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事。”公孙淡漠接口。
蔺昭嗯了一声,凝视公孙,他的?睫毛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
“想你应该没见着。”蔺昭缓缓又问,“怎么回来了也?没把手串戴上?”
紫檀佛珠手串是公孙娘亲的?遗物,一共二十?七颗,源于?小乘佛法的?四向四果?,佛家二十?七贤。他向来不离手,从前有两回假扮蔺昭,迫不得已?摘下?,回府都是即刻重戴起。
今日却没有。
公孙淡淡扫了眼手腕:“忘记了。”
过?会,纸快烧完,公孙抬眼看向蔺昭:“主公,听您说,属下?有些忧心阿彻,他还能再哄好卞琉璃吗?”
“闹这么一出,自然?是难了。”蔺昭旋即接口,“他在公主府门口出现后,立刻被上了枷锁,压进府中,只怕要受折磨。”
纸钱烧完了,他和公孙前后起身,不再言语,惟愿梁彻能挺折磨,此事只可成,不允败。
……
与此同时,公主府。
梁彻被两名随侍拖进寝殿,甩在地?上。
他锁着手枷脚镣,前胸后背全是鞭痕,被抽破的?衣裳污血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白色,但脸还是好的?,下?人晓得丽阳要借这张脸睹物思人,不敢伤害。
暑热,丽阳仅穿肚兜纱衣,侧卧在寝殿的?白玉床上。她冷冷睨看梁彻,接着坐起,一双赤足贴上冰冷的?台阶,踱下?两步,靠近梁彻。
梁彻气若游丝,却仍挣扎着改趴为跪:“参见……殿下?……”他咬牙,低头,“奴……知?错……”
还请殿下?谅解奴。
“抬头。”丽阳沉声命令。
梁彻抬起脑袋。
丽阳似乎嫌弃他身上的?脏污,反手取下?床边架着的?宝剑,用剑鞘代替玉手,挑开梁彻两颊披发,嗯,脸干干净净的?。
她几分恍惚。
“去枷。”丽阳下?令。
却又生起恨意,丽阳转身拾级,手握剑鞘,嗤道:“你也?就这张脸有得用处。”
梁彻其实一直在忍辱,前面所说的?每一句话皆是违心,及闻此句,大丈夫忍无可忍,气冲云霄,一身是胆,在去枷一霎袭向丽阳。
两随侍急忙护主,却被梁彻左右推开,他三步并做两步跨上台阶,抽出丽阳宝剑,寒光一闪,丽阳本能闭眼。
再定睛时,梁彻左颊已?被剑锋划出长长一道利口,人已?破相。
梁彻脚下?铁镣铮铮作响,仰脖直道:“小爷我压根不在乎这张脸!公主殿下?不必惦念!”
他受够了,他是梁彻,年方廿二,淮西?梁家第三十?六代家主,不是谁的?谁。他要娶也?要娶个年纪一般大或者比他小点的?,情投意合,而不是在这奴颜媚骨,做一条已?经被痛打,还要把脸伸过?去给她踩的?狗!
梁彻扬眉横剑,报定抹脖一死?的?决心。
“你说什么?”丽阳呢喃,抬手阻止随侍上前,反而下?令:“你们都退下?。”
“殿下??”
“退下?!”
随侍们瞧着梁彻手中滴血锐剑,担心他伤主,实在不放心。丽阳厉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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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让你们退下?就退下?!”
双眸圆整,身子却隐隐发颤。
随侍们噤声吓退。
殿门刚被带上,丽阳就前迈一步,双眼带着慑人的?气势迫向梁彻,颤声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梁彻:……
说什么?
他懵了,半晌,吞吞吐吐,轻声道:“小、小爷……小爷我压根不在乎这张脸?”
说完他便打算自刎,剑刚扬起,丽阳就朝他飞奔而来。因为下?阶急,纱衣绊脚,她像提裙那样双手提着纱衣,踮脚跑下?。
那剑锋眼看就要先划到?丽阳,梁彻心中一揪,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仁得仁,但绝不能牵连蔺昭。如果?他在死?前伤了公主,蔺昭一定会被追责。
梁彻急忙收势,丽阳却奔至近前,凝视梁彻,满面流泪。
梁彻傻了,还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这样哭的?。他双手空着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殿、殿下?,属下?不是故意的?……”
他刚才只是想维护自己?残存的?丁点尊严,不是想欺负公主殿下?。一无措,语无伦次,连“属下?”都冒出来了。
丽阳却端详着,双手捧起梁彻的?脸,踮脚亲吻。泪水滴在梁彻脸上,令他心惊,唇瓣的?相贴和摩擦又令他脸红,浑身僵硬,少倾,剑也?掉了。
“抱我。”丽阳吸了吸鼻子。她心里想的?是阳春三月,那少年躲她躲上了杏花树,她在树下?跺脚,“你给本宫下?来。”
“不下?,下?来你又要嫁给我。”
“本宫喜欢你,嫁你有什么不好?”
“哼,喜欢?你才十?五岁,能懂什么是喜欢吗?”
“懂,你脸长得好看,本宫喜欢。”
“那我便毁了这张脸——”
“唉,唉,别呀!”
“别什么?小爷我压根不在乎这张脸!”
少年见她急了,收了匕首摇树枝,笑哈哈看她杏花落了满头。
……
“哦,好、好!”梁彻听到?丽阳命令,双臂圈住。
原先只是僵硬抱着,待唇唇相贴变成齿叩舌搅,梁彻的?双臂渐渐收紧,绯色笼罩眉目,气息越来越粗。
纱衣坠地?,盛夏里也?开杏花。
卅四
禁军统领吴誉章今日轮值, 守在宫门口,远远眺见楚王府那异于旁人,异常庞大的马车。他眸光一亮, 嘴角旋起待命。
其实?楚王马车后还跟着一辆小马车, 但吴誉章没在意。
等卞如玉一下车,吴誉章即刻迎上:“微臣参见九殿下。”
卞如玉眼?窝深陷, 不佳气色一如往常,却勉力笑道:“好。”
进宫之?人都要搜身,吴誉章做样子虚摸了卞如玉两把,就算搜完,然后往后认真搜阿土,却见阿土转身摆手,那小马车上下来一布衣草鞋, 猫着腰诚惶诚恐的中年男人,接着又下来一抱儿妇人, 像是两口子。吴誉章朝襁褓里瞅了一眼?, 那婴孩, 小脸短身, 跟他儿子刚出生的样子差不多。
阿土叮嘱身后:“跟紧了,别落下。”
吴誉章眉心跳,难不成这几个庶民?模样的……也要进宫?
吴誉章堆笑?问卞如玉:“九殿下,您这是……”
卞如玉病恹恹回:“什么?”
吴誉章真怕卞如玉死在和自己攀谈时,赶紧道:“没什么没什么,殿下请、请。”
匆匆搜过身,放一家三口一并进宫。
两夫妇跟着阿土走?, 宫中实?在太奢华,看得呆了, 脚步不知不觉慢下来。
阿土呵斥:“不听?不看,埋头跟紧!”
“是、是,小的错了。”
圣人此时已经下朝,正在勤政殿批阅奏疏。卞如玉独自一人进殿,轮椅经过夫妇身侧时,沉脸沉声:“在这等着,背过身去,不许往里面张看。”
阿土也板起脸,一反常态地凶狠:“殿下的命令,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小的们知道。”
卞如玉独自进殿,在轮椅上躬身:“儿臣卞如玉叩见父皇。”
圣人先启唇,后抬头:“和你?母后问过安没?”
“待会去请。”卞如玉回答时,频频转头,眉间聚着淡淡的焦忧和紧张。
圣人瞟眼?:“你?往外头望什么?”
“没什么。”卞如玉吐了三个字,飞快阖唇。
圣人定?定?看了卞如玉会,撩笔:“说吧,有?什么心事?”
“回父皇,儿臣没有?心事,开心得很。”
“呵,瞧瞧你?自个的眉毛嘴巴,有?哪一处是上扬的?”
半晌,圣人沉声又道:“说吧,有?什么事是朕不能做主的?”
卞如玉这才椅上躬身,面色愀然:“父皇慧眼?明?察,什么都瞒不过父皇。儿臣其实?带了个人进宫。”
圣人蹙眉:“女的?”
最近耳闻不少卞如玉的荒唐事。
“不是。”卞如玉再次否认。
圣人才不信,冷哼:“带进来给朕瞧瞧。”
“不、不是。”
“你?不不不个什么?”圣人身往后仰,“带进宫不就是想让朕见见?”
不必演了!
卞如玉仰头,与圣人对视,少倾,叹道:“好吧,但真不是父皇想的那事。”
圣人挑了下眼?皮,不由分说:“宣进来——”
张公公得了圣令,立刻清嗓子:“陛下宣——”也不知道门外候着的是什么人,只道,“门外人等进殿。”
半晌,外头的人似乎才在纠结犹豫后拿定?主意,如履薄冰般挪进殿中。
圣人一扫,一个卞如玉的侍卫,还有?一男一女一婴孩。圣人略惊,以为孩子是卞如玉的,上下打量那妇人,又觉不可能。
圣人原先浮在面上的不悦沉下去,横了卞如玉一眼?:“说吧,想做什么。”
卞如玉往前倾倒,似要下跪,哪能真让他从轮椅上栽下来,张公公赶紧过来扶住。
卞如玉胸脯起伏,脸色煞白:“父皇,父皇,”他不住喘气,却仍语气坚决,“此事乃儿臣一人罪过,与他人无关?!”
“朕什么时候说要论你?的罪了?”圣人背靠龙椅,眉头深拧,“讲清楚!”
天?子一怒,尽皆噤声。
唯有?卞如玉慢慢开口:“父、父皇息怒。此人名叫朱四乘,旁边这位是他家娘子和小女,他仨是德善坊普普通通的百姓。儿臣最近与他们一家结了段机缘。”
圣人面色难辨。
“其实?也就是偶遇听?说后,儿臣看不下去。”卞如玉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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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拧成川字,“是儿臣自己眼?里容不得沙子,水清无鱼,与他人无关?。”
“是这样的,工部员外郎陆正最近去德善坊拆迁,正赶上朱四乘家娘子刚产女,妇儿皆弱,求宽限些日子再拆,哪知陆正他们不仅不答应,焚屋毁宅,还鞭笞朱四乘,后来更要取他仨性命。儿臣怕他一家三口真死了,就一直带在身边护着。”
“儿臣好久没进宫请安了,今天?必须来问候父皇母后,却又不放心他们单独待在,怕儿臣不在,他们……所以就带进了宫。”
卞如玉似吞吐结巴,却有?板有?眼?,声音虚弱,却又每个字都能听?清。
“荒唐!”圣人拍案呵斥。
卞如玉又要跪,身体重量全压在搀扶的张公公身上,张公公苦不堪言。
卞如玉垂眸黯然:“儿臣也知道荒唐,有?什么过错儿臣愿意挨板子,砍头也可以。”
圣人开口,刚要回“朕几时说要砍你?的头”,卞如玉却抢先续道:“儿臣就是不忍心他仨枉死。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儿臣做点好事,许能恕前世孽罪,不求日后能重站起来,惟愿腿别每晚疼得睡不着觉。”
圣人眨了下眼?,良久不言。
“一个陆正能满京城追着杀人?他还有?没有?王法啦?”圣人反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卞如玉皱眉,嚅唇:“儿臣也奇怪。”
“是长公主!”妇人突然叫出声,扑腾跪下,“陛下,是长公主要杀小的!求陛下为小的一坊百姓做主!”她本来还想喊“青天?大老爷”,但圣人应是比大老爷更大的老爷,不能那么喊。
“大胆!”卞如玉立刻呵斥妇人:“不要胡言乱语!”他又朝上首圣人拱手,“父皇,一切皆是误会。”
妇人怀中原本熟睡的婴孩被?接二?连三的叫囔声吓到,嚎啕不止。
哭得圣人脑仁疼,揉了揉眉心,下令道:“这民?妇,你?让你?女儿别哭了,然后再慢慢说来。”
“父皇莫要信她胡言乱语,都是误——”卞如玉刚插.嘴,就被?圣人呵斥:“你?别出声!”
卞如玉旋即紧闭双唇。
那妇人虽比自己丈夫勇敢,但到底仍是个平头老百姓,面对天?子,不似卞如玉条理?清晰,啰嗦半天?讲不到重点,圣人不得不强令朱四乘补充,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才弄清原委和各处细节。
圣人当即拍案:“朕既为天?下君,当以苍生为念,体恤民?情,为民?做主!”他命张公公宣召丞相?蔺昭,刑部、吏部、工部三部主事进宫,重拟赔偿,该法办的法办。
圣人又勒令:“完事后宣丽阳来见朕。”
那得好几日后了,圣人这话不像对张公公说,反倒像给卞如玉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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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如玉在轮椅上悠悠躬身:“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妇人和朱四乘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跟着高?呼万岁,明?君。他俩夫妻伸冤时皆有?提及魏婉,前因后果都讲清清楚楚。明?明?与卞如玉之?前说辞有?出入,圣人却不挑破,卞如玉全程旁听?,却同样只字不提。
卞如玉领着朱四乘一家退下,圣人喊道:“站住。”
“父皇,儿臣在。”
“待会到你?母后那,别提这事。”
“父皇放心,儿臣省得。”这些个庶民?自然一个都不会让母后见着。
“下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儿臣告退。”
待殿门重新关?闭,过了会,圣人轻声吩咐:“老张,去查查玉儿身边那个乐姬。”
张公公猫着腰,眉不挑,眼?不动,心里却想,之?前报过乐姬的,圣人不以为意,现在却不同了,这回得报得更详细:“奴才遵旨。”
其实?圣人之?前就已经知晓九殿下去公主府大闹了一场,德善坊和净德寺的事圣人都门清,之?前不置可否,现在九殿下来这么一趟,也不一样了。
张公公小碎步挪出殿,去办事,殿内只剩圣人一人,低头盯着桌上各色奏疏,半晌,翘起嘴角:“出息了。”
圣人眉眼?间浮起一抹欣慰。
半晌,似嘲卞如玉似嘲自己:“不会是为了个女人出息的吧。”
出皇宫,朱四乘被?催促着重登上马车。
卞如玉给他们安排了一处舒适幽静的宅院,专人照料,阿火也临时调去护院,大可放心。
于是,卞如玉上车后,阿土就照原计划驶回王府,与朱四乘一家分道扬镳。
才刚驶上青龙街,卞如玉的声音就穿透车帘传来:“去朱四乘那。”
阿土勒着缰绳扭头:“殿下,不是回府吗?
依譁 ”
“先不急,本王还有?些话要问。”
“驾——”阿土抽了骏马一鞭,调转去追小马车,跟着穿越大半座城,来到宅院门前。
朱家夫妇下车后才发现楚王跟过来了,诚惶诚恐,刚才在宫门口跪过一道,这回又跪下谢恩。
“起来吧。”卞如玉垂着眼?,轻描淡写,“本王有?些话要问问你?们。”
朱四乘缩着肩膀不出声,还是那妇人响亮应了声:“殿下尽管问,只要小的们知道的,一定?说!”
卞如玉摆摆手,示意阿土先把自己推进宅院。收拾干净的正堂,关?上门,他让阿土退下,才道:“现下没人了,你?俩可对本王讲真话。”
朱家夫妇皆睁大眼?,什么真话?
宫里就是真话啊!
卞如玉瞥了一眼?俩夫妻,喉咙滑动:“你?们宫里说的话可以夸大事实??”
“没有?啊!”妇人不假思索接口,接着便情不自禁从头复述,伸冤的话原样重复。
卞如玉已经在勤政殿听?过,却不打断,静默又听?第二?遍。
何止是第二?遍,最早净德寺找到魏婉前,他就听?闻了她那些事迹。
第一回听?时,不大信,所以下意识带过忽略。
第二?回,殿上听?,有?了思忖和回味,渐觉震撼。
所以现在忍不住想来听?第三遍,是确认,亦是流连。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可能唯一和当天?有?出入的,就是阿婉说的话,她自打跟了蔺公子,就变得文绉绉,好多话我们说不出来的,照着说都难,太拗口难记了。但大差不差!小的夫妻俩绝对没有?欺骗殿下!”
妇人见卞如玉默然不应,心里一慌,殿下该不会觉得魏婉做错了事,要追责吧?妇人忙帮魏婉解释:“殿下,阿婉的话可能是大胆了点,但她真的是为了我们,为了街坊邻里。她都不住坊里的,完全可以不管的,却不要命帮着说话!殿下您千万别责罚阿婉,所有?过错小的都愿意替阿婉受罚!”
如果没有?魏婉,他们一家三口可能早没了,这恩一定?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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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卞如玉缓缓开口:“同本王说说,阿婉……”他借机也这么称呼,心头微妙,又有?丝丝从未有?过的绵软,轻言慢语:“阿婉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卅五
“阿婉跟我俩一样, 都是从淮西?逃难来的,但?她比我们更苦,我俩是庐州城里的, 阿婉是寿县。可能殿下没听过, 寿县当年是出了名的‘易子而食’。”
“但阿婉爹娘待她还挺好,我们和她家在半路上就认识, 当时她爹娘还在,弟弟刚死……”
“唉,到了京师,她就跟着刘婆和陈姐活了。”
“阿婉她直率,心也善……”
“起?初那几年,粥少流民多,阿婉不得不和我们一起?端碗去各家讨饭。那时候我们不认路, 误去了东市那边,高门大户, 一只大狗突然冲出来就把阿婉肩膀咬了。她怕过, 吓得厉害, 回去伤口化?胧, 连烧五天。大家哪里有钱买药,只能把些水她喝,把讨来的肉渣攒了一碗给她。刘婆说,算着阿婉的八字身强命硬,应该能自己挺过来。”
“刘婆算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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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以后,阿婉肩膀上就留了印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胎记。”
“后来, 阿婉一个人对付六条大狗都不怕了。”
……
卞如玉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听完朱家夫妇讲述的,隐约记得中途下了场雨, 是盛夏最常见的雷暴阵雨,天一下就暗下来。
哪怕雨停之?后,天色依然灰蒙蒙。
他心绪亦沉,恍惚回府。
外面车轱辘声?阵阵传来,车厢内,卞如玉倚靠轮椅,心潮比坑坑洼洼的地面还起?伏。
朱家夫妇说的事,魏婉以前也讲过,当时他或以为是骗人,或因她语气轻松,没太在意,现在全?回味过来,蔓延钝痛。
卞如玉抚上胸口,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编出肩头胎记的谎言。
对不起?……
他向魏婉感到抱歉,同时又揪着心想,怎么会有人过这?么苦的日子……卞如玉朝前倾身,挑帘:“阿土,先?不回府,去德善坊一趟。”
他要亲眼去瞧瞧。
“喏!”阿土望了眼天,清透却?比之?前更暗些,虽然一时半会不会再下雨,但?太阳就要落山了。
“驾——”阿土快马加鞭。
德善坊已被拆除大半,但?牌坊还在,阿土勒缰慢下,避免车撞到人,同时提醒卞如玉:“殿下,到了。”
一扭头,发?现殿下早挑起?帘,正抿着两瓣仰月唇,凝视前方。
马车缓缓驶入坊中。
被雨水冲刷过的道路不仅没有干净,反而更加泥泞,坑洼不平,任阿土驾车技术卓越,却?仍控制不住,时高时低,左摇右摆,阿土担心卞如玉:“殿下。”
“没事。”卞如玉淡淡回应,他的右手同时扣紧车帘和门框,眼睛却?朝路边望去,人说断瓦残垣,德善坊却?没多少残壁,就好像从来没有建过房子一样?。
地上许多黏黑灰烬,夹杂枯草,卞如玉眯眼眺向远处没拆完的,尽是茅草屋,屋顶皆由芦苇铺就。
这?种顶能防雨吗?他心生?怀疑。
正好马车驶近了些,卞如玉稍微伸长脖子,果然瞅见几乎每间茅屋的顶都被方才的暴风雨吹破了。
一白发?老者,看起?来已逾耄耋,身子骨也不大硬朗,却?仍怀抱芦苇,颤巍爬上房顶,修缮。
他家老婆子在底下叫囔:“还修什么?没几天就要拆了,别浪费芦苇!”
二老皆衣衫皆密麻缝补,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布料和颜色。
那老婆子旁边立着的小童,不过七、八岁,埋头舔手心。卞如玉定睛细看,小童掌心里是从地上一点点拾起?的馒头碎,也脏得看不出来白米面色。
马车继续朝前驶,已经过了茅屋,卞如玉听见身后飘来老婆子的叮嘱:“慢点吃,别洒了,好不容易攒的!”
人烟稀少,驶了会,才又遇着四位孩童。周遭不见大人,单只他们四个围着一口黑黢黢的锅捞东西?吃,底下炭火方熄。
小孩们用?手代替筷箸,津津有味,卞如玉实在看不清是哪种食物,沉声?道:“停一下。”
阿土停车,卞如玉伸出半个身子仔细辨认,一开始仍不知何物,直到瞥见细爪和长长的尾巴,是老鼠肉……卞如玉猛地折回车厢,一阵干呕。
“殿下,您没事吧?”阿土亦犯恶心,捂着嘴关切。
卞如玉摆摆手,暂时还不敢望车外:“阿土,你现下带了多少银两?”
“属下点点。”阿土清点怀中和袖袋里的票子,碎银,“殿下恕罪,今日出来没带多少,只九百多两。”
“沿街都散出去。”
一辆马车围坊绕圈,逢人便停,大方舍银,因是荒凉冷清大地上唯一一辆马车,所以格外突兀,尤其那匹毛色纯粹光亮的白马,仿若神马天降。
乌云滚滚,草灰被风卷起?,卞如玉望着地上不住朝他磕头的百姓,却?没有丝毫的欢愉。
他心里突然印出四字。
他自小受诸位当世大儒教诲,强学博览,以通古今,这?四字他三岁就会书写,却?到现在,一十九岁,才真?正亲见和体会——满目疮痍。
头顶的乌云卷如怒涛。
但?雨终究没下下来。
阴湿,灰蒙,甚至冷得不像夏天。
卞如玉回府时,寝殿外的池塘里,三五婢女正划舟采莲蓬。卞如玉见舟中有魏婉,还有小金,不禁嚅唇。
下一刹合住,不打算问。小金却?瞅见卞如玉,在船上挥手:“殿下,吃莲蓬吗?”
卞如玉未启唇,阿土先?笑问:“你们在摘莲蓬?”
声?音隔空回荡,小金招呼婢女们:“快快,划过去。”
舟至塘边,近到卞如玉眼前,小金叽喳:“本来最开始是阿玉她们几个趁没下雨摘莲蓬,我拉魏姑娘出来看热闹,魏姑娘却?是个闲不住的,也上舟来帮忙!”
卞如玉心道,她不是闲不住,是不想坐享其成。别人劳作,却?让她看热闹,她会如坐针毡。
卞如玉抬起?之?前刻意垂下的眼帘,看向魏婉,目光一落到她脸上就定住不动。
魏婉也在看卞如玉,但?没想那么多。昨日卞如玉给的那块帕子已经洗干净了,但?赶上雨,还未晾干。
只能明天再还了,正好明天也有事求他。
魏婉在舟上朝卞如玉徐徐一拜:“殿下。”
“嗯。”卞如玉眨眼,淡淡应了一声?。两人隔空打了个招呼。
荷茎交错,片片若伞的荷叶中,还剩最后一朵出头荷花,白瓣粉尖,通透得像透了光。扁舟一圈,泛着浅浅涟漪。
卞如玉挥挥手,让阿土推自己回寝殿。
“恭送殿下。”舟上婢女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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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手搭腰间,一动不动。在卞如玉走远前,不敢划船。
卞如玉也不敢回头。
他忍了很久,忍到快进寝殿,忍到她们应该调转舟头了,才飞速回望。魏婉今日真?好看,白衫白裙,唯用?一根碧簪松挽发?髻,分肖一尾到肩前。
卞如玉曾经幻想过她戴栀子花的样?子,形形色色,现在却?笃定都是错的。她戴上栀子花后,一定是现在,眼前这?个样?子——在幽暗的荷塘中散发?清雅的光。
像妖,像山鬼,却?又端庄神圣,凛不可犯。
卞如玉不觉张启双唇,回头收回视线,唇却?久久没有合上。
回到寝殿后,他简单扒了几口,就坐在轮椅上,纹丝不动。阿土起?先?以为殿下睡着了,歪头去瞟,殿下却?又是睁着眼的。
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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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
阿土琢磨:殿下是不是被德善坊的惨景影响了情绪?
刚好柜子上放着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洞箫,阿土顺手拿起?:“殿下,可要吹箫?”
吹一曲心情就好了。
卞如玉轻快抬手,示意阿土噤声?,不必。
阿土合唇。
夜渐深。
始终若石雕的卞如玉终于转动脑袋,朝阿土开口:“去打听打听,偏殿里面在做什么?”
阿土:?
卞如玉呢喃:“怎么没声?了。”
阿土恍然大悟,殿下原来一直在偷听偏殿的动静。
不对,怎么能用?“偷”字呢?
殿下要是想,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去偏殿看呀!
阿土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遵命跑了一趟,回来禀报:“魏姑娘睡了。”
轰——
轻雷一声?,细雨不打招呼便落下。
飒飒东风,潇潇一夜。
卞如玉搭着扶手静听,很吵,但?他却?无?力勒令雨停。
天不听他的。
翌日一早,卞如玉刚用?完早膳,魏婉就来殿外求见。
她应该是掐准了时间来的,卞如玉眼睫微动:“让她进来吧。”
魏婉近前屈膝:“参见殿下。”
她等他允平身,然后归还绢帕。
卞如玉却?轻轻问道:“昨晚睡得可好?有没有被雨吵到?”
他眼窝深陷,神情憔悴,今日不是画的。
魏婉未抬头,只翘嘴角:“多谢殿下关心,奴婢睡得挺好,这?点雨根本算不上吵。”
经历过太多比这?惊心动魄的夜。
卞如玉心又疼了,抬手捂胸口。
魏婉从怀中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绢帕,双手奉上:“殿下昨日借给奴婢的帕子,奴婢已经洗干净了!”
卞如玉盯着魏婉掏帕,她已经双手捧住,他的视线还流连在她的衣襟上。
“此刻奉还,多谢殿下!”
卞如玉捂胸口的左手慢慢移开,往前,挑起?那只绢帕。魏婉松手,卞如玉即刻攥手,绢帕捏成一团。
“殿下,奴婢想出府一趟。前日出事,奴婢匆匆离开德善坊,没能和朋友道别,也不知道她们暂住去了哪里?可否安置妥当?”她看向卞如玉,发?现他也正瞧着自己,索性对视。
魏婉吁口气:“奴婢担心她们。”
“嗯。”卞如玉低低应声?,他知道。
“奴婢不会逃奴的!”魏婉清脆强调。
卞如玉闻言嘴角抽了下,片刻后,回道:“没说不让你出去。”
他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
他现在有点理解父皇为何要把母后锁在宫中了。
但?母后爱着父皇,可魏婉——
卞如玉眨眼,还是别想,想多了心堵。
魏婉和母后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他也做不出父皇那样?的举动。卞如玉仰头看向窗外,“你今天去正好不下雨。”
魏婉溢笑,正要道谢,卞如玉却?续道:“本王跟你一道走一趟。”
魏婉:以前不都是“本王还有许多要事,你自己去”吗?
卞如玉可能猜到她在楞什么,稍微别头,不看她:“是怕你又有性命之?忧——”
“多谢殿下!还是殿下考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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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如玉抿了抿唇:“且……本王知道刘氏和陈氏现居何处。”
魏婉:哦,原来他早暗中查清楚了。
并不出乎意料,她没怎么惊讶。
卞如玉却?自个纠结,一会觉得没必要解释,一会又觉得还是解释下:“本王派去暗卫,不是为了监视刘氏和陈氏,是怕丽阳加害,暗中守护。”
半晌,魏婉行礼:“多谢殿下,殿下的照顾奴婢会永远记得。”
卞如玉滑了下喉头,但?愿她能真?记着他的好。
卞如玉其实时刻打探偏殿的消息,知道魏婉也已用?过早膳,轻道:“先?去给刘氏和陈氏挑些礼物,然后咱们就一起?出府去。”
卅六
魏婉沉默, 但愿卞如玉挑礼物是为了礼节,而不是想和刘婆陈姐熟络。
不想他过多涉足她的世界。
“多谢殿下,奴婢遵命。”
她恭顺生分的语气令卞如玉欲言又止, 最终扭头转向阿土:“你先去知会木公公, 让他提前?打开库房。”
“属下遵命。”
卞如玉缓了缓,才重转回脑袋对视魏婉, 张了嘴还没来得及出声,魏婉已一副“我懂”的神色,绕到他身后?,代替阿土推轮椅。
半晌,卞如玉合唇,闭眼:“出门左拐,西南方向。”
“是, 殿下!”
魏婉遵照卞如玉指示,一路推向西南。
被?雨洗刷后?的草木油亮, 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她虽然不知道哪一栋是库房, 但是会找木公公——瞅见老?内官和阿土并立在某处内院门前?, 立马加快步伐,直冲目标。
卞如玉睁开眼。
院门开着,木公公和阿土让道请进,魏婉发现?院里跟想象的不一样?,没有积灰蛛网积,草木皆被?修剪得低矮平整,不见一片落叶。
中央铜铸四方大鼎, 漾漾焚着檀香。
三面厢房皆落着第二道锁,正中那间顶高梁长, 明?显比其它厢房地广,匾额上题有“贝珠”。
魏婉楞了下,贝珠在卞如玉眼里应该算廉价物吧?
怎么用来取名?
下一刹,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贝阙珠宫?”
卞如玉以为她在问自己,笑着应是,而后?一指正中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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