生,家里陈嫂子和?琥珀姐姐管着,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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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和?陈全里外联络。有什?么不能决断的,内事请问大嫂,外事我会?问父亲。”
细细告诉了一番。说?道:“原来我只?知道玩,并不知道一个家有这么多冗杂,外头又有生意铺子,来来往往,实在得有个好人打理才行,忙得脚不沾地时候也有的。”
蒋铭道:“是这样,要不平时大哥大嫂整日忙碌,父亲母亲也都倚重他们。”
允中道:“这次出事,更看出大嫂是个刚强不过的人,遇着这么大的变故,陈升那日报信进来,父亲就昏倒了,当时情景,真是一言难尽。大嫂先是痛不欲生,后来倒是扎挣起来,硬撑着安抚孩子们,又劝慰二老,说?《孝经》上的话,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大哥既是去了,余下一大家子人还要过日子,劝慰父亲母亲看在孩子份上,保重身体,也好使大哥在九泉之下瞑目…”
“断七发丧之后,禥儿便开始接着读书了,凡事就像大哥在时一样。如此全家才都振作?起来,父亲精神也转好许多。以往我只?以为……只?以为大嫂应付世俗事务了得,是个管家的好手,没想经历大事,能禁得住,更胜过我们男子,真是令人佩服。”
蒋铭听着,感喟半晌不能言语,问道:“亲家太太什?么时候来的?”
允中道:“消息送去应天,陆叔和?陆婶就一道来了,到家时,刚给大哥发过了丧,吊问的人都散了,虞先生也回乡下去了。一下子人少了,家中甚是冷清,亏得他们来,陆叔在家住了半个月,父亲和?他两?人相聚叙旧,倒是缓解了悲伤之情。后来陆叔回去,留下陆婶在这里住着,和?母亲、大嫂终日一处说?话,也是因此,大嫂心?下宽解,家里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蒋铭点头叹道:“这样好,这个时候,总要至亲的人陪在身边,日子就容易过些?。”
允中:“正?是这话。这半年全家都盼着二哥回来,这个家往后要靠二哥了。”蒋铭默然,心?里难过愧疚,满腹心?事难言,只?是叹了口气。
闲话一会?儿,允中见桌案上放着图章,拿起看了看,正?是那枚刻着“观云”二字的图章。问道:“云姐姐也回应天了吧?”
蒋铭:“嗯,顺路先送她到家,我回来的。”允中“哦”了声,想说?什?么又住了。
蒋铭沉吟半晌,道:“大哥的事,我在石州见着朴臣,都跟我说?了。你也说?说?,当时你和?大哥是怎么到的庐州,在庐州城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允中迟疑道:“哥病着,还是好好歇着,等?过些?日子大好了,再说?这些?事吧。”
蒋铭摇头:“我又没什?么病。你快说?吧,啰嗦什?么!事情明白了,我心?里头敞亮些?。”
允中看拗不过,只?得讲述当日的事,如何?被?常兴骗出城,后来大哥跟上来,在普化寺见到李孟起,窦宪如何?闯进来,后来兄弟俩前后脚进了庐州城,在城里被?软禁了几日,后来见了李存忠,当晚和?大哥住在一起,第二天,大哥如何?城头写书使自己出城,与?李孚坠城同?归于尽……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讲到难过处,禁不住又默然流泪。
蒋铭已经听云贞说?了在李家发生的事,后来又听陆青说?,这会?又听允中讲,把事情前后都补串起来,心?情已是平静许多。说?道:“看来李孚、李孟起,还有宝华寺的觉空和?尚,和?当年的秦助,他们都是一条线上的,都是南唐的遗臣。为了复国复仇,谋划这次叛乱也有许多年了。”
允中道:“是。那时我和?大哥,和?李存忠,也就是李悃,我们在一块吃了顿酒,李存忠为人倒是和?气的,说?了许多坦诚的话。看那个意思,他才是正?经唐皇室的后人,李孚和?李孟起不是,却是叛乱的主谋。李存忠说?,他小时候亲身经历金陵城破,亲眼看见护城的将军死在眼前,所以他一辈子,都是为这一件事活着的……”
蒋铭默然,不觉叹息一声,喃喃道:“当年南唐灭国,是太祖皇帝卧榻不容他人酣睡之意,是非功过也难说?,既是南唐遗臣,这一口气如何?咽的下去?事到如今,李孚也好,李存忠也罢,这一干人有复国之志,于大宋当然是乱臣贼子,于他故国却是忠臣义士,这该怎么说?,他们可该死么?”
允中不能回答。蒋铭又道:“换个立场,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此举不过为了一己执念,便属倒行逆施,又害了多少无辜者失去性命,多少人家骨肉离散?这岂不是国贼行径,人人得而诛之么?”
允中默然半晌:“我也不知该怎么评说?。回来后,把这些?事都备悉禀了父亲,父亲也没说?什?么,只?是面?色沉郁,心?事重重,我也不敢问。”
又道:“大哥是因为李孚才……我那时,自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可是那天进了城,这边给大哥祭灵,那边就听闻一个个的都死了,李存忠、姜蒙方,就连云姐姐的姑母也自尽了,我心?里真不知什?么滋味,后来又听说?李孟起战死,他娘子举家自焚,不知为什?么,虽是他害了咱们……我心?里,却是恨不起来他。”
相视无言,默然良久。蒋铭自语道:“李孟起秉承父志,或者也是身不由己。人生于世,但有所求,必为所制。这些?人本来可以好好的过日子,只?因放不下执念……再不甘心?,还能把从前的事情反过来不成?几十年过去,大势已改,还要逆天行事,何?异螳臂挡车,又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允中黯然道:“是。”
正?说?着,听见外面?传来纷纷的脚步声说?话声,是潮音带着禥儿,还有奶娘带着重阳儿,一众来了。
禥儿进门行礼问安。重阳儿刚满两?周岁,奶声奶气天真烂漫,样貌生得酷似他母亲,玉人儿一般。由奶娘扶着,也给叔叔做了个揖。蒋铭看他玉雪可爱,招手要抱他,小孩子不认得,有些?怯生生的,转头看见允中,咯咯笑着直奔到允中怀里。
蒋铭拉过禥儿坐在自己腿上,问他读书读到哪里了,又逗弄一会?儿重阳儿,叔侄四个玩笑了一会?儿。后来潮音进来,笑说?道:“大奶奶说?了,让两?位哥儿少刻就回去,二爷刚回来,别累着了。”
禥儿闻听便从蒋铭腿上下来,领着重阳儿告辞去了。
两?个孩子来了这么一回,兄弟俩心?情明亮了许多。蒋铭微笑道:“怪不得人都说?,小孩子纯阳之体,自带一股暖意,看见就让人高兴。”允中也笑了:“正?是,父亲现在没一天不见禥儿都不行。”
说?话间?到了饭点儿。萝月带着两?个丫头过来,把蒋铭和?允中的饭菜都端来了。报说?:“老爷太太知道三爷在这边,叫一块端过来的。”兄弟俩就在一处吃了饭。
此后蒋铭就待在家里,连日不出大门一步。或是陪侍父母,或是和?禥儿重阳儿在一块,逗弄孩子们玩,或是歪在屋里看书发呆。外面?管事的伙计、铺子掌柜,知道他回来了,都来看望。蒋铭只?单独见了陈升,其他的都推了不见。昔日朋友也都来送帖子问候,蒋铭一概不见,请书办顾云峰写了回帖致意。
转眼过去十余日。这天父子三人在书院议论家事。蒋毅道:“我看中儿料理事务越来越上手,铺子生意也都熟悉了。前日我跟陈安说?,乡下田产的事,以后也要交给中儿手里,你在家这段时间?多看他些?,凡事教教他,出出主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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