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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3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错嫁良缘》20-30

    信物

    离开澄心堂后, 怀钰在抄手游廊上一路横冲直撞,吓得宫女们急忙避去一旁。

    小厮观潮在后追得气喘吁吁:“爷,您等等我啊!”

    “滚!别跟着我!”

    怀钰一脚踩着栏杆,翻上房顶, 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正是午后时分, 阳光灿烂,将琉璃瓦映得流光溢彩, 他在屋顶上不知奔跑了多久, 最后在一个歇山式殿顶上停下。

    怀钰喜爱高处,小时候, 每当他不想被宫人们找到,就常去树上或房顶上躲着, 只有圣上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

    这座宫殿前庭西南侧种了一株百龄古松, 树身粗壮高大,松叶茂密, 高出殿顶许多,恰好遮住头顶艳阳。

    怀钰枕着胳膊,在屋脊上躺下,怔怔地看着松叶间隙中的蓝天白云出神。

    昨夜的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沈葭白如牛乳的肌肤、滑腻柔软的身躯、还有她蹙眉啜泣的面容, 两颊泛出的玫瑰色红晕……

    温柔乡。

    怀钰几乎是一瞬间想起这个词。

    苏大勇他们说的没错,女人的身体,的确是温柔乡, 让人恨不得溺死在里头,可一旦恢复清醒……

    他今早醒来, 看见沈葭赤身裸.体地躺在自己怀里,几乎是滚下榻的。

    难道真的要娶她?

    怀钰平生最讨厌受人挟制, 娶了沈葭,就真的要受他皇叔控制一辈子了,况且沈葭也不会想嫁他罢?

    怀钰卷起衣袖,小臂上残留着好几个牙印,都是昨晚沈葭咬的,她咬得很重,有些甚至破皮出了血。

    怀钰正神游天外,忽然听到些动静,往下一看,原来是一伙提着竹筒的公子哥儿,带着小厮走进前庭,聚在廊庑下斗蟋蟀赌钱。

    怀钰认出其中几张熟脸,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跳下去赌几手,但今日他实在没兴致,只闭了眼假寐。

    公子哥儿们手拿蓍草,拨弄着青花浅口盆里的蟋蟀,小厮们围在旁边大声叫好。

    其中一名公子哥儿觉得无聊,便扯起闲篇儿:“哎哎哎,你们听说了那怀钰与沈家二小姐的事没?”

    殿顶上的怀钰悄然睁开眼。

    “怎么没听说?”另一名公子哥儿道,“据说他们夜半幽会,去那太液池上共赴巫山,恰好被圣上和娘娘撞个正着,那沈阁老也在当场,险些被气得跳了湖呢。嘿嘿嘿,我早说了,那沈二小姐的身段瞧着就风骚,本性.淫.浪,赶明儿我也夜探一回香闺,和她云雨一场。”

    原来昨夜船上人多嘴杂,不仅有帝后、沈如海一行人,还有摇橹的船工、随行的宫女太监、负责洒扫膳食的杂役,即使圣上下了严令,此事不得宣扬出去,但架不住人多,口耳相传,不过半日工夫,此事竟已传得西苑人人皆知。

    有人笑道:“舒大,你这可就是痴心妄想了,那沈二小姐可是小煞星的相好,你就不怕他用那把绣春刀,一刀将你砍了?”

    叫“舒大”的一脸淫.笑,道:“你懂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

    话未说完,他后脑勺上挨了一记。

    舒大怒瞪向身旁的人:“你敲我做什么?”

    那人很冤枉:“我可没敲你!”

    舒大道:“你就在我身后,不是你还有谁?”

    那人也怒了:“说了不是我!我好端端地敲你做什么?你们谁敲了他?!”

    其余人纷纷摇头,就在众人一头雾水之际,十几颗松果如同天女撒花似的冲他们砸过来,众人抱头鼠窜,被砸得鼻青脸肿。

    “什么人?!”有人大喊。

    怀钰从殿顶上跳下来,拍掉手上的松果渣,道:“你爷爷我。”

    众人:“!”

    怀钰一一扫视过这群人,一字一句问:“刚刚谁说做鬼也风流的?我来成全他。”

    舒大:“……”

    舒大提起蟋蟀筒转身就跑。

    没跑出几步,被怀钰飞起一脚,踢中屁股沟,像个风筝似的飘出去,恰好落在台阶上,摔断两颗门牙,登时血流如注。

    竹筒盖子也打开了,从里面跑出一只青壳大蟋蟀,怀钰上前一脚碾死。

    舒大发出一声惨叫。

    蟋蟀以青为上品,这只金翅大将军花了他三千两纹银才买来,帮他赢了数场促织比赛,现在被怀钰一脚踩成脓水,他嚎得像死了亲爹一样伤心。

    这几个公子哥儿都是世袭勋贵子弟,且大多家世没落,与上官熠那帮风头正盛的皇亲外戚尿不到一个壶里,与怀钰平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今日怀钰竟然当着他的面,踩死了他的宝虫,舒大痛心之下,被激出一身血性,抬头红着眼愤然道:“怀钰!你欺人太甚!我父也是世袭的镇远侯,我家祖上是靖难功臣,没有我舒家先祖,你怀家江山还不知道打哪儿来呢!”

    怀钰冷冷一笑,撸起袖子,道:“镇远侯怎么了?老子打的就是你!”

    说完,一拳挥出,将那舒大揍得鼻血狂喷。

    半个时辰后,这群人无论主仆哪个都没跑脱,被怀钰揍得痛哭流涕,哭爹喊娘,提溜着后脖领,一个个扔进太液池喂鱼。

    揍完人,怀钰直奔揽翠阁,刚跳进东跨院,迎面撞上正在院子里煎药的沈茹。

    怀钰:“……”

    沈茹:“……”

    二人面面相觑。

    沈茹率先打破沉默:“小王爷来找家妹?”

    “嗯?啊……那个,对。”

    怀钰尴尬地摸摸后脑勺。

    他翻墙来找沈葭也不是头一回,但还是第一次被外人撞见,不免有些窘迫。

    沈茹低声道:“小妹不在。”

    “不在?”怀钰满脸诧异,那她去哪里了?

    沈茹嗯了一声,道:“上午……父亲发了一通很大的火气,小妹被送回家了。”

    怀钰立刻急了:“金陵那个家?”

    沈茹闻言一愣,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摇头道:“不,沈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怀钰就跳出院墙走了。

    正在马槽里吃燕麦的狮子骢被主人拉出马厩,火急火燎地骑上它就跑,甚至还抽了它一鞭子。

    因为这匹狮子骢是他父王所骑战马的后裔,怀钰一向很是疼惜,不仅给它吃最好的草料,也从来不舍得打它,平日还亲自给它梳毛和洗澡。

    狮子骢也灵性十足,即使不抽它也日行千里,这下屁股吃痛,撒开四蹄朝前狂奔,跑得比平时更快了,怀钰赶在夕阳落山前到了沈园。

    正值酉戌之交,日暮西山,偌大个沈园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金色中,安宁静谧。

    怀钰顺着老路,轻车熟路地翻进沈葭的听雪阁,看见几个小丫头正坐在廊下翻花绳,怀钰刚要进去,小丫头们起身拦住他。

    “你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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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钰一愣,指着自己问:“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说:“辛夷姐姐说了,不能放你进来。”

    怀钰:“……”

    怀钰心想就你们几个这小身板,我一个打十个,还想拦得住我?

    但他最终没有硬闯,而是后退几步,道:“那我不进去,就站在这院子里,行了罢?”

    几个小丫头互相对视几眼,点点头。

    辛夷只吩咐不能让他进屋,倒没说不能让他站院子里。

    怀钰道:“这可是你们说的。”

    说完,他扯开嗓子,抬头朝楼上大喊:“沈葭!沈葭你在吗?!我有事儿跟你说!你下来!”

    小丫头们:“……”

    怀钰还在大声喊:“沈葭!你下来!这么躲着不是个事儿!我真的是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沈葭!沈葭!”

    “沈珠珠——”

    “啪”地一声,阁楼的槅窗被人打开,从上面丢下来一个敞口大肚青花瓷瓶。

    “吵死了!滚!”沈葭暴躁的声音传出来。

    怀钰将那青花瓷瓶接住了,抱在怀里道:“我只说一句话,说完就走!”

    楼上再度没了声息。

    怀钰将那花瓶交给其中一个小丫头,三两下就爬上院中一株玉兰树。

    这株玉兰是昔年沈葭出生时,她娘谢柔亲手所植,十几年时光匆匆流逝,已经长得亭亭玉立,有二层楼高,而且正对着那扇雕花槅窗,夕阳洒金,依稀可见窗纱上映着一个侧脸的轮廓剪影。

    怀钰对着那影子道:“沈葭,昨夜之事……对不住了,虽然你自己也有责任,谁让你下那什么散的,反正这事……阴差阳错。我也不是不负责任之人,你放心,我会娶你的,咱们不管从前如何,以后……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怀钰越说俊脸越红,明明来的一路上已经打好腹稿,此刻却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的心紧张得砰砰跳,口干舌燥,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停了好半晌,才接着道:“那个……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洞房花……呸!反正别的姑娘家出嫁有的,我都会给你的,那个你……你不要哭了……哦,对了,还有信物。”

    怀钰七手八脚地摘下腰间那枚羊脂玉佩,这玉佩他贴身戴了十九年,除去沐浴更衣,从没取下来过,玉佩底端缀着鲜红的穗子,表面已经被摩挲出一层温润的光华。

    “我还给你带了包糕点,是正明斋的。”

    怀钰从怀里掏出那路上顺便买来的豆蔻糕,糕是刚出炉的,还温热着,只是被他挤碎了,变成一包糕点屑。

    “算了,你别吃了,都碎了。”

    他将豆蔻糕重新收好,就在这时,槅窗打开了,里面的人道:“你说了不止一句,你说了……”

    杜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沉思片刻,最后抬头道:“我数忘了。”

    怀钰:“……”

    怀钰大惊失色:“怎么是你?!”

    “一直都是我啊,”杜若纳闷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小姐嫌你烦,去琴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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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怀钰的脸顿时烧成了火炭,红到耳后根,不停地回想刚刚自己都说了什么话。

    他说他会对沈葭好,还说他会娶她,还说什么来着?

    沈葭养的丫鬟都是奇葩!奇葩!

    为什么不出声?!让他在外面说了这么久!把他当一个乐子看吗?!

    怀钰的俊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脸上表情精彩纷呈,像中了剧毒。

    杜若奇怪地看着他,朝他伸出手:“定情信物,不给我吗?”

    “是信物!不是定情信物!”

    回过神的怀钰疾言厉色地纠正她,将玉佩交到她手上。

    “好罢。”

    杜若一点也不在意这二者间的差别,只是舔舔唇,满怀期待地问:“豆蔻糕也可以给我吗?小姐不吃我吃,别浪费了。”

    怀钰:“……”

    怀钰将那包碎掉的糕点交给她,跳下树走了。

    跳到墙外,饿了半天肚子的狮子骢正在啃墙缝里的草,怀钰将束在树干上的缰绳解了,骑上马就跑。

    狮子骢:“……”-

    夜,澄心堂。

    高顺刚送走沈如海,回来见延和帝正看着棋盘默默出神,手中还拈着一枚白子。

    棋盘上已分出胜负,白子以半子的优势险胜黑子。

    这局对弈正是方才离开的沈如海与延和帝所下,延和帝执白,沈如海执黑,二人坐在棋盘前,对弈了一个下午,双方你来我往,水平不分上下,直到最后官子阶段才让延和帝找到一处破绽,但他并不是很开心,因为他怀疑这破绽是沈如海故意卖给他的。

    延和帝握紧棋子,皱眉道:“朕与沈如海数次手谈,倒是今日才知他棋风这般老辣,暗藏刀光剑影啊。”

    高顺陪着小心道:“沈阁老再厉害,终究是比不过圣上,最后还是圣上赢了。”

    延和帝哼笑一声:“你以为这棋是朕赢的?那是他沈如海让朕赢的,他与朕对弈一向防多攻少,稳健为上,今日却一改往日棋风,变得咄咄逼人,锋芒毕露,高顺,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高顺陪笑道,“圣上为难奴婢了,奴婢又不懂棋。”

    延和帝也并未怪罪,只说:“你听到他下棋时说的话了,朕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说什么女儿还小,想在身边多留几年。哼,小什么小?沈葭只比钰儿小一岁多点,寻常人家像她这么大的,早有几个孩儿了。再说,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如若不尽早完婚,到时流言传得满京城都是,让他女儿的名声怎么办,我看他沈如海的老脸往哪儿搁!朕诚心与他说指婚之事,他却一昧地搪塞、推脱,这是为何?难道是看不起我家钰儿?”

    高顺打量一眼眉头紧皱的圣上,只觉得他就像寻常百姓家里为儿女婚事头疼的老父,心中颇觉好笑。

    “圣上,恕奴婢多嘴,奴婢倒觉得,沈阁老应当不是瞧不上小王爷,而是不想跟圣上做亲家。”

    延和帝眉心皱得更紧:“这不是一个意思……”

    他停顿片刻,忽地恍然大悟:“你是说,他沈如海驽马恋栈,舍不得这首辅的位子?”

    高顺点头,道:“正是。”

    因宣宗一朝曾有藩王作乱,此后为了杜绝后患,宣祖爷曾出台一系列法令,大力限制宗室权力,比如亲王满十六岁后必须去封地就藩。

    像怀钰这种十九岁还留在京城的,是极少数,而且按照他的父系是扶风王一脉,先帝在位时,扶风王是亲王,但延和帝登极后,只有他的儿子才能封亲王,按理扶风王应该要减爵一等,降为郡王,但等怀钰承袭他父王的爵位时,却是保留了亲王的头衔,足见圣上对他的宠爱。

    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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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再如何宠爱,怀钰日后也只会是个闲散度日的宗室王爷,泼天富贵是有,但没有什么实权,对沈如海的仕途不仅没有效力,反而会起阻碍,因为依照惯例,宗室姻亲不能在朝中握有实权,沈如海若成了怀钰的岳父,那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疏请辞,日后至高也只能封个伯爵,在宗正寺或是礼部兼个什么虚职,不能再踏入大晋的权力中枢一步。

    现在沈如海的心里,应该恨不得掐死他女儿罢。

    延和帝冷笑一声,将手中棋子扔进棋钵,道:“他沈如海心思比谁都深,只是他忘了,这内阁首辅的位子,是朕给他的,朕既然给了他,也能收回来。”

    高顺闻言一惊,心想皇上这是动了罢相的念头了。

    正在这时,閣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人一头撞了进来。

    延和帝惊得险些抄起棋钵扔过去,一看来人,火气立刻往头顶冒:“你来干什么?动静弄上那么大!要拆了朕的屋子?”

    怀钰激动得满脸红光,头发上还沾着汗水,似是一路狂奔而来,他高声喊:“皇叔!”

    延和帝:“……”

    他已经有许久没喊过一声“皇叔”,这声皇叔一喊出来,圣上就是有天大的气也消了。

    延和帝道:“怎么了?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怀钰道:“我要成亲!”

    延和帝:“!”

    延和帝惊得站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成亲?你要娶谁?”

    “沈葭!”怀钰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娶沈葭!”

    聘礼

    八月底, 圣驾回銮,朝廷明发诏旨,宣布赐婚扶风王怀钰与吏部尚书之女沈葭的消息。

    九月初,沈如海上疏请辞, 被圣上驳回, 第二次上疏,再驳回, 第三次上疏, 圣上批准,封其为安平伯, 袭爵三代,领光禄寺卿一职, 夫人谢氏追赠一品诰命, 次辅徐文简升任内阁首辅。

    经钦天监占卜后,婚期定在九月二十六。

    婚期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不明情况的人,自然疑惑圣上给自己最疼爱的侄儿指婚为何这般仓促潦草,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去乱说,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国朝有严格的长幼有序规定, 成婚不能在长兄、长姊之前,所以沈茹也需与陈适尽快完婚,婚期与沈葭定在同一日。

    旁人都道沈阁老……当然, 现在不能称呼沈阁老了,而是安平伯。

    人人都说安平伯好福气, 不仅将嫡女嫁入皇家——虽然是那不成器的小煞星,但好歹地位扶摇直上, 成为眼下除武清侯外最炙手可热的皇亲,就连庶女也高嫁给了状元郎,惹得旁人艳羡不已。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沈如海究竟甘不甘心从一朝首相变成富贵闲人,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要说最高兴这门婚事的人,应当就是宫里的皇太后了。

    太后是当今圣上的亲母,她一生只育有两个孩子,除去今上外,另一个便是扶风王怀瑾。

    怀瑾故去后,太后便将所有对长子的疼爱移情到了孙儿怀钰身上,怀钰长成如今这副混世魔王的德性,与老太后的溺爱也不无关系。

    太后得知怀钰定了亲,当即就要召沈葭入宫觐见,被圣上劝得好不容易打消了念头,又不知从哪个碎嘴太监那里听来怀钰一整夜和沈葭在船上厮混的事,吓得立刻找太医开了固精补阳的方子,什么鹿鞭虎鞭,一股脑儿地炖成十全大补汤,赏给怀钰喝,喝得怀钰这阵儿躁得一天到晚流鼻血。

    这日怀钰在慈宁宫老太后跟前尽完孝,又被高顺叫去西暖阁。

    进去时,延和帝正在南窗的火炕上打坐,手中拿着本书在看。

    怀钰跪下行礼,延和帝喊声“平身”,视线越过书籍,看到他腰畔空空如也,不禁皱眉:“你那玉佩也该收回来了,送什么信物不好,偏偏送这个,你生下来就握着这玉,人家大师说了,这玉是保你平安的,轻易不能离身。”

    怀钰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一看就没听进去。

    延和帝正想再说他两句,忽然听他问:“皇叔,我记得上月福建巡抚进了两株半人多高的红珊瑚树?”

    延和帝道:“半人多高夸张了,不过确实比寻常珊瑚树高一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不是对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兴趣的么?”

    怀钰嘻嘻一笑,腆着个脸皮道:“赏我呗,我成亲的聘礼还缺点儿数。”

    延和帝:“……”

    虽然是干正事,但看着他这涎皮赖脸、没个正形的模样,圣上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今日好端端怎么叫起皇叔了呢?原来是打起了朕私库的主意!你还缺数?你爹娘给你留下那么多奇珍异宝,还有太后,你打量朕不知道?这几日你哪回进宫,不是巧言哄走你皇祖母的东西?”

    怀钰连声叫屈:“这您别冤枉我!是皇祖母自己要给她孙媳妇儿的。我说陛下,您好歹是陛下,天子富有四海,亲侄儿要娶妻,您就不表示表示?”

    旁边侍立的高顺忍俊不禁,几个太监宫女也低下头抿着嘴偷笑。

    延和帝见了他这理直气壮、伸手讨钱的泼皮模样就来气:“自个儿拿了钥匙上库房挑去!别在朕跟前丢人现眼!”

    怀钰立即五体投地:“谢主隆恩!谢陛下盛情!臣一定感恩戴德、铭感五内、当牛做马、报效陛下……”

    “快滚!”

    延和帝将手中书摔过来。

    怀钰跳起一把接住,看见书名,乐了:“哟,《西游记》,还是宪宗朝刻本,谢了陛下,沈葭一定喜欢看。”

    说完腋下夹着书,一溜烟跑了。

    延和帝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骂道:“这臭小子,命里讨债来的,生下来就是为了气我。”

    高顺笑道:“奴婢看小王爷高兴得紧呢,之前还一口一个‘不娶’来着。”

    延和帝也气笑了:“那小子就是嘴硬,口是心非,他早瞧上沈家丫头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怀钰从天子私库搬了几车的宝贝回去,在其中挑挑拣拣,只挑出一个漆金蝈蝈笼,觉得还有点意趣,其他的都是俗物,便提了那蝈蝈笼,顺带夹上那本《西游记》,一路往沈园的方向去了。

    他老马识途,爬上粉白高墙,冷不丁一根长竹竿儿横扫过来,惊出怀钰一身冷汗,得亏他身手好,脑袋一缩避开竹竿,顺势翻上墙头,见墙根儿底下手持竹竿的不是别人,正是杜若。

    怀钰立在墙上问道:“你拿竿子打我做什么?”

    杜若道:“没打你,我粘蝉呢,这蝉声吵得小姐夜里睡不着觉。”

    怀钰心道你粘蝉怎么冲着我来的,一边嘀咕:“都这月份了还有蝉呢?”

    他跳下围墙,将带来的礼物放在院中石桌上,见沈葭正贴着廊柱,直挺挺地站着,头顶还顶着半碗水,不禁戳了她肩头一下:“你这干吗呢?练杂耍?”

    沈葭本来顶得好好的,被他一戳,身形不稳,脑袋上的瓷碗掉下来,顿时摔成粉碎。

    沈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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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让你别惹我!别惹我!”

    她气得不行,往怀钰胳膊上连拍好几下。

    怀钰反正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只让她打,嘴上不忘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呢?”

    “练站姿!”

    沈葭颇没好气。

    怀钰挠挠头:“这玩意儿还用练?”

    他一头雾水,沈葭也不理他,径自坐去石桌旁喝水,将他当空气忽视。

    还是辛夷主动上前解释,原来自打圣上给他们赐婚后,皇后就派了两个宫里的教引嬷嬷过来教沈葭规矩,从吃饭穿衣到坐卧出行,都有一套细致繁琐的讲究,行要做到簪不动摇,笑要做到不露齿,弄得沈葭连怎么吃饭走路都不会了,别扭得很。

    怀钰听了,在她对面坐下,说:“学这劳什子做什么,你不用学这些,我带你玩儿去?”

    沈葭闷闷地趴在石桌上,道:“不去。”

    怀钰将脸凑过来,一不小心挨得太近,一股女子幽香蓦地袭来,沈葭的侧脸光滑白皙,连毛孔也看不见,他鼻头一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辛夷指着他叫道:“呀!流鼻血了!”

    怀钰赶紧捂住鼻子,鼻血还是湿漉漉地从指缝溢出。

    沈葭这时也感觉到了异样,往脸上一摸,手指头上竟然摸到了血,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煞星看着她的脸又起了色心,还将鼻血滴到了她脸颊上!

    岂有此理?!

    沈葭气得脸通红,站起身大骂:“你这个登徒子!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怀钰急忙道:“喂!你误会了!我不是……我是喝多了汤……哎!你听我说啊!”

    他被杜若乱棍打了出去-

    婚礼虽然准备得仓促,但毕竟是亲王成婚,不可随意对待。

    九月下旬,随着婚期临近,怀钰从各处搜刮来的聘礼也送到了沈家,说是十里红妆半点也不夸张,运礼的彩车堵了将近两条街,看得附近的围观百姓们瞠目结舌,见过豪的,没见过这么豪的,只听见负责送礼的人不停高声报着礼单:

    “白璧一双!”

    “黄金千两!”

    “玉如意十柄!”

    “东珠五十颗!”

    “翡翠送子观音一对!”

    ……

    相比之下,陈适那边的聘礼就少得可怜了,只有十几抬,跟怀钰的大手笔一对比,显得说不出的寒酸。

    沈园门口今日车马如龙,鞭炮齐鸣,热闹至极,声音传入高墙,连东北角上的听雪阁都隐约听得见。

    沈葭趴在贵妃榻上,翻着怀钰那天拿来的《西游记》,正看到孙猴子被西天如来化成的五指山降伏的这一回,因剧情精彩,她看得目不转睛。

    杜若从外面跑进来,兴奋道:“小姐小姐!你真的不出去看吗?小王爷送来好多东西啊!有东珠、有玛瑙、有观音大士像,还有棵半人多高的红珊瑚!”

    沈葭翻过一页书,眉眼不抬地道:“不去。”

    余光看见杜若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又扭头皱眉数落:“那些东西你没见过吗?干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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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被骂了也不难过,啪嗒啪嗒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跑进来。

    “小姐小姐……”

    沈葭干脆将书放下,道:“又是瞧见什么啦?你再这样,中午做的红烧蹄膀你别吃啦!”

    杜若道:“不是啊!是谢家那边来人送嫁妆了!”

    沈葭愣了一愣,扔了书站起身:“舅舅?!”

    她靸上鞋就往外跑,杜若和辛夷两个急急忙忙跟上,跑到蒹葭园附近时,恰好碰见沈茹也急匆匆往前面去。

    姐妹俩打了个照面,什么都没说,还是沈茹先开口打破尴尬:“听说舅舅来了?”

    沈葭顿时大怒:“那是我舅舅!你喊什么舅舅?!”

    沈茹一怔,黯然地垂下眼皮,脚步也慢了下来。

    沈葭才不管她,一门心思地往前院跑,刚跑出蒹葭园,迎面撞进一人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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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哎哟”一声,被她撞得后退一步,却顾不上自己,赶紧先伸出双手扶住她。

    旁边沈如海在骂:“跑什么跑!就要成亲的人了!冒冒失失!没半点体统!”

    一个宽和的男子声音道:“无妨,是冷某没看清路。”

    沈葭抬头一瞧,见来人不是舅舅,而是舅舅的账房先生冷思成。

    冷思成祖籍徽州歙县,徽州这个地方人杰地灵,是有名的文教繁盛之乡,历来盛产幕僚人才,以至于大晋官场逐渐出现一个“徽州师爷”的群体,比绍兴师爷还要早出现,名头那是响当当的。

    冷思成如今四十多岁,性格老成圆滑,擅长与各路人马打交道,可以说是谢氏商行的“智囊星”,外人就为他取了个诨号,叫“冷师爷”。

    冷师爷见沈葭的脸迅速垮了下去,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一笑道:“孙小姐好久不见,只是怎么一见到我就垮着脸呢?”

    他是长辈,在沈葭小时候就见过她,所以常喜欢逗她,开她的玩笑。

    沈葭给他见了个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冷伯伯,舅舅呢?我成亲他不来吗?”

    冷师爷道:“你这亲成得太急了,东家收到信的时候,还在倭国谈生意呢,他已经抓紧时间往回赶了,但只怕赶不上,便派我先来了。”

    沈葭一听,顿时好生失望。

    月洞门后,偷听的玲珑蹑手蹑脚地离开,来到凉亭里。

    沈茹立即站起身问:“怎么样?”

    玲珑摇头:“不来,说是还在倭国。”

    沈茹一听,怔怔地坐回美人靠,无意识地揉着手帕,喃喃道:“小妹大婚,我以为他会来的。”

    玲珑眼神犹豫,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当夜,沈如海看着跪在跟前的沈茹,万分头疼。

    “按理来说,守孝三年期满,即可除服,差个三天两日的,也无甚打紧,你娘在九泉之下,肯定不希望你为了她耽误婚期,你有这个孝心就成了。允南是个好孩子,阿茹啊,你要相信为父看人的眼光,你们婚后一定会琴瑟和鸣的,你是我的女儿,为父不会害你。”

    沈茹跪在地上,淡淡道:“请父亲允准我回杭州。”

    “你——”

    沈如海重重叹了声气,他有心想发火,但沈茹终究不是沈葭,到底没能舍得骂出口。

    长女一向孝顺懂事,很少有违背他的时候,只有在成婚这件事上,一再固执己见,先前就以守孝为借口多次迁延婚期,现在又坚持要回杭州,给她娘孙氏守墓。

    孙氏并非钱塘人士,只是家道中落时,曾在杭州做过一阵风尘女子。

    沈如海当年屡试不第,为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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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心苦闷,便买舟来杭州散心,游西湖时与孙氏一见钟情,二人相好了一阵日子,孙氏发现自己怀了孕,彼时沈如海只是个落第秀才,囊中羞涩,既为她赎不了身,也养不起未出世的孩子,吃了鸨母的一通冷嘲热讽后,羞愧之下选择一走了之。

    孙氏在他走后,没有打掉孩子,而是用毕生积蓄找老鸨赎了自己。

    第二年她生下沈茹,便在西湖边以卖字画为生,平时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贴补家用。

    沈茹早早就懂了事,跟随母亲一起出摊卖画,母女俩一样的清丽婉约,即使荆钗布裙也难掩天生丽质,因此时常惹来一些油滑浮浪子弟的觊觎,也有牙婆上门来给孙氏说亲,无外乎是嫁给某个员外做填房、或是给哪家大老爷做小,每次都遭到了孙氏的严辞拒绝。

    旁人都笑话她,一个从良的青楼婊.子,还当起贞洁烈女来了,不趁着自己还有点姿色,赶紧待价而沽,而是守什么活寡,简直是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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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沈茹八岁那年,从北方来了一列仪仗,竟是已经当了官的沈如海,大摇大摆地来接她们母女俩。

    众人这才感叹孙氏目光长远,一眼就看出当年那个沈秀才是要发迹的命。

    孙氏去了京城后,虽是姨娘,却也跟正头夫人差不多,尤其是当谢柔跟沈如海闹掰,一气之下跑回江南后,她更是沈园中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才三十多岁就撒手人寰,她死前回光返照,让沈如海将她葬回杭州西湖旁,因为那里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沈如海自然悲痛应允,待她咽气后,亲自扶棺送她去西湖安葬,又在京城家中设了个牌位,供他和沈茹每年遥祭。

    沈茹现在提出要去杭州,可昔年她和孙氏住的茅屋早已破败,她到了那儿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沈如海想了想,道:“阿茹,你莫非是见今日允南抬来的聘礼远不如你妹妹的,起了那等嫌贫爱富的心思?为父告诉你,做官的眼光要放长远,今日落魄的人,来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择婿也是同样的道理。允南是我的学生,他虽出身寒微,但日后必有青云直上之时,你现在嫁给他,将来未必会比你妹妹过得差。”

    他是慈父心肠,说的都是些掏心窝子的话。

    沈茹咬咬唇,似是终于鼓起勇气,豁出去道:“父亲,若是女儿喜欢的人,哪怕只有片瓦遮头,女儿也乐意;若是不喜欢的人,即使每日绫罗绸缎裹身,吃的是山珍海味,人生又有何乐趣?”

    沈如海:“……”

    沈如海没想到她拖上这么久,原因只有一个,她不喜欢陈适,这算什么问题?古往今来,有多少桩婚姻又是建立在两情相悦上的?

    沈如海断然道:“喜欢不喜欢的,这种话日后不可再说。为女子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只须听从安排便是了,此事为父已有决议,不必再说,下去罢。”

    沈茹直起身:“父亲……”

    沈如海失了耐心,拂袖道:“下去!”

    他很少对疼爱的长女用这么重的语气,沈茹只得跪着磕了个头。

    出去后,她转身掩上房门,玲珑迎上来,担心地看着她。

    沈茹轻轻地摇了摇头。

    玲珑犹豫道:“小姐……”

    沈茹苦笑着打断她:“不必再说,我已料到是这个结果。”

    她拔下发髻上那支玫瑰扁头金钗,紧紧地握进掌心,仰头凝望着满天星辰,眼尾滚落一滴泪珠,隐入发鬓,消失不见。

    成亲

    九月二十六, 宜嫁娶,祭祀,酬神,求子。

    诸事皆宜, 上上大吉。

    沈葭与沈茹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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