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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1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错嫁良缘》100-110

    襄阳

    延和帝年前秘密离京, 带走驻扎在北京城郊的三千虎豹骑,在太行山附近和太子一行人汇合,然后从孟津渡过黄河,一路急行军南下, 于正月初十抵达河南新野。

    正月十五, 怀钰率军沿白河南下,趁夜对樊城发起偷袭, 城内叛军始料未及, 仓促应战,双方激战至黎明, 在强攻猛打之下,怀钰破城而入, 主将不敌败走, 想退回襄阳,却发现浮桥早被烧毁, 无奈之下投水自尽。

    这是怀钰人生中第一场战役,充分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他亲自指挥,亲自参与,斩敌三千, 算是一场小小的胜利,但此战的战略意义远不止于此,樊城收复, 意味着襄阳失去唇齿,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成为一座孤城,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 城内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大军入驻樊城后,集合了湖广的卫军、营军,对襄阳发动猛攻,同时喊话招降,但由于襄阳城坚池深,一时很难攻克,延和帝便下令在襄阳城四周筑造堡垒,搭建工事,预备长期围困。

    时光荏苒,转眼来到四月份。

    襄王府的一座小院中,沈葭坐在马扎上,对着木盆里堆成山的衣服叹气。

    “好好洗,别又给我搓坏了,你上回就洗坏了我一件衣裳。”

    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两手叉腰,冲她颐指气使地说道。

    她名叫兰香,本是汉水上一个船家的女儿,因为略有几分姿色,便被雷虎掳来襄阳城当老婆,雷虎称帝后,她被封了贵妃,但手底下可供使唤的只有沈葭一人,也许是想摆一摆贵妃的谱,再加上困在城里实在无聊,没什么消遣,兰香便时不时地来找茬儿,沈葭对此已经习惯了。

    她逆来顺受地道:“是。”

    “你要说,是,贵妃娘娘。”兰香逐字逐句地纠正。

    “是,贵妃娘娘。”

    兰香吊梢眉微蹙,还是不满意:“主子站着,你怎么能坐着回话?站起来说。”

    沈葭只得站起来,再次重复:“是,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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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香打量她的长相,只觉得这婢女长得着实是丑,皮肤蜡黄不说,腮上还参差不齐地排列着七颗黑痣,让人看了倒尽胃口,可她的五官又生得标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往上翘,勾出点媚态,以至于总让兰香生出这是个大美人的错觉。

    做女人的总是会对漂亮女人生出敌意,兰香自认是襄阳的第一美女,所以格外看不惯沈葭,她挑不出沈葭的错,只能拿起木盆里一件衣裳,递到沈葭的眼皮底下,炫耀道:“看看,陛下赏我的,这么好的料子,你这辈子都没穿过罢?”

    沈葭:“……”

    兰香问:“你怎么不说话?”

    沈葭两手抓着湿衣,老实点头:“没穿过。”

    兰香满意了,又递给二丫看:“哑巴,你也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二丫正在井边打水,衣裳还没洗,上面沾着浓浓的脂粉香,恰好递到她鼻子下,她鼻尖发痒,“哈啾”一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兰香:“……”

    沈葭差点笑出来,赶紧咬住下唇,憋笑憋得腮帮子疼。

    兰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银牙咬碎:“哑巴,我打死你——”

    话没说完,一阵孩子哭声响起,二丫立刻扔下水桶,冲进屋内。

    水桶倒在地上,沈葭赶紧扶起来,但溅出来的水还是打湿了兰香的绣鞋。

    她忍无可忍,见二丫抱着孩子出来,就要扇她耳光。

    沈葭上前去拦,喊着“贵妃娘娘息怒”,三人正闹得鸡飞狗跳,忽听浑厚悠扬的钟声越过襄王府的围墙,隐隐传来。

    “又要杀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兰香悻悻收回打二丫的手,意兴阑珊地走了。

    在钟声的召唤下,全城的百姓陆陆续续地朝着昭明台移动。

    沈葭和二丫在半路碰见陈适,他接过二丫抱在怀里的孩子,轻轻刮了下孩子的鼻尖,小狗儿已经四个月大了,开始认得出人,而且很喜欢陈适,看见他就笑,露出粉嫩的牙床。

    “又有人逃了?”沈葭问他。

    陈适点头:“七个人。”

    沈葭叹了声气,襄阳被围已经四月,雷虎率部突围数次,都失败了,外无援军,内无粮草,襄阳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城,再加上城外晋军三不五时就发动进攻,炮声隆隆,火光冲天,有时一晚上都不得消停,士兵们遭受着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士气低迷到了极致。

    乞活军的成分复杂,既有雷虎从天津带来的难民,也有一路上拐来的百姓,归根到底不是正规军,而是造反的农民。

    城内人心浮动,有人开始策划出逃,雷虎严令禁止,一旦抓到,处以极刑,他派人四处修补城墙,城门口都有重兵把守,还设立了巡城将军,由他的心腹充任,在城中日夜巡逻,严密监视老百姓动向,只要发现有出逃倾向,就抓去狱里严刑拷打,雷虎还别开生面地创造了一条律法,鼓励百姓互相揭发检举,一人出逃,全家连坐,连街坊邻居也要获罪,襄阳城笼罩在一片恐怖氛围中。

    约莫一顿饭工夫后,百姓们都聚集在了昭明台前的广场上。

    昭明台在城中央,是一座三层高的钟楼,本是为纪念南梁昭明太子萧统而建,现在成了雷虎处决逃兵的场所。

    雷虎站在钟楼上,身穿明黄团龙袍,他身旁的护卫拖长嗓子道:“跪——”

    所有人齐齐跪下,俯首贴地,山呼万岁。

    雷虎抬手示意平身,距离太远,他的脸看不清,但可以想象,他此刻一定是自鸣得意的表情。

    犯人们被推到广场上,每个人都五花大绑,痛哭流涕,背后插着亡命牌,牌子上用朱砂圈出一个血红的“斩”字,提刑官大声述说着这些人的罪行,随后一声令下,刽子手大刀砍下,七颗人头骨碌碌滚了满地。

    沈葭闭上双眼,这种血腥场景,无论她看多少遍都适应不了。

    陈适眼也不眨,只是抬手捂住了怀中孩子的眼睛-

    回到襄王府不久,蒋兴找了过来,色眯眯地盯着沈葭瞧。

    不知为什么,这女人分明没什么姿色,甚至称得上丑,但他就是觉得她别有一番韵味,她虽然脸黄,手却白皙如玉,可以想见衣服底下的身子该是多么销魂的景致。

    “嫂子,请问无先生在家吗?”

    沈葭正在搓洗脏衣服,累得满头大汗,她用胳膊抹了下汗,道:“在屋子里。”

    乞活军的人都把她当成陈适的妻子,她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个身份能给她减少点麻烦,要知道,这一路上他们可没少奸.淫.妇女,不管美丑,抓来就上,比如眼前这个蒋兴,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淫.虫,若不是看在沈葭是“军师夫人”的份上,说不定她早遭了他的毒手。

    沈葭十分厌恶这个少年,起身抱着木盆去晾衣,蒋兴假模假样地要来帮她,一双爪子却摸上她的手背,趁机揩油。

    沈葭像被虫子蛰了一口,迅速甩开他,手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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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盆一摔,怒斥道:“你干什么?!”

    女人柳眉倒竖,俏脸涨红,更有几分风情。

    蒋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半张着嘴,像看傻了。

    陈适本来在逗孩子,听见声音,他把孩子交给二丫,从屋里出来,不动声色地挡在沈葭前面,问:“蒋将军,找我有事吗?”

    蒋兴这才回神:“哦……那个,无先生,陛下找你。”

    陈适点点头:“那走罢。”

    两人离开后,沈葭立刻用清水洗手,洗了很多遍,可还是洗不去手背上那种恶心的触感,她烦躁地将地上的衣服捡进盆里,打算重新再洗一遍。

    二丫抱着孩子过来,吃惊地指着自己的脸比划。

    沈葭蹲在木盆前一瞧,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故意点的七颗痣不见了,脸也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痕迹,被她刚才用胳膊一抹,露出原本的肤色。

    易容是陈适要求的,但她也没有反对,虽然回家很重要,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清白与性命,所以她一直用姜黄粉让肤色变得黯沉,与人说话也刻意垂着头,尽量不惹人注意,但天气越来越炎热,她的妆也很容易脱掉,方才就在蒋兴面前露了马脚,他会不会生疑,跑去告诉雷虎?

    不等沈葭想出个子丑寅卯,狗儿突然哇哇大哭起来,二丫怎么也哄不好。

    沈葭擦干净手,将儿子抱过来,这孩子打从娘胎起就很安静,出生后也不吵不闹,只有肚子饿和不舒服的时候才哭,沈葭摸了下他屁股上包的尿布,是干燥的,便知道他是饿了。

    她月子里营养不良,奶水不足,孩子一直是喝米汤,有时陈适也会端来一碗乳汁,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

    两人走入厨房,本想熬点米汤,然而揭开盖子,她们却傻眼了,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了-

    攻下襄阳那天,知府自焚而死,雷虎看中了襄王府,便将襄王和他的一干妻妾赶了出去,自己鸠占鹊巢,后来他又杀死襄王,自立为帝,襄王府便正式成了他的宫殿,他在城中广选美女,充入后宫,终日饮酒作乐,不理政事。

    襄阳被围后,他又变得极端偏激,城外每日都有人喊话招降,直言只要交出雷虎,其他人既往不咎,只诛首恶,这更加剧了雷虎的猜疑心,看谁都想要杀他,连睡觉都不忘抱着刀。

    陈适进入大殿时,雷虎一如既往地在饮酒,欣赏着歌舞,令人惊悚的是地上竟躺着一具鲜血横流的尸体,舞伎们也不敢停下,绕着尸体瑟瑟发抖地甩着水袖,轻摆腰肢,舞步纷乱杂沓,显然是吓坏了。

    雷虎手执酒壶,自斟自饮,撑着太阳穴看得入神。

    “陛下。”

    陈适出声,轻唤了一声。

    雷虎如梦初醒:“无先生,你来了,来得正好,看看她们新排练的舞。”

    他冲陈适招手,舞伎们停下动作,让出一条小路。

    陈适面不改色地跨过尸体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雷虎疲累地摆摆手:“此人乔装成舞伎想刺杀我,被我识破了诡计。”

    陈适沉默地看着地上那具尸体,知道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舞女,雷虎是疑心病又犯了,他没有针对此事说什么,只是问:“陛下找我来有何事?”

    雷虎手一抬,乐工与舞伎们鱼贯而出,大殿重新恢复安静。

    雷虎的口吻略有些沉重:“突围又失败了。”

    陈适没有接话,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晋军在襄阳四周建筑堡垒,围得铁桶一样,唯独在城东南角鹿门山一带留出一个缺口,这当然不是为了放城中人一条生路,而是预设好的陷阱,城外有精兵设伏,一旦城中人突围而出,立马就会陷入重重包围,这样既能打击士气,又能一点点地蚕食敌人的有生力量,是围城战中最常见也最有效的打法。

    雷虎从没读过书,不通兵法,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之前脆弱得如同一盘散沙、一打就垮的朝廷官兵怎么突然这么能打了?

    “朝廷出了员猛将,那小子不知什么来路,打起仗来有些邪门儿,老子困在这孤城里,消息不通,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无先生,叫你来,是想请你走一趟,一是打探消息,二是告诉那些当官儿的,我雷虎要的不多,一座襄阳城而已,人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他们别逼老子鱼死网破!”

    陈适知道他真正的意思是让自己去跟官府磋商,让他能划江自治,这无疑是雷虎的另一个美梦,合围之势已成,攻守形势大异,现在是朝廷处于上风,怎么可能答应他这种无理要求?

    但陈适没有拒绝,只说了句自己会量力而为。

    他走后,雷虎叫住蒋兴:“你跟他一道去,记住,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在心里,回来说给我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兴硬着头皮问:“老大,您怀疑军师是奸细?”

    雷虎皱眉道:“老子最近太倒霉了,仔细想想,就是因为听了这个人的话,我才一步一步混成如今这个鬼样子。”

    蒋兴忍不住道:“如果他真的是奸细……”

    他没有问完,因为雷虎眼神里的杀气告诉了他答案-

    暮色四合,陈适回到居住的小院,沈葭正坐在院中,膝上抱着孩子,二丫手中端着陶碗,正拿着汤匙,一匙一匙地喂狗儿吃东西。

    孩子看见他,竟然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陈适的面色柔和了些,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走到她们面前,摸了摸孩子光滑的脸蛋,问:“吃的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碗里浑浊的肉汤上,登时勃然色变,猛地打翻陶碗。

    二丫吓了一跳,手没拿稳,碗摔到地上,汤汁泼溅出来,险些烫到孩子。

    沈葭尖叫一声,赶紧起身避开。

    狗儿被这一出意外吓得大哭起来,沈葭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愤怒地瞪着陈适,骂道:“你又是发什么疯?要发疯去外面!”

    陈适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谁让你给他吃这个的?”

    “这怎么了?”

    沈葭以为他误会了她给狗儿吃肉,解释了一句:“我没喂他吃肉,只喝了些肉汤,家里没米了,不吃这个,难道要饿着他吗……”

    每次雷虎杀人后,都会杀猪犒赏全城百姓,排队就能领一盆肉汤,但是陈适从不允许她们去,宁愿吃家里发霉的陈米,沈葭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陈适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白着脸道:“我会想办法,别给他吃这个。”

    说完他就走进屋去了,也不再说话。

    沈葭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骂:“疯子。”

    肉汤都泼在了地上,不能喝了,好在狗儿慢慢地止住了哭,沈葭轻轻给他拍着嗝,让二丫把地上的碗拾起来。

    二丫打了井水上来,蹲在地上将碗洗了,垂着脑袋,神情低落,不复往日的欢快。

    沈葭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二丫打着手势:「阿才哥哥不见了。」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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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葭一愣:“不见了?”

    她知道阿才是二丫的玩伴,其实年龄比她还小,是个孤儿,爹娘都给雷虎杀了,他不满十三岁,还打不了仗,也吃不上军粮,只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

    像他这样的孤儿,在襄阳城中还有很多,大部分都是被拐来的,二丫虽然十四岁了,心智还是个小孩儿,正是渴望同龄伙伴的年纪,所以没有事的时候,就跟着这群少年去打鸟捉虫,天一黑就自己回来了,沈葭也没有管过她。

    这些人终日在城中游荡觅食,行踪不定,所以沈葭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说:“兴许是去别的地方找吃的了罢?过几天就出现了,别担心。”

    「可是好久了,翠翠也不见了。」

    二丫皱着眉头,一脸不安地比划。

    自从她爹娘逝世后,她就变得有些黏人,一开始是黏沈葭,后来有了小伙伴,就黏这些人。

    沈葭以为她是太无聊,想念伙伴,便摸了摸她的头说:“翠翠跟他们一起的,当然也不在啊,你要是没意思,就和小狗儿玩。”

    二丫这才露出点笑容,握着狗儿的手指,扮鬼脸逗他笑。

    通缉

    襄阳虽然被包围了, 但并不是没有出城的办法,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逃出去,只不过雷虎宣布戒严后,城墙把守严密, 随时都有士兵巡视, 不仅是防外面的敌人,更是防止里面的人逃出去。

    入夜后, 陈适和蒋兴来到阳春门, 这是襄阳的东城门,是晋军特意留出来的空当, 所以敌人不多。

    他们坐在竹篮里,由墙头上的士兵拽着绳索, 一点一点地缒墙而下, 等双脚落地后,二人绕到北面, 偷渡汉水。

    晋军大营就在前方,一顶顶帐篷散落在空地上,篝火忽闪,如同一簇簇星火,已经是三更天时分, 士兵都睡了,营地静悄悄的,只剩巡夜将士走过时铠甲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陈适和蒋兴潜伏在草丛里, 屏气敛声,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城门口进出的人逐渐多了,他们才在清晨的雾气中随着缓慢的人流进了城。

    樊城是座小城, 与襄阳夹江相望,因为地势低平,无险可守,是四战之地,所以对于防守方来说,形同鸡肋,一般是守得住则守,守不住便退回襄阳固防,但对于攻方来讲,战略意义就比较重要了,襄阳城墙高大坚固,短时间内很难攻下,所以自古以来攻襄必先攻樊,进一步封锁汉江,使襄阳失去呼应,樊城可下,则襄阳必破,当年关羽北伐,水淹七军,淹的就是樊城。

    怀钰收复樊城后,这里变成了前线阵地,不仅大军在城外驻守,作战指挥部也设在此处。

    大量军民的涌入使得这座曾经被流贼占据的城市再度恢复生机,一大清早,小贩们就挑着担子在街上叫卖开了。

    陈适与蒋兴戴着斗笠,身穿粗布衣服,低调的打扮让他们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眼,他们先找了家店用早点,然后去了一家杂货铺。

    出发前,雷虎曾叮嘱过蒋兴,不要管陈适去哪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行,要观察他与什么人接触,说了什么话,回去后一一汇报给他。

    蒋兴看见陈适拿起架子上一只布艺老虎,便知道他是想给儿子买玩具。

    不知为什么,这个军师平时看着阴阴沉沉,不大说话,但很喜欢自己的儿子,乞活军的人经常看见他抱着孩子出来溜达,在广场上晒太阳,神情温和得简直不像他。

    杂货铺地方不大,蒋兴一圈就逛完了,见陈适还不打算走的样子,他兴致缺缺,料想在这种地方,陈适也不能跟什么人交谈,便跟他说了一声,自己撩帘出去了。

    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蒋兴性子野,成日拘在襄阳城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想四处走走看看,他背着手一路溜达,这个摊子瞧瞧,那个摊子瞅瞅,还顺手牵羊了好几件小玩意儿,走到一处拐角时,看见一圈老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他好奇地走过去,越过攒攒人头,看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

    蒋兴从小就是无赖,家里穷得读不上书,大字不识,那些墨字看得他眼晕,只盯着上面画的两张人脸瞧,越看越眼熟,扯了扯前面人的袖子问:“老哥,问你个事儿,这上面写的啥呢?”

    前面那人恰巧是个账房先生,粗通文墨,便给他解释:“这是官府贴的海捕文书,这个男人拐带了太子妃,朝廷正悬赏十万两寻找太子妃下落。”

    “十……十万两?”

    蒋兴震惊地瞪大眼,说话都结巴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们是私奔?”

    “不是私奔,这儿不写着吗?”账房指着告示道,“此犯拐带太子妃,行同谋逆,着令各地官府缉拿归案。”

    蒋兴盯着告示仔细看,上面的男人文质彬彬,看着像个书生,他不认识,只觉得眉眼略有些眼熟,但那个女人……

    蒋兴想起昨日看见的陈适妻子的模样,当时他只是惊讶她脸上的黑痣怎么不见了,但现在一看,除了面黄肌瘦一点,她的五官轮廓,简直与画像上这个女人一模一样。

    太子妃、悬赏、十万两。

    这几个词在蒋兴脑子一一闪过,他几乎是立刻做了决定,不顾别人的叫骂,挤进最里面,将那张告示撕了下来。

    陈适走出杂货铺,蒋兴刚好迎上来,眼神有些古怪,一个劲盯着他的脸打量。

    “怎么了?”

    “无先生,你一直留着胡子吗?”

    陈适摸了摸脸,他的胡子已经很长了,从来没打理过,挡住了大半张脸,他没太在意这个问题,淡淡道:“差不多。”

    蒋兴没有再问,换了个话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陈适正要说话,城门口突然闯进一列黑甲骑兵,街上的百姓纷纷退避到两旁的廊檐下,跪了下去,陈适愣了愣,被身边人拉着跪下。

    蒋兴一脸不情愿地跪着,低声嘀咕:“这谁啊?比皇帝的排场还大。”

    他身后的人冷笑道:“狗眼不识泰山,这是太子殿下,日后的大晋天子,你说排场大不大?”

    蒋兴没在意那句“太子殿下”,反而因为那句“狗眼不识泰山”恼火至极,当即就要转身揍那人,却被陈适按住手腕,递给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蒋兴很快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任他横行霸道的襄阳城,这是朝廷的地盘,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恶气。

    身后的人还在小声交谈。

    “太子这是去巡视工事了罢?”

    “什么时候攻城啊?围了四五个月了,我老娘还在襄阳城里呢,据说里面的人饿得不行了,都开始吃人了……”

    “放心罢,我有个表弟在太子手下当兵,听他说,就这几日的工夫了。”

    有人担心地问:“打得下吗?”

    那人语气肯定地道:“当然打得下!你们想想,这可是天子亲征!除了太祖爷与成祖爷,你什么时候见万岁爷出过紫禁城,咱们这位圣上,当年可是跟扶风王打过鞑子的!龙威一发,敌人望风自降,不战而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有太子呢,”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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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也信心满满地附和道,“太子殿下是扶风王血脉,扶风王那可是咱们大晋的战神,我看咱们这位太子爷,不比他父亲差多少,一夜就将樊城收复了,英雄的血液一脉相承,只怕来日又是一个‘小战神’。”

    “别忘了陆大帅和他的小儿子也在,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猛将如云,还怕他雷虎一个坐困愁城的泥腿子?!”

    他们说到这里,余光看见骑兵们已经到来,便不约而同闭上嘴巴,恭敬地低伏下去。

    陈适也五体投地,与周围百姓没有任何不同。

    怀钰骑在白马上,他穿着沉重的锁子甲,头戴兜鍪,腰挎绣春刀,胸口的护心镜反射着粼粼太阳光,让他看上去高大而威严,英俊的眉眼如同覆上一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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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火的洗礼足以将一名少年郎锤炼成真正的男人,他不复往日的散漫,而变得沉默寡言,妻子的失踪更让他郁郁寡欢,眉宇总是显得心事重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这列骑兵消失在长街尽头,陈适还久久地回不过神。

    蒋兴连唤了好几声,才唤回他的神思。

    “回去罢。”

    他从地上站起身,按了按头上斗笠,将帽檐压得更低。

    蒋兴愣了下,觑了觑四周,压低声音问:“不去找当官的了?”

    他知道此行陈适的主要任务是跟官府谈判,看能不能给襄阳留一线余地,他们进樊城后才去了趟杂货铺,怎么突然就要回去了?

    陈适摇摇头,道:“不必去了。”

    二人等到天黑,按原路返回,蒋兴发送信号后,城楼上的士兵降下竹篮,将他们拉了上去。

    雷虎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他们回来,所以这么晚了还没睡,他先问了蒋兴情况,蒋兴将这一日的行程复述了一遍。

    雷虎沉吟一番,没察觉出问题,认为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但他看蒋兴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疑心又起:“怎么了?”

    “没……没什么。”

    雷虎一脸狐疑,推了他脑门一下:“你小子,有事瞒着我呢?”

    “没有,”蒋兴干笑道,“就是觉得老大当了皇帝,和咱们这些兄弟疏远了。”

    雷虎道:“老子当皇帝,你们还不是王爷、将军?大家都是乡亲,一个地方出来的,我什么时候委屈过你们?”

    蒋兴赔笑道:“是,一人得道,猪狗升天么,这个道理我懂。”

    “是鸡犬升天,什么猪狗升天,你小子没事多读点书!”

    雷虎没好气地笑骂一句,也懒得同他扯淡了,走进了寝殿。

    他刚进去,蒋兴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陈适正坐在寝殿饮茶,雷虎大步走过去,笑道:“无先生,不好意思,白日酒喝多了,让你久等了。”

    “陛下言重了。”

    陈适微微欠身,态度谦卑,他很清楚方才雷虎不是出恭,而是询问蒋兴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早知道雷虎对自己起了戒心,只是碍于找不到证据,目前还要倚赖他出主意,所以才没撕破脸皮。

    “坐,先生坐。”

    雷虎亲自扶他坐下,自己又坐在他对面,斟了两大缸酒,一缸推给陈适,一边道:“先生冒险出城,替朕打探消息,朕感激不尽,在此敬先生一杯。”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客套话,各自将酒喝光。

    雷虎引入正题:“先生,官府那边是个什么章程?”

    他本想问晋军答不答应撤围,但转念一想,这话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说出口,显得怕了他们一样。

    陈适放下酒觥,摇摇头。

    雷虎心里咯噔一蹦,身子不自觉凑近了点:“为什么?陈登不肯同意?”

    陈登是湖广巡抚,总理湖广军务、民政,驻所在武昌城,襄阳陷落后,下辖的谷城、光化、枣阳、宜城、襄阳、南漳六县都成了雷虎的地盘,陈登派兵去剿,屡屡失利,后来他转变了敌对态度,竟用金银珠宝贿赂雷虎,还与雷虎称兄道弟。

    雷虎杀襄王称帝,他派人送来礼物,双方也常有书信往来,陈登在信中暗示,他对朝廷早有积怨,将来雷虎沿江而下,攻打南京,他会在下游助他一臂之力,俨然有放弃襄阳府、扶植雷虎为帝的打算。

    雷虎当老百姓的时候,见惯了贪官污吏,竟丝毫不怀疑陈登的用心,只当他是不满朝廷,想捞个从龙之功,一个从二品的封疆大吏,都对自己卑躬屈膝,雷虎也更加自鸣得意起来,谁知正月十五的一场惊天巨变,彻底粉碎了他的帝王美梦,一支不知打哪儿来的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白河,只用一夜就攻破了樊城,此后谷城、宜城相继失守,等雷虎从醉生梦死中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敌军包围,四面楚歌,但尽管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怀疑过陈登对他的“忠诚”,是以坐困孤城之际,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陈登,他希望通过陈登向朝廷谈判,争取划城自治。

    陈适道:“我没有找陈登。”

    “什么?”

    雷虎又惊又怒,其实他已经从蒋兴那里得知了他一日的行程,但他以为陈适有办法与陈登联系,哪怕是得个口信,因为一直掌管书信往来的是这位军师,谁承想他给的回答是“没有找”,甚至不是没有见到,而是没有去找。

    雷虎有种被人耍了的恼怒感,但他知道,危急关头,眼前这人得罪不起,不然就没了给他出主意的智囊,到时恐怕真是个死。

    因此,尽管他恨不得扭断陈适的脖子,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那先生出城是干什么去的?总不至于是为了给你儿子买布老虎罢。”

    陈适微微一笑,知道他已经向蒋兴问清楚了,可蒋兴却没有将最关键的情报告诉他。

    “陛下,恕在下直言,见不见陈登,已经无关紧要了。”

    “此话何意?”雷虎紧张地问。

    陈适抬眼道:“陛下可知,现在城外驻守的大军是哪支部队?”

    “这……”雷虎说不上来,“我要是知道,还让你出去打探干什么?”

    “虎豹营。”

    “虎……虎豹营?”

    雷虎瞪大眼睛。

    虎豹营的威名,恐怕在大晋无人不知,这是昔年扶风王建立的一支劲旅,一营三千人,全是骑兵,着黑色铠甲,故也称为“玄甲骑兵”。

    入选标准极为严格,不仅要求身长八尺,相貌端正,武艺上能挽八石弓,射箭百发百中,还要求士兵识文断字,掌握基本的战术、地形、地理知识,就算获得入伍资格,艰苦的训练任务也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每月一次野战训练,一昼夜奔袭二百里,上过高山,去过雪地,刮风下雨也不停止,也正是这种毫无人性的刻苦训练,虎豹骑兵个个剽悍善战,以一当十,当年怀瑾出征瓦剌,这支骑兵营横扫北漠,竟打败了蛮族最引以为傲的骑射功夫,从此威震华夏。

    雷虎心道难怪自己打不过,原来皇帝老儿将他的家底都掏出来了,只是又有些不解:“虎豹营不是在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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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怎么跑襄阳来了?”

    陈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说这是个白痴,嘴上依然恭敬:“回陛下,现在城外带兵的人是太子,他也是扶风王的独子,大晋皇帝此刻就在樊城,这是御驾亲征。”

    雷虎脸色煞白,一颗心直直地跌落下去,靠着椅背喘不过来气。

    他怀疑过之前一打就散的官军怎么变得战斗力这么强,可他从来没想过,竟然是天子亲征!

    此时的雷虎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原来陈登的曲意奉承都是在作戏,为的就是让他麻痹大意,只怕还是奉了皇帝老儿的密旨,现在这支军队从北到南跨越千里而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他雷虎的项上人头!

    “我……我只要襄阳……”

    “陛下,”陈适的声音平静淡然,却无情地打碎了他的奢望,“合围之势已成,虎豹精骑兵临城下,只待号角一响便冲破城关,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轮不到我们谈条件了。”

    雷虎哆嗦着嘴唇,犹在垂死挣扎:“我……我不信,襄阳的城墙这般高大,只要我据城固守……”

    “城墙再高大,再坚硬,碰上红夷大炮呢?”

    陈适温和地打断他,就像教导一个愚蠢的学生,循循善诱:“就算城墙轰不破,那守城的士兵呢?他们已经支撑了四个月,还能坚持多久?”

    雷虎闻言沉默下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襄阳的实际情形,粮仓里已经没有一粒米了,他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的神色变幻莫测,突然站起身道:“日他娘的!老子有十万大军,怕他个毬!朝廷还能把这十万人都杀了不成?”

    陈适淡淡一笑:“延和二十三年,云贵苗、瑶民变,整整十万人,御笔一勾,就成了刀下亡魂,陛下,不要小看了大晋皇帝,他是个心性坚定、有铁血手腕的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区区十万人,只是个数字。”

    “照你所说,我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只有一条办法。”

    “什么办法?”

    雷虎急切地抓着他问道,仿佛见到最后一丝曙光。

    陈适平静地看着他,吐出两个字:“招安。”

    招安……

    雷虎颓然地放开他的双臂,面色灰败如同死人,招安,其实就是投降,朝廷也许会放过那十万人,但对于他这个造反头目,一定会枭首示众。

    雷虎目光阴鸷,审视着眼前这个人,好像头一回认识他,冷笑道:“无先生,你这是让我去死,以换取这一城百姓的性命?”

    陈适起身道:“陛下……”

    雷虎将酒壶一把掼在地上,摔成粉碎,指着陈适,勃然大怒道:“陛下?我算个什么陛下!天底下岂有困守孤城的皇帝?!我连城门都出不去!他妈的!老子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来什么鬼襄阳!反正是个死!还不如一鼓作气打去北京!”

    陈适盯着他,冷冷道:“襄阳北通宛洛,西并巴蜀,南达江汉,东连吴会,乃天下之腰膂,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当初进城时我便建言,屯田安民,囤积粮草,练兵买马,待元气恢复后南下荆州,切断四川、江南联系,控扼长江,打通东南通道,到时沿江而下直抵南京,再与汉中王韩童修复关系,以成呼应。这几条建议您哪怕采纳一条,又何至于有今日?可您却纵容手下士卒在城中劫掠民财,奸.淫.妇女,处死襄王,自立为帝,成为众矢之的,又与汉中王交恶,在他被朝廷围剿时拒绝出兵相救,以至于我们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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