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儿没想到自己的话被送礼的人听见了,有一丝尴尬,但回想起那个鲜艳得亮瞎人眼的颜色, 这丝尴尬又很快消散了:“我又没说错,你买的这颜色,人家铺子里恐怕一年都卖不出去几盒。”
阿影:“……”
他买胭脂的时候是钻到角落挑的, 那个柜台好像确实没人去看。
他抓抓脑袋,小声说:“可我明明是照着你嘴上的颜色去挑的。”
林星儿当即说:“我什么时候涂过这种胭脂, 你别污蔑我!”
说完了,他又意识到不对劲。
什么叫“照着你嘴上的颜色去挑的”?
他狐疑地盯着阿影:“你没事留意我嘴上涂什么胭脂做什么?不对,你突然送我胭脂做什么?”
阿影:“……”
他的脸悄然红了。
林星儿:“你看我挣大钱了,想来巴结我呀?可惜咯, 你签的是死契,除非乔家主动给你脱籍,不然你一辈子就只能伺候乔少东家这一个主子。”
他提到“脱籍”,阿影的神色一顿,那点儿羞涩忸怩的神情很快收敛了。
他是奴籍,林星儿是民籍。而且林星儿现在还挣了这么多钱, 算是城西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呢?
自己现在向他献殷勤,只怕和方才那个伙计一样,会让他觉得是别有用心罢。
阿影只能顺着他的话, 低声说:“那,看来我没法过来当你手底下的打手头头了。”
林星儿摆摆手:“我那是开玩笑的, 你这么好的功夫,来当地痞流氓,岂不是浪费。”
阿影微微一愣。
这算是两人认识以来,林星儿第一次夸他。
他心里又好受了些,说:“那盒胭脂的颜色你不喜欢,我拿去再换一个。”
林星儿抬步往院里走:“你直接拿去退了罢,我的胭脂太多,用不过来。”
阿影:“可是……”
没等他说完,林星儿已进了院里,徒留他一人站在门外。
阿影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小声把下半句说完:
“可是那些是你自己买的,不一样。”
自己买的和别人送的,意义大有不同。
不过对林星儿来说,他送的胭脂,也许也没什么意义。
阿影叹了一口气,在院门的门槛上坐了下来。
林星儿快步穿过院中的凉棚,走进屋里:“郎君。”
祁韵刚喝完药,正在吃蜜饯,闻声抬起头来:“星儿,忙完了?”
林星儿笑道:“忙完了,今天可真是收获颇丰。”
他坐到祁韵身边,细细给他讲了今天外面的情形,又讲赚了多少钱,祁韵大概能分到多少。
听完他的话,祁韵却并没有太高兴,反而轻轻叹了一口气。
林星儿不由问:“郎君怎么还叹气?这一回下来,郎君的家底可就一下子跃居宜州城前列了。”
祁韵摇摇头:“星儿,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原本我今早刚把这桩生意谈下来的时候也很兴奋,可是睡了一觉,下午醒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林星儿:“什么事?”
“去年秋季,乔家老夫人过寿的那阵子,世子殿下找乔鹤年定了一批奇珍异宝,要去京中送礼。”祁韵同他说,“那批奇珍异宝,殿下付了十万两银。”
林星儿眼睛瞪得溜圆:“十万两?天哪……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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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东家每笔生意都是这样的数额么?”
祁韵:“你先别羡慕,听我说完。”
“这批珍宝刚交给殿下,殿下给了王爷,王爷带着进京了,然后殿下转过头就说,要去台州看看乔鹤年的盐场。”祁韵看向他,“殿下要来视察生意,无非就是查账,挑刺,罚盐税。”
林星儿:“……这,难道这银子在乔少东家手里兜了一圈,又回到殿下手里了?”
“那倒没有,乔鹤年多少也赚了一些。要是他捞不着,殿下下回找谁给他办差事?”祁韵道,“秋季那次查账,因为家中出事,乔鹤年先回来了,殿下只罚了一部分。后来到年关前,又叫乔鹤年把账本送去。”
他顿了顿,略过中间的风波,没有提乔鹤年为了那账本,还任自己落入了运河中。
“年关那次罚的盐税就多了,而且,这税要是过了年,还得再罚滞纳金,那可不是一笔小钱,所以当时乔鹤年才赶着带我一块儿回宜州。我粗略算了算,这次罚的盐税,约莫有五、六万两银。”祁韵道,“世子殿下明面上虽然不插手东南的生意场,可他的办法多着呢。”
林星儿皱起了眉:“那这次,王府补贴了这么多银子,殿下事后也会要回去?”
祁韵道:“我就是担心这事。”
他叹了一口气:“乔鹤年和世子殿下打交道多,他该留了一手,可惜我今早没能撑住,要是和他一起去见殿下,听听他怎么和殿下说的,就好了。”
林星儿也发起愁来:“早知道,就卖断痘苗给乔少东家了,虽然挣的少一些,但是不必与他盈亏共担。这么一想,当时乔少东家给的价格确实不算低了。”
祁韵抿住了嘴。
的确,这样看来,乔鹤年当时给他的三两一苗的价格不算低了,而且还不需要他承担后期的亏损风险。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乔鹤年那时说的亏损,是这个意思。
不过,以殿下的作风,该不会把钱全部要回去 毕竟,不给别人留甜头,那下回别人就不会干活了,谁也不是傻子呀。
祁韵思索片刻,叹一口气:“我还是把乔鹤年请来,探探他的口风,心里也好有个底。”
林星儿:“那我陪着郎君罢。”
祁韵摇摇头:“不用。你这几日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的忙呢。我又不同他谈生意,生意昨晚都谈完了。”
林星儿这才告辞。
等在院门外的阿影看见他出来,本想送他回去,可祁韵在院里叫了他:“阿影,去请你家大少爷来,说我备下饭菜请他赏脸。”
阿影只得应下:“是。”
前面的林星儿已经大步走远了,看来是真的急着赶回去吃晚饭休息。
阿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走出后院,经过铺子里的柜台时,脚步一顿,看了看柜台后,搁在算盘边上的小白瓷罐。
拿去脂粉铺子里换个颜色罢。
虽然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能看见他用自己送的胭脂,自己心里也会高兴一点儿。
阿影把小白瓷罐一捞,塞进了怀里。
祁韵吩咐李嫂准备些好菜,刚从厨房走出来,就看见乔鹤年大步跨进院门。
怎么来的这么快?
祁韵愣了愣,乔鹤年脸上却带着笑,春风得意的模样:“阿韵,真是难得,你居然主动请我过来。”
他走过来便想牵祁韵的手,祁韵连忙避开,掩饰道:“饭菜还在准备,咱们先进屋喝点茶水。”
乔鹤年也不恼,嘴角噙着笑:“那你可不能拿普通的茶水打发我,你亲手给我泡茶好不好?”
祁韵:“……”
乔鹤年怕他找借口拒绝,连忙说:“我记得你的嫁妆里带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可惜,在一块儿的时候,没喝过你亲手泡的茶。”
他都这么说了,祁韵今日又有事想问,只能答应:“好罢。”
他吩咐赵婆婆去后院库房里,把那套茶具找出来,清洗干净,又找来了家里带来的上好茶叶,坐在主屋的外间圆桌边,亲自给乔鹤年泡茶。
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月亮升起,屋里点了灯,但这主屋毕竟不是花厅那样正式会客的地方,没有成排的烛灯照明,即便赵婆婆和周婆婆已经把屋里所有的烛台都点亮,仍显得不够亮堂。
乔鹤年就在这稍显昏暗的烛光下,静静望着对面的祁韵。
祁韵垂着眸,专心泡茶。烛光下,他白皙的面颊像温润的暖玉,乌黑的发泛着柔和的光泽,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住。
乔鹤年忍不住唤他:“阿韵。”
祁韵抬眼看他。
黑亮的眼睛,在烛光下,盈盈柔若秋波。
乔鹤年呆了一呆。
祁韵眨眨眼:“怎么了?”
乔鹤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没事。你不觉得这烛光有点儿暗?”
祁韵便吩咐赵婆婆:“再去库房找找,还有没有烛台,全部点上。”
赵婆婆:“是。”
祁韵把着盖碗,将滚烫的茶水倒入公杯中,而后给乔鹤年斟茶。
氤氲的热气冒上来,模糊了他的面容。
乔鹤年心中想:阿韵这样漂亮,怎么我以前没发现过、没珍惜过呢?
甚至都没让阿韵泡过一次茶。
他在茶山上长大,这该是他的拿手好戏。
可惜,自己那时候只盯着他的短处,从没看过他的长处。
天气炎热,泡出来的热茶一时不好入口,只能耐心地等茶凉下来,祁韵便趁着这空隙开口:“今日我睡到下午,醒来时忽然想起一事。”
乔鹤年收起胡思乱想:“什么事?”
祁韵:“你给世子殿下办的差事,好像殿下都会留有后手,不会让你轻易把钱赚走。”
“这次我们趁着天花疫病,赚了殿下这么多钱,殿下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罢?”
乔鹤年一顿,笑了笑:“阿韵,你真是变聪明了。”
见他承认,祁韵连忙问:“既然你料到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乔鹤年支起了下巴:“你今天找我来,就是想问这个?若我告诉你了,我有什么好处?”
第165章 奸商2
祁韵:“……”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收敛了有些急切的神色,语气带了些厌烦,道:“说句话, 还要讨要好处,同你打交道真是累人。不说了,喝茶罢。”
他算是发现了, 同乔鹤年这等奸商打交道,就不能表现出丝毫急切和目的。
一旦乔鹤年发现他有事相求,或者他心里着急,
那乔鹤年就开始挟此叫价了,利益交换简直像是乔鹤年的本能反应, 绝不让别人白白占他的便宜。
见他恼了,不谈了,乔鹤年忙道:“阿韵,别生气, 我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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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祁韵可不像以前那么好骗了,他方才明明已经说了自己想知道什么,乔鹤年还在这儿绕弯子,问他想知道什么,不就是要迂回一下, 一边卖关子, 一边慢慢从他这儿讨好处么。
乔鹤年也真是够有耐心的。
祁韵就没这么多耐心了,直接宣告两人这次的谈判中止:“乔少东家,我们现在也不是什么随意开玩笑的关系。既然你这么不诚心, 那我也不留你吃晚饭了,喝完这盏茶, 慢走不送。”
乔鹤年:“……”
他没料到祁韵只说了两句话,就掀翻谈判桌,要把他赶走,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连忙继续补救:“阿韵,抱歉,我只是……”
祁韵打断他:“你只是习惯性地谈交易。原先我们在一起时,你就是这样,给我送东西,要么是补偿,要么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你乔少东家的人生辞典里,就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这一回事,你的所有给予,都是标好价码的。”
“所以你才中意我、挽留我,因为我傻乎乎的,付出不求回报,多讨你喜欢呀?”祁韵一点儿情面都不留,直接把乔鹤年冠冕堂皇的外衣扒得一干二净,“即便现在你低声下气来挽留我,可还是本性难改,你想一点一点叫我习惯,习惯于你付出了多少,我就要回应你多少。真是好笑,难道人的真心也能切成几分几两,放在称上明码标价吗?”
乔鹤年面色讪讪,道:“阿韵,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在你手底下吃了那么多亏,还能不了解你吗?你这个人,最擅长一点一点驯化别人,原先的我已经在你手里吃过亏了。”祁韵冷冷道,“可我祁韵也不是傻子,一个男人对我是不是真心,我分辨得出来。”
乔鹤年蓦然想起了他妆奁里,被摔碎了又粘起来的两支白玉簪。
他的脸色一下子黑了,胸口的怒气简直压制不住,脱口而出:“所以,你觉得乔松年待你才是真心?我待你就不是真心?”
祁韵一愣。
他不知道乔鹤年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了乔松年身上,但他还是如实说:“是。”
乔鹤年袖中的手一下子握紧了,胸口急促起伏。
“他送你两支廉价的白玉簪,一条最次的珍珠手钏,你就觉得他是真心?我送你的东西价值连城,我却不是真心?祁韵,你判断真心的办法就是看谁送的东西便宜吗?!”
祁韵又愣住了。
乔鹤年怎么会知道松年送过他这些东西?
不过,这会儿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开口:“礼物不分贵贱……”
乔鹤年打断他:“可一个男人连钱都不肯给你花,他对你算什么真心?!”
他在这儿大吼大叫,好像他多占理似的,祁韵也有点恼了,道:“乔鹤年,你别在这儿发火,你送我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你自己不记得了吗?我给你挡刀,你送了一次,我被你关在跨院,你送了一次,这不就是我的卖命钱吗?!”
乔鹤年一下子哑了火。
祁韵吼了这一句,有点儿喘气,眼睛里还冒着怒火,盯着他,道:“松年送我的东西,要么是因为我喜欢,要么是因为他觉得我会喜欢。他只想让我开心,并不打算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可即便如此,我失忆之前,也从没跟他有过什么逾越的关系,没有对他动过心。”祁韵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可真傻,放着这样的好男人不要,非抱着你这样自私寡情的男人当个宝。”
乔鹤年:“……”
他道:“你说,失忆之前,没对他动过心。”
那现在呢?
难道现在对他动心了?
他不敢问出来。
可祁韵自己说出来了:“是。”
他一字一句道:“乔鹤年,我现在能和你做生意,能把你看得这么透彻,就是因为我的心不在你身上了。”
“要彻底把你忘记很难,但是要别的男人把你比下去,还挺简单的。”
这句话像一支利箭,瞬间洞穿了乔鹤年的心。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别的男人抢走了祁韵。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祁韵心里的第一位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让他得到这颗温柔可爱的真心之后,又让他失去?
明明祁韵先遇见的是他,明明祁韵先中意的也是他,明明祁韵都已经嫁给他了!
凭什么一个姗姗来迟的乔松年,却能把他比下去?!
乔鹤年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胸口起伏,眼中波涛翻涌,神色阴鸷异常。
偏偏,祁韵还在一旁说:“你做出这副神情做什么?好像对我有多用情似的。即便我不翻以前的旧账,就拿和离之后的事来说,你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可有做过一件让我开心的事?你不过是把你的‘挽留’,一厢情愿地加在我身上罢了!”
“看看你这副模样,好像我忤逆了你、说了你不爱听的话,你就又要像以前那样大发雷霆似的。”祁韵冷冷道,“乔鹤年,你别忘了,我们早已经和离了,你没资格在我跟前甩脸子发脾气,也没资格再把我关跨院了。要发脾气,就滚回你家去摔盘子摔碗,要是在我这儿摔我的东西,我要你十倍赔钱!”
他以前在乔鹤年面前,一直是温柔善良的模样,甚至从未和乔鹤年说过一句重话,这下噼里啪啦说了一箩筐,乔鹤年的心被他扎得稀烂,难以置信地喃喃:“阿韵,你、你怎么能说这些话?”
祁韵毫不留情道:“我只是说说,怎么了?你不是都一一对我做过了么?你这就觉得我绝情了?你自己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你自己绝情?!”
乔鹤年的怒气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满心颓然。
“你刚刚那眼神,之前我也见过。在云县找到我的时候,你不是想掐死我么?”祁韵道。
乔鹤年喉咙一紧。
他艰涩道:“我……”
但只说出了这一个字,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祁韵:“所以,你不用摆出这样可怖的脸色来吓我,你发的什么疯我没见过?我都差点在你手里死了两回了。”
乔鹤年颓然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喃喃道:“阿韵……”
祁韵没有应声,一双眼睛看着他,那眼里曾经的温柔和爱意,现在都已经消散,只剩下一汪平静的、死寂的湖水。
他道:“乔鹤年,现在我愿意同你打交道、同你一块儿做生意,是放下以前的情爱纠葛,重新同你认识、相处,做个生意伙伴,不是要和你重新开始。”
“所以,你不要再拿以前那套用在我身上,不要妄图再驯化我。要是你收起这些心思,我们也许还能打打交道,做做生意,当个普通朋友。”祁韵平静道,“但仅限于此,不会再进一步了。”
乔鹤年:“……”
他喃喃道:“朋友?”
他的语气有点儿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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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韵,你见过哪对夫妻,和离后还能当朋友的。”
祁韵随即说:“你要想老死不相往来,那更好。等孩子生下来,我把他们送到乔家,然后我就回云县,或者去北边做生意,咱们一辈子都不用再见面了。”
乔鹤年:“……”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不想和祁韵老死不相往来,不想一辈子都再见不着祁韵,但祁韵也不给他第三个选择。
屋里沉默了下来。
祁韵不再开口了,只静静地喝着茶。
桌对面的乔鹤年望着他。
他很少有被人逼到这份上的时候。他纵横生意场这么多年,碰到的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对手不计其数,可只要他们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乔鹤年就知道,自己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有所求,就被会拿捏。
而乔鹤年最擅长洞察人心、拿捏弱点,他把谈判这门本事玩得炉火纯青。
可是,在今日这场谈判里,祁韵才是毋庸置疑的赢家。
因为他不再需要乔鹤年的什么东西了,他随时可以掀翻谈判桌毫不留恋地离开,可乔鹤年不行。
乔鹤年还需要他。
有所求,就会被拿捏。
终有一天,他也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
乔鹤年只能认输。
他闭了闭眼,终于往后退让了。
“好。”他颓然点了点头,“阿韵,你想做生意伙伴,就做生意伙伴,你想做朋友,就做朋友。”
祁韵抬眼看了看他。
乔鹤年面色灰败,像人生中第一次尝到彻头彻尾的失败。
祁韵心中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恰在此时,周婆婆过来,说:“主子,厨房的饭菜已经好了,现在上菜么?”
祁韵点点头:“上菜。”
他这么说,就是还要留乔鹤年吃晚饭的意思。
可乔鹤年的脸色并没有多少开心。
祁韵扳回一城,语气柔和了一些:“你的茶凉了,喝完这一盏茶罢。待会儿要吃饭了,我们边吃边聊。”
第166章 奸商3
乔鹤年抿了抿嘴, 拈起茶盏,喝完了盏中的冷茶。
周婆婆这才收走茶具,然后和李嫂把饭菜一一端上来。
祁韵平时自己吃饭并不太讲究, 而且他现在怀着孕,只能吃大夫叮嘱的那些药膳,所以每天的膳食都很简单。
但今晚请乔鹤年过来, 他是打起了精神“待客”的,所以严格按照在乔家学来的待客之道来吩咐菜色,荤素搭配、热凉搭配, 有汤有甜品,虽然每样菜分量不多, 但也摆了满满一桌子。
乔鹤年垂眸看了看菜色,就明白了。
祁韵今天请他来,是真真正正的“待客”。
原先在家里,他们两个人吃饭, 并没有这么多讲究,祁韵一向朴素节俭,在家吃饭以“吃完不浪费”为原则。
今晚这满满一大桌,是招待客人的标准。
祁韵早就把他当成外人了。
“乔少东家,动筷罢。”祁韵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 “我记得你口味清淡, 爱吃山珍,不爱海味,特地让厨房做了爽口的小菜, 配着这些大肉,才不会腻。”
乔鹤年拿起筷子, 默不作声地夹菜吃饭。
“先喝碗汤,这鸡汤很清淡。”祁韵倾身过来,拿起他的汤碗,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
恰到好处的关怀,温柔而疏离。
乔鹤年接过汤碗,低声道:“多谢。”
他拿起白瓷小勺,喝了一口汤,又咬了一口汤里的鸡肉。
小鸡炖蘑菇,鸡肉炖得软烂入味,鸡汤上的一层油已经被撇去,少了油腻,多了清淡,正是他的口味。
乔鹤年忽然想起来,以前祁韵亲手给自己做过这道菜。
那时祁韵才嫁给他不久,第一次煲汤放多了盐,自己把他大骂一顿,拂袖离去,多日不再去翠微苑。
祁韵见不到他的面,便只能苦练厨艺,每日做饭送给他,当做道歉求和。
他脑子聪明,厨艺进步很快,第一次做小鸡炖蘑菇,口味就很好了。
可乔鹤年还是鸡蛋里头挑骨头,说鸡汤太腻,没有撇去汤上的那层油,难以入口,只尝了一勺,就叫下人把汤退回去了。
那时的自己,可真是心高气傲,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把别人的心意当做理所应当,把别人的付出丢在地上随意践踏。
现在,他若还想再尝一次祁韵亲手做的小鸡炖蘑菇,只怕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哪能想到退回鸡汤的那一次,竟是唯一一次能尝到祁韵亲手煲的鸡汤的机会呢?
乔鹤年眼神黯淡,有些食不知味。
对面的祁韵开了口:“乔少东家,这次我们大赚了一笔,殿下会不会秋后算账?”
乔鹤年:“……不会像之前那样算账。”
他道:“这次痘苗生意,掏空了宜州城百姓的钱袋子,百姓们没钱,就不会花钱,不花钱,商贩们就没处挣钱,也就发不起工钱、盖不起新楼,老百姓就更没处挣钱了。”
“如此循环,整个宜州城都得萧条下来,殿下决不会坐视不管。”乔鹤年道,“要解决萧条的根源,就是要让老百姓手里有钱,就是要让市面上有活计可做。”
“这些活计不会凭空生出来,比如盖楼招工、运船招工,都得有造楼造船这么件事,得有钱投在里头。”
“这个钱,就是我们来出了。”乔鹤年喝完了汤,开始吃菜。
祁韵明白了。
只要他们把挣到的钱如此“花”出去,殿下便不会追究他们趁机大发痘苗财的事。
乔鹤年这些年挣得盆满钵满,但世子殿下不动他,还帮着他、倚重他,正是因为乔鹤年手里的生意养着几万张嘴,解决了老百姓的挣钱问题。
他支着下巴思索:乔鹤年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要怎么把钱投出去,可谓轻车熟路,但自己就不行了。
自己该怎么把这么一大笔钱再“花”出去呢?
想想这些白花花的银子,还没进兜里,就得花出去,祁韵就觉得肉痛。
他承认,他就是小家子气,花钱张不开手脚,挣到一点钱就只想当守财奴。
“别发愁了,先吃饭。”乔鹤年给他夹菜,提了一句,“你不是要做宣纸生意么?建造纸厂、采买原料、运输加工,需要不少人,这种生意就很合适。”
祁韵双眼一亮。
对!星儿先前都已经把宣纸生意计划得差不多了,现在手里有了钱,正好能开造纸厂了!
不过,现在城里来了这么一遭,他们卖纸的噱头得改一改。
他一边在心里细细打算,一边和乔鹤年吃饭聊天,一顿饭吃下来,居然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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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洽。
果然,乔鹤年这种男人,只要不当丈夫,就还是有可取之处。
祁韵亲自把他送出门,门口却没有停马车。
“乔少东家,你没坐马车来?”祁韵问。
乔鹤年:“……”
他道:“我恰好在附近办事,阿影叫我,我便走过来了,马车还停在那处。”
祁韵便道:“既然不远,那我送你过去。”
乔鹤年忙道:“不用。你怀着孕,多休息。”
祁韵:“大夫倒叫我要多活动。”
乔鹤年依然坚持:“不用送我。”
祁韵:“……”
他反应过来,乔鹤年去的地方,大概自己不方便去。
可这附近哪有什么不方便去的地方呢?这条街上全是吃喝玩乐的酒楼饭馆、勾栏瓦舍,难道乔鹤年来之前,正在勾栏瓦舍寻欢作乐?
想到乔鹤年在酒局上左拥右抱、莺莺燕燕环绕,祁韵心里不由自主地一堵。
罢了,都和离了,还管他做什么。
祁韵便点点头:“那你慢走。”
他扶着肚子往屋里去,走到院门口了,突然发现阿影没在这儿守着。
他又去同乔鹤年通风报信了?真是的,乔鹤年自己都在这儿呢,还用得着他报什么信?
祁韵皱起眉,返身回去,想把阿影叫回来。
走近门口,阿影果然在同乔鹤年汇报,祁韵连忙放轻脚步,凑在门板后偷听。
“近来属下确实没见过二少爷,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阿影说。
听到“二少爷”,祁韵心中一动。
他也好久没见松年了,自从那回两人决裂,松年就真的没再来过。
虽说自己当时做得绝情,就是想要和他断绝往来,可是如今见不到他了,自己又忍不住想他。
唉……
松年可不像乔鹤年这样厚脸皮,跟个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掉,松年被赶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来烦他了。
祁韵心中叹了一口气。
外头的乔鹤年又问:“次次问你,次次都说不知道。他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阿影老老实实地说:“属下确实不知道。二少爷要去哪里,从来不和旁人说,他也从不带侍从下人。”
乔鹤年皱着眉,随即又松开:“所以,他这阵子也没来过阿韵这里?”
阿影:“没来过。”
偷听的祁韵:“……”
难道之前松年来找他,阿影看见了?
怪不得乔鹤年知道那玉簪和珍珠手钏是松年送的,他肯定也知道自己和松年闹掰了!
都已经和离了,他还这么盯着自己,祁韵心中简直一阵窒息。
乔鹤年背着手,踱了几步:“这一回真是走了许久……以前他虽然也动不动跑出去,但没有这么久,一个月总还会回来找我几次,要点银子花用。”
阿影在旁不敢作声。
乔鹤年还在自言自语:“看来同阿韵分开,对他的打击颇大。”
他哼了一声:“毛头小子。等我找到他了,非得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阿影继续闭嘴。
乔鹤年看向他:“除了松年,还有没有别的男人在阿韵身边献殷勤?”
阿影:“没有。”
乔鹤年哼了一声,这才离开。
“做朋友,做什么狗屁朋友。”他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可不是为了和你做朋友的。”
可一想起方才饭前祁韵斩钉截铁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就一沉,头痛又涌了上来。
乔鹤年揉着眉心,回到隔壁酒楼二楼的雅间,坐在窗边,忍着头痛往窗外看去。
祁韵没在院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乔鹤年不停地揉眉心、太阳穴,可突突的头痛并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好久没有这样痛过了。
他从怀里摸出白瓷小瓶,刚想倒出药丸来吃一颗,眼前就蓦然一黑。
阿影送走乔鹤年,回到铺子里,刚一进门,就看见抱臂等在里头的祁韵。
阿影:“……”
祁韵:“他把你安插在我这儿,名为护卫,实际上就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阿影:“……少夫人,属下也没有办法。”
祁韵不耐:“我说了,不要再叫我少夫人。”
阿影:“……”
他没法答应,只能低下头不作声。
祁韵知道和他发火没用,可是和乔鹤年发火,乔鹤年根本不会改,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回去罢,不用在这儿守着我了。”
阿影忙道:“少夫人,这不行,现在外头还有疫病传播,大家种完痘手里没钱了,各种各样的歪路子就出来了,这阵子偷盗、抢劫,都会比以前多……”
祁韵道:“我手底下也养着人,谁敢抢到我头上?用不着你操心。”
阿影:“少夫人,您养着打手是人尽皆知,可是您赚了大钱也是人尽皆知。他们抢不着大少爷的钱,还抢不着您的钱么?方才大少爷还说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您这儿,叫属下近日警醒些,不要让您出事。”
祁韵:“……”
阿影不愧是侍卫长,除了功夫,脑子和嘴皮子也好使。他这么一说,祁韵也心有戚戚,只能作罢。
第167章 帮手
白日睡了一觉, 祁韵夜里并不太困,坐在屋里细细地看林星儿写的那份宣纸生意的草案,一点一点修改。
一直改到半夜, 他才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搁下毛笔。
“明日星儿过来,再同他好好商量这事。”祁韵一边揉着脖子, 一边小声喃喃。
他叫了外头守着伺候的周婆婆,让她把毛笔和砚台拿下去洗,而后就可以休息了。
现下外面虽然不太平, 但是有乔鹤年派来的侍卫守着,他院里的下人就不用守夜。
周婆婆收了毛笔和砚台, 道:“主子也早些歇息。”
祁韵点点头,等她下去,关上屋门,才扶着肚子起身。
坐得久了, 身子又重,小腿胀得厉害,他往床上一躺,想把小腿架高缓解一下水肿,可肚子又太大了,平躺有些不适。
祁韵只得又翻过身侧躺着, 自己勉强伸手揉了揉小腿肚, 揉着揉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好像有双大手握住了他的脚腕, 一下一下揉着他的小腿,帮他一点点消去肿胀酸痛。
祁韵很想睁眼去看, 又觉得自己只是在做梦,便继续沉迷在这温柔的梦境中酣睡。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只觉得浑身轻松。
昨晚伏案写了那么久草案,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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