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护身符。
宫变当日, 马继祥虽封锁皇城, 却遗漏了骁果军的存在。
这批精锐为赵或冲锋陷阵,杀出一条血路, 也击溃了赵抑和清流派的布局。
一夜之间, 魏都大变, 赵抑上位,两派尔虞我诈多年, 最终以清流派取胜。
而赵或则背上属于赵抑的罪名,逃向了北越关山的方向。
不久后, 魏都皇宫传出消息, 皇帝赵渊民因燕王逼宫暴病殡天, 璟王护驾受伤, 诏书横空出世,悲痛欲绝时,清流派纷纷恳请储君赵抑顾念身系一国命脉,上疏请储君登基。
赵抑在病中驳之,坦言百善孝为先,不可本末倒置,最后文武百官宫门前下跪,几度以性命要挟逼迫储君。
无可奈何之下,赵抑只能命清流派辅佐左右,以储君之名,行监国之实,待服丧期一过,择吉日再行登基事宜。
如此过后,魏都这场动荡才算平息。
皇帝和皇后的丧仪举办得空前隆重,极尽哀荣,昭告天下,传至列国。
与此同时,被污蔑成弑父杀兄的燕王赵或,在夜以继日的奔波中,终于抵达了越州。
因宫变的缘故,他们避免连累蔡羽泉,并未在启州逗留,而是选择直入越州城。
先前带着方重德离开的镖队,也在一月之前到了越州落脚。
如今的越州归钟嚣所管,赵抑知晓钟嚣是赵或一派,为保贤王之名,取得天下人的拥护,不敢在登基前轻易动手。
身居静州的谢长清得知此事后,快马加鞭前来和赵或等人汇合。
眼下越州的苏宅中,见不少人为宫变一事前来,神色匆忙。
此刻,另一处府邸中,沈凭接见了孙作棠。
当年孟悦恒死后,沈凭为违约金去见了孙作棠,将孟悦恒在越州的钱库拿到手,并请她前来越州打理钱库。
孙作棠前生的起居都在账房,面对沈凭所求,她只希望不住在账房。
后来沈凭拨了银子让她买府邸落脚,再也无须整日守着钱库。
当时孙作棠只身一人,不求宅邸大小,但沈凭考虑到她年迈,又要操心钱库,添了侍女照顾她,孙作棠便以沈家之名置办了府邸。
谁人能料,这宅子如今派上了用处。
今日谢长清抵达越州,赵或前去苏宅拜见方重德,众人为宫变一事出谋划策,唯有沈凭一人留在沈府休养,顺势了解钱库如今的账目。
越州入冬早,如今虽是秋季,但屋内都点起了炭火,还铺了氍毹。
沈凭因淋雨受寒,身子一落千丈,后来一路奔波逃难,也未能好好治病,日积月累落下病根。
赵或抵达越州城的首要之事,便是为沈凭请了最好的大夫,不分日夜养了半月后,沈凭才捡回了些许精神,但一日三餐还是离不开汤药。
此时,书房的案前摆着一碗汤药,久久不见有人碰,似被忽略了一般。
孙作棠和沈凭端坐圈椅,孙娘一头白发,容光焕发,慈眉善目,瞧着比在官州时健朗许多,拨算盘的双手又稳又快,能左右开弓。而平日只要不扯算账的问题,她会少几分严肃,多几分健谈,是一位有趣的老太太。
眼下刚谈完有关静州粮食一事,恰好扯到关于启越两州交界的粮仓。
时过境迁,当年苏尝玉出资,助贺宽试行粮仓之举,为朝堂在鸦川口的官道修建的粮仓,不料如今竟成了他们独有。
孙作棠道:“前些日子秋收刚过,这两年启越两州的收成很好,完全足够支撑越州和静州。”
沈凭看着面前的账本,说道:“眼下魏都出了事,粮仓在明面上不能为启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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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用,此事蔡羽泉已知晓,这段时日重新辟一处仓位,将各州所需划分清楚,避免连累启州。”
虽然蔡羽泉为沈凭所用,但立场上必须划清关系,避免有心之人以此大做文章,惹来朝廷派人调查蔡家。
孙作棠明白这话中所指,遂记了下来,接着说道:“鸦川口粮仓在两州之间,蔡大人调去启州城后,如今鸦川口是新上任的官吏所管,名唤潘淋漓,此人长袖善舞,靠笼络民心而接管了鸦川口,平日在粮仓一事上,都免不了要和他打交道。”
闻言,沈凭从满目的账本中抬首,稍作思索后,从吏部往年提交的奏疏中找到踪迹。
潘淋漓曾是清流派的人,从前乃其他地方小吏,但在秦郭毅手下做过事。
当年秦郭毅掌监司农寺,涉及天下粮仓之事,潘淋漓能插手鸦川口粮仓之事,大概在秦郭毅处学了不少东西。
看来唐昌民死后,清流派迫不及待培养多一个“唐昌民”。
沈凭道:“无妨,越州这几日会张贴通告,划清和启州的关系。”
如此一来,能打消潘淋漓占走粮仓的念头,即使想要粮仓,最起码也要见过沈凭等人谈判。
毕竟粮仓的设立并非朝廷拨款,而是苏尝玉斥巨资所修建。
想鸠占鹊巢,就看谁的拳头更硬。
孙作棠道:“大公子,眼下苏家唯有镖局在我们手中,其余有关苏家的买卖,都被朝廷所没收了,不知大公子接下来可有打算?”
沈凭思索少顷,率先请教孙作棠的想法。
随后听见孙作棠道:“我以为,不如取一份不动用,剩余部分投入商行,可作钱生钱。”
一番交谈后,沈凭倒被她的计划点醒一事。
他思忖说道:“前一部分照孙娘所安排,至于后面的部分,想请孙娘为我合理划分三份,一份用作军备交给惊临。一份用作官衙交给钟大人,最后一份交给苏画秋即可,至于他如何操控,我们绝不插手。”
孙作棠问道:“那不知与苏当家的这份买卖,可需签那什么合同?”
沈凭愣了下,突然失笑一声道:“不必,我的合同只牵制心怀鬼胎之人。”
如此说来,孙作棠也心知肚明,合上手中的账本,随后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行礼,道:“今日议事毕,我正好趁着天黑前回一趟钱庄,把手里头的事情交代下去。”
沈凭从榻上起身回礼,看了眼屋外的寒风呼啸,叮嘱说道:“外头风大,孙娘切记注意防寒。”
孙作棠颔首,余光扫见桌上放凉的药,意味深长看着他笑道:“大公子又不喝药,殿下回来又得一顿斥了。”
沈凭快速瞥了眼那黑乎乎的药,佯装看不见般,对她抱拳哀求道:“孙娘帮我瞒着。”
孙作棠见他病恹恹之状,无奈取笑道:“那我回头给你拜拜菩萨,问问不吃药能不能好。”
沈凭不客气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啊,当真是会让人操心。”孙作棠叹道。
两人寒暄几句便告别了。
送走孙作棠后,沈凭回了厢房中,走到那汤药的面前,思前想后,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屋内的盆栽。
结果他刚要拿起来,突然厢房门被人推开,带进一片风霜,吓得沈凭立刻放下药汤,转身看去,用身子鬼鬼祟祟挡住那碗药。
“惊临?”沈凭怔愣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他的药还没倒。
赵或风尘仆仆进了屋里,放下手中的吞山啸,疑惑朝案边站着的人看去,“谈完事情了,就赶回来看看你。”
沈凭目光闪躲着,“这样啊,那你饿不饿,我叫莫笑备些吃的。”
赵或察觉到他的举措,解大氅的手顿住,若有所思梭巡了圈屋内,之后抬脚朝着他走去,来到他的面前站着,打量少顷后,突然俯身压下。
他朝沈凭说道:“哥哥,手僵,你给我解一解氅衣可好?”
沈凭瞥见他发红的双手,心想应是骑马所致,未作思考抬手为他解下大氅。
谁知大氅还未解开,他的余光发现一物出现,转眼看去,只见赵或悄无声息把药碗端起。
沈凭一怔,心虚地抿了抿唇。
赵或目不转睛盯着他,挑眉道:“哥哥,我不在家,你可是都不喝?”
沈凭知晓躲不过了,干脆埋头在他怀里,嘀咕道:“越州的药,比别处的还苦口。”
赵或一手揽着他的腰,把手中的药碗放下,单手解开大氅丢在一旁,随后把他抱起放在书案上,把他的脸颊捧起,搓了把他滚烫的脸颊暖手,以示惩罚说:“哥哥最近好黏人,又爱撒娇,从前都不会这般的。”
沈凭问:“你不喜欢吗?”
说话间,他把赵或的掌心放在额头上,给低烧的脑袋降温。
赵或忍不住亲他一口,咧嘴笑道:“喜欢,喜欢极了!”
但他说完后又皱眉,捂着还热着的额头说:“但药还是得喝,我陪哥哥喝好吗?”
闻言,沈凭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无奈点头答应。
赵或将他抱起,走到暖炉前坐着,之后转身去取药,阔步朝着屋外走去。
沈凭想叫他披上氅衣,但话还未脱口,人就消失在了屋里。
暖炉噼啪作响,沈凭乖乖坐着取暖,回想方才赵或说的话。
黏人。
撒娇。
说起来,还是在逃命的途中,他才逐渐变得依赖,昏昏沉沉间,旧事再现,叫他难安。
吃了药后,天色已暗,沈凭因药物早早下了榻,只是睡到半夜时,他再一次惊醒,下意识伸手探向一侧被窝,发现赵或又不在身边。
他瞬间清醒,随后掀了被褥起身,朝着窗外的方向看去,隐约听见脚步声来回走动。
沈凭蹙眉,想起离京后歇脚的当晚,惊临也如这般夜半消失,在屋外练武。
思索间,沈凭光着脚下床,衣袍也忘了披,慢慢朝着屋外走去,果真看见院子中那抹矫健的身影。
廊下点了数盏灯,能落在赵或身上的灯花却是寥寥无几。
他就像藏在暗处,收起千愁万绪,唯有在练武时才能瞧见异样。
剑气凌人,爆发力惊人,蓄满足够的力道,不甘地挥向空中,露出的一截小臂结实健硕,青筋凸起,力道可怖,斩出剑鸣,仿佛宣泄着压抑的情绪。
赵惊临掩饰起的另一面,唯有沈幸仁才能看见。
吞山啸收剑的那一刻,赵或才发现廊下站了人。
沈凭一袭圆领白袍立于萧瑟秋风,青丝轻拂,身形单薄。
他和沈凭对视上时微微愕然,但转眼他发现沈凭光着脚,心头一凛,连忙跑了上去。
“幸仁!”赵或担忧喊道。
沈凭拦住被他抱起的动作,抬袖为他擦去脸颊的汗水,轻声安抚道:“惊临,我们会赢的。”
一定会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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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恶有恶报。
赵或闻言后顿了下,沉默不语站着,随后慢慢垂眸,这一次,他眼底的情绪再也没能藏住,全部展露给了沈凭。
魏都的风云一路刮向越州,笼罩在赵或的四周,久久不散。
身边人从眼前离开,他的无能为力,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沈凭拿过他手里的吞山啸,抬头看着他,温柔道:“惊临,你抱抱我好吗?”
他是黏人,赵或也需要被他依赖。
话音刚落,赵或猛地将他抱紧在怀里,用力揽着他,埋头在他的脖颈处,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身子。
沈凭搂住赵或,阖上眼依偎,掌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脖颈被沾湿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第164章 认错
翌日, 苏宅。
赵或带着有关粮仓和钱库之事汇合商讨,如今钟嚣需整顿官衙,以便清理清流派的人, 他们暂不能往官署中去, 唯有先到苏宅, 也省得方重德奔波。
但每每众人前来之际,苏宅的主人苏尝玉都不在。
其他人不知为何,但赵或和沈凭很清楚原因。
今日众人将事情商议完后, 谢长清的视线从沙盘中移开,看了圈四周后问道:“嗯?见初呢?”
贺宽不见了, 但方才明明还在。
赵或扶着方重德到茶桌前落座, 顺势回了他的话道:“许是又去后院守着了。”
一听此事, 谢长清走向他们, 眼中满是新奇,问道:“我听说这两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可是真的?”
赵或给他添了茶说:“你去瞧瞧不就知晓了吗?”
结果瞧见谢长清摇头, 脑袋像拨浪鼓似的,道:“见初那脾性, 不得把我的皮剥了, 你看他平日训练, 连兄弟都不会手下留情,居然对苏当家这般契而不舍, 倒是令人大开眼界了。”
方重德在一侧笑笑不语。
赵或反而取笑道:“起码他还牵过手,你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长清一听这话, 当即把脸搭了下来, 垂头丧气说道:“如今我变得玉树临风后, 倒是想见安圆, 可没这机会啊。”
话落,他的手臂被拍了下,遂转头朝赵或看去。
只见赵或说道:“谁说没机会了,舅舅还在魏都等着你回去呢。”
谈及谢文邺,谢长清的脸色有些灰败,“我担心赵清影会让这群前朝人放肆,到时候对我爹痛下杀手。”
“不会的。”方重德开口打消他的疑虑,“免死金牌乃是御赐,清流派最是讲究克己复礼,断然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而眼下的魏都,也正如方重德所言这般,因免死金牌的存在,众人对谢家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赵或隐瞒了静州的变化,将谢长清的真实情况告知谢文邺一人,如今赵抑不能用谢长清来对付谢家。
而谢文邺手握免死金牌保住一命,但被宫变一事牵扯,最终革职禁足于府中,由四皇子赵弦受命看管着。
当谢文邺革职后,紧接着张岷被提拔到尚书省接替,陈写全权接管国子监,远在官州的张子航被下令回京,上任吏部尚书。
张子航上任时,在朝中掀起一阵风波,因为姜挽作为伴读多年,又在吏部任职许久,乃孔伐所一手提拔,任谁都未料会是张子航接手。
就连姜挽都表示不解,为此前去御书房中拜见赵抑,欲讨要一个解释。
此刻,当他进到殿内,发现柳信也在其中,而赵抑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有些病后未愈的苍白。
姜挽和柳信对视间,捕捉到柳信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令他察觉事态不妙。
对于这场宫变,前朝人功不可没,虽说曹晋身死,但还有柳信和虞娘等人,当论功行赏,但却不可声张,唯有密谋商榷此事,给他们一个光明的身份留于世间。
姜挽朝赵抑行礼后,殿内一阵沉默,他以为是自己冒然前来打断了谈话,神态有几分局促。
然而,在他进殿之前,柳信推诿了所有赏赐,只求赵抑做一件事。
为曹光见报仇,杀了姜挽。
这个要求也是曹晋生前所求,赵抑并未忘记。
见到姜挽出现,赵抑坐在龙椅上,心知他为了吏部尚书一事,却依旧问道:“何事前来?”
姜挽微微偏头,看了眼身侧的柳信,踌躇片刻不语。
赵抑见状说:“无妨,柳信是自己人。”
闻言,柳信眼中的光芒攒动了下,清了清嗓子看向姜挽。
话已至此,姜挽不再避嫌,抬首看向前方,目视身着蟒袍的赵抑,问道:“太子殿下,微臣不解,为何微臣不能胜任吏部尚书一职?”
他随在赵抑身边多年,如今在党争中大获全胜,杨礼都成了统领禁军之人,为何自己还是原地踏步,不能手握权力,为赵抑效劳。
赵抑静静看着他半晌,并未立即回答他的话。
沉默间,却听见身侧传来一道笑声,姜挽转头看去,发现竟是柳信在御前放肆。
姜挽刚要开口斥责,柳信先一步发话说道:“姜大人都敢于设陷谋害自己人,以求达成目的,若是身居高位,叫人如何信服?”
姜挽顿时明白他所指,反驳说道:“我为何对曹光见动手,你们不是心中有数吗?”
柳信嘲笑道:“不瞒姜大人,尔等粗鄙之人,哪懂得这些。”
他不给姜挽挑刺的机会,接着说道:“说起来,姜大人能否胜任吏部尚书之职,难道不该心知肚明吗?人家沈幸仁当年凭一己之力笼络人心,以理服人,洗牌内外,连续数年政绩斐然,上能佐君,下能御人,你靠着阴谋诡计置他于死地,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际漏洞百出,今日如何还能收服吏部的人心?”
姜挽神色一变,慌张看了眼赵抑。
见姜挽欲斥骂,柳信继续阻拦他发话,添油加醋道:“难道还打算以色事人,用从前那乖巧讨好之姿去取悦他们,以换来吏部这群官吏的青睐是吗?不过,估摸你也不愿这般低声下气了吧。”
姜挽因他这番挑衅彻底动怒,厉声说道:“当初若非你们对我处处提防,我又何至于此?曹光见在官州贪赃枉法,用孟家来顶替这一切罪行,迟早要有人为此买账!孟连峰当初失踪,无人能替罪,曹光见若不死,难不成,你愿意出面为他去送死,坐实世家的罪名吗?”
柳信脸色微变,颇有几分不悦。
姜挽见之笑道:“我当是柳大哥会有大义之心,今日一看,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挽!你这是强词夺理!”柳信被他逼急,也不再顾及情面,“你暗中调查曹晋父子二人,既已知晓曹晋是自己人,又为何故意隐瞒?若你告知我们,曹晋便会安排曹光见避难,你白白添上一条人命不说,今日居然还有脸给自己开脱?”
见柳信激动,姜挽反倒淡定起来,笑道:“我不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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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何知晓真假?柳大哥说的这般条条有理,反倒让阿挽觉得,如今的胜利,我是一点功劳都没有了。”
柳信见他嚣张得意的模样,心中杀意愈发坚定,立刻转身朝着赵抑的方向看去,作揖后道:“太子殿下!你曾答应曹晋,事成后,会取姜挽首级为曹光见报仇,不知如今此诺言可还作数?!”
此言一出,姜挽的脸色瞬间煞白,惊恐看回赵抑的方向。
当他发现赵抑没有否认,难以置信摇头道:“主子”
赵抑从龙椅中缓缓起身,踱步走到他们的跟前,率先看向柳信道:“此事,孤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姜挽一听,双腿瞬间软下,跌倒在他们的脚边,顿时眼眸通红,扯着赵抑的衣袍哭道:“主子!你怎能为了这群乱臣贼子杀我?!”
“乱臣贼子?”柳信就像听到笑话般,睥睨着他,“此刻殿内之人,有谁不是乱臣贼子吗?”
赵抑闻言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姜挽跪起身说:“阿挽从始至终,都是一心一意对待主子!未曾有过半点不敬,主子当真要为了一个死人,杀了阿挽吗?!”
赵抑居高临下看着他,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从前所言,那个连命都能为孤舍弃的阿挽在哪了?”
话落,姜挽怔愣在原地,回想袒露心意的那晚,信誓旦旦的一切浮现脑海,当即令他哑口无言。
过往的誓言,如桎梏困住他,令他此刻窒息绝望。
赵抑见他不语,偏头瞥向柳信,道:“尚方宝剑。”
柳信迫不及待把宝剑取来,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请太子殿下莫要辜负了前朝同僚。”
看见宝剑的那一刻,姜挽彻底心灰意冷,明白事成定局,消极仰视着赵抑的面容,将这张脸永远刻在心底。
赵抑温声道:“别怕,闭上眼。”
哪怕将死之际,姜挽还是乖巧听话,不去挣扎,甘愿为赵抑赴汤蹈火。
他嘴角含笑闭了眼,做好一切准备,心甘情愿等着利剑落下。
随着宝剑出鞘,柳信眼底闪过一道银色剑芒,沉闷声响起,头颅落地,翻滚数圈化作无声,殿内一片死寂。
鲜血溅在姜挽脸颊,他猛地睁眼,看见脚边掉落的头颅,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冷气,震惊望着柳信的尸首分离。
赵抑杀了柳信。
储君将宝剑丢掉,捂着胸膛的箭伤咳嗽了几声,皱着眉垂头看向脚边,把沾满鲜血的手伸向木讷的姜挽。
姜挽诚惶诚恐望着这双手,而赵抑依旧面不改色,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起来吧。”赵抑将人扶起。
甚至亲昵为姜挽整理衣袍,续道:“孤为你在宫中备了寝殿,今后不必再出宫了,好吗?”
姜挽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呆若木鸡看着他,忘了今日前来的目的。
赵抑俯身吻了下他的额头,道:“孤不舍得让你离开,如今孤坐拥了天下,身边唯有你一人可信,若你整日在吏部中,那孤又如何能时常见到你呢。”
姜挽喃喃道:“主子”
赵抑轻轻一笑说:“阿挽难道想和那些臣民一般,整日戴着面具对主人阿谀奉承吗?”
“不是!”姜挽倏地将他抱住,着急解释着,“阿挽愿意寸步不离在主子身边,只为主子一人所用!”
赵抑道:“嗯,好乖。”
他抚摸着姜挽的后背,视线慢慢朝外看去,却不带一丝喜色。
敲门声传来,房门随着应允后被打开,见一人脚步匆忙上前。
苏尝玉呆滞地转头,指尖还在无聊拨动着算盘,看见管事出现时,垂头问道:“都走了吗?”
管事道:“走了一些,不过当家的,今日大公子带话前来。”
苏尝玉眼底一亮,转头道:“幸仁好些了吗?”
管事颔首说:“听闻好了很多,还惦记着当家呢,昨日孙娘去趟钱庄,受大公子之命,拨了一笔钱给当家。”
“给我?”苏尝玉一愣。
管事笑盈盈道:“想助当家东山再起。”
苏尝玉立刻起身,开心说道:“他倒是心意满满,不愧是我的同伙。”
管事:“”
苏尝玉连忙问道:“那他人呢?”
管事把头低下,闪烁其词道:“大公子没来,不过派了旁人传话,此刻在就在外头的鱼池等着了。”
苏尝玉二话不说,立刻拔腿跑出门,朝着鱼池的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当他来到之际,发现一切全是贺宽的陷阱。
苏尝玉认出贺宽的那一刻,扭头就逃。
但他哪能逃得过贺宽的速度,才跨出几步,就被人抓到手了。
贺宽将人拽回来,皱眉说道:“苏画秋,你还在躲什么?”
苏尝玉听见这质问的语气,肚子的气不打一处来,想要甩开他又敌不过手劲,气笑问道:“贺大人素爱抄我家,你猜我又为何躲着你?”
“我错了。”贺宽脱口而出道,眼中带着愧疚看他,态度认真诚恳,“对不起,无论是我还是贺家,都对不起你。”
苏尝玉顿住,狐疑打量他道:“你说什么?”
贺宽坦言说:“父亲把真相都说了。”
闻言,苏尝玉双眼睁大,诧异道:“贺远行把所有都说了?”
贺宽颔首说:“是,从前是贺家愧对你,在不知真相时诋毁”
“真相?”苏尝玉觉得好笑,之后慢慢掰开他的手,“这算什么真相,于我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场历练罢了。我懂了,如今是你知道后于心有愧,希望让我原谅的意思吗?”
贺宽抿了抿唇道:“贺家会尽一切能力补偿你,我也会”
“不需要。”苏尝玉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倘若我在乎卖国贼的污名,那当年救下方重德之时,只需一句话,我就能让贺同喆无话可说,而不是由着你们欺负我多年。”
苏尝玉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续道:“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明白登高就会遇到风浪,所以我才从不计较这一切。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感谢贺同喆,若不是得他骂我,闹得人尽皆知,恐怕我还甩不掉苏家那些吸血的蚂蟥,让觊觎的同行对我避而远之。”
当初年少的他,身边连个靠谱的人都没有,全是苏家和同行派来刺探的人,他为了明哲保身,唯有长年累月地忍受。
直到救下方重德后,他才有了真心相助自己的人,是方重德为
他一步步扫清障碍,教他识人,用最短的时间得到想要的一切。
在没遇到贺宽之前,他觉得在这世上,只有方重德值得相信。
后来遇到贺宽,他付出真心,视作家人,盼着相守一生,甚至想过以真相去换贺家的祝福。
可如今看来,他们的真情不堪一击,甚至不如互相算计的沈幸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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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尝玉见他沉默不语,遂问道:“贺见初,你我缘分已尽,又何必纠缠不清。我辛苦一辈子所得到的,都不及你们所尊崇的仁义道德。你自问一句,倘若你在抄家前知晓这一切,还会冒着全家被斩,贺府御赐匾额被摘的险阻,义无反顾为我讨公道吗?”
话落良久,他们之间徒留沉默。
这样的结果都在意料之中,苏尝玉并不可惜,所以能一笑而过。
正当他欲告辞之际,突然听见贺宽说道:“会。”
只见贺宽目不转睛看着他,坚定道:“我会,若不能说服贺家,那我摘了这姓氏也要保住你。”
苏尝玉有一瞬间的失神,他内心的期待,被此言所燃起,扫空了所有的失望。
其实有这句话,一切都足够了。
但苏尝玉并未就此动容,而是说道:“事成定局,多说无益。贺见初,我们口中的假如,救不了你的错失。所以还是不要勉强了,今后能不见,就不见吧,我苏尝玉有老头这个家人也够了,毕竟他从始至终未曾弃我于不顾,哪怕我落魄时,被天下人不分青红皂白唾骂时,他起码还顾着我的命吧。”
这样也足够去弥补过去,那些曾渴望来自亲人的爱了。
说罢,苏尝玉不再看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说道:“再也不见,劳烦大人替我转告幸仁,择日我登门拜访他。”
当书房门被推开时,冷风扑面而来,让谢长清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他瞧见满脸悻悻的贺宽,以为又是扑空未见,随即好心取来椅子,示意贺宽坐下聊。
“又没见着吗?”谢长清好奇问道。
榻上的方重德朝贺宽看去,目光上下打量。
贺宽道:“见着了。”
谢长清欣喜若狂说:“那是好事啊,可你这是愁眉苦脸的,又是为何呢?”
贺宽沉吟少顷,往方重德看去,挪开椅子向他作揖道:“还请太师为晚辈指教一二。”
赵或一听,有些疑惑跟着问道:“难不成真被甩了?”
方重德收回目光,平静询问贺宽道:“你想挽回,那你可知这孩子,最想要的是何物吗?”
日暮星辰,皎皎月明。
赵或答道:“难道不是钱财吗?”
只见并肩而行的沈凭摇头,说道:“我猜是信任。”
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十指相扣,再无避忌。
赵或思忖道:“还请哥哥为我解答一二。”
沈凭说道:“数年前官州之行,我以丝绸之路做局,借他在官州的地位一用,操控着官州苏家商行,结果如何有目共睹。后来他甘愿将镖局相赠,有了今日的苏沈镖局,也得知我用违约金给孟悦恒下套,却未曾对他如此。从那之后,我与他虽称不上至交,但相互的信任还是有的。今日我愿将钱庄交给他,正是无条件信他的本事,信他的为人。”
可反观贺宽与苏尝玉的交集,即使他们经历种种,显然未让贺宽的信念有所动摇。
甚至放纵梁齐砚派人搜身,最后时刻还想带苏尝玉回大理寺。
赵或恍然醒悟,竟然停下脚步,在万家灯火前将沈凭抱在怀中。
他把人裹得紧,自然也暖和很多,莫名其妙问道:“哥哥对我也这般信任吗?”
沈凭抱着他,在他耳边笑道:“我对你忠贞不渝。”
闻言,赵或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方才听见“违约金”三字时,他险些想问当年沈凭和方重德的对话。
他想知道“中国”何在,想知沈幸仁从何而来,可他因“忠贞不渝”四字忍住了,他不想勉强对方坦白。
沈凭抬手抚着他脸颊,轻声道:“惊临,我只有你了。”
他在这个时代,只有眼前人了。
赵或握着他的手,俯身吻他,缱绻道:“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两人厮磨少顷,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影子在他们身后被拉长,对影成双。
回到府里后,李冠将官州的来信送来厢房,彼时沈凭正在案前练字,赵或在一侧手把手教着。
李冠见状,意外说道:“大公子终于学会握笔了。”
沈凭愣住,抬首看去,顺道把书信接过,道:“此话怎讲?”
李冠笑道:“先前在官州瞧大公子握笔的姿势,当真觉得字写得不好,想必是从前的先生不靠谱,如今有殿下纠正,果真进步极大。”
谁知话落听见沈凭失笑,他意味深长看向身侧,果不其然瞧见赵或满脸阴沉。
李冠也转头看去,发现自家主子脸色难看,忖量半晌,脑海里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划过。
难道大公子的字
他顿时醒悟,立刻作揖喊道:“莫笑要我去换值了,属下先告辞!”
说罢,不给赵或破口开骂的机会,眨眼消失在了屋内。
李冠离去后,沈凭的笑声哪还止得住,险些连信都看不完。
赵或将桌面写好的字帖取出,生气说道:“这明明就是很好看的字,什么叫握笔不好!他们质疑本王时,也不看看自己写得什么东西。”
自打他教沈凭写字以来,也容不得旁人说沈凭一点不好,何况这么多年了,这字写得日渐进步,到底谁在胡说八道!
沈凭从椅子里起身,把他拉到圈椅中坐下,揉着他的脑袋说道:“不生气,说明李冠有眼无珠。”
赵或心里想好罚他们带兵训练,眼下听见安抚,怒气顿时消了大半,但并未打消折磨他们的念头。
必须要罚,否则不解气。
他把沈凭拽到怀里坐着,脑袋砸到沈凭的怀里,赌气蹭着,不满说道:“哥哥的字最好看了,比我的还好看!”
其实他怕沈凭嫌弃自己没耐心,从前他是脾气不好,整日去挑沈凭的毛病,恨不得占据上风,似乎未曾顾及过对方的想法,有些矫枉过正。
如今心里愧疚,虽然生气在先,却还不忘及时鼓励沈凭。
沈凭被他的青丝蹭得皮肤发痒,索性捧起他的脸,揉着他脸颊两侧,低声哄道:“不和他一般见识,惊临是世间最好的老师。”
赵或的不快全部烟消云散,搂紧他问道:“真的吗?”
沈凭挑眉笑道:“自然的,赵老师。”
赵或蓦然怔了下,虽觉得这个新的称呼很尊敬,但从沈凭嘴里说出,竟带着调戏的味道在里头,仿佛置身学堂里,自己就真成了那教学的夫子。
他瞥了眼桌上的书信,问道:“这是谁的信?”
沈凭拿起说:“先前途径启州时,我写了信送给杨昆山,打听有关江州新任职的官吏,如今杨昆山回信来说,那些都是世家的人。”
也是他们所布开的局。
赵或正色道:“如此一来,江官两州倒也不成问题。”
他的视线朝下,落在方才蹭着沈凭的衣领处,看见一条红绳,转而问道:“不知哥哥可否借一物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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